"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廿一》 作者:人间观众   01二子两重天   “贱奴,就跪在这里吧。”管事的秦三才用手里那根新漆了桐油的竹杖捅了捅廿一的脊背,又上上下下敲打着他的腿脚肩膀胳膊,督促他以标准的奴隶姿势跪好在那些特意为他准备的碎瓷片上。而后有两个小厮抬了一张不算轻的梨花木棋案过来。   秦三才又吩咐道:“贱奴,将棋案举好了乖乖候着,王爷和大公子用完了午饭,就要来这边下棋。王爷早有吩咐,若发现你偷懒身子左摇右晃的,就着人以竹杖打脚心。动一次打十下,有你好受的。”   廿一接了棋桌高高举过头顶,脊背上立刻挨了一记狠打,粗布单衣豁开一个口子,露出里面的新伤旧痕。   秦三才气急败坏地又抽了两下,才停手骂道:“贱奴怎么不长记性?将棋案举这么高,想让王爷和大公子站着下棋不成?教你多少次,不要跪那么直,弓着身子胳膊举起一半就行。”   几年前廿一岁数还小身量不足,直跪高举充当桌子勉强合适。现如今他已经快满十六岁,骨架长开初具成人模样,站起来比寻常人都高了半头,如果还是直跪高举着棋案就会比一般桌子高出了一截。廿一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他更清楚秦三才不挑这个理也会找别的借口,无非是想打他两下消消火。他不如装得蠢笨一些,衬托着秦三才的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秦三才看着廿一乖乖听话,在他的指点之下一点点将棋案的高度调整到让他满意的位置,他心里舒顺了不少。   旁边的小厮是有眼力的,奉承道:“还是三管事有手段,三两下就将这蠢笨的贱奴治得服帖。”   秦三才美滋滋听着奉承,飘飘然转身离开忙别的事,临走留了个小厮捧着那根竹杖就虎视眈眈盯在廿一边上。   天色阴沉,明明是正午,却不见太阳,看样子马上要有一场大雨。   廿一记得每逢雷雨天气,王爷的心情总是很不好,十次里有九次都会将他叫去狠狠整治一顿。上次下雨是三天前,现在廿一脊背上的鞭伤大半还没有收口,眼看又要下雨,廿一免不了心底发寒。   在别人看来跪在碎瓷片上,以那种吃力的姿势举着沉重的棋案已经是一场酷刑,可对于廿一而言这只是他身为贱奴的最普通不过的工作。无非是腿下地不平,瓷片扎入肉里稍稍有点痛而已。比起即将到来的王爷的怒火,如这般跪着候着是廿一难得的休息。   只要王爷没别的应酬,每日中午都会与长子秦放在秋思园一起用餐,并不叫王妃和世子过来。饭后父子两人喝茶聊天,或是下下棋休闲片刻,王爷才去接着忙公务,而大公子秦放会去桃李园跟随师傅习武。   今日饭后,王爷提议在园子里水池边的揽月轩下棋。秦放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心里顿生几分不安。陪着父王走到揽月轩,果然不出秦放所料,看见正是廿一举着棋案,估计他是跪了一阵子,膝盖下又垫了碎瓷片血色隐现。   与周遭侍立的衣着鲜光的丫鬟小厮相比,廿一显得格外扎眼。王府里规定无论春夏秋冬,奴隶都是不许穿鞋袜的,又因廿一是最下贱的奴隶,比不得寻常奴仆能按季领衣裳,他从小到大几乎都是衣不蔽体,偶尔被允许捡了别人丢掉的垃圾穿,没两天又会被打得稀烂。   现在廿一身上穿的那条破烂单裤还是年初捡的几块破抹布随便缝起来拼凑而成,只到膝盖上边,被血迹污渍沾染地早看不出本色,下边露着伤痕累累的小腿和一双赤脚。想来是为不污了主子的眼睛,廿一上身裹的单衣还像点样子,虽然是洗的发白豁了好几处裂口别人不要的粗布旧衣,可是衣摆长到腰下算是遮了破烂裤子。不过奴隶平时有许多苦累活计要做,衣袖长了碍事,所以廿一这件上衣的袖子是被撕去了大半,胳膊肘之下全露在外边,不像衣服不像坎肩显得不伦不类。   秦放于心不忍,对王爷说道:“父王,怎的又叫廿一当桌子?”   平南王秦冶源慈爱地望着长子,不以为然道:“这贱奴不就是用来充当家什物件的么?能侍候咱们爷俩儿下棋,算是他的造化。放儿,来,快坐下,陪为父好好杀上两局。”   秦放不敢忤逆父亲不再多言。父子两人面对面坐在绣墩之上,摆开棋局。   平南王是大齐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异姓王,自建国时太祖册封爵位开始,世袭不降等,经一百二十载传袭五代,平南王秦氏一脉始终荣宠不断。秦家男子就算不承袭王位不受祖宗荫翳,亦多为出将入相的俊才。秦家女儿则个个国色天香聪颖温婉,不入后宫也是与当朝权贵联姻风光无限。   只可惜盛极必衰,传到第五代,秦氏内部生乱,同根相煎斗来斗去,精英凋零世子殒命。等到动荡平息之际,圣上下旨让秦氏按族谱血脉亲疏长幼排序为据重选王位继承人,本为上代平南王庶兄之子,看起来才能平庸一直被人忽视的秦冶源竟捡了天大便宜,成为第六代平南王。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平南王封地在大齐雄霸一方百余年,几代人励精图治根基深厚,声名赫赫,虽逢变故,元气亦能很快恢复。别看秦冶源文不成武不就,可他身居高位后仍维持着一贯的谦虚谨慎作风,又懂得礼贤下士,有的是才子甘为幕僚,有的是佳人愿以身侍奉。   然而秦冶源深爱结发妻慕容氏,当年落魄时两人相互扶持相濡以沫,而今发迹他更是与妻子如胶似漆。旁人送他姬妾美人,他为了笼络关系巩固根基不得不收,可是对那些女人他最多逢场作戏,而后就冷落到一旁,除了慕容氏他眼里心中再放不下别的女人。   不过慕容氏并非名门望族嫡小姐出身,又有传闻她是个江湖女子难登大雅之堂,当今圣上总觉得她配不上平南王正妃的称号,欲再选身份高贵的美女赐给秦冶源为妻。秦冶源在别的方面都听任圣上摆布,唯独坚持糟糠之妻不下堂这条原则,铁了心守着慕容氏过日子。圣上威逼利诱的法子全用了都没效果,只得表面上暂时作罢。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慕容氏在一次归家省亲的途中突然遭到恶徒袭击,丢下未满周岁的儿子秦放,失了踪迹生死不明。秦冶源发疯似地派人搜寻爱妻,无论听到怎样的谣言他始终都不肯放弃,终于在一年后将慕容氏找了回来。   无奈慕容氏失踪期间遭受歹人迫害,身染重病,被救回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秦冶源为爱妻守丧服素不食荤腥一整年,直到圣上赐婚,他才不得不另娶续弦。新王妃乃皇族旁支岳阳郡主身份高贵,在圣上撑腰娘家势力的压迫之下,新王妃之子,也就是秦冶源的次子秦舒从出生起就被封为世子。本为平南王嫡长子的秦放却因母妃殒命,失去了王位继承权。   然而秦冶源对长子秦放的宠爱不是旁人能比,除了世子之位给不了,恨不得是将秦放捧在掌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想方设法满足秦放一切心愿。这不仅仅是吃穿用度方面的关照,还有情感上的投入,秦冶源可以几日不见王妃和世子,却坚持腾出更多的时间能与秦放单独相处,嘘寒问暖倾注满腔父爱。   惊雷炸响,终于开始下雨了。   秦放看到父王的手随着那雷声抖了抖,而一直跪得纹丝不动的廿一似是受了惊,下意识的身体也是猛然颤了一下。   “啪!啪……”侍候在一旁捧着竹杖的小厮终于是得了施展的机会,眼尖手快,抡起竹杖一下下抽在廿一的脚心上。   动一次打十下,竹杖边缘锋利,才打了两下廿一的脚心就已经破皮见血。竹杖上新漆的桐油渗入绽裂的伤口,疼得廿一禁不住再次抽搐。   那小厮打完十下,皱眉嘀咕道:“这算是又动了几次呢?”   王爷将棋子落下,淡淡道:“真是不中用的奴才,本王看着桌子明明是晃了四下,接着打。这贱奴还敢再动就翻倍责罚,谁叫不长记性。”   那小厮不敢怠慢,奉命接着抽打。   这次廿一虽然是痛得钻心,眼前一阵阵发黑,却咬牙提起一口真气,默默运功硬挺着再也不敢动。   02生日与祭日   王爷此时的心思已经不在棋局上,垂眼盯着棋案之下廿一的脸,欣赏着他隐忍痛苦的样子,嘴角不知不觉浮起冷酷而得意的笑容。   少有人知,先王妃慕容氏并非重病不治,而是产后血崩致死。   十六年前慕容氏被救回平南王府之时,容颜憔悴,还被污了清白身怀有孕临盆在即。   平南王让人封锁了消息,对外宣称慕容氏身染重病尚需将养不便露面,努力维护着慕容氏的尊严,命亲信仆从服侍在侧,等着为慕容氏接生。   那是大齐泰康十年,九月,霜降之日。   天空从早上起就笼罩着一片阴云不见光,慕容氏躺在床上挣扎呻吟,孩子迟迟不肯落地。   秦冶源担心爱妻身体,一直守在外间,听着里面的动静。里间房内就那样惨烈地折腾了将近一整天,到了掌灯时,终于有了婴儿啼哭之声。   伴着婴儿的啼哭,窗外落下惊雷,大雨倾盆。   “王爷,是个男孩。”仆妇周娘用细布包了小小的婴儿呈递到秦冶源面前。   婴儿并未睁眼,但是似乎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竟止住了啼哭声,将粉嫩的手指含入口中,小小的脸蛋露出笑容。   秦冶源厌恶地望了一眼,冷冷吩咐道:“将这孽种直接丢在水盆里溺死,对王妃说孩子生下来就没活。”   周娘见这婴儿乖巧可爱,于心不忍道:“王爷,还是问过王妃的意思吧,毕竟这孩子也是王妃的骨肉。”   慕容氏从昏迷中惊醒,感觉到孩子不在身边,紧张喊道:“我的孩子呢?快让我看看。”   秦冶源不忍让爱妻伤心,只好又摆摆手,让周娘将那婴儿送去了慕容氏身边。他跟着走到床畔,深情地看着憔悴的爱妻,柔声安慰道:“雪儿,忘了过去那一年的痛,一切都会好起来,不会有人知道你的遭遇,我将一如既往爱你宠你。”   慕容氏将孩子搂在胸口,以乳汁哺育,眼中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忧伤地恳求道:“阿源,答应我不要杀这个孩子好不好?稚子无辜,虽然是他的父亲毁了我的清白,可孩子没有罪,他也是我的儿子。”   秦冶源的脸上再也掩饰不住愤恨之意,大声说道:“这孽种哪里配是你的儿子?只有放儿才是你的儿子,他正在隔壁安睡,我让人将他抱来与你看看可好?你失踪时放儿还不到一岁,整日哭闹极为思念母亲,你难道不想他么……快将这孽种放开,这孽种不该来到这世上。”   “阿源,我这辈子从没有求过你,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请答应我,将这孩子养大成人,以防他的父亲来找我们算账。”慕容氏声音断断续续,虚弱地说着,“我怕是命不长久,无法护你帮你,你留着这孩子没准能有用处。”   “雪儿,你知道这孽种是谁的?那人叫什么名字藏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就发兵将他千刀万剐,以除后患。”   “我不知道,我甚至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可他武功很高,进出皇宫盗宝都是轻而易举,若是惹上他逃到天涯海角也会丢了命。月前,他说要与一个宿敌决斗,怕有闪失没人能照顾我,才将我的行踪故意暴露出来,让你能找到。他临走时对我说只要战胜了那个宿敌,他会再来王府将我和这孩子带走。”慕容氏怔怔盯着秦冶源,仿佛是心里藏了千言万语复杂思绪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勇气讲出真相,只恍惚迷离地说道,“阿源我对不起你,是我让你蒙羞,我其实已经没有脸面再继续陪着你。让这孩子活下去,代替我补偿你好不好?”   秦冶源握住慕容氏的手,郑重道:“我答应你不杀这孩子。你先好好休息,睡一觉醒来,慢慢将养身体,别说这种丧气话,我从来都不怪你,是那歹人作恶,你是无辜受害……等我找到那人一定让那人生不如死为你报仇!”   “阿源,你不明白……”慕容氏的声音渐渐虚弱,嘴唇蠕动着又说了几个字,可惜秦冶源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听到了估计也绝对不愿相信。   秦冶源固执地说道:“我明白。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就像我爱你那样深爱着我。我们山盟海誓不离不弃,我们现在已经苦尽甘来身居高位……”   秦冶源话还没有说完,就察觉到慕容氏的手软绵绵地垂下,她闭上眼,唇畔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没了声息。他以为她太累太乏睡着了,他不敢再打扰她,轻轻将那婴儿从她身旁挪开。   周娘很有眼色地将婴儿接了过去,抱在怀里慈爱地哄着。婴儿刚刚吃了几口母亲的乳汁,似乎还没有吃饱,咋嘛着小嘴下意识地又将手指含住。   秦冶源站起身,轻手轻脚走开几步,招呼周娘去到外间,才又低声吩咐道:“将这孩子扔到后边下奴院子去,倘若他命大死不了,就给烙上奴隶记号,以后就当是这王府里最下贱的奴隶□。”   周娘虽然不舍,却因仆妇身份不敢忤逆王爷,没资格干涉王爷的决定,唯有依言抱着孩子离去。   是日,平南王王妃慕容氏再没有醒过来。霜降成了她的祭日,秦冶源痛失爱妻,大办丧事,竟为妻服素一整年且不沾荤腥,虔诚祈祷亡妻来生幸福。   没有人注意到,霜降那一天下奴院子里多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小婴儿,他稚嫩的肩膀上新烙了奴隶印记,平南王府在册的奴隶中他的编号是廿一。   王爷说他是害死先王妃的凶手之子,是与生俱来带了深重罪孽的下贱东西,要一辈子为奴,尝遍世间苦痛流尽鲜血才能还清。   廿一就住在平南王府的下奴院子里,会走路开始便被指派各种繁重劳役,几乎日日都要承受欺凌责难。心肠好的会叫他的编号廿一,一般人干脆只叫他贱奴,当他是公用的出气筒。   身为王府中最低贱的奴隶,随时都有可能像狗一样死去,可廿一奇迹般在那种极为恶劣的条件下坚持活着,哪怕他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从没有被当人看待过,他到底是没有死去。   在身体最痛苦的时候,他依然可以微笑,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感受,他唯一可以做的是让看到他的人不会难过。他们高兴了,他是不是就能好过一些?   不过人的身体疼痛到一定程度,就会本能地用昏厥来保护自己。   于是没等那额外的四十下竹杖打完,廿一就已经昏死过去,棋盘摔落在地。   王爷顿时勃然大怒。   还好大公子秦放劝着拦着,王爷才终于是饶了廿一的过失没有追加更严酷的刑责,只让人收拾了棋盘,叫廿一快点滚,别脏了院子。   家丁小厮们赶紧上前将廿一踢醒。   廿一的双脚已经是血痕交错惨不忍睹,他的膝盖上扎满了碎瓷片割裂肌肤鲜血直流。然而他是低贱奴隶,主子宅院里他要么是躬身站立要么是跪爬而行,膝盖和脚掌全是伤,他走出去爬出去都会弄脏了青石铺成的地面。   他稍稍犹豫,就有家丁等不耐烦,上前接连几脚将他踢翻在地。于是他就真的是被踢着滚出了揽月轩,倒在瓢泼大雨里。还好他是及时将身体蜷缩起来,不是护着头脸,而是小心翼翼不让双脚和膝盖上的血迹蹭脏地面,一路被人踢着滚着偶尔沾上几滴,又有雨水冲刷没有留下明显痕迹。否则让王爷看见了,他必是难逃一顿毒打责罚。   03登徒子认栽   作者有话要说:过节了,后妈也要努力向亲妈进化,尤其对女主的时候。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   接下来——女主正式上场了。   在大齐南方边陲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子里,也有一群少年像狗一样顽强求生,当然比起王府里那个叫廿一的奴隶,这群少年的小日子过的算是相当滋润。   “二狗子,北三巷的保护费收上来了么?”周小小嘴里叼着一根稻草,倚靠在歪脖树下,摆了个自认为时下恶霸最流行的嚣张姿势,手指头戳着眼前小跟班的头,大声教训道,“说了你多少次,你不会装的凶一点?在我这里点头哈腰就行了,出门收钱要比天王老子还硬气。你是不是个男人?就你这熊样,谁信你是混黑道的?”   二狗子今年才十四,面黄肌瘦生得如豆芽菜一样,风一吹就打晃,眼小无神塌鼻梁,前几年当乞丐养成的习惯,现在见了人点头哈腰还是好的,赏顿饭就能给人磕个大响头。面对周老大横眉立目的教训,他更是吓得屁也不敢放一个,唯唯诺诺听着,毕竟他没有完成任务理亏。他等着周老大骂累了,才拾起街边捡的一个破蒲扇,堆起满脸笑容凑上前卖力扇着风,奉承道:“周老大的威风小弟哪学的来。要不老大您走前边,小弟们跟着助威,一定能马到成功。”   周遭几个毛头小子也附和道:“是啊,方圆十里谁不知道周老大的名声最响亮,我们不跟着您,就觉得不自在。”   周小小看了看自己这几个不成器的小弟心里感叹不已,早知道他们是乌合之众,偷鸡摸狗技术不行,杀人放火又没胆,抱一团当地痞装腔作势收收保护费还这样腼腆,难道真做回本行去要饭不成?   正在周小小思索着如何弄钱,如何壮大帮派的时候,忽听有女子呼救之声。   “救命啊,你这登徒子,快放手!”   周小小一听心里就有气,招呼小弟们吩咐道:“咱们过去将那调戏妇女的登徒子教训一顿如何?”   二狗子胆小,害怕道:“老大,就我们这四五个人,能行么?万一……”   见死不救的事情周小小能做的出,唯独受不了登徒子调戏妇女。她故作镇定,连哄带骗对小弟们说道:“那边是僻静巷子,女子落单,登徒子估计也是一个人。我们一群人过去,声势上就胜了一大截。到时抓了登徒子,先收那女子的封口费,毕竟遭到调戏是不光彩的事情,那女子有钱一定肯给,这就能赚一笔。再搜搜登徒子身上的钱财,扒光了将他扭送到官府领赏。两边赚钱多好的买卖?”   众小弟双眼放光,跃跃欲试跟着周小小去到偏僻小巷子。   果然见一浓妆艳抹的少妇哭哭啼啼,一油头粉面锦衣玉冠的英俊青年正伸手捏着那少妇脸颊说着下流言语。   周小小怒从心起厉声道:“淫贼住手!快将那女子放开!”   那登徒子吓了一跳,扭头一看不是路见不平的大侠,而是一帮小混混模样的少年,立刻有了底气,邪邪笑道:“小兄弟你们误会了。这年轻寡妇不守妇道,打扮成这种妖媚样子天天在街上乱晃,你大哥我不过是想怜香惜玉……否则以你大哥我的俊俏模样,年轻大闺女一把把的投怀送抱,才不惜的主动对这残花败柳下手。”   周小小心想这登徒子自以为长得有几分人样,就如此侮辱女子实在可恶。长得帅,看不起女人,又油腔滑调搬弄是非的男人,是周小小平生最恨的典型,都被这登徒子占全了。她恨恨道:“弟兄们上,将这恶徒抓了送官。”   那登徒子看周小小不上当,只得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态度,摆开架势,狂妄道:“小兄弟,别说哥哥没提醒过你们,再不闪远一点,小心挨揍。”   周小小仗着人多,根不不怕,自己也捡了根棍子上前打群架。   谁料那登徒子真有两下功夫,周小小一群人都奈何不了他,当然他一时半刻也跑不脱。   周小小身上挨了一脚被踹飞出去,又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正欲再冲上去接着打,却见一匹白马飞驰而至。   马上之人穿了一身白衣,黑发飘然,俊美非常,来到近前翻身下马,一系列动作十分潇洒。   那白衣青年朗声道:“住手!”   那登徒子才不肯听,发狠了打想赶紧逃命。周小小的小弟们已经支撑不住,纷纷倒地。   那白衣青年冷笑一声,飞身加入战团,手里宝剑根本没出鞘,三两下就将那登徒子打翻在地踩于脚下。   那登徒子疼得鬼哭狼嚎,颤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白衣青年微微一笑,自报家门道:“在下是武林盟主之子燕飞鹰,路见不平自然要行侠仗义。”   那登徒子本来还试图挣扎两下,听到燕飞鹰报出名号,他立刻丧失勇气,萎顿不语,认了栽。   周小小这辈子从来没有那样印象深刻的一天。秋日高悬,乌鸦乱飞鸟鸣嘶哑,红花绿树砖砖瓦瓦泥土路,周遭景致都是她熟悉的,唯独那白衣白马的俊美少侠宛如天上掉下的神仙,又似惊心一剑刺入她的心扉。   母亲告诉她,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越是俊俏的男人越坏,调戏少妇的登徒子无疑是典型代表。可燕飞鹰燕少侠的出现,打破了周小小自小奉为金科玉律的信条。   那一天她彻底忘了去追那被调戏的少妇讹诈封口费,只傻呵呵带着一帮小弟跟着燕飞鹰去了官府做旁证。   燕飞鹰还有别的正事忙,自然不会与一群无名的小混混有太多瓜葛,随便说了两句江湖上的场面话,就骑马扬长而去。   周小小仰望之余,也只能是带着小弟们继续过小混混日子。   这一天与以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周小小把稻草一吐,强作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装腔作势教育者小弟们道:“我早说过,当地痞恶霸也需要磨练,这活儿不是什么人都能做。首先脸皮够厚,其次要心黑手狠。谁不给钱就砸谁的摊子,看见软柿子使劲捏,发现比咱们狠的溜快些,技巧不用我反复强调了吧。今天我就亲自出马,让你们见识见识……”   周小小话没说完,就见一群穿着华贵衣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腰刀的人,护着一辆金灿灿豪华耀眼的马车向着他们的地盘而来。   领路的是附近摆摊子的老头,周小小看他年纪大,买卖也不景气,一向是网开一面打对折收钱。今天这老头领过来的人,用小脚趾都能看出一定是有权有势有钱人,他们这种小地痞绝对不敢去招惹。这老头想干什么?   周小小毕竟只是个未满十六岁的小姑娘,虽然一直女扮男装混迹市井,虽然有胆子对小弟们吹嘘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真正遇到扎手的,她第一反应还是赶紧跑路求得自保。她心里有些慌,手里的棍子拿着有点晃,扭头对兄弟们低声说:“风紧,扯呼。”接着拔腿先跑了出去。   老头旁边的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看到周小小一伙儿人要跑,赶紧抓住老头问道:“哪个是周小小?”   周小小出来混别人都尊她一声周老大,少有知道她真名的。她耳朵尖,乍一听别人指名道姓找她,更是胆战心惊。难道是娘的债主追来了?难道娘死前真把她卖了?无数邪恶念头窜上心头。   那老头不晓得谁是周小小,迷茫道:“那个跑在最前面的姓周,别人都叫周老大,也许就是您要找的人。”   衣着华贵的中年人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放在老头手里,笑眯眯道:“老伯,耽误您生意了,这点小意思请您收下。”   那老头一下子哪见过这么多钱?整个摊子的货卖两遍都足够了。他颤颤巍巍收了钱,千恩万谢。   中年男子终于流露出几分不耐烦的表情,轻轻摆摆手,让人将那老头带走。接着他收起了慈祥面孔,招呼得力手下严肃吩咐道:“阿墨,那个周老大应该就是咱们王爷要找的人,快去将她请回来。其他人若敢阻挠,用钱不能打发的一概杀了就地埋,省得麻烦。”   周小小曾经钻镖局狗洞偷师学的那几下三脚猫功夫,骗骗外行还行,今天遇到了真正的高手,连逃命都不管用。她被那个仿佛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高大护卫制住的时候,只恨爹娘少生了一条腿。   身边的小弟们有讲义气的,敢站出来冲着那护卫吆喝两句。   阿墨却是眼睛也不眨,向远处抛出一片金灿灿的铜钱,冷冷说道:“快滚,钱是打赏你们的,不捡钱就是死路一条。”   平时说什么同甘苦共患难的小弟们呼啦一下子都跑了,喜滋滋扑向了铜钱。唯有二狗子站在原地腿肚子发颤。   阿墨皱皱眉头,心想没看出来这种小地方还有个不贪财讲义气的小子。他也不含糊,虽然看二狗子不像会功夫的好汉,他还是出于尊重亮了刀子。   周小小真的是有些感动,看来娘的话没错,长得丑的男人更值得信赖。不过此刻她又生生板起面孔怒骂道:“二狗子,怎么还不去捡钱?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老子栽了不怕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再与你做兄弟。”   周小小漂亮的场面话还没说完,忽然闻到一股骚味。   仔细看原来是二狗子吓破胆尿了裤子,刚才估计是根本迈不动腿所以没来得及跑去捡钱。阿墨亮出刀子还没比划,二狗子就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周小小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如果她运气能再好一点说不定可以混得风生水起,不止当一方恶霸,还能攀附权贵,实现她的终极理想成为掌大权的有钱人。不过现在她时运不济,被个拿刀的壮汉抓了,她是死是活全看别人心情。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她是小女子,更该学得低调一些,不要乱逞英雄。于是她赶紧挤出无比谄媚的笑容,大着胆子求饶道:“大哥,我也去捡钱行不?”   阿墨脸色一僵,嘴角抽搐了一下没说话,提着周小小衣领的手轻轻一动。   周小小眼前一黑顿时失去知觉。   等周小小再次醒来,没敢睁眼,却已经能够感觉自己好像躺在马车里,身上穿的铺的盖的都比她原本的粗布衣柔软细致许多,还散发着十分好闻的香气。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厚福,她没死,就要好好活着。让她那死了的娘知道了也为她骄傲,让她那杀千刀的恩客老爹不用惦记着,她自己完全能随遇而安养活自己。   04小姐进王府   “贱奴,天都大亮了,你还躺着不动,想偷懒到什么时候?”两个健硕的家丁粗鲁地从刑房里将尚在昏迷中的廿一拖拽出来,晾在院子里不问青红皂白,直接一顿拳脚。   已经是深秋时节,廿一却只穿了一条单裤赤着上身,背上的鞭伤因这番踢打再度开裂,渗出的血水猩红刺目,他痛得惊醒过来,但仅仅只是本能地蜷缩成一团护住要害,沉默着任由打骂并不反抗还手。   按照以往的经验,那些打骂他的人一会儿就会停手,毕竟许多脏累的活计还等着他去做,真将他打得动不了,累得还是他们自己一点也不划算。   果然,那两个家丁看出廿一伤的并不轻,就比平时稍稍收敛几分,随意打骂两下发发牢骚,便收了手将他踢到井边泼了一桶冷水,吩咐道:“管事的说中午前后二小姐就回府了,以后都住在春和园里,你快去把那边里里外外的地板再擦一遍,一会儿若是查出还有一星半点灰尘印,定有你好受的。对了,擦完地板赶紧去下面车马院候着,说不得还要侍候主子下车,帮着搬运行李。”   廿一应了一声,挣扎了几下才爬起来。眼看就要到中午,容不得他处理伤口,必须马上去干活,否则干不完又要受罚。   昨晚不知为何一向对廿一和善的大公子竟亲自将廿一狠打了一顿。大公子是习武之人,出手比一般家丁更狠,虽然只打了五十鞭,却是鞭鞭见血皮肉翻卷痛入骨髓。廿一受刑过程中昏厥好几次,最后泼盐水都醒不过来。   再加之廿一前两天刚被王爷整治过,膝盖上还算小伤,双脚被竹杖打得血肉模糊这才刚能站起来走路,就又挨了大公子的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才会一直昏迷到早上。否则像这种程度的刑责比每年一次王妃祭日时的大刑轻了不少,廿一早已习惯,通常情况只要手脚能动,是绝对不敢耗到天光大亮还不干活。   两个家丁在廿一耳畔聒噪,廿一却是神游天外。   家丁们提起的二小姐廿一听大公子讲过,那是王爷失散多年的私生女儿。据说二小姐生母的出身不好,不过长相酷似先王妃,先王妃遭歹人掳劫后王爷郁郁寡欢,下人们看着心疼才找了那女子替身。可惜假的真不了,容貌再像性情才华也是远不如。没多久王爷得到了先王妃行踪消息大喜过望,就给了那替身女子一笔钱将她打发走了。   当时王爷并不知道那女子已经身怀有孕。后来那女子挺着大肚子找上门来,希望王爷能收留她,那时先王妃刚被寻回来性命垂危,王爷哪有心情搭理别人?他自是不肯见那女子,只交代下人打赏了钱财让那女子再也不要来找他。那女子倒有几分骨气,收了钱当场发了毒誓再没有出现。   机缘巧合,冥冥中自有定数,十六年后二小姐恰被王府一位见过她生母的老家仆认出,不过二小姐的生母已经过世多年,二小姐是被一家好心的商户收留才能平安长大。二小姐毕竟是王爷骨血,千金贵体岂能流落在外?王爷于是让管家秦顺亲自带了金银备好车马护卫,重礼答谢了那户收养二小姐的人家,迫不及待将二小姐接回府中。   二小姐的身世颇为曲折可怜,但这些都不是廿一关注她的理由。他对二小姐充满了期待,只是因为二小姐的生母与先王妃长相相似,那么二小姐应该多少与她母亲长得像才会被认出。   一想到马上就能看见酷似先王妃的女子,廿一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他是知道的,在他懂事后不久,就有人偷偷告诉他,他的生母是先王妃,而他的生父就是那个毁去先王妃清白的歹徒恶棍。但他明白,如果先王妃没有死还活着,估计也是绝对不肯认他这样的孽种。可母亲既然肯生下了他,会不会就是对他存了几分怜悯?在他的想象之中,他的母亲一定是天下间最善良的女子。那位与他的母亲容貌相似的二小姐,会否有同样的性情呢?   平南王妃慕容氏去世后一年,圣上赐婚,将岳阳郡主齐氏嫁给秦冶源为续弦,这是皇家恩宠也是为了在秦冶源身边安插个有身份的眼线。   岳阳郡主的父亲是皇族旁支,没有什么实权却结交了不少名流,郡主本身也是国色天香温柔贤惠。秦冶源再婚之后,平南王府更是蒸蒸日上门庭若市,达官显贵往来不断,才子佳人越聚越多,不得不再度扩建。   平南王府所在是南方枢纽愈城,此城本为依山而建的要塞,百年间日益繁华人丁兴旺,城中易于建房的平地向来紧俏。以平南王的尊贵身份,想要征地扩府只消一句话,可秦冶源不愿侵占王府周围已有的民宅,于是特别请了高人名匠,就在王府背后的大山另辟蹊径,依山势新建院落与王府旧宅相通,新宅建成后隐于半山腰,云雾缭绕之时各色亭台若隐若现,仿佛空中楼阁,观之宛如仙境。   周小小揭开马车车窗上的帘子,向外窥视,啧啧称奇。早有人告诉她愈城的繁华和平南王府的恢宏壮丽,不过亲眼所见比道听途说来得更深刻震撼,只远远观瞧匆匆一瞥,足以让她心驰神往。   周小小——不,她在心中默念,她现在已经是平南王的女儿秦瑶,再不是那流落街头带着一帮小弟坑蒙拐骗的野丫头。而那仙境一样的平南王府将成为她日后的居所,她何其自豪得意?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再次整理了一下发髻和衣衫,借着这样的动作试图调整紧张的心绪。   “二小姐,王府到了,请您下车吧。”奉命去迎接二小姐归府的管家秦顺下了马,走到近前,在车外恭恭敬敬禀告了一句。   秦瑶心想,听说富贵人家的女眷们不都是可以乘着车马轿子直接进到二门,怎么才到王府大门就让她下车呢?不过她以前也没有机会以小姐的身份进出有钱人的家宅,如今决定初来乍到还是谨慎一些,管家怎么说她就怎么办,免得露怯。   随车陪着的丫鬟婆子将车门打开,搀扶着小姐从座位上站起来。   秦瑶心里又开始嘀咕,以前她蹭别人的马车,下车的时候都直接往下一跳干净利索,哪似现在这般全身包裹在繁复华丽的绫罗绸缎之内,脑袋上插着各种簪环,行动极为不便。估计是要等人搬了马凳在车下摆好垫脚,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下车。   管家秦顺扭头冲跟班小厮使了眼色,小厮立刻会意,从一众恭候迎接的家丁后面招来一个粗布青衣的少年,勒令道:“贱奴,怎么才过来?还不快侍候二小姐下车。”   廿一立刻跪伏在地,以长期残酷训练而成的卑微姿势垂着头膝行爬到马车旁边,用手撑起身体,调整好高度,摆平了脊背,如木质的马凳一样等着被人踩踏。   秦瑶注意到这少年身上穿的粗布青衣已经洗得发白,有多处破损,上衣之下遮掩的单裤更是破烂不堪辨不出本色,裤脚磨损的利害,露着伤痕累累的小腿,赤着一双青紫红肿的脚没有鞋袜。他这样的打扮,与周遭衣着鲜光的王府家丁们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想来是个奴隶。   在大齐等级制度森严,国法规定奴隶同牲畜物品,算不得人,可以随意打骂折辱杀戮买卖。有钱有势的人家养奴隶专门做些低贱苦累的活计,或者供主子们发泄消遣。所谓伺候主子上下车马,其实就是以活人充当马凳,让主子踩踏。如此低贱的事情自然是奴隶来做。   秦瑶以前也见过这样的排场,贵族出行奴隶垫脚,百姓跪拜让道,她当时很是羡慕,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亲自体验一把,心里极为爽快,也顾不上同情这个奴隶,只当他是家什物件懒得多看一眼,直接就踩着他的脊背下了马车。   不过秦瑶能感觉出自己踏上那少年脊背的时候,那少年的身体突然颤动了一下,她吓了一跳险些站不稳,还好左右都有人扶着,她也是机灵的,赶紧落了地。她明明不重,这奴隶为何受不住,还是他故意想让她出丑?   有了这样的怀疑,秦瑶就不免偷眼回望了一下。却见那奴隶少年泛白的青色粗布衣后背襟已经印出了一片血色,难道他的背上原本就有伤?奴隶挨打受罚司空见惯,许是他犯了错遭了刑责伤还没养好,被她踩在伤处痛楚难当才会晃动。看来不是故意害她,还真是有点可怜。   秦瑶只是这样想了想,很快注意力全都被王府的富贵景象吸引,再没半点心思可怜一个卑微的奴隶。   秦瑶从懂事起就没有过上好日子,母亲本来有些钱可惜被一个长得漂亮吃软饭的坏男人骗走了。母亲无奈之下只能继续卖笑,整日除了吃穿打扮根本没空管她这个拖油瓶,她基本上是个有娘生却没人教养的野丫头。只一点,母亲似乎是不愿她长大后沦落风尘继续做皮肉生意,所以一直将她扮成男孩,让她从小混迹街头,宁可她满嘴脏话与一帮小子偷鸡摸狗打砸抢,也从不许她碰女孩子该学的那些女红厨艺。   后来母亲不幸染了病,花光了所有积蓄欠了高利贷身体也不见起色,渐渐疯疯癫癫,没多久就咽了气,那年她才十三岁。她卖了所有家当葬了母亲,连夜逃去别处躲债。她人小力弱不识字,只有打杂要饭顺便小偷小摸,还要防着人贩子,一路跑跑逃逃吃了不少苦。   好不容易长大点,到了一个偏远小镇子,收了几个同样流离失所的小弟,雄心勃勃打算发展一个帮派走江湖路。结果突然冒出一批人,硬说她是平南王的女儿,要接她回去享荣华富贵。苦尽甘来,一步登天,她做梦也没有想过的大好事竟成了真。   05目光交错中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两人第一次目光交汇,于是女主入了魔障,邪念丛生了。   有读者问男主的名字怎么读,廿一,音同“念一”,后文会讲到廿一念一,心念如一这层意思。   站在王府大门口,秦瑶豪气顿生,决定要在王府里好好混,等到没人能威胁她赶走她的时候,她这辈子就都不用愁了。   当然在努力站住脚之后,秦瑶还有更多的理想要去实现。   比如在母亲的影响之下,她从小就树立了一个远大目标,那就是:掌大权泡美男。   掌大权的人左右都有一众跟班,她有权有势了就不必再亲自为了吃穿奔波,自有一批高素质的小弟们殷勤孝敬,听从她的号令,这一点她只要维持住王府二小姐的身份基本上可以实现了。   至于泡美男,是基于母亲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嫁给他们是委屈自己这条真理。她结合自身条件以及社会现状,把标准适当提高了一些。她怎么也要找个能打能抗吃苦耐劳听话乖巧逆来顺受的美男,玩玩而已。   “二小姐,请这边走。”管家秦顺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殷勤解释道,“王府依山势而建,往上走车马难行,奴才们已经为二小姐备好肩舆,请您上座。”   立刻有两个健硕的家丁抬了一乘华丽的肩舆走到近前。   丫鬟婆子扶着秦瑶坐好,随从在两侧,入大门走正路,向着半山腰的院落而去。   秦瑶这才看清,整个平南王府是依山而建,院落层叠,从山脚下的大门开始上至半山腰,屋宇楼台仿佛一眼望不到边际,巍峨壮丽美轮美奂。自第三进院子起地势慢慢抬高,有台阶逐级相连向上,马车是进不去的,都停在第一进院子外边的车马院里。而她刚才下车的地方实际上已经进入了王府大门,就在车马院前边。   秦顺一边走一边介绍,说王爷早有吩咐,二小姐到了就直接送去半山腰第五进内春和园,那里风景优美,特意为了迎接她的入住布置一新。等她安置好,更衣沐浴稍事休息,到了晚上王爷忙完了正事,再与王妃、世子、大公子摆一桌家宴团聚。   秦瑶心想,就算这次是平南王主动找到她,要认她这个女儿,可她是绝对不能张狂造次不懂分寸。论出身,她母亲最风光的时候也就是小城里卖笑的一个花魁,连王爷身边的妾室都不如。她从说书的那里听过,妾生的儿子是半个仆人,妾生的女儿也比不得嫡出小姐那样受重视,更何况她这种母亲连名分都没有的私生女。所以王爷一大家子什么世子公子王妃的,能抽空陪她吃一顿团圆饭已经是很给面子。她倒是不期待他们对她多么尊重,听了说等晚上才见并不计较。对秦瑶而言与那些有血缘的陌生人坐在一起,穿成花瓶的样子装斯文,不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还不如不吃。   一路向上行去,秦瑶暗自开始留意府内格局,这完全是出于她以前混迹街头时溜门撬锁养成的习惯,每到个新地方大宅子,总免不了考虑着如何顺手牵羊捞一笔。但是很快她就发现此处防卫十分严密堪比一座城中城。   整个建筑群外围用石料修筑了高大的围墙,与内部建筑之间设夹道,隔不远就有一处岗哨,而且利用天然地势高差巧妙设置了机关硬弩。除了每处岗哨上有多人瞭望四方,夹道里还有固定巡逻的护卫。   记忆中,秦瑶常去的那个县城也是一处军事要塞,却远不如平南王府坚固安全,恐怕盗匪围攻偷袭根本进不到内圈屋宇就会被察觉消灭,就算训练有素兵甲精良的大队人马想要从外边攻入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她寻思着,哪一天她犯了错,在王府里混不下去了,凭现在自己那点本事要想夹带东西私逃是觉无可能了。   行到了第五进已经是半山腰,这里由三个小院子串联,最左边一个院子门上挂着牌匾,秦瑶抬头看了看,只认得一个“春”字,想必就是秦顺说的专为她布置的春和园了。   进入院门,满园奇花异草,入目皆是雕梁画栋。正房明三间暗四间,东西厢房各五间,倒座六间,左右手还分别设有一个宝瓶门和一个月亮门。   秦瑶以为左右是与其余园子房舍想通,就随意问了一句。   秦顺却解释说左手边宝瓶门后边是个仆人院,里面的房舍专供服侍春和园主子的有身份的仆人居住,与仆人们出入各园子走的夹道相通。而右手边月亮门后是个小花园,藏有天然温泉池,池水冬暖夏凉,是专供春和园的主子沐浴之所。   秦瑶暗中咋舌,原来这所谓第五进里一处小院子,竟然是五脏俱全院子套院子别有洞天,比寻常富户的三进宅子还讲究。王府就是王府,全都是她没见过的气派,说不定皇宫也就是这样子了。   秦瑶被人扶下了肩舆,穿过廊子进入正房。只见厅堂内家具陈设精美非常,都是她不知名目的金贵摆设物件。她看得一阵阵眩目,不由自主张嘴惊叹。   正当秦瑶在自己的闺房之内沾沾自喜,盘算着各种物品值多少钱的时候,就听院子里传来几声呼喝。   “贱奴,走快一点,下面还有好几箱子物品要背上来,你这么慢吞吞的,耽误了二小姐安置,想找打不成!”   秦瑶最爱看热闹,以前街市上有人打架,她一定是钻到前排欣赏。这时听见喧闹,她立刻来了精神,从房内走出来站到廊子下边向院子里张望。   刚才那个穿着粗布青衣的奴隶少年,许是脚上伤痛难忍,步履蹒跚,好不容易从仆人们走的夹道穿过宝瓶门进入主子的院子里。过了宝瓶门他不敢再直立行走,跪在地上向前爬了几步,从肩上卸下一个巨大的背篓,里面盛放着几只中号木箱。   这些箱子里放的都是回府途中路过市集时,秦瑶随心所欲买的东西。她基本就是暴发户的品味,觉得又大又贵镶金带玉的一定是值钱的,乱七八糟大瓷瓶大瓷盘檀木小屏风金银首饰盒子置办了一堆,足足装满了一辆大车,东西又多又沉重。像这奴隶少年的背法,估计还要再从下边车马院上上下下来回跑六七趟才能全搬上来。   高声呼喝催促廿一的是个衣着鲜光看起来有些身份的仆人,他手里挥舞着一根皮鞭,毫不留情打在廿一的腿脚上,直到发现惊动了二小姐,才停了手。   秦瑶眼尖,看到那背篓贴着人身子的一面已经被鲜血染红,更加肯定那奴隶少年脊背上原本就有伤,平地背着这么沉的东西走路已经很累,何况他双脚肿成那样上山下山来回跑,他背货卸货想必加重了伤势。再见他身体颤抖地跪在地上挨鞭子,仿佛因痛楚已经无力再爬起的样子,秦瑶终于是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开口劝阻道:“别打他了,你们有空就帮忙一起去搬本小姐的东西。”   挥鞭子的家丁唯唯诺诺应了一声,眼光扫向廿一时又多了几分怨气,却不敢当面招惹二小姐,只粗暴地将廿一从地上拉拽起来。   廿一缓了一口气,又将背篓背起,跪爬出宝瓶门才扶着墙边站起身,临走时原本低垂的头却向着秦瑶这边望了过来。   秦瑶这才看清那奴隶少年的容貌。他的脸虽然被额前乱发遮挡,因伤痛而苍白,唇色也是浅淡干涩,但轮廓生的十分端正棱角分明,眼睛比寻常男子更大一些,衬得他越发消瘦清俊。他的眸子幽黑如夜色一般,眼神竟是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彻人的内心。   明明只是很短的一瞬目光交错,他就低下头转过身向外走去,但秦瑶似乎是走火入魔一样,总感觉那奴隶少年望向她的时候唇角是微微向上翘起的,像是在对她笑,以示感激。   秦瑶承认那奴隶少年是个美男子,破烂衣衫汗水灰尘都无法遮掩消减他的光彩,他比她过去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俊俏,甚至她一直崇拜爱慕的燕少侠如果单论长相也比不过他。可那少年只是个低贱奴隶,空长了一副好容貌,没身份没本事还不是任人欺凌?何况秦瑶一向对长相好的男人充满了敌意和反感,很快几分同情就被脑海中翻滚的邪念压得不见了踪影。   06糕点戏奴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我的书友群群主小雪-秋枫的生日,大年初六,所以晚上六点还会加更一次,大家都来捧场啊。   另外回答昨天书友提的问题,关于二小姐秦瑶的身世,王爷自然不会对外宣称她原来是流浪街头的小混混,于是就编了一套说辞。而秦瑶自己记忆的那些才是真实的经历,她也是可怜的娃。   所以大家不要幻想她的善良,如果她那么善良早就死了。   秦瑶认为越是长得俊俏的男人,越是心肠歹毒薄情之辈,母亲前车之鉴她从不敢忘,除了燕飞鹰是例外。所以她没打算继续护着那个奴隶少年,反而开始琢磨着不如将那奴隶少年当成一个有趣的玩具,让她在王府里的生活变得更丰富刺激一些。   秦瑶从来不认为自己应该成为心地善良的好人,母亲告诉她人善被人欺,所以她做坏事的时候往往能找到心安理得的借口。现在也是这样,既然大家都欺负这个奴隶好像还习以为常,她不如入乡随俗享受一下当主子的特权。   秦瑶一边思量着,一边在院子里各个房间转了一圈,认了认服侍她的下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有二三十人,她一下子根本记不住。还好王爷特意为她选了两个精明的贴身丫鬟,一个叫暖红一个叫小秋,万事不用秦瑶自己操心,这两个丫鬟就已经指挥着其他仆人们将从下面搬上来的物品行李分门别类收拾妥当,按照二小姐的心意一一布置起来。   虽然有家丁们帮忙,那奴隶少年还是上上下下跑了四趟才将所有物品都背上来,最后一趟卸了背篓,他似乎是已经累得虚脱,跪在地上挨了几鞭子反而倒下挣扎不起来。   秦瑶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偏巧看到从那少年破烂的衣襟里掉出来一个小包袱,她看着有些眼熟。她记得在马车上用手帕包了几块糕点当零嘴吃,后来进城入府一时高兴,早就不知道将那吃食丢在何处。她再定睛细看,那少年身下的小包袱虽然是她的帕子包的,不过显然是被人踩踏过,早变了形状沾了土灰,或许是家丁们搬运行李时不小心将这小包袱蹭到车外,还踩了几脚,才又被这奴隶捡了去。   秦瑶现在不愁吃穿了,倒是不在乎帕子和糕点被糟蹋,而是灵机一动立刻起了玩心。她大步走到近前,指着那小包袱故作惊讶道:“这好像是本小姐正在找的帕子。”   那跪伏的奴隶少年闻言身体明显一僵,接着颤抖得更厉害,不知是痛是怕。   小秋赶紧过去将那帕子捡了起来,抖落早就变形的糕点和碎末,却还是嫌脏,只拎了帕子一角,皱眉问道:“这是二小姐的帕子么?怎么会在这里?”   秦瑶脸色一沉,气鼓鼓说道:“莫非是这奴隶偷拿了本小姐落在车上的糕点?”   廿一挣扎着跪直身体,脑海中回想的都是刚才二小姐阻止家丁鞭打他的场面。他觉得二小姐正如他期待的那样,一定是心地善良的好人,不会不讲道理,也许他说实话为自己辩解两句,就能澄清误会。   于是廿一难得没有如往常那样隐忍委屈,鼓起了一丝勇气,微微抬头小心翼翼解释道:“二小姐,下奴没有偷拿您的物品。下奴是刚才在搬东西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包掉落的吃食,已经被人踩得肮脏,主子们想必不会要。下奴觉得就这样丢掉实在可惜。”   然而话说出口,廿一就醒悟到可能是自己一厢情愿想错了。二小姐若真是存了善心,应该不会问出刚才那种话,甚至不会声张,让人偷偷拾了帕子就是。现在二小姐是故意戏弄他吧?没准与别人一样,只是存心想看他挨打受罚痛苦挣扎的样子。   秦瑶没想到这奴隶真敢辩解,他以为长得好嘴巴乖巧就能逃过一劫么?那个花言巧语骗走母亲钱财的坏男人又浮现心头,她嘴角泛起冷笑,继续戏谑道:“既然如此,你难道还想捡去吃了不成?”   秦瑶这不是闲极无聊找话茬,她打算先试试旁人的反应,确认这个奴隶是可以被戏弄的无关紧要的东西,免得自己做的太过分一时不慎闹出什么麻烦。   刚才那挥鞭子的家丁立刻满脸谄媚地对秦瑶说道:“二小姐不必搭理这个贱奴,猪狗不吃的东西他照样都能吃下。”   另一个则劝道:“二小姐,奴隶只是人形的物件而已。他敢偷拿了您的东西就是胆大包天,应该狠狠责罚。”   秦瑶看这场面意思,觉得这奴隶少年果然混得很惨,可能是王府里的公共出气筒,倘若经年累月被人欺负,变得傻了麻木了反而不好玩。她顿时少了戏弄的兴趣,有些沮丧地说道:“一包零食而已,丢了算了。你们看着罚吧。”   此言一出,那个挥鞭子的家丁立刻上去就踹了廿一一脚,恶狠狠质问道:“贱奴,是不是你偷了二小姐的东西?”   廿一被踹翻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来恢复到刚才那种卑微的跪姿,倔强地闭口不言,心里仍存了几分期待,希望二小姐能够像刚才那样阻止旁人对他的凌虐。可是这一次二小姐根本没有理会他,也没有叫停的意思。   他终于是苦笑着垂下头,胸口钝痛,不是被踢打所伤,而是从内向外的痛楚。果然,如他这样低贱卑微的奴隶,背负着父亲的罪孽而生,是根本不配也无法真正得别人同情的。   几个家丁想的是如何在二小姐面前大显身手,何况这奴隶平素就是大伙的出气筒,打骂他已经成了习惯,于是一哄而上拳脚不停都招呼在廿一身上。   廿一再次被打翻,他心神恍惚,干脆放弃跪姿,蜷缩起身体任由打骂,不辩解不求饶,也不还手反抗。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无论是谁的错,最后挨打受罚的一定是他,他若争辩换来的只有更重的刑责。他以为二小姐会与别的主子们稍稍有些不同,能更像他幻想中母亲的模样性情,不过他终于是失望了。就让他们打他好了,身上痛到一定程度,心里的痛应该就不明显了。   秦瑶看他们打了一阵,那奴隶少年竟毫不反抗单纯挨打,她觉得十分无趣,只好假装善良,担忧地说道:“你们别打他了,我想也许真是误会。否则你们这样打他,他为何不承认?再说他一个奴隶应该没胆子偷拿主人的东西。”   有个心肠软的家丁见二小姐似乎是不打算计较,就顺势劝道:“马三,别与那贱奴治气了,打他没得脏了咱们的手,污了二小姐的院子。”   这时暖红来请秦瑶去沐浴,秦瑶的兴趣立刻被那豪华的温泉池吸引,就吩咐让一干男仆忙完手头的事情尽快离开。   秦瑶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去往月亮门,不经意间回头一瞥,看见那奴隶少年从地上吃力地爬起,竟是伸手去抓地上与尘土混在一起的碎烂糕点。   马三则一把将那少年的头脸按在地上,另一只脚狠狠踩着那少年渗血的脊背,言语恶毒地羞辱道:“贱奴,想吃东西不如乖乖把地上的舔干净,省得旁人清扫收拾。”   秦瑶恍惚之间看到那少年眉峰一扬,眼神由伤心倔强转为凌厉和不甘,硬着脖子闭紧了嘴巴,拒绝以那种屈辱的姿态舔食。他明明应该是饿极了才会去捡那些被踩碎在地的食物吃,为何此时又变了态度?   秦瑶猛然意识到,或许他骨子里本是桀骜不逊的,即使身份低贱,也不愿真如猪狗一样过活,否则现在他绝不会倔强地抗拒。她顿时心情大好,也许这个奴隶还真的可以玩玩。   07小女儿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今天第二更,谢谢大家一起为小雪—秋枫庆生日。   有人问廿一是不是会武功,跟谁学的,还有大公子为啥打廿一,明天开始就会慢慢揭晓了。   秦瑶在温泉池里沐浴的时候,是暖红伺候在身旁,小秋则在正房那边继续张罗布置。   秦瑶有意无意地打听道:“刚才那奴隶叫什么名字?怎的好像别人都爱欺负他,看起来挺可怜的。”   暖红赶紧解释道:“二小姐,您刚回府不知道也难怪。那个奴隶编号是廿一,没名字。要么叫他廿一,要么叫他贱奴,是这王府里最低贱的奴隶。据说他正是当年害死先王妃的凶手之子,本来该一刀杀了。可咱们王爷心善,就留着他性命,让他为奴赎罪。这样一个罪人之子,低贱奴隶,自然是没人待见。府里最脏最累最苦的活都是他做,而且王爷发话只要不伤他性命,什么人都可以打骂他,他若犯了错,一律按规矩加倍责罚。”   秦瑶听到这些本该心满意足,以后见到这奴隶可以肆无忌惮捉弄,可她隐隐又生出几分不舍同情之意。她暗骂自己没出息没定力,定是被那奴隶皮相所迷。这奴隶长成这样实在可恶,实在该罚……秦瑶无端火起。不过她转念又一想,谁不喜欢美丽的东西?她又不是圣人,偶尔被外表迷惑也不算错。   她如今是平南王的女儿,有权有势,虽然与别的兄弟姐妹比不了,那她也是正经主子,能对奴仆下人肆意妄为吧?何况是这种低贱奴隶,既然她看上了觉得好玩又岂能放过?   她小心掩藏着自己的邪恶图谋,继续套问道:“我看那奴隶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一直是在王府么?”   暖红今年才十五岁,十岁前都在乡下别庄,对王府里一些旧事并不清楚,不敢乱说,如实回答道:“二小姐,奴婢五年前才被调入府中,那时廿一就在。再往前奴婢也不清楚,您不妨叫小秋来问问,她是府里出生又比奴婢大一岁,肯定知道不少事情。”   秦瑶并不打算大张旗鼓,为了问一个奴隶的事情惊动太多人,也就没让人去叫小秋,转开话题向暖红了解起各房主子们的大致情况和喜好。   其实路上管家秦顺和陪在车上的丫鬟婆子已经向秦瑶讲解了王府内的几位主子的相关情况,她只是想再多问些人,毕竟人和人的感受是不同的,免得听信一面之词有了疏漏,将来不好混。   秦瑶从没有天真的将平南王府想象成普通亲情融融的家,她觉得这里更像是一个缩小的江湖或者是一间大妓院,也许没有刀光剑影却杀人不见血,也许没有□恩客却满是脏脏交易互相倾轧,总之是充满了危险,一不留神翻了船被踩在下边就会生不如死。   像她这种死了娘没靠山的私生女,突然冒出来占了父王几分宠爱,估计受到的打压算计不会少。要想顺顺当当活的滋润有命享福,不能只靠血缘这一点关系,她必须多用些心思多努力,早点找到靠山谋得大权才能站稳脚跟。   父王的宠爱她是一定要争的,除此以外,先王妃生的大公子和现任王妃及世子明显是两派,究竟投靠哪一边好呢?   秦瑶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据说她的容貌很像母亲,而她的母亲与先王妃酷似,所以才有机会入得王爷的眼。那么凭着这点优势,先王妃生的大公子会否对她更容易形成好感呢?   不过很可能人家大公子并不喜欢父王与他的母妃之间又插入其他女人,潜意识里会憎恨她们母女。何况大公子已经没有了当世子的资格,成不了平南王府真正大权在握之人,所以她贸然投靠大公子可能也有风险。   另一条路是她厚着脸皮去讨好现任王妃和世子,与他们更亲近一些。至于父王的那些还活着的姬妾们先不必理会。   按常规道理,秦瑶觉得没什么好犹豫的,定然是投靠王妃及世子更稳妥,可她从仆人们的嘴里了解到的情况让她隐约觉得父王对大公子极好。除了因圣上阻挠无法将世子的位子给大公子,几乎所有事情都会顺了大公子心意。这说明她的这位大哥在父王心目中占了很重的分量不容忽视。   秦瑶泡在温泉里打着小九九,暖红却觉得这位二小姐平易近人和和气气,渐渐放开了紧张的情绪,露出了本性里的活泼天真,不用秦瑶多问,她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二小姐刚才问大公子的喜好,奴婢又想起来一条。那就是大公子从小痴迷武学,府内的护院都说大公子现在的功夫已经是高深莫测,放眼江湖无人能及。”   秦瑶心里明显不信,面子上却不敢流露太多的质疑,只是问道:“真的么?我听说武林中年轻一辈里,燕飞鹰燕少侠的武功是最高的。燕少侠是武林盟主的儿子,一身绝学得自家传,又经过许多名师指点,十六岁时已经少有敌手。难道我大哥比燕少侠武功还好?他们是否切磋比试过?”   暖红笑道:“咱们大公子千金贵体岂能随随便便与江湖人动手?二小姐,您说的那位燕少侠奴婢没听说过,但咱们大公子的武功绝对不一般。奴婢亲眼见过大公子轻轻一跃就上到房顶,大公子舞剑也十分好看。”   秦瑶更加不屑,能上房的轻功她见得多了,街边耍把式卖艺的舞剑也不难看,想来是大公子学了些花拳绣腿,根本与武功高强一身真本领的燕少侠没的比。   当然秦瑶犯不上与一个无知的丫鬟纠结在武功问题上,她只是好奇道:“这么说我父王并不反对儿女学武么?富贵人家不是都想让儿子读书从文以博功名,女儿习琴棋书画陶性情么,整天舞刀弄枪的是不是不太好啊?”   “咱们王爷一向开明,据说先王妃就是会武功的高手。后来大小姐受大公子影响,也喜欢谈论江湖事,骑马练武样样都学,王爷知道了并不阻拦。唉,可惜大小姐身体不好,一直没有练出什么名堂,与大公子的本领比差远了。”   秦瑶知道她上面还有个姐姐,但这位大小姐并非王爷亲生,而是先王妃收养的义女叫秦珍,比她大了六岁。四年前,在秦珍满十八岁将要出嫁之时,突然得了急症病死了。已经死了的姐姐又不是血亲,秦瑶本来不太关心。可是一听父王居然允许女儿学武,她藏在心底的那个念头再也压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如果她能得名师指点学一身好武功,那么燕少侠会不会就能多留意她几眼?不仅如此,她现在已经是平南王的女儿,有钱有势,就算学武有点晚功夫稀松平常,将来只要带着一帮护卫行走江湖,亮出排场做几件行侠仗义扬名立万的事情,也许能得燕少侠青睐被他追求吧?   08不欲为人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放心,我是不会让廿一失身给男人的——廿一是女主的。   顺便推荐好看的书,链接在每章右侧作者推文那边。   当晚,平南王秦冶源在王府博雅园内举行家宴,为二小姐秦瑶归家接风洗尘。王妃齐氏、世子秦舒还有大公子秦放齐聚一堂,一家五口看似其乐融融。   王府的主子们欢聚,仆人们也都有打赏,一同庆贺,仿佛年节一般。   只有下奴院子里依旧冷冷清清,别的奴隶都去讨好巴结相熟的管事,可以蹭得好吃好喝,廿一却是刚刚忙完所有杂务,终于能得片刻安闲,疲惫不堪地回到下奴院子。   廿一也是盼望王府里有喜事的,虽然他得不到任何赏赐,但是别的下人们都高高兴兴,少有人会来找他的麻烦。他在刑房门外靠坐了一会儿,觉得又有了一些力气,于是扶着墙边站起身,去到下奴院子外边的水井旁。   无论酷暑严寒每天晚上只要廿一能动,就会挣扎到井边打了水冲澡。别人都说他是肮脏下贱的臭奴隶,可他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干净,哪怕只有短暂的片刻。因为大小姐曾经告诉他,先王妃爱洁,不喜欢邋遢的孩子。   廿一举起水桶从头淋到脚,等上身衣服湿透了,才慢慢往下脱,否则衣服经常是被血水粘在绽裂的伤口上,干着撕扯不如有水浸润了更容易一些。   赤了上身,廿一又冲了几桶水,将手里的衣物小心地清洗干净,这才回去刑房那边。   刑房外有一棵参天大树,树的主干非常粗,一人无法合抱,好几根枝杈都如房梁那样粗细,上面垂着几根锁链。廿一经常被吊在树下受罚,以便能让更多人围观。   廿一将湿淋淋的衣服向空中一抛,那衣服不偏不倚落在高处一根枝杈上,整齐地搭了下来。那种高度,一般人踮起脚尖都够不到,而廿一想取衣服的时候,指风轻弹,衣服就能自己落下来很是方便。   廿一洗了这件衣服就再没有替换的衣服,赤着上身进到刑房里,靠墙角席地躺下。其实如果有额外的衣物,他躺下休息的时候通常也不会穿。尤其现在伤势不算轻的情况,他唯恐次日还是无法按时爬起来,会被人用各种歹毒的手段叫醒,那样身上穿了衣物说不定会被撕扯破坏,他实在舍不得。   刑房的墙角里卷着一张发霉破边的烂草席,席子上整齐地叠放着一块污渍斑斑的薄毯,那些被当做垃圾的东西,是廿一仅有的生活物品。天寒地冻他又伤势十分严重的时候,铺了席子裹上毯子,会让他心里觉得稍微温暖一些,所以平时他亦是舍不得用。   明天就是先王妃的祭日,他的母亲因生下他而死的日子。   那一天他会很难过,不仅是因为要承受一系列特别为他设计的酷刑折磨,更是因为深深的自责。然而他又带着无法言表的期待,盼望那一天的到来。   那是他每年唯一能走出王府的日子。那是他唯一能够去祭拜母亲的机会。哪怕他没有资格像大公子那样堂堂正正跪到坟前去上香,他却可以远远地匍匐磕头为母亲祈祷,让母亲知道他还活着,母亲会否高兴呢?   刑房里弥漫着霉变血腥和各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廿一从懂事起就睡在这里已经习惯。通常他闭上眼默运内功心法,很快就能入睡,不过今晚他稍稍有些心神不宁。   昨夜大公子就在这刑房内对他施以鞭刑,他记忆犹新。   当时刑房的门是关上的,房内就只有被铁链吊起来的廿一和手持鞭子的大公子秦放。别人不知道一向心善仁厚的大公子为何突然转了性子,对廿一狠狠责罚,可廿一晓得真实原因。是他欠大公子的,是他的错,他该罚,他无怨无悔。   大公子将内力灌注到鞭身之上,狠狠甩下,没有料到廿一竟卸去护体内力,让那一鞭打得结结实实,皮开肉绽血肉横飞隐现白骨。   大公子愣了一下,又恼恨地在廿一耳畔质问道:“贱奴,你还想继续骗我不成?你骗得我好苦。是不是你的武功早就胜过我,以前过招切磋全是故意哄着我赢?”   “大公子,下奴不是故意隐瞒。”廿一忍着剧痛,小心翼翼解释道,“下奴知错,请大公子责罚。下奴能习得武功,是拜大公子所赐,如果大公子不喜欢,可以废去下奴武功。”   “你以为我不想么?师傅说如果废了你的武功,轻则伤筋断骨,重则手足残废。”大公子咬牙切齿又狠狠甩出一鞭子,继续说道,“那样你就活不了多久,你死了,我和父王如何能抓到害死我母妃的凶手?那也太便宜你了。”   大公子的话不带半分温度,却让廿一的心头泛起一丝温暖。自从十年前大公子知道了廿一的身世之后,与大小姐一样,都不舍得对他恶言相向,更不会如王爷那样冷酷刑责。他们一直暗中关照廿一,如果没有他们,廿一恐怕早就死了。   大公子是廿一同母的哥哥,是廿一所知还活在世上最亲的亲人。别人廿一可以不在乎,但他不能让大公子不开心。他欠他们母子太多,他这辈子用血肉来还都是不够的。   鞭子如狂风暴雨一般抽打在身,廿一自认有错,期待着这样的痛这样的发泄能够让大公子心里好过一些。   五十鞭打完,大公子渐渐冷静下来,丢开了血淋淋的鞭子,恍惚问道:“廿一,我比你入门还早,每日专心习武。而你只有隔三岔五晚上那一点时间去桃李园,为何你的武功会比我好这么多?是我不够勤奋么?”   廿一虚弱的回答道:“大公子自然是勤奋的,可李先生说只有下奴胜了他,他才会告诉下奴,那个男人是谁,下奴因此更加努力。”   大公子目光一凛,颤声道:“你说的是哪个男人?”   “自然是害死先王妃的那个恶棍。”廿一淡淡笑了,在身体痛苦的几乎要死去的时候,他仍然笑得出,“不管大公子是否相信,下奴其实也是恨着那个人的。若没有他,下奴就不会出生,不会像现在这样活着,下奴怎能不恨他?下奴也想早点找到他,早点解脱。”   廿一不知道大公子是否真的相信了他的话,总之昨晚大公子没有再问什么,也没有继续施刑,神情恍惚地离开了刑房。他自然也不会期待大公子还能像以前那样关照他,所以明日的酷刑恐怕将会格外难熬。他心神不宁,惶惶不安,加上伤痛折磨,才会辗转反侧睡不着。   廿一似睡非睡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管事的秦三才在下奴院子门口喊道:“贱奴,李先生叫你过去侍候,快滚出来将你那肮脏身体里里外外洗干净,爬去桃李园,别让李先生久等。”   在周遭仆从的唏嘘鄙夷之中,廿一默默走出刑房,走去井边再次仔细清洗身体。   秦三才用鞭子梢扫了扫廿一赤着的胸膛脊背,奚落道:“贱奴,别以为你凭这点姿色抱上了李先生的大腿,就有了靠山。等哪天李先生玩腻了,你还不是一样被大伙轮着用?那时再来巴结爷就晚了。识相的以后晚上有空就来爷这里侍候,爷自然会疼你。”   廿一垂头不语,充耳不闻,看似毕恭毕敬道:“管事如果没有别的吩咐,下奴先去桃李园了。”   秦三才碰了个软钉子,恼羞成怒,挥鞭子就打。   廿一好像是怕了,腿软站不稳脚下一侧歪,偏巧躲过了鞭子,紧接着又诚恳解释道:“管事,下奴并非不识抬举。可李先生一向不喜欢旁人碰他用过的东西,下奴怎敢惹他不快?还望管事的高抬贵手。”   谁都知道李先生是王爷最尊重的客卿,多年来奉若上宾,王府奴仆哪个敢真去得罪李先生?   秦三才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生麻烦,只得悻悻收手,派了两个小厮推搡着廿一去往桃李园。   09桃李园隐秘   桃李园内居住的是平南王最尊重的客卿李牧云李先生,据说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样样精通,可惜平时谁也没见他施展过以上那些本事。也有不服气的造谣言说李先生徒有其表,长了一副有学问的斯文样子,其实一肚子草包,无非是溜须拍马故弄玄虚哄得王爷将他奉若上宾。   无论旁人如何不服,这位李先生在王爷眼里的地位是明显高于普通客卿的。普通客卿来投奔王府,若是无钱在城中置地租屋另办寓所,一般会客居在王府第一进仪门后,承恩殿前东西两排厢房之中,书童小厮自带,由大厨房统一提供膳食。而李先生自从来了王府,王爷就专门为他在半山腰修建了桃李园,与王府藏宝楼库房重地挨在一处,并且派了不少仆役侍奉,足见重视程度。   还好李先生为人低调,在桃李园中安心住着,王爷不请,他绝对不出园子半步,一般人很少能见到他的面。再加上王爷将那些好事挑衅的人都拦了下来,桃李园内格外清静,李先生更显神秘。   廿一却知道李先生真正的本事是那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而桃李园的地下直通山腹,修建有错综复杂的密室机关,是平南王府暗中蓄养训练影卫死士的地方。   大公子秦放自幼好武,王爷除了聘请正派名家教导他的武艺,还特意让他拜了李先生为师学习更上乘的内功和剑法。   廿一记得自己第一次来桃李园,是在八年前的一个冬日午后。   那时大公子秦放刚刚拜师学武不久。因为李先生不想太多人知道习武的事情,所以虽然是答应了王爷收秦放为徒传授绝学,却只允许秦放一个人在每天下午单独来桃李园,不准丫鬟小厮跟从侍候。   秦放带上廿一一起去桃李园,想法其实很简单,只有去桃李园的时候没有别的奴仆跟着,他可以偷偷塞给廿一吃的,让廿一在门口候着等他,休息片刻,免得廿一又被支使做那些苦累活计。   秦珍、秦放姐弟两人虽然知道了廿一的身世,不过王爷对廿一的恨意非常强烈,姐弟两人年岁又小,谁也不敢公然忤王爷的意志。他们两人能施舍给廿一的一切都是断断续续偷偷摸摸进行。   当然从没有被人和颜悦色关照过的廿一,也从来没有想象过还有比这更好的待遇。大小姐和大公子对他的微末照顾,已经让他心满意足十分感激。他从不敢奢求更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背负着生父的罪孽,根本不配。   还不到八岁的廿一比同龄的孩子长的不算矮,可是整日饥肠辘辘,身上瘦骨嶙峋鞭痕交错。大冬天里他仍是赤着上身,下面也只穿了一条刚到膝盖的单薄短裤,光脚没有鞋袜,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入冬前王妃的仆人曾经打赏过一件旧夹衣给廿一,廿一白天做活怕那衣裳弄脏弄破或是被刑责的鞭子打烂一直舍不得穿,晚上实在冷得不行熬不住了他才拿出来裹一会儿。   平素白天廿一都是做苦累的活计,要么一直在动,要么是累得不省人事,赤着上身到不怎么觉得冷。这会儿跟着大公子来了桃李园,不用做事只静静跪在门边候着,没多久就已经冷得不行。不过他绝对不敢私自离开,回下奴院子去取衣裳,甚至不敢改换其他姿势,怕被人挑错又要挨罚。   大公子赏的两块点心,廿一早就吞入肚里,当时以为吃饱了就不会冷,可惜还是撑不住。他跪在原地轻轻颤抖着瑟缩着想要慢慢跪爬挪到门里,寻个避风的地方。   守在门口的家丁是个势利眼,见廿一跪着不老实,就训斥道:“小贱奴,大公子让你候在这里,你不乖乖跪着等着,乱动什么?”   这种情况如果让管事的秦三才知道,廿一定逃不过一顿打,他吓得赶紧磕头求饶。   不待那守门的家丁继续奚落欺凌,就听门里传出一个深沉的声音说道:“把那小贱奴放进来,正好有些用处。”   廿一逃过一劫暗中庆幸,赶紧爬了几步进入了桃李园之内。他不敢抬头左顾右盼,瞥见不远处大公子的衣襟下摆,他稍稍定神,就向着那边爬了过去。   李先生颇有几分不满道:“大公子,你这奴隶不会走路么?”   秦放尴尬地解释道:“廿一是低贱奴隶,府里有规矩,主子院内奴隶只能跪地膝行。”   “原来是这样。”李先生不温不火地说道,“能站得住就行,刚才为师教你的招数你记清楚了么,用这小贱奴当靶子练练吧。”   李先生教的是分筋错骨的手法,秦放哪里忍心在廿一身上施展?他恳求道:“师傅,廿一又不会武功,徒儿招式也练得不熟,万一出了差错伤了人怎么办?”   “大齐律法,奴隶等同牲畜,算不得人。”李先生轻飘飘说了一句。   秦放仍然站在原地,倔强地不肯动手。   廿一跪在地上惶恐不安,他并不担心自己将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反而是替大公子忧虑。能侍候大公子习武,哪怕是被当成靶子沙包,廿一也心甘情愿。大公子还在犹豫什么?倘若大公子惹恼了这位高人师傅,会不会挨罚呢?   李先生看出秦放坚持不肯,终于是松口道:“也罢,为师就破例教这小贱奴几招防守的功夫,以后都用他给大公子喂招如何?”   秦放却紧张道:“万万不可。”   李先生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父王说过禁止奴隶读书习武,万一被父王知道了,廿一可能会丢了性命。”   李先生微微一笑压低声音在秦放耳畔说道:“那么大公子在后花园里偷偷教这小贱奴识字,又算什么呢?”   秦放面色一变心中大惊,自己是一时兴起偷偷教廿一识字,那时候明明是躲在寂静无人的小树林里,还有大姐秦珍站在高处帮他们望风,怎么会被师傅发现?这事还有谁知道了?   李先生安慰道:“大公子别怕,为师会替你保守这个小秘密,也很乐意帮你保守更多的秘密。”   秦放没有其他选择,唯有妥协,依了师傅的意思。   自那之后,李先生就主动对王爷坦言,需要长相漂亮的小男孩暖床侍寝。王爷很是大方,全力满足高人的特殊癖好,让李先生随意在府内奴仆之中挑选入眼的。   廿一比别的男孩长得俊俏,何况为娈童以色侍人这种低贱事情,一般男仆都是不愿做的。李先生挑选了廿一,王爷并没有异议,反而是相当高兴赞同。   八年一晃而过,李先生隔三岔五在晚上召廿一去桃李园侍候。除了秦放晓得李先生是利用晚上的时间传授廿一武功,王府上下都只当廿一是李先生的专属发泄器物,虽也有心术不正的贪念廿一越来越出众的容貌,却最多是言语上侮辱意淫,不敢真去染指,唯恐得罪了王爷的贵客。   今夜,廿一进到李先生的卧房,轻车熟路扣动机关,从床下的暗门进入地道之内。   这是影卫训练所的另一个出入口,平时只有李先生走。暗门之下是一间密室,这密室另外一侧有暗门通入山腹。山腹之内洞穴串联,见不得光的影卫和死士们训练休息全都集中在那里。   此时李先生正等在密室之内。   李先生望着廿一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暗中叹息,难得一改平时严肃模样,和颜悦色说道:“廿一,还以为你今天来不了,快过来,让我看看你那些伤需不需要上药治疗。”   廿一跪在原地没有动,恭敬答道:“下奴的伤并无大碍。请问李先生要怎样才肯废去下奴的武功?”   10并非他所愿   李先生的眼睛顿时眯成一线,收起了温和笑容,冷冷道:“贱奴,你可知江湖上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找不到门路拜我为师?你为何偏偏这么不识好歹,八年辛苦练成的功夫你不想要,我还替你舍不得呢。”   廿一倔强道:“下奴的武功现在已经让大公子不高兴,下奴不想这样……”   “啪!”的一声脆响,廿一的脸上已经多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而李先生仿佛就坐在原位纹丝未动,他的身法当真是快如鬼魅。   “贱奴,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只要你能打败我,我就告诉你你的生父是谁。你过去那么拼命习武,除了为讨好大公子,为了你自己受刑挨罚的时候能减轻痛苦,我想更多的是为了要早一点知道你生父的消息吧?何况明天就是先王妃的祭日,若我今天真将你的武功废了,明天那番酷刑折磨你一定是熬不住……”李先生说到这里,目露阴森之光,恍然大悟道,“……莫非你存心寻死,不想活了?”   廿一恍然抬起头,淡淡笑道:“李先生觉得下奴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么?也许明日拜祭完先王妃,下奴能死在她的坟前,是不错的归宿呢。”   李先生站起身,转头避开廿一的目光,脸上的戾气渐渐收敛,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过几天我会离开王府,替王爷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王爷一直在用我训练出的那些影卫去查你父亲的身份来历。现在王爷已经找到了很确切的线索,他请我亲自走一趟看一看。你不想知道结果么?”   廿一已然有些涣散的目光陡然间又找到了焦距,他的嘴动了动,想要开口问,可又意识到自己的低贱身份,终于是垂了头没有出声。   李先生很满意廿一的反应,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想求死没那么容易。王爷恨你父亲已经恨到不屑于一刀杀了他。一旦确定了那人真是你父亲,你或许还能有机会亲眼见到他,然后再去死。”   “下奴……明白了。下奴会坚持活着到那一刻。”   “明白就好。”李先生顿了一下,话锋一转道,“贱奴,你认为武林盟主之子燕飞鹰的武功与大公子比谁更好一些?”   “下奴不知。”廿一不明白李先生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古怪问题。   “我前两天刚派人去试探过,那个被称为江湖年轻一代天赋最高的燕飞鹰比我想象中差远了。大公子不出百招就能将他击败,而你……你若出全力,五十招之内就能胜过大公子,想赢燕飞鹰用不了十招。我的意思你懂吧?你以为我当年为什么要自毁名声花了那么多心思也要传你武功?只为给大公子喂招,随便找个影卫就行。”   “下奴不懂。”廿一的声音微微颤抖。   又是“啪!”的一声脆响,廿一的脸上又被掴了一掌。这一掌的位置与上一掌完全吻合,但是力道更大,廿一的唇角溢出鲜红,一侧脸颊顿时高高肿起。他却跪得笔直,不敢乱晃,更不敢躲闪还手。   虽然李先生经常对廿一打骂,少有温和颜色,廿一却觉得李先生其实是一个好人。如果没有李先生教他上乘武功,他或许早就死于酷刑凌虐;如果没有李先生编了那种借口让他“服侍”,以他这种俊秀长相又是低贱奴隶,或许早就沦为旁人身下玩物。李先生对他的恩德,他这辈子都还不清。他心中敬李先生如师如父,但他也明白他是没有资格以李先生弟子自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将这份恩情铭记在心。   “……我年少时曾经诚心诚意去藏剑山庄拜师,但庄主说我资质非凡但心性不纯,死活不肯收我为徒。我争不过这口气,为练成高超武艺不择手段四处偷师,二十二岁时已经是打遍江湖年轻一辈无敌手。那年我本来是想去藏剑山庄耀武扬威,结果人家随便派了个末流弟子出来迎战,轻轻松松就将我打成重伤还说出我武功的全部破绽弱点,给了我不少指点。我依言改进练习又过了三年武功大进,厚着脸皮再去,还是被打了出来。这次人家说藏剑山庄要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不再收弟子,让我断了再来的念头。我以为是人家不耐烦故意骗我,谁料等我养好伤再次找上门去,藏剑山庄已是人去楼空,真就销声匿迹。”   李先生幽幽讲起往事,他这段辛酸血泪甚至都没有对大公子提过,但此刻他对廿一毫不隐瞒,“我对武学的痴迷一发不可收拾,没了藏剑山庄,我就不断向江湖成名的高手挑战,通过切磋增进自己的武功。你现在可能不懂,没有对手的时候那种痛苦的滋味。而你的根骨资质是我平生仅见百年难得的习武良材。由我教导,你不出二十岁就能胜过那些所谓的成名高手,便可以与我一战,你若能胜我,我就告诉你身世。这是我的心愿,你难道想见我白白辛苦竹篮打水一场空么?以你现在的武功想要离开王府逃过追捕轻而易举,你为什么要留下来继续忍受非人折磨?既然你选择活着替父赎罪,那你为何不顺便满足一下我的心愿呢?”   “下奴受教了。”廿一匍匐叩首,之前的迷茫与绝望渐渐被压下,情绪恢复镇定,如往常一样毕恭毕敬请示道,“那么李先生,今晚需要下奴做些什么?”   以前每次来,李先生若不是亲自指点廿一武功,就会让他换穿影卫衣物遮掩容貌,与其余影卫死士切磋过招,增加实战经验。   廿一本身天资卓越,又能忍常人不能忍,心性坚韧勤奋刻苦,武功进境极为迅速。习武未满三年之时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大公子的水平。所以随后多年每逢与大公子切磋,廿一都会故意隐藏实力,让大公子能赢得漂亮。但是大公子也不傻,渐渐发现廿一并未出全力迎战,终于在昨天下午一次切磋中得以证实。   一向痴迷武学,自认为武功小有所成的大公子情绪极为低落。任谁也受不了像廿一这样整日挨打受罚吃不饱穿不暖的低贱奴隶,仅凭抽空习练武功,竟远胜过旁人专心致志习武多年的成绩,唯一的理由就是两人资质上天生的差距。   虽然廿一当即就请求李先生废去他的武功,李先生却编了一堆借口百般推辞。   “那边有一些食水给你,今晚没有别的事,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李先生以一贯的淡漠语气说道,“明日一早,王爷和大公子就会带你去城外拜祭先王妃,来回路上有你受的,明晚还有一顿酷刑等着你。就算你内力不弱,每次受刑后都至少要昏迷两三天。大公子正在气头上,怕是没人会给你送饭送水。你这顿吃饱一点,下顿还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呢。你若因刑虐伤病而死,我不就亏大了?”   李先生果然是好人,虽然言语刻薄,不过他的好意瞒不过廿一,廿一抬起头脸上绽放感激的微笑。   李先生从不敢直视廿一纯净的笑容,尤其是那双明明是笑着却无法掩饰忧伤的眼眸,仿佛能将铁石心肠融化我见尤怜,能让阴暗再无处遁形。   事实上李先生还有许多秘密没有对廿一说,那些肮脏龌龊的念头从来都没有少过,埋在他的心里,成了魔。他绝对不是廿一认为的那种好人,也许早晚有一天廿一会发现。那时候廿一会因为恨他而出尽全力与他生死搏斗吧,他很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   11血洒祭拜路   秦瑶记得今天要早起。昨晚家宴过后,等王妃与世子离席,父王才对她说明日是先王妃祭日,希望她能一并去郊外祭拜。   以往祭拜都是只有王爷和大公子这父子俩人,早先还有大小姐,而王妃与世子从来都不去的。秦瑶隐约觉得这是父王在向她暗示什么,绝不会只为了她和母亲容貌与先王妃相似这种单薄的理由。是父王希望她代替大小姐的位置,与大公子交好么?她拿不准明日去了之后,会与王妃、世子那一派产生多大隔阂,可现在由不得她敢说不去。   秦瑶早早睡下,早早起来,梳妆打扮,换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只简单别了玉簪。在小秋和暖红的帮衬之下,秦瑶的气质陡然添了几分静雅的味道,与昨日金钗摇曳的华丽模样判若两人。秦瑶暗想,人靠衣装马靠鞍,料子和做工好的衣裳,哪怕是一身素白再无装饰,也能恰如其分将她的美宣扬出来,当然那也要有她这样的天生丽质好底子才行。   一早就开始下雨,灰蒙蒙一片,比昨日更加寒凉。   秦瑶匆匆用了一些早饭,就不敢再耽搁,让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家丁用肩舆抬了,离开春和园,去到车马院。从上到下一路都有小厮们撑了巨大的油纸伞遮在肩舆上方,秦瑶一丝雨都淋不到,悠哉游哉。   车马院里备好了两辆豪华马车,秦瑶认得其中一辆是自己一路乘坐回王府的,还有一辆比她乘坐过的更华美更气派,由四匹马同时拉着,想必那就是王爷和大公子出行时的车驾。   看周遭仆人们的架势,王爷和大公子已经上了头车,秦瑶下了肩舆紧走两步,出了廊子。于是她看到了自己车前跪伏着的那个奴隶少年廿一。   廿一赤着伤痕累累的上身,只穿了一条破烂单裤遮羞再无其他衣裳。他不知已经在雨里跪了多久,脊背上那些绽裂的伤口被冲的发白,黑发如瀑湿淋淋垂在脸侧,遮没苍白的脸颊。秦瑶注意到他的颈项、手腕和脚腕上都锁了铁镣铐。尤其那脚镣与一般的铁锁链不同,是一根寸许长儿臂粗的铁棒,铁棒两端伸出铁环紧紧箍在他的脚腕上,使得他的双脚根本无法并拢,行走时将会格外吃力。   家丁们见到二小姐走过来,急忙在那奴隶身上盖了一层红毡脚垫。   秦瑶怕让父王久等,不敢再迟疑犹豫,也不敢多问生事,就踩着红毡上了车。还好暖红和小秋都随后上了车一路陪着,秦瑶不怕没机会探问她想知道的事情。   因下雨,车窗是关闭的,秦瑶本想浏览街景,只得暂时作罢。但她心里闲不住,支愣着耳朵注意着车窗外的动静。   这时就听有人说道:“阿墨,今天是你来执鞭吧?”   “三管事,去年执鞭的阿石昨晚闹肚子,今日请了假来不了,只得由小人来替。”   秦瑶回府一路上没少戏弄这个叫阿墨的护卫,虽然阿墨当初是听命来请她,她却觉得那样吓人的请法实在可恶。这会儿她听见有关阿墨的事情,自然是十分关注。   秦三才干咳了两声,无奈道:“唉,怎么每年执鞭的都换人?总要我一遍遍教。”   阿墨是从乡下庄子里新被选入王府的侍卫,入府没几日就跟着大管家秦顺外出接二小姐,自然不懂其中玄机。可是队伍里有每年都陪着王爷去城外祭拜先王妃的人,他们知道真正的原因。   秦瑶直觉里面一定有故事,压低声音问暖红道:“你们知道执鞭是做什么的,很辛苦么?怎么每年都换人?是不是大伙儿怕担这种苦差事?”   一向活泼的暖红却没有马上回话,脸上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小秋。   小秋是有几分心计的,赶紧表态道:“暖红,二小姐是主子,府里的事情早晚都是清楚的,好的坏的咱们不能瞒着,主子问要尽心回答知无不言。”   暖红这才磕磕巴巴说道:“嗯,奴婢也是头一回儿跟着王爷和大公子去祭拜先王妃。不过听说……每年祭拜,都会带上那贱奴。那贱奴是害死先王妃的凶手之子,王爷说来回路上都要他见血才解恨……”   秦三才将一根混编了铜钱的生牛皮鞭子递给阿墨,叮嘱道:“……一开始不要太用力,能破皮见血就行,这样那贱奴可以撑得久一些,否则总是晕倒会耽误行程。记住鞭打的间隔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要等上一鞭的痛被充分感觉到,把握好分寸,再打下一鞭才够滋味……”   其实秦三才很想亲手施刑,不过从王府到先王妃的陵寝将近一个时辰的行程,鞭打又是极耗力气的活,非要习武的护卫才能坚持下来控制好力道,他只能让贤。谁料他每年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护卫,来年总是新换人,又要费一番口舌。   不用别人说,秦瑶就醒悟了护卫们不愿应这差事的理由,估计是这样鞭打一路实在太累太过血腥。但是秦瑶仔细琢磨,立刻就明白了王爷这样做的真实用意。都说平南王宽和仁厚,应该不是生性残暴之人,恐怕是借每年王妃祭日故意玩这种把戏,一路招摇过市,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那贱奴受的苦痛折磨,好将害死先王妃的凶手引出来。   暖红叹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道:“其实那贱奴挺可怜的,来回这一路鞭打,他就去了半条命,听说晚上还要被拖去刑房里继续受刑。”   秦瑶压下同情,故作惊讶道:“这样都死不了么?”   小秋解释道:“那贱奴从小就挨打受罚从没断过,骨头硬的很,怕是早就习惯了。自打他十岁起,每年先王妃祭日都这样折腾,他最多是躺三五天,照样起来干活。”   秦瑶曾听说书的讲,武林高手练了上乘内功,就能变得钢筋铁骨刀枪不怕,莫非那贱奴是习过武才会如此禁打?她于是好奇问道:“那贱奴练过武么?听说内功高强的人都是不怕打的。”   小秋笑道:“怎么可能呢?王府里立了规矩,奴隶是绝对不许读书习武的,免得闹出什么乱子不好管教。”   秦瑶稍稍有些失望,转开话题与暖红和小秋聊起别的事情。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已经行到了大街上,秦瑶觉得车窗紧闭有些闷,就说道:“你们将车窗开个小缝,我透透气。”   马车车厢顶棚是有挑檐的,车窗支起一点点,并不会潲雨进来,小秋听命行事。   伴随着雨声,还夹杂着挥鞭和铁链子拖拽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从窗缝外边传进来,秦瑶忍不住想要见识一下究竟是何等折磨,让护卫们都不忍心连年执鞭。她凑到窗缝向外张望了一眼。   只见廿一弯腰躬身被一条铁链拖拽在马后,脚下磕磕绊绊蹒跚而行。原来是他脖子上铁圈垂下来的链条长度有限,链条的另一端又是固定在脚腕间的铁棒上,限制他根本不能抬头直立,只能维持着低头驼背的姿势。更歹毒的是他双手镣铐与那贯通颈项与脚镣的铁链锁在一起,而马后拖拽的那根铁链就是连在他的手铐上。这样他只要走得慢了,马后的铁链吃紧,就会加剧拉扯那些束缚他身体的镣铐,他唯有拼命攥住马后的铁链,努力跟上马匹的拖拽才能稍稍减轻行走的艰难苦痛。   不过跟在后面的护卫会不断鞭打在他那毫无遮掩的脊背上,每挨一鞭他的身体就会不住颤抖,行不了几步刚刚缓过一口气,就又要挨一鞭。如此走出王府大门还不到一刻,他脊背上已经好似穿了一层血衣,鞭痕交错惨不忍睹。   虽然密集的雨水迅速冲散了血腥味道,但秦瑶还是觉得有些恶心,早上吃的东西在胃里翻滚。她干呕了几下,急忙将车窗关紧,缩回座位上。   小秋关切道:“二小姐,您怎么了?是晕车么?奴婢们带了梅子和果脯。”   秦瑶摇摇头,又不想说是被外面那种残酷场面吓到了,只好解释道:“没事,就是有些闷,透口气好多了。”   终于熬到了地方,雨过天晴。   秦瑶下车的时候,家丁们是另搬了马凳。据说那贱奴早在一刻前就昏死过去,是人事不省被马儿一路拖拽在泥水里才到了地方。   秦瑶跟着王爷和大公子在一众奴仆护卫的簇拥之下登上先王妃陵寝高台。她照猫画虎添香跪拜,心里却完全在想别的事情。因为她在登上高台的时候回头瞥过几眼,正好看到高台下拴马停车的地方,廿一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换成了跪伏的姿势,向着高台虔诚叩首。   廿一的头脸上都是泥水污浊不堪,身上遍布伤痕血迹斑驳,然而他的眼眸里涌动着异样的光芒,忧伤而坚韧,痛苦而执着,唯独没有恨。他的伤不轻,又没有人在旁边挥鞭监督,他却坚持行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那种虔诚不似作伪。试试在百度搜索“书本网”   秦瑶想不明白,既然这贱奴是害死先王妃的凶手之子,既然他因此饱受非人折磨,他为何没有恨,反而好像是对先王妃很是尊重?难道是因为他从小被当做贱奴□,久而久之奴性根深蒂固,完全不懂反抗,甘愿成为王爷与大公子发泄的器物了么?若真是这样,那日他就不该有倔强不屈的眼神,就该是乖乖任人欺凌如猪狗一般舔了地上食物才对。   回程的路上,秦瑶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种不合时宜的问题显然是不能与两个小丫鬟讨论。她选择沉默静思,思着思着就在车里打起了瞌睡。直到重回王府的车马院,暖红和小秋轻轻推她,她才暂别周公。   这次下车用来垫脚的是别的奴隶,廿一已经被拖去了刑房。   秦瑶看见阿墨拿着那根犹自滴血的皮鞭手微微颤抖,一贯的冷脸上眉头纠结很不舒服,她很是解气,心情好了一些,故意从阿墨身边走过,轻轻问了一句:“本小姐猜,明年今天你一定也是要拉肚子的。”   阿墨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以前他都是不理会秦瑶的戏弄,这次却默默点头。   秦瑶跟着王爷和大公子,一并被抬去了第四进院子的冬雪园里。冬雪园曾是王爷与先王妃的居所,后来先王妃的牌位就安放在此间正房,其余房间皆按先王妃生前布置,日日有人来打扫,维持一切如往昔一般,王爷时常会独自来此悼念。   秦瑶耐着性子跟着在此处凭吊一番,好不容易等到结束,她正想告辞离开,却被王爷单独留了下来。   秦瑶一看大公子都被放走了,王爷只留她一个说话,立刻意识到这种特殊的“荣宠”,再不敢糊弄,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免得一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讳,没处去买后悔药吃。   12孽缘从此结   王爷怔怔望着秦瑶,没想到自己这个私生女儿今日这番打扮,与先王妃慕容氏不仅形似还真有几分神似。他幽幽叹了一口气,按照早就设想好的说辞,招手让秦瑶坐在身侧,和蔼道:“瑶儿,这些年你漂泊在外吃了不少苦,可曾想过让本王如何补偿你?”   不是秦瑶没见过市面,实在是她以前过的日子太差,眼下锦衣玉食成了王爷的女儿有钱有势,她还有什么不知足?这不就是最好的补偿么?如果非要谈补偿,那就最好一直维持她的二小姐身份。所以她毫不作伪,情真意切乖巧应道:“父王,女儿能得认祖归宗已经是心满意足。”   “傻孩子。”王爷别有深意道,“你想不想让你母亲的牌位进入王府,得个身份,受后世子孙供养?”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尊卑之礼自古传承,除非正妻或有诰命之封的续弦能列牌位供养,家主一般的妾氏生过儿子的都未必能得此殊荣。秦瑶从没想过自己的母亲能有机会登堂入室,哪怕是死后的一块小小牌位,只要得了王爷认可,母亲会否在九泉下也能笑得开怀?秦瑶自认从没有在母亲生前做过什么让母亲开心的事情,或许为母亲争个名分,也算是尽一份孝道。   当然秦瑶不会傻到以为天上掉馅饼什么好事都能砸在她身上,这世上绝没有白来的午餐,她小心地试探道:“父王希望女儿做什么,才肯成全女儿的这片孝心?”   秦瑶的回答让王爷十分满意,他微微一笑夸赞道:“果然是本王的好女儿,有志气。”   “女儿才疏学浅又是女流本不敢逞强,但是为父王做事天经地义,女儿定会尽心尽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秦瑶继续说着漂亮话,她早想明白了,王爷将她认回来不可能白养着,一定是有事情让她去做,既然早晚要做事,还不如顺水推舟自己表现得主动一些。   王爷知道秦瑶根本不是商户人家长大养尊处优的小姐,而是自小女扮男装混迹街头,原本对她没有抱太大期望,谁料今日单独谈话,她竟是有几分胆色见识,心思机敏应对得体还懂得孝道二字。   王爷欣慰不已,兴致勃勃道:“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再废话。本王多年来一直在查找害死慕容氏的凶手,目前已经有了头绪。那恶徒一刀杀了不解恨,本王想让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活着受罪,因此设了一个局。你的容貌与慕容氏十分酷似,心性经历又与一般大家闺秀颇有些不同,本王想让你引动全局,狠狠报复那个恶徒。这事情办成之后,你也算为本王立下大功,本王会奏请圣上,为你生母追封诰命,列牌位于祠堂供奉。你可愿意担此重托?”   “父王,女儿愿意。”秦瑶毫不犹豫,回答的极为干脆。   “你不要再考虑考虑么?那事情不是三两天就能办好的,你也许还要去到那恶徒身边,危险重重,你不怕么?”王爷流露出几分担忧之色,“况且你毕竟是女子,又是本王的骨血,本王实在有些舍不得……”   秦瑶心想,若真是舍不得何必对她郑重提起这种事情,还抛出那么大的诱饵?她不动声色,为了自己的小名连试探带表忠心的说道:“女儿不怕。何况父王身边人才济济,想来已经谋划稳妥准备齐全。女儿就算办不成大事,只要坚持不露破绽,定会有人帮衬协助,父王终究能够得偿心愿。”   她看的倒是透彻,王爷暗中感叹,越发觉得自己认回这个女儿是一步高明的棋,他这次是真情流露慈爱道:“瑶儿,你是懂事的好孩子。本王已经派人去提前准备,这段日子,你先在家中好好休养。对了,本王专门为你聘请名师,教导你琴棋书画女红厨艺,你还想学什么都可以提出来。”   王爷是想将她迅速培养成名门淑女么?琴棋书画女红厨艺,秦瑶从小一样都没碰过,乍一听要学不是兴致勃勃反而是有些害怕,怕自己基础太差根本是烂泥糊不上墙。不过王爷又问她还想学什么,她终于忍不住说道:“父王,女儿想学上乘武功,将来为父王办事更方便也可防身自保,不知父王意下如何?”   王爷哈哈大笑道:“瑶儿居然喜欢习武?与慕容氏的性情真是像啊。很好,本王会在课程上加了这项。但习武很是辛苦,你一个女儿家不用太上心,学得几招能自保就行。本王将来会派高手护卫跟从,保你平安。”   为了能习武,强买强卖搭上别的课程,秦瑶姑且忍了,可觉得稍稍有些不甘心,就又说道:“父王,女儿还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爷正是高兴,不以为然道:“你且说说看。”   秦瑶也是看准了王爷心情好才敢这样大胆提条件:“女儿想要个玩具,女儿看着那个叫廿一的奴隶很禁打,父王可否将他赐给女儿玩玩?”   王爷狐疑道:“瑶儿,你可知那贱奴正是害死慕容氏的凶手之子?”   “女儿听说了。”秦瑶的脑海中浮现起廿一那伤痕累累的脊背心头一抽,嘴里却一本正经说道,“女儿的娘亲当年就是被一个花言巧语的小白脸骗光了钱财,是以女儿恨透了这种男人。女儿看那贱奴长得俊俏还故作可怜的样子,很是来气,想将他整治一番。”   王爷释然道:“原来如此,也罢,就将那贱奴给了你。不过记得随便玩玩可以,但不要伤他性命毁他容貌肢体。”   秦瑶不解道:“这是为何?”   王爷沉声解释道:“本王好不容易将那贱奴养这么大,依着他的容貌画影图形张网搜捕,才能寻到那恶徒的蛛丝马迹。这是其一,另外桃李园中的李先生将那贱奴充作娈童,贪恋其美貌,本王若毁那贱奴容貌伤残了肢体,岂非扫了李先生雅兴?至于留那贱奴性命,是为了将来报复那恶徒时更加有趣,现在就让他死了就太便宜他们父子了。”   王爷说的云淡风轻,秦瑶却听得心底发寒,同时免不了又冒出了几分对廿一的同情之意。她暗骂自己心太软,一个被当作男人身下玩物的贱奴早算不得人,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想当年,她母亲卖笑的娼馆边上就是小倌楼,无数少年沦为连□都不如的玩物,日夜饮泣强颜欢笑,不是照样贪生苟活没胆子寻死?她记得母亲曾咬牙切齿诅咒那个骗了她钱财的小白脸被人抓了送去小倌楼,也让他尝尝千人骑万人压的滋味。秦瑶那会儿就想,倘若她是男子,一朝沦落成玩物一定是宁死也不会屈从。由此可见,那个叫廿一的奴隶,真不是一般的贱,活该受罪。   先王妃祭日之后又过了五天,秦瑶渐渐熟悉了王府内的生活。   王爷为秦瑶安排的课业很满,上午琴棋书画一天一样,下午是女红厨艺与武功依次排开,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得片刻轻闲。然而秦瑶基础实在太差,除了武功稍有一点底子手脚灵活,其余学起来都十分吃力。偏她又是心性好强的,虽然没人逼她没人敢笑她,她自己却受不了,晚上加班加点将白天学的仔细温习,恶补之前不懂不会的知识。   有这么多事情忙,秦瑶一时半刻没心思想别的。   直到这天晚上,秦瑶从王爷那边请安回来,小秋禀告道:“二小姐,听说廿一已经能爬起来做事了,是不是叫他过来认了您这新主子?”   “好啊,叫他现在过来。”秦瑶今天下午学厨艺时煮糊了一锅燕窝粥很不顺心,憋着一肚子火,正愁没处发泄,自然高兴出气筒能来。   小秋转身要招呼小厮去下奴院子叫人,秦瑶又说道:“父王已经答应将那贱奴给了我,以后就让他住在春和园,方便使唤。你们去喊人的时候让那贱奴带好了东西,今晚就搬过来。”   小秋皱眉道:“二小姐,咱这春和园的仆人院子住的都是一等二等的丫鬟婆子,那贱奴搬来似乎不太合适。何况男女有别,他也有十五六岁,不是小厮童儿,住在二小姐院子里恐怕……”   秦瑶不敢说当年她扮男装与一票小弟们勾肩搭背挤在一张土炕上睡,压根没讲究过男女之别。她一心想着将玩具放在眼皮底下方便戏弄,于是强词夺理煞有介事道:“国法规定奴隶算不得人,本小姐在院子里养个阿猫阿狗的难道还要分公母?不过你们说的也对,他是不配住在仆人院,温泉池那边院子平时是空着的,让他在那里随便安个窝,就不会扰了大家。”   小秋一听也有道理,就不再多事,找人传了话。   又过了一阵,秦瑶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才听见好似铁链子拖拽磕碰的声音,猜是那贱奴过来了。等一下要怎样玩才好呢?秦瑶的邪念蠢蠢欲动。   13初入春和园   廿一一直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醒过来并不代表能动,还好有人可怜他,在刑房里丢了一块粗饼子,他挣扎着吃了这些冰冷的东西又熬了两天,才算是刚能爬起来。   按照惯例,手脚能动廿一就必须要上工干活了,本来管事的秦三才要派廿一去推磨,可是二小姐特意让人来叫,还说要廿一搬去春和园住。   秦三才知道是王爷宠爱二小姐,将那贱奴给了二小姐玩,秦三才不敢怠慢,只好挥鞭子督促廿一赶紧挪地方,顺带奚落道:“你这下贱东西运气不错,李先生刚走没两天,你竟让二小姐看上了要养在她院子里。你也不要得意,别忘了本,好好当你的阿猫阿狗哄二小姐开心。若是犯了事落了把柄在爷手里,爷定会秉公执法,有你好受的。”   秦三才的聒噪,廿一通常都是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出从不往心里去,今天他却是有些犹豫困惑。二小姐为何将他要去,还让他住到春和园呢?如果没有糕点戏弄那件事,廿一或许会幻想二小姐是心善,像过去的大小姐和大公子那样找个借口实则为了方便暗中照顾他。现在他惶恐不安,隐约已经预感到去了春和园的境遇或许还不如住在刑房。   每次先王妃祭日之后,廿一都会被罚戴脚镣一个月限制行动。加上他身上酷刑所至的伤多数还绽裂着,动作稍大就会疼得窒息。秦三才挥鞭子催促,廿一宁愿挨几下也只能是慢慢挣扎着磨蹭,否则说不定就会再次晕厥,更耽误事情。   廿一先是去到井边打了冷水冲洗,免得一身血污脏了主子们的院子。冲洗干净,他又趁着秦三才不注意,屈指轻弹将树杈上挂了好几天的衣服取了下来,裹在身上,勉强遮住了上身那些狰狞的伤口。然后他从刑房将那卷破席子和那条破毯子拿在手里,这才拖着沉重的脚镣蹒跚地跟着秦三才沿着仆人们走的西夹道,上到春和园。   从春和园西北角仆人们走的小侧门进入仆人院,再行至宝瓶门那里,廿一就不敢再直立,屈膝跪在地上,慢慢爬过宝瓶门。   秦瑶等在正房廊下,看着廿一缓缓爬入院子,脚上还戴着一副沉重的铁镣铐,她微微蹙眉。   小秋察言观色,自以为了解二小姐的心思,狐假虎威地责问道:“贱奴,怎么让二小姐等了这么久才来?”   廿一身体颤了一下,磕头叩首,不曾说话。   秦三才却谄媚道:“回禀二小姐和小秋姑娘,这贱奴故意磨蹭实在该罚,要不让小人教训教训他?”   光是廿一当日去祭拜路上来回挨的鞭子,一般人调养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爬起来,何况回来后廿一又被拖去刑房继续受折磨,秦瑶看得出廿一现在身体极为虚弱,估计是硬撑着才爬到这里。   秦瑶记得王爷的话,不想闹出人命,就缓了语气说道:“算了,改日再罚吧。”   秦三才只当是二小姐心善,他不敢造次,就要告辞离开,反正整治廿一的机会有的是,不差这次。   秦瑶却一眼瞥见廿一手边放着的东西,即使是在他跪地行礼的时候,也似乎很是小心在乎。她好奇地定睛细看,还当是什么宝贝,原来不过是一卷破席子一条破毯子,实在肮脏不堪。她心念一动,对秦三才说道:“三管事先别走,你看那贱奴拿来的是什么破烂,真是有碍观瞻,烦劳你将那些垃圾丢掉,免得污了本小姐的院子。”   秦三才知道那是廿一过冬御寒唯一的物品,平时收在刑房里不显,如今带到了春和园里的确是太脏,看样子二小姐是爱干净的,他自然是不敢违命,更不会替廿一说话,一把将席子毯子抢了。   廿一跪在地上没有动,没有抬头,只身体微微颤抖,任由秦三才将那些东西拿走。其实身为贱奴,命都不是自己的,哪里配拥有物品?虽然他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是真的事到临头了,他仍然忍不住胸口发闷一阵阵钝痛。他下意识将手指抠入砖缝中,一遍遍告诫安慰自己,幸好已经习练了上乘武功,以后天气寒凉熬不住的时候还可以运气调息,没了席子毯子应该也不会觉得有多么冷。   廿一表面上那种平淡的毫不反抗的态度让秦瑶很是失望,但她眼尖看到廿一抠入砖缝的手指,猜他定然是在乎的难过的,却不知为何能生生忍住。她倒要看看他的底线在哪里,于是又刺激道:“算了,三管事恐怕还有别的事情忙,就将那垃圾留下,让这贱奴自己烧了吧。”   秦三才一听当然是乐意,赶紧将手里的破烂又丢回地上,这才告辞离开。凭秦三才多年当奴才的经验隐约觉出来,这位二小姐看来是个极有主见的聪明主子,现在又正得王爷宠爱,以后千万别得罪了。   等秦三才离开,秦瑶让仆人从厨房灶台取了燃着的木柴丢在廿一面前,就站在旁边看他自己动手去烧那些所谓肮脏的东西。   秦瑶注意到廿一很是留恋地抚摸着破草席和那早就辨不出本色的发了霉的毯子,迟迟不肯动手,她忍不住催促道:“怎么,这种破烂东西还舍不得么?快烧掉,一会儿还有别的事情等着你做。”   “是。”廿一不敢再磨蹭,亲手点燃了那两样他过去一直很珍视的物品,望着火光将它们吞没,一点点化成了灰,他的身体禁不住轻轻颤抖,很痛的滋味从心口蔓延而出。   廿一从没对人说过,这是四年前那一晚大小姐偷偷逃离王府时特意跑去下奴院子送给他的东西。原本席子并不破是大小姐夏天在凉亭里铺的,毯子也是半新洗的很干净。可惜东西在刑房里放久了,他总是一身血污躺着裹着,才被糟蹋成这种模样。若是大小姐见了,估计也会嫌脏让他丢掉或烧掉吧?   这样一想,廿一觉得好受了一些。他暗中提了一口真气稳住心神,等着火光熄灭之后,用双手将灰烬拢做一堆。   二小姐此时已经去了西厢书房里,据说要读书练字,小秋忙着张罗,端茶倒水奉上宵夜茶点。   廿一闻见食物的气息,久未正经吃过东西的胃,禁不住痉挛抽搐起来,饥饿的滋味比伤痛更加难耐。通常饿的发慌的时候,他会在院子里找能吃的野草树皮,趁人不注意随便垫两口,王府里的规矩不做事的奴隶没有饭吃,他想只要熬过了今晚,今晚和明天努力做事,怎样也能混到一些食物。   秦瑶在书房里温习的是孩童启蒙的三字经,提笔会写的也只是自己的大名,就连王府的丫鬟都是读过两年书的,她觉得自己这种程度实在不好意思见人。因这虚荣心作怪,她不愿留下人伺候,小秋端茶送水也是匆忙进出决不让停留。   不过今晚廿一来了,秦瑶心想奴隶是禁止读书习武的,不如让廿一进来服侍,她也好安心理直气壮看书写字。   打定了主意,秦瑶就让小秋出去将廿一叫入书房。   小秋板着脸对廿一吩咐道:“廿一,你进来,点两根蜡烛举到桌子边,二小姐嫌屋里不够亮堂,你且先充作烛台吧。”   廿一跪行几步进入书房,小秋点了两根粗大的蜡烛让廿一一手一个攥住了举过头顶。   奴隶在主子们的院子都不可以直立行走,登堂入室更是没资格起身。廿一小心翼翼跪在书案前,握着蜡烛不敢乱动。   没过一会儿,蜡油开始一滴滴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上原本有伤未愈,蜡油滴入绽裂的伤口他疼得手臂一抖,伤痛饥饿眩晕一阵阵袭来。   烛火乱晃,秦瑶心神不宁,抬头观望。   廿一急忙垂首,惶恐道:“下奴知错,请主人责罚。”   前几日因侍候王爷与大公子下棋,端不稳棋盘而受的刑责,廿一记忆犹新,脚上的伤至今都没有长好。他不知道二小姐会用怎样的方式惩罚他,但他也不会天真的认为自己能躲过一劫。   秦瑶并非天生冷血残暴之人,何况她也没看出来廿一哪里有错。正逢她刚刚在纸上写成了自己的名字,对比先前练习的那些七扭八歪的字,她自认眼下新写的齐整许多,心情好的很。她不敢对字迹娟秀的丫鬟们显摆,见左右无人就忍不住对廿一说道:“算了,罚你有什么意思?你看看本小姐这幅字写的如何?”   廿一不明所以,微微抬头,愣愣看着二小姐递过来的纸。廿一认得那纸上写的是“秦瑶”两个字,不过“瑶”字好像少了一点,虽说是方方正正,但笔画筋骨都毫无章法,比十年前大公子写的还差许多。他该如何回答,像以前那样装傻充愣或许更稳妥,可明明字写错了写的很不好,违心的奉承话他说不出口。他又一瞥看到书案上打开了一半的三字经,心中了然,估计二小姐才刚开始识字,能写成这样已经算不错了吧。   秦瑶得意洋洋道:“怎么样,你看呆了吧?本小姐天资聪颖,学什么像什么。这两个字是本小姐的名字,你不认识吧?”   廿一垂眸不语,本想提醒秦瑶名字写错了,可是王爷禁止奴隶读书习武,他怎能暴露自己识字的秘密。   “怎么不说话了?本小姐问你话呢。”秦瑶看廿一垂头,以为他是羞愧于不识字,想她当年因为不识字被人看不起,今日终于能扬眉吐气一把,越说越起劲,现学现卖继续显摆自己的半吊子学问道,“夫子说人都是有名有姓的,名字一般寄托了长辈对晚辈的美好期望。本小姐的名字不能随便让人知道,就不对你讲了。本小姐心情好,今天就给你上一课。比如你的名字,廿一,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秦瑶心想大学问她不懂,数字编号她已经能从一写到一百,对付这个大字不识的奴隶绰绰有余。   廿一禁不住好奇道:“请主人赐教。”   “这个简单的很,廿一就是二十一,听说你是王府里第二十一个奴隶,编号如此,没别的意思了。”秦瑶说的轻轻松松。   廿一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又垂眸不语。   “廿一,莫非你的名字还有别的意思?你连你的名字都不会写吧,还敢不满意本小姐的解释。”秦瑶察觉到廿一的情绪,她抱怨一句,忽然听见廿一肚子咕噜噜叫,知他定然是饥肠辘辘,她灵机一动道,“你若能说出一个更好的解释,本小姐就赏你一块点心。”   如果是刑责相逼,廿一或许无动于衷宁愿受罚也不会多讲一个字。但是食物的诱惑对于此时的廿一而言是无法抵抗的,他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说道:“大小姐曾经解释过,说‘廿一’两个字读起来与‘念一’是一样的,廿一念一,心念如一。大小姐说下奴这名字其实也不错。”   14第一个秘密   秦瑶听得一知半解,不过隐约是明白这名字如此解释的确很有意义,可她略有些不服气,那就是一个奴隶的名字而已。于是她强词夺理道:“这种音同字不同的歪解,估计是大小姐用来应付你这种奴隶随便说说哄哄你,亏你记得清楚。”   廿一眼神一黯,不由自主回想起多年前在后花园小树林中大公子与大小姐教他读书写字的旧事。   那会儿大公子是一时兴起,想着偷偷教会了廿一识字,让他代替抄写先生布置的课业。大公子不爱读书,以前这种功课都是大小姐帮忙,可大小姐说她要开始准备嫁妆以后都没空帮大公子抄了。廿一不到八岁,从小到大做的都是低贱粗活,旁人当他是蠢笨奴隶,唯独大公子看出他其实很聪明,什么事情教一遍就会,还能举一反三。   大公子教廿一识字格外顺利,一开始廿一只是拿着小木棍在土地上写写练练,三五日后廿一竟能提起笔将大公子的字模仿的惟妙惟肖,更让人吃惊的是,廿一过目不忘,大公子带他读过一遍的书,他可以一字不差背下来。这件事刺激得大公子终于开始发愤图强读书,习武之余努力练字,总不能让身为奴隶的廿一比下去。   廿一记得大小姐私下里叮嘱他,如果他还想读书,那以后就千万不要在大公子面前表现出太聪明的样子,否则大公子会伤心难过。于是从那之后,大公子慢慢找到了信心,总能比廿一强出一截,他就持续不断将自己学会的都教给廿一,以此督促自己千万不能懈怠。廿一也如愿以偿有幸将大公子看过的书都看了一遍,胸中才学远胜一般读书人,而且练成了一笔好字。可惜他永远没有机会在人前拿笔写字做文章,就是在大公子的书房内,他仍是跪在地上抄写课业。   读书识字懂了道理,廿一也曾想过自己的名字,无非就是奴隶的编号数字真的没有意义。他穿凿附会编了那种意思,以前只问过大小姐,得了大小姐夸赞,旁人是绝对不知,当然也不会关心一个奴隶的名字。这次若非二小姐用食物引诱,他断不敢乱讲,更不敢谎称是大小姐释义。   此时秦瑶的奚落,让廿一猛然意识到,或许当初大小姐其实就是随意敷衍,也许只是为了让大公子高兴,毕竟他读书明理是大公子亲自教的,他会解释自己的名字了,更能显示大公子的英明。心头的钝痛再次汹涌袭来,廿一咬住嘴唇,手腕轻轻抖了一下就让蜡油继续滴在绽裂的伤口里,于是身上更痛一些,胸膛里的难过渐渐不觉得很明显了。   秦瑶看出了廿一的失落之态,更加得意道:“廿一,我知道被人敷衍冷落之后可以不难过的方法,你想不想听?”   廿一自然不信二小姐会懂得那种痛苦,就算懂也不会如此好心告诉他避免痛苦的办法,他怀疑多半又是耍他,但他的确很想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够减轻那种痛苦。他抬头,大眼睛里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秦瑶的心神不由自主被廿一的眼眸和表情引诱。她盯着他,肆无忌惮看着那俊美的容颜,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错乱,能听到胸膛中砰砰的响动从未有过的剧烈,如同揣了一只小兔子上蹿下跳,这是看到燕少侠时都不曾有的奇怪感觉。她以为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想入非非情绪激动。都是这个奴隶招惹的,她禁不住骂道:“放肆!谁让你抬头的?”   廿一慌忙将头低下,心中弥散开一种奇异的美好滋味。二小姐已经是这般国色天香,先王妃年轻时应该比她还漂亮吧?他不知道为何像是着了魔,竟敢那样放肆抬头盯着二小姐看。他只是错不开眼,觉得那样的美好多看一会儿,哪怕会受更多责罚,也值得。大公子说冬雪园的正房里挂着先王妃的画像,而他这等低贱奴隶从来不被允许踏足那个院子,他实在是很想去看看先王妃的容颜。如今他能有机会服侍二小姐,能日日见到据说与先王妃容貌酷似的人,他是不是太高兴才会忘了规矩?   “真是不懂规矩的贱奴!”秦瑶烦躁地说了一句,已经无心练字,呵斥道,“还赖在这里做什么?以为本小姐真会赏你吃食不成?脏了本小姐的书房,不打你已经是开恩了。快滚!”   廿一将手里的蜡烛放好在书案上,默默爬出书房,去到院子中跪好。   小秋听见二小姐在书房里发火,一时不敢进去,就问廿一道:“廿一,二小姐刚才还好好的,是不是你惹了她?”   廿一垂头恭敬说道:“下奴知错,不知主人会如何责罚下奴?”   小秋不是看不见廿一那一身伤,只是这样跪着就痛得颤抖哪里还能再经得起折磨?她叹了一口气,心软道:“本来二小姐说让你在那边月亮门后的院子里找地方睡,今晚也没派你什么活计,不过你刚来就惹了她生气。要不我进去劝劝,你先跪在这里反省吧。”   廿一平时接触的都是秦三才那样不怀好意的管事或者二话不说直接对他动粗的家丁,少有像小秋这等和颜悦色体贴关照他的丫鬟。虽然他晓得小秋未必是真心对他好,多半是要借机示恩将来好使唤他,但他亦是感激不尽。   小秋进了书房,没一会儿就劝着二小姐回了正房休息。等正房内熄了灯,小秋这才来到院子里,轻声对廿一说道:“其实二小姐心肠很好,根本没打算责罚你,看你主动跪着反省倒也老实,就饶了你。你快去休息吧,明早天亮,打水洒扫的活计你可切莫偷懒。”   廿一真诚道谢,暗中运行真气,疏通经脉,活动跪得有些僵硬麻木的腿脚,拖着镣铐慢慢爬去月亮门。   月亮门后这处小花园里除了有露天的温泉池,还种满了奇花异草,枝叶繁茂,秋冬不凋,景色精美。廿一举目四望,哪里都是干净漂亮,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破衣烂衫和绽裂伤口的肌肤,实在不忍去荼毒那些花草,更不敢靠近温泉池畔的亭台水榭,唯恐脏了主人的地方。   廿一扭头,终于发现月亮门一侧落叶堆积的墙角,那里稀稀拉拉靠墙放了一些清扫水池修剪花木的工具,他将落叶和工具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腾出一小块没有种花只长了杂草的空地。经这样一番折腾,他身上伤口又绽开几处,饿得眩晕,已经是无力再去冲澡,只疲惫不堪地脱去上衣,侧躺在地蜷缩起身体昏沉沉睡去。   次日,秦瑶上午是上棋课,由大公子亲自教导。   这是秦瑶学棋的第二课,上一次大公子温文尔雅和颜悦色的态度,给她留下了十分美好的印象。她听说大公子写得一手极漂亮的字,她这次特意将昨晚写成的最满意的字带在身上,打算找机会让大公子指点一二。   棋课就在大公子居住的秋思园揽月轩内,间歇时间,趁着周遭仆人都站的远,秦瑶神神秘秘将一张纸递到秦放面前。   “大哥,你看妹妹这两个字写的如何?”通过最近这几次接触,秦瑶已经吃准了秦放的性情,知道就算自己写的不好,秦放也会变相夸奖鼓励。她需要的就是鼓励和肯定。   秦放盯着纸上的字仔细看了看,眉头微蹙,低声问道:“妹妹,这两个字还给别人看过么?”   秦瑶摇头,心想廿一那个奴隶应该不算人。她紧张道:“怎么,是写的不好么?”   秦放不忍让秦瑶伤心,就笑着安抚道:“比第一次写的好多了,妹妹真是聪明。只是以后要注意,瑶字应是这样写才更好看一些。”   秦放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一个正确的“瑶”字。   秦瑶一看,脸顿时红了,不好意思道:“谢谢大哥指点。”   秦放没有将那张纸还给秦瑶,只不动声色道:“这字送给大哥替你保管如何?别让旁人再见了。”   秦瑶更不好意思道:“那个还是撕了扔掉吧,等下次妹妹写了更好的送给大哥。”   秦放由着秦瑶将那张纸抢走三两下撕的稀烂,他暗中好笑,又说道:“妹妹别急,练字不是朝夕之事。我小时候也不喜欢读书,后来明白了道理发奋图强,那也是练了好几年才能写出像样的字。”   秦瑶嘀咕道:“还好昨晚我没有对别人显摆,就让那个奴隶看了看,否则真是丢脸啊。”   秦放耳朵灵,听得一清二楚,惊讶道:“妹妹将这字给哪个奴隶看了?”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廿一。”   秦放听说父王已经将廿一赏给了秦瑶当玩具,若是以前他定然是舍不得怕别人欺负廿一,可现在他恼廿一对他隐瞒武功实力的气还没消,又觉得秦瑶本性不坏,就由着秦瑶胡闹。但旁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廿一读书识字能将他的笔迹模仿的惟妙惟肖。如果秦瑶将那写错了的名字给廿一看过,不知当时是怎样的情形。他好奇道:“廿一看过你写的字,他当时没说什么?”   秦瑶气鼓鼓道:“那贱奴又不识字,哪里看的出好坏,还能说什么?”   “也对,他看出来估计也不敢说。”秦放眼神闪烁,含糊回答。   秦瑶最是懂得察言观色,听出秦放话里有话,不解道:“大哥是什么意思?莫非那贱奴……”   秦放叹息道:“廿一与你年岁差不多,虽然从小是奴隶,不过到底有别于牲畜。他温顺乖巧,明白事理,妹妹既然将他要去,千万不要对他太苛责。”   秦瑶眼珠一转讨价还价道:“大哥的话妹妹自然遵从,看起来大哥对廿一很是关照,究竟有否其他原因?不如对妹妹讲明,妹妹将来行事才能更有分寸。”   秦放听父王说起过自己这个妹妹不同于一般的大家闺秀,还说将来要让她去牵引那个局,他不妨多与她亲近,也该试试她的性情才对。或许告诉她廿一读书识字的秘密,看看她会是怎样的反应是个好主意。反正这种节骨眼,就算让父王知道了廿一识字,也不可能杀了廿一,顶多让廿一吃些苦头长长教训。   于是秦放低头在秦瑶耳畔轻声说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秘密,我曾经教廿一写字,让他帮我抄课业。他很聪明,与一般奴隶不同的。但这事情希望你不要告诉父王,否则廿一挨罚是小,我还会受牵连……”   15何以慰我心   秦瑶的脑袋嗡嗡响,秦放后面还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楚,唯一很肯定的就是廿一那个奴隶居然是识字的,而且还是从小帮秦放抄写课业,应该会写一笔好字。那么昨天她对着廿一显摆那两个写错的烂字,实在太丢人了。廿一当时低头垂眸,不会是心里偷着笑她吧?   秦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强忍住了没有不顾形象立刻跑回春和园揍人的冲动。她深吸一口气,理智稍稍恢复,开始琢磨秦放为何能将这种秘密告诉她。按道理既然王爷禁止奴隶读书,为何秦放明知故犯,还敢告诉她?他是在试探她么?他想知道她是否值得信任么?   尔虞我诈的事情秦瑶见多了,妓院里姐妹们手帕交常常玩这种把戏,她甚至有些窃喜自己这么聪明这么快就看穿了。秦放试探她也是好事,她还可以想象那奴隶也许根本不识字,秦放故意编个不可思议的秘密,倘若她不识好歹向王爷告发,她空口白话无凭无据,秦放矢口否认,谁会相信一个奴隶识字?到头来没准是她被耍。   秦瑶调整出天真的表情,脸不红心不跳,眼睛也不眨就信誓旦旦说道:“大哥,你放心,妹妹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的。至于廿一,当初妹妹也是看他可怜,才将他要去养在自己院子里做个宠物。”   秦放虽说是比秦瑶年长两岁,但是生活环境与秦瑶截然不同,更想不到自己这个妹妹顶着一张纯情的面孔,心思会是那样复杂。他满意地点点头:“妹妹真是善良的好姑娘。我知道你要强,刚开始读书习字时难免遇到困惑不解,以后有拿不准的地方,都来问我。我若不在,你私下问问廿一,别让人知道就好。”   秦瑶心一沉,莫非廿一真是识字的,而且还有几分学问,否则秦放也不会这样叮嘱。   而秦放此时想的,一个是他亲弟弟,一个是他亲妹妹,大家和睦相处彼此关照没什么不妥。大小姐秦珍还在的时候,他们三人也是这样,掩藏着秘密。   时近中午,王爷的小厮传话说要单独与大公子秦放用午饭,秦瑶就很知趣的告辞离开。   从大公子住的秋思园到秦瑶住的春和园统共没有几步路,秦瑶没有盛装打扮身上没有累赘,是以来回都不用仆人抬着,自己走路。   她窝着一肚子火,一进春和园的大门,正好看到廿一就跪趴在门口艰难地擦着那几块铺地的青石。她假装没看见,一脚踩在廿一的手上。   廿一的双手在六天前被用过拶指之刑。所谓拶指是由五根圆木组成,各长七寸,径围各四分五厘,用绳子穿连小圆木套入手指,用力收紧绳子圆木就会紧夹手指,使人痛苦不堪。当时他虽然暗中运内力护着没有伤到经脉骨骼,可不敢明目张胆抗刑,由着双手都是破皮淤血。昨晚举蜡烛又被蜡油烫伤,今日他一早爬起来做粗活双手一直没闲着,伤口反复撕裂。   现在被秦瑶狠狠一踩,廿一疼得钻心,额上顿时冒出冷汗,身体颤抖,却又强忍着没有使力将手从秦瑶的鞋下抽出来。   秦瑶恶人先告状,沉着脸问道:“是什么东西搁着本小姐的脚?”   这种故意的欺负廿一从小到大受的都已经麻木了,虽然痛不过忍一忍就会过去,谁会闲极无聊一直踩着他的手呢,不怕脏了鞋底么?当然他也懂得要及时求饶,不要倔强硬撑,免得讨来更多苦头,于是他垂头卑微道:“对不起,下奴知错,请主人责罚。”   秦瑶从没见过像廿一这种人,对于明显的欺凌戏弄明明懂得却毫不在意,就算当初二狗子那种胆小鬼,被欺负紧了也会争辩两句,所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为何廿一是这种平淡反应?还主动讨打,他不怕疼么?   秦瑶想起了暖红和小秋说过的话,估计廿一多半从小受虐,皮肉痛楚早已麻木伤不到他。她若也学那些粗鲁的家丁一样对付廿一怕是没有什么用处。可她心头有气,不只是因为廿一的态度,还有廿一居然是识字的,昨晚上自己出丑丢脸,让一个奴隶笑话成何体统?她一定要扳回一局,给这个奴隶留下深刻印象,树立起她作为主人的威严,让他以后都对她言听计从服服帖帖,再不敢对她有任何隐瞒才行。   至于该如何控制一个人,秦瑶多年经验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捏住对方的软肋,让对方产生敬畏之心。圣人说什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是屁话,她见多了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的事,也看惯了贪生怕死种种丑态。   秦瑶琢磨着,一个如廿一这般低贱的奴隶,应该是怕死的,才会如此苟且活着吧?那他最渴望的是什么呢?只要知道了他想要的,她就能更好地控制他。不仅要他怕她,还要让他心甘情愿听她的话为她做事,才够好玩够刺激。   产生了这样的雄心壮志,秦瑶将烦躁怒火暂时压下,抬脚放过了廿一的手,不温不火道:“既然你知错,那就随本小姐来书房,本小姐要好好罚你。”   这时午饭还没有备好,前两天秦瑶都是去书房温书,暖红和小秋也各自忙别的,只两个小丫鬟陪着伺候。今天秦瑶偏要去书房整治廿一,没人敢劝。   秦瑶进了书房,就将侍候的人都赶了出来,独留廿一一个。   一个年岁大的婆子觉得不妥,站在门口劝道:“二小姐,虽然那贱奴算不得人,但也年岁不小,您与他独处一室,也该在身边留下一两个使唤人避嫌。”   秦瑶瞪眼道:“这话什么意思?你们也知道奴隶算不得人啊?他现在又已经伤成这样戴着脚镣,难道本小姐还怕了他?本小姐逗猫遛狗不想一堆人在边上看着碍事。”   小秋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打圆场道:“胡嫂别说了,昨晚上就是让那贱奴充作烛台,咱们小姐读书温习功课喜欢清静,不愿让人瞧着。”   秦瑶混迹街头多年,一瞪眼的气势非一般大家闺秀能比的了,那婆子吓得一激灵,听着小秋劝,就低了头不敢再多话。   廿一心中猜测可能是二小姐想了什么歹毒的刑罚,不愿旁人看见。反正都是痛,他倒是不怕,默默跟随她爬入书房之内。   待等仆人们从外面将书房的门关好,秦瑶才走到廿一身旁,俯首在他耳畔轻声说道:“廿一,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廿一的心一紧,表面上不动声色道:“主人的话是什么意思,下奴不懂。”   “真的不懂么?”秦瑶故意诈他,“你主动告诉我,我就免了你的刑责,否则……你不仅自己要吃苦头,还会牵累旁人。”   旁人?这偌大的王府里其余下人,哪怕同为奴隶的人对廿一都是不理不睬,若理睬了也是支使责骂虐打而已。他是王爷最痛恨的罪人之子,谁敢与他有牵连?   “我上午去大哥院子里学棋,将我昨天写的最得意的字顺便拿给大哥看,你猜怎么着……”秦瑶的声音越说越冷,“你不要装傻充愣了。昨晚上你是不是偷偷笑了很久?”   廿一终于明白秦瑶的意思了,难道大公子将他识字的秘密告诉了秦瑶?还是她猜出了端倪,故意诈他。如果大公子教他读书识字的事情被王爷知道了,他受罚是小,牵累大公子该怎么办?   秦瑶耐着性子取了纸笔放在廿一身前地上,别有用心道:“想让我保守秘密不难,你需立个字据。黑纸白字铁证如山,我拿在手里才踏实。你若写了字据承认你识字,签了你的名字按了你的手印,以后乖乖都听我的话,我就答应你绝对不让大公子为难。”   秦瑶敢这样说,是通过刚才廿一的犹豫判断他一定是不愿牵累大公子的。而且她不怕自己判断失误,如果廿一肯立字据说明他果然与大公子感情深厚,大公子算是他的一个软肋,今后再有什么事情也好要挟。倘若廿一不肯立字据,说明他是自私胆小之辈,对付这类人,秦瑶会用另外一套手段威逼利诱。   16要不要回答   秦瑶将笔杆硬塞入廿一的手中。   廿一勉强握住笔的手很痛,心头却浮动着奇异的酥麻之感。他受了伤的手不是没人碰过,刑虐之时那些粗暴的家丁才不会管他的死活,只当他人都是个物件何况肢体,但是二小姐不经意间的碰触与别人不同。王府内的丫鬟婆子从来都嫌他脏,避之唯恐不及,为何二小姐竟能这般自然,抓着他的手腕将笔塞给他?就算是逼迫他写字据,他亦觉得奇怪而惊异。   秦瑶从小扮男装,与男孩子打架动粗从来不手软,虽然到了王府她言行注意端了架子装了矜持,其实骨子里根本没有避嫌的观念。她抓廿一的手腕,完全是下意识地,而且是得意洋洋,认定了廿一没有别的选择。   “廿一,快写字据。”秦瑶小声催促,“难道还要等着本小姐为你研磨?”   话说到这里,秦瑶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手指尖有些湿滑,举手仔细看居然是沾了血渍。她这才发现廿一的手腕上几道青紫淤痕破了皮,伤口绽裂渗着血水,他的那双手指根指腹间亦是血迹伤痕交织。   秦瑶的手上曾经生过冻疮,很小的伤口动一动都很痛。她再看廿一这种伤势,心就不由自主抽了一下。她急忙转身拿了帕子擦手,小心掩饰着慌乱与迷茫。   廿一看出二小姐面色古怪拿了帕子擦手,知她或许刚才是没注意才会碰到他,现在估计是嫌脏正难受,不晓得又要如何整治他。他于是垂了眼眸,卑微道:“对不起,下奴不是有意脏了主人的手。”   秦瑶咬牙,声音有些颤抖道:“知道错……就好,还不快写字据?”   廿一将笔杆捏在手里,回想着几年前帮大公子抄写课业的场景,一下子仿佛伤都不那么痛了。他从不敢对人说,他其实很喜欢拿笔写字时的感觉,哪怕他衣不蔽体跪在地上,也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个人,而不是猪狗。   但他仅仅是将笔握了握,又轻轻放下,一个字都没写。他自然晓得秦瑶的目的,他又怎能留下白纸黑字的把柄,让她有了更充足的证据去威胁到大公子呢?所以无论多么想写字,他亦是不能写,无论将面对怎样的责罚,他也不会承认他识字。   秦瑶不解道:“怎么,不愿意写?”   廿一淡淡答道:“下奴根本不识字,哪里写的出字据?下奴愚钝,不知道主人是想玩什么游戏?”   廿一这种拒绝不写的态度与贪生怕死自私自利完全不同,秦瑶没想到他竟然看穿了她的把戏。可偏偏她自己不会写字,不可能握着他的手假造字据,实在奈何不了他,只有恼恨道:“你以为没有证据,我就不会去揭发你么?”   廿一垂眸不语,暗中困惑不解,二小姐生气时他应该是恐惧的,为何他一点不怕反而觉得二小姐有些可爱呢?莫非因为二小姐是女子,因为她与先王妃容貌相似,他就轻易放下了戒心,幻想着她会对他手下留情么?   “廿一,大公子告诉我你很聪明,托我好好照顾你。”秦瑶难得怒极忍住没有发火,她心思电转,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在廿一面前失态,她要维持着至少表面上的冷静镇定,才能控制主动,于是她缓缓说道,“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若肯主动告诉我你的秘密,我就答应你,不去找旁人麻烦,还会让你过的比现在舒服一些。我已经让步了,反正你也知道,没有白纸黑字真凭实据你说了什么也做不得数。你何不趁机讨我欢心,大家都好过一些?”   廿一没有料到二小姐会这样斯文地与他讲条件,这让他有点手足无措。他能感觉到她隐而不发的怒火,她究竟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她纯粹是因为好奇么?她想玩,他陪她玩玩也好。   廿一微微抬头,眼神稍稍有些迷茫,小心翼翼问道:“主人想要知道什么秘密?去问大公子,他一定不会隐瞒您的,毕竟您是他的妹妹。”   秦瑶故意刺激道:“听说你从小就被桃李园的李先生看中充作娈童,莫非就因为你这长相,我大哥受了诱惑,才会嘱托我关照你?”   “主人请不要污蔑大公子的品行。”廿一忍不住争辩了一句。   秦瑶很满意,果然廿一是对大公子有着一种本能地维护之情。按道理不应该啊,王爷对廿一长年累月苛刑折磨,廿一为何不恨,为何对王爷最宠爱的大公子反而是依赖与崇敬之情?   “那么就是你有了非分之想,对我大哥怀着龌龊念头?你爹是凶手恶徒,你娘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有一对狗男女才生的出你这种不要脸的儿子。”秦瑶以前在妓院或街头听到的那些骂人的话都是带脏字比这更羞辱人,她是读了两天书才知道要嘴下留德,不过说出来也是会让人难堪的内容。   廿一虽然是因着李先生的那种借口维护,也知道身为贱奴无论男女长得漂亮了都会被视为玩物,但他忘不了自己是先王妃的孩子。如果秦瑶只是骂他,他完全能够忍受,反正王府里没人当他是人,恶毒的话他听多了,不过她辱及先王妃,他就无法当作耳旁风。   廿一心头纠结,眼眸之中流露出不甘不平之色。   秦瑶奚落道:“怎么,难道是我说错了?那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原因,免得让我误会你。”   “二小姐,午饭已经备好,您在哪里用餐?”暖红偏巧在这时候跑到书房门口问了一句。   秦瑶当年挨饿怕了,现在是到时候不吃饭就难受,一听饭好了,别的事情全放在一边,匆忙将地上的纸笔捡起来放回桌上,又故意大声对廿一说道:“滚出去仔细反省,给你一中午考虑该怎么回答本小姐的问题。”   秦瑶虽然是勒令让廿一快滚,不过她惦记着大餐跑的比谁都快,三步并作两步就出了门。廿一伤痛交加动作远不如秦瑶利索,恭送她离开书房,才挣扎着爬了出来,跪到院子当中。他原以为会被二小姐一顿私刑折磨,然后就会失去意识,就能暂时脱离痛苦煎熬,可是她没有责罚,他无所适从心内茫然。   她有疑问,他也有。她想知道他的秘密,他也想弄清楚她究竟在想什么。否则将来他该如何自处,该如何逃避她带来的痛?   动脑筋的时候,格外容易觉得饥饿,廿一胃痛如绞,跪在地上一阵阵眩晕。奴隶每日只得一餐,都是中午去大厨房按人头发放,不做工的没有资格领吃食。廿一本打算是中午请示了春和园的管事,放他可以去吃饭,如今二小姐让他跪着反省,看来这顿饭又要落空了。   他开始琢磨是不是应该随便编一个秘密,哄着二小姐开心,然后他就可以有饭吃,他不太肯定自己现在这种身体状况是否可以撑到晚上还清醒,如果那会儿是醒着的,他摸黑在院子里寻些能充饥的东西就能熬到明日。   17浮生半日闲   秦瑶在正房吃完了午饭,再出来一看,发现廿一已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有个小厮不待秦瑶说话,上前一脚踢在廿一的软肋,呼喝道:“贱奴,二小姐让你跪着反省,竟然偷懒?”   廿一痛醒过来,却无力睁眼,额头滚烫四肢酸软,心想饥饿果然难熬,只能是默默调息缓解胃痛,由着那小厮继续踢打。   秦瑶看了看满院子的仆人对廿一的凄惨境遇竟似习以为常,毫无怜悯之色,她脸上能继续端着架子,心里却想这个廿一怎么混成这样?他难道一直是由着旁人欺凌没有半点抗争的念头么,真是气死人了。当初那个不肯舔地上吃食的廿一,难道是她的错觉?   小秋见主子面露不悦之色,猜不透主子心思,就试探道:“二小姐,您看是不是要将这不懂规矩的贱奴交给下奴院子管事秦三才,由他狠狠责罚一顿?”   秦瑶走过去,用鞋尖碰了碰廿一的脸颊,忽然想起当年自己逃难时流落街边与一只小狗相伴的日子。   那会儿秦瑶年纪小面黄肌瘦,做零工不收工钱只求一顿餐饭都没人要,唯有一路乞讨。那小狗才三两个月大小,不知为何总跟着她,她自己每天好不容易才能讨到一些吃的,哪里舍得分给别人,紧紧攥在手里或藏在怀中。那小狗许是闻到食物的气味看着她的眼睛放光,却从不敢上来抢,夹着尾巴灰溜溜跟着,就好像是她养的狗一样乖巧。   有一天她打瞌睡的时候,一个胡子拉碴的高壮乞丐偷偷摸到边上想来夺食,那小狗站起来大声叫,她惊醒拼命挣扎却不是成人的对手。被抢走吃的没什么,她怕的是被对方发现女儿身遭遇更大的危险。她正绝望间,那小狗突然发狠,冲过来一口咬在那高壮乞丐的赤脚上,虽然小狗最后还是被甩脱狠狠撞在墙上,那高壮乞丐竟是被咬掉了脚趾,吓怕了落荒而逃。   此后秦瑶对那小狗的态度变得温和许多,只要自己有吃的就会分它一口。天气好的时候,一人一狗在街边晒着太阳,小狗懒洋洋地趴在她脚边,她会用鞋尖轻轻挑起小狗的头,逗弄着它打滚玩耍。   可惜好景不长,坏人不少。小狗终于有一天被人打了闷棍剥了皮煮成了一锅肉,做这事儿的是附近乞丐头,见秦瑶年纪小貌似好心分她一碗汤让她磕头入伙。她强颜欢笑喝了汤,本打算强忍难过先吃饱再说,谁料那乞丐头惯于骚扰男童,早盯上她模样清秀趁夜摸到她身边上下其手。她忍无可忍又想到小狗无助的模样,心内发狠头脑一热,出其不意用防身匕首捅死了乞丐头,连夜跑走。   秦瑶不记得当时是何年何月,只知道是第一次杀人。她接连数日都无法入睡惶恐不安,总觉得手上的血迹没洗干净。亏得那年头死一个流民乞丐,官府根本不管,树倒猢孙散,没人追剿,秦瑶才能安全逃走。等平静之后,她明白不能再独自一人,要拉帮结伙,要为了活的更好出人头地不择手段。为一条连名字都不曾起过的狗杀人的事,她都做过了,何况其他?   如今倒在地上的廿一,可怜而无助,在秦瑶的眼中更像是那条小狗。她若是不管,他会不会就这样死去?她若是管了他,他会不会心生感激?廿一是个很特别的奴隶,很聪明又是读书识字的,倘若她能控制他,让他依赖她,她应该能得更多的好处吧?   秦瑶忽略掉心头莫名的颤抖,淡淡道:“算了。父王仁善定然不愿见苛刑,既然廿一伤病成这样,暂且饶过一次。你们将他拖去不碍事的地方,别脏了这边院子。”   众仆从皆称赞二小姐心善。   秦瑶少有被人这样夸赞,哪怕知道他们是奉承居多,也觉得很有面子。于是下午临出门之前,她私下里兴致勃勃叮嘱暖红道:“我昨天下午学厨熬糊的燕窝粥还有吧?”   当时她是真有些肉痛舍不得这么昂贵的食材被浪费,叮嘱着先别倒掉,这会儿她想起来,反正旁人是不敢吃,不如……先便宜了那个奴隶。   “如果还没倒掉,就喂给廿一吃了,我看他是饿的半死不活。”秦瑶吩咐了一句,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又解释道,“本小姐的厨艺虽然是初学,不过总需有个捧场的。”   暖红应下,扭头就去吩咐厨房的小丫鬟操办。像这种事情,都不用小秋暖红这等身份的大丫鬟亲自动手,自有低等下人张罗。   廿一被人拖去了月亮门后随地一扔,他下意识蜷缩起身体,捂着胃部默默调息。   过不多时,竟有个小丫鬟用个破瓦罐盛了吃食放在他身旁。那瓦罐也许是以前腌菜的或是倒剩饭用的,磕破了边角放在什么地方很久未洗过,外边全是灰还沾了几个油乎乎的手印,里面黑漆漆一团糨子一样的东西,散发着焦糊馊臭的味道。   廿一却对这种泔水一样的吃食满心渴望。过去主子们的残羹剩饭就算倒掉,也不会打赏给奴隶吃的,多数情况他能吃到的无非是与马料差不多的粗糠饼子,逢年过节或许能添一碗漂着烂菜叶的大米粥,根本不顶饱。   若不是廿一小时候帮一个懂园艺的老奴隶一起收拾王府的花园,识得了几样可以吃的野菜,他怀疑自己也许早就饿死了。后来他趁着收拾打扫前花园后花园的机会,经常会寻了野菜充饥。他甚至还偷偷留了种子将野菜栽种在下奴院子里,为的是挨打受罚伤病太重的时候,能就近找到果腹的东西。   春和园的温泉池畔草木掩映土地肥沃,廿一盘算着,等身体好一些了,一定找机会再弄点好吃的野菜种上,并且争取包揽这小花园的打扫工作,到时候就不用怕没吃的。   那小丫鬟不知道廿一是昏是醒,随口说道:“贱奴,这是二小姐亲自吩咐给你的吃食。瓦罐用完了可别再还回来,太脏,你留着用吧。二小姐菩萨心肠说不得以后还会赏你剩饭菜,免得我们另找家伙盛放。你可算是走运了。”   其实刚才秦瑶与暖红的对话,廿一听到了,他知道这是二小姐学厨熬糊的燕窝粥。燕窝是只有主子们才能吃的昂贵食物,他今日能有幸尝一尝还真是走了大运。哪怕是焦糊的,放在肮脏的器皿之中,但应该是非常有营养,恐怕这辈子他没有机会再吃第二次的好东西。   廿一越发觉得二小姐应该属于那种嘴硬心软的好人。他没有回答问题,仍然得到了食物,那他其实以后都可以不必主动再做什么,暂且由着二小姐摆弄照样不愁没饭吃更省心。他禁不住开始思考,如果能留在二小姐身边,努力让二小姐维持着现在这种好心情,他的日子会否比以前能过的舒服一些呢?   18第二个秘密   秦瑶今日下午是习武,她比一般的大家闺秀身体强壮一些,混迹街头小偷小摸打群架练得眼明手快,偶尔还去镖局偷师一二,因此习武可谓毫不吃力。   王爷特意安排了一位女的教习师傅,是府内护院统领的娘子叫秀莺。她以前是教过大小姐的,但大小姐天生体弱气力不足,实在不是习武的料子,练了许多年还徘徊在入门基础,也就轻功还像样子。这回遇到了二小姐这种好苗子,秀莺立刻来了精神,尽心尽力指导。   秦瑶本来兴趣就在习武上,又碰到了赏识她的好师傅,学的也是格外用功。扎马步,跑跑跳跳,骑马射箭一些基本功,别人看来枯燥无味,秦瑶这几天新鲜劲儿还没过,恨不得从早到晚拼命练乐在其中。   秀莺是外向的性子,嘴里闲不住,时不时讲讲护院们的趣事,偶尔也会提到她当年教过大公子和大小姐,虽然只是习武启蒙那两下子,但她说起来格外自豪。   “……二小姐,还真不是我奉承您,与大小姐相比,您的习武天赋实属罕见,估计与大公子不相伯仲。这种复杂的招式,您才看了一遍,竟然就学会了窍门……当初我是看我爹耍了好几遍才领悟皮毛。”秀莺满脸尽是赞叹的表情。   秦瑶美的飘飘然,学琴棋书画女红厨艺时遇到的挫折转瞬间消失,心想天生我材必有用,明显她就是该习武的。   “唉,以您这种资质,若是早十年就开始学习上乘武功,恐怕现在已经成了大少爷那样的高手。”秀莺扼腕道,“可惜了,不过也不算太晚,我教您的内功心法日日坚持练习,虽是进境慢一些,三五年之后配合招式,一般人也绝对奈何不了您。”   秦瑶对武学的知识多为道听途说一知半解,此时并不晓得晚习武十年会与那些自幼练内功的高手差距有多么大,她丝毫不为自己惋惜,反而是兴致勃勃问道:“秀莺姐,大公子的武艺真的很出众么?你不是说你的本领在江湖上也就是二三流的水平,大公子既然是你教的徒弟,还能胜过师傅不成?”   秀莺笑道:“二小姐,我只是头两年教了大公子一些习武入门的功夫,后来大公子另拜了名师。虽然那人我不知道是谁,不过听我家夫君说绝对是个高手,府内的影卫死士都是由那人训练,与一般明面上这些看家护院不同的。”   秦瑶头一次听说影卫死士,不免好奇道:“既然与一般看家护院不同,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他们武功都很高强么?”   秀莺压低声音道:“二小姐,这事情也就是您问,我才敢说,闲杂人等都不让知道的。王府内专门训练了一批影卫和死士,除了隐藏在暗处保护主子,还会替主子办些危险的事情。不知您是否晓得江湖上有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行当,那些死士其实做的事情也是差不多的,全见不得光。但要做那种事,一定是武艺超群内外兼修的高手才行。我家夫君说负责训练影卫死士的那位高人,想当年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打遍天下无敌手,后来因敬仰咱们王爷才投入门下。说实话,像我家夫君和我这种功夫,在那种大人物面前估计是半招都抵挡不住。”   秦瑶虽然无法想象那种人武功究竟会高到什么程度,不过既然大家都说好,她也就无限向往道:“那么我是否将来也能得那位高人指点,学了更上乘的武功呢?”   秀莺如实说道:“这我就说不准了。高人都有古怪脾气,据说当年王爷想让大公子和大小姐都拜那位高人为师,人家却挑三拣四最后勉为其难只收了大公子为徒。我琢磨着是那人嫌弃大小姐资质不好,也或者因为大小姐是女子不方便。”   秦瑶心虚皱眉道:“那我是不是没有多大希望?”   秀莺笑着鼓励道:“二小姐资质与大公子不相伯仲,那位高人见着了说不准会喜欢。只是习武毕竟辛苦非常,咱们王爷吩咐说二小姐也不必太勉强。我看不如二小姐以后有空多向大公子请教一二。大公子的武功放到江湖上,那绝对是年轻一辈里的翘楚。”   秦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大公子真有那么厉害?你不会是哄我吧?听暖红说大公子一下能跳上房顶,舞剑特别漂亮,可这也只是寻常把戏。”   秀莺没有用言语解释形容,而是转身回屋拿了宝剑和一张薄薄的纸出来。她将纸抛向空中,抖了个剑花,那纸片落在地上之后,竟是被整整齐齐切成了一样大小的八块。   秦瑶晓得一张轻飘飘的纸扔到天上再用剑砍,比砍木头更有技术含量,不仅要动作快还需要有内功底子,否则只用蛮力,那纸会乱飘根本不听话。   秀莺露这一手,让秦瑶瞠目结舌十分佩服。   却听秀莺感慨道:“我练了一辈子,也就这招能拿的出手。不过大公子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像我这样轻轻松松将纸均匀切成十六块。现在大公子年满十八岁,拜那位高人学艺已有八年,早不用切纸片,飞花摘叶亦能伤人。”   秦瑶傻了眼,听得入迷。   秀莺又指着王府里最高的一处瞭望塔说道:“……二小姐看到那座高塔了么?以您所知的轻功,大约需要几次能跳上塔顶?”   秦瑶听说轻功好的人能一跳三丈高,像那座十丈高的塔,估计起码也要借力跳三次。可那高塔设计的古怪,中途没有合适的踩踏之处根本无法借力,她迷惑道:“一般人要想跳上去,就算凭轻功借力也无处落脚,好像不太容易。”   秀莺点头道:“二小姐好眼力,那高塔是咱们王府里重要的防守之所,自然是考虑到不能让人轻易上去。可大公子的轻功根本无需借力,平地一跳至半空,再施展梯云纵,中间不用停留借力,直接就可以上到塔顶。这我们都亲眼见过,您不信可以问别人。”   “啊?”秦瑶对大公子的崇拜之情顿时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不过毕竟不曾亲眼见,她心想换成是燕少侠,那一定比大公子的武功更出色。   当然她也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目标,以后都要与大公子多亲近,什么王府里的派系争斗问题统统排后边去,学武才是最重要的。   当日习武结束后,秦瑶衣服都不及换,就巴巴地跑去了大公子所在的秋思园。   恰逢秦放刚刚在自己的练功院里耍了一套剑法,听到仆人说二小姐来访,他急忙收了功擦了汗,理了理衣装。   秦瑶满脸崇拜地冲上前问道:“大哥,你刚才是在习剑么?何时有空教教妹妹可好?”   秦放笑道:“妹妹,习武是要循序渐进,等你打好了基础,我自然会认真指点。”   秦瑶不急于求成,乖巧地陪着秦放去了水边揽月轩里喝茶休息,以言语试探道:“我刚听秀莺姐说大哥武功极高,不知大哥可曾与武林中人比武过招?”   秦放平和道:“父王说习武强身健体而已,无事莫与江湖人争斗。反正咱们出入都有那么多护卫仆从在左右,还有影卫暗中随行保护,若真遇到了什么闹事的,也轮不到咱们自己出手。”   “妹妹曾有幸见过武林盟主之子燕飞鹰燕少侠与人过招行侠仗义,据说他的武功是江湖中年轻一辈里最好的。倘若他日有机会,大哥可与燕少侠切磋一二。”秦瑶天真道,“妹妹真的很想知道,大哥的武功究竟有多好呢。”   “燕飞鹰燕少侠?”秦放沉吟道,“前一段时间我问过师父,师父说估计以我的武功百招内就能胜他。”   秦瑶听了这话一口茶水差点没有喷到桌面上,她急忙捂嘴装成呛到的样子咳嗽,心里嘀咕:看来那位高人甚是狂妄,比都没比过就敢将徒儿吹的这样神气,莫非是个阿谀奉承的主,实际没什么真本事,否则怎么不敢让徒儿出手与江湖人比划一二?   秦瑶强忍着没说打击秦放的话,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绪继续以崇敬的口吻问道:“既然大哥如此厉害,那么是否放眼江湖年轻一辈人里已经找不到敌手了?习武之人不都是喜欢切磋较量么,如果没有敌手岂不是很寂寞?”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我武功高还比我年纪小的我正好认识一个。”秦放的眼神游移而飘忽,却不是虚伪的敷衍,那种无法掩饰的沮丧夹杂在不能回避的肯定之中,丝丝萦绕纠结,难以释怀。   19冷暖心自知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秦瑶现在还没有怀疑廿一会武功,不过将来遇到一些事情,她会对廿一产生怀疑——于是又会有不平衡。   明天有事请假一天,下次更新是周五下午一点左右。   秦瑶当时觉得秦放还算是有自知之明,不过随后细想,其实秦放武功应该算是比较高的,能胜过秦放的那个人年纪还比他小,恐怕属于传说中的习武奇才,可能比燕少侠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而秦瑶无心之说,却勾起了秦放一直刻意回避的忧思。   这么多年如果没有廿一陪他习武切磋,他绝无可能有今日的进境吧?廿一,资质比他好那么多,可惜身为低贱奴隶,师从李先生学武多年,一直不被允许拜师不被承认是弟子。他不止一次听李先生当面对廿一说,说廿一只是个喂招用的器具,将来用不到了就会废了廿一武功,免生事端。廿一明明武功高他许多,明明那么有天份……只因是那恶徒之子,就要遭此不公待遇,一直要忍受非人凌虐么?但廿一毕竟就只能是一个奴隶,这是命,由不得廿一自己去选择。   那一晚秦放狠狠鞭打廿一,他终于在此时开始怀疑动摇,觉得自己可能是做的太过分了。随后母妃祭日那天,廿一遭受的残酷折磨寻常人根本受不了熬不住的,听说廿一是昏迷了好几日,这才刚能动就去了春和园,估计再不得闲。秦放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打算去看看廿一现在的情况。   想到这些,秦放口是心非有意无意地说道:“妹妹,正好今晚我没安排事情,我去你那院子用饭如何?顺便看看你的课业,有什么疑问你我还可以共同探讨。”   秦瑶正盼着能有机会与大公子多亲近,自然是美滋滋十分欢迎。   秦放让秦瑶稍等片刻,他回房将练功服换下,由丫鬟服侍简单擦洗头面重新束发,又穿了一身素色的长衫,连靴子也换成了簇新的白靴,整个人顿时由之前那种健美俊朗变作斯文儒雅的翩翩公子模样。   虽说秦放只是去妹妹的院子里吃一顿晚饭,没什么排场讲究,不过身后仍跟了两个小厮两个丫鬟。丫鬟空着手,主要工作是吃饭的时候服侍主子添酒布菜。小厮通常是书童兼跟班,为主子延长的手脚,听命主子跑前跑后拿拿东西。现在这两个小厮手里都捧着一个大托盘,盘子里放的是秦放惯用的餐具器物。金杯玉碗银筷子、洗手的瓷盆、漱口的茶盅、饭前饭后擦手的不同款式花色的手巾……每一样都极为精致,不仅是华美还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贵气。   亏得秦瑶在回来的路上被恶补过一堆礼仪和贵族生活常识,否则她怕是会以为那洗手的瓷盆是汤碗,那茶盅里的漱口水都当好茶吞入肚中。   兄妹二人来到秦瑶的春和园,小秋正带着几个丫鬟准备晚饭。早有人通报说是大公子要过来用餐,仆人们加紧置办,收拾打扫个个不敢含糊。   秦放进了院子左右一顾,没有看到廿一的身影,就问道:“妹妹,你那奴隶在干什么?”   秦瑶为了讨好秦放,故意表现出对廿一的关照,理直气壮回答道:“中午我见廿一晕倒了,就让他先休息,还特意赏了他饭食,估计他现在月亮门后面的园子里躺着呢。”   “妹妹先去换下练功服,稍事休息,我平素很少来这院子里,正好四下逛逛。”秦放说了一句,转身就向月亮门那边走去。   秦瑶猜秦放可能是有什么话想单独与廿一说,所以她乖乖老实地回房换衣服,重新梳妆。她心想贵族小姐生活真是麻烦,上午下午学习课目不同衣着打扮都要更换,到了晚上吃顿不见外人的饭还要一番收拾,时间都耗在穿脱衣服擦脂抹粉上,怪不得需要那么多丫鬟婆子侍候,光是叠衣服洗衣服就要损耗多少人力?   秦放进了月亮门,就能清清楚楚看到廿一蜷缩着躺在地上。   秋日晴朗,不过天气不算暖和,廿一却是将上衣挂在旁边树枝上,赤了上身席地而睡。他前胸后背上各色伤口狰狞,多数还未愈合红肿青紫绽裂一片,伤口深的几乎可见白骨。他的脚腕上锁着沉重的铁镣铐,腕上肌肤被磨得黑紫,反复破皮已有溃烂化脓的征兆。他可能在发烧,身体微微颤抖,嘴唇干裂,苍白的脸孔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他一只手捂着腹部,一只手摸着一个肮脏的瓦罐,里面是一团黑糊糊焦糊馊臭的东西……他难道是怕这种猪狗不吃的垃圾也会被人抢了去?   秦放的小厮见状主动请示道:“大公子,要不要将这奴隶弄醒?他见了主子不跪拜迎接居然还敢赖在地上躺着实在该罚。”   秦放下意识点头,估计以廿一的内力修为伤病再重听见人声也能醒过来。他本想自己抬腿踢踢廿一,可是一低头发现自己穿的是一双新做的白靴子就又有些舍不得,对身旁小厮一使眼色。   那小厮抬脚踢在廿一的脊背上,正撞上绽裂的伤口,顿时溢出血色脏了鞋面,那小厮忙收了脚。   廿一痛醒过来,其实刚才模模糊糊是听到了人声,可他不愿让人知道他醒了,奴隶只要醒着手脚没断就是要干活的,他真的很累很痛没力气爬起来,宁愿被人踢打也要再多躺一时半刻。   那小厮只踢了一下就没有继续,廿一猜是嫌脏,不过他知道靠墙边放了铁铲锄头一堆打理园子的工具,那些东西随便什么招呼在身上都比踢打更有破坏力。他暗自庆幸,失去知觉之前及时脱去了衣服。不过随后他又有些担心后悔,因他当时觉得二小姐打赏的粥足够他吃两三日,所以并没有一次吃完。别人虽说是不会与他抢这种食物,但万一被拿走当垃圾倒掉,他就亏了。想到这些,他摸着瓦罐的那只手下意识地动了动。   秦放隐约觉得廿一应该是醒了,就冷言冷语奚落道:“贱奴,我妹妹打赏你的吃食不好么?怎么还剩下了,这么挑剔?”   廿一的心一紧,听大公子语气不善,或许之前的气一直没消,不晓得此来是何目的,按道理不该会是专程来折磨他,否则就会叫人将他直接拖去刑房才对。但他还是继续装晕,不敢出声回答什么,免得惹来麻烦。   清醒之后,因为伤痛,其实不容易再睡着,廿一闭着眼睛胡思乱想。   廿一知道大公子一向爱洁,身上衣服从来一日一换,过去除了两人比武切磋不得已,否则大公子绝对不会碰触他的身体,估计是嫌他肮脏,通常就算是踢他都是用鞋底,免得脏了鞋面。大公子虽然时不时赏赐食物给他,许他休息,对他说话多数情况都很温和,甚至偷偷给他药品,却容不得他不守尊卑礼仪生了妄念去亲近。他一直是明白的,在大公子或大小姐眼里,他其实永远不可能是亲人,充其量只是一个可怜的宠物。   有时廿一也想表现得有几分骨气,不去摇尾乞怜接受他们的施舍,但实在熬不住。当他饿的找不到食物,痛的冷的无法入睡,害怕明天会死于酷刑折磨的时候,他会忍不住去渴望哪怕一星半点的温暖照顾,否则他怎么活的下去?   “大公子,饭菜已经备好,二小姐请您回房上座。”一个小丫鬟毕恭毕敬地走过来通禀。   秦放见廿一还没有动静,怀疑是廿一伤势太严重,即便醒了也无力言语动作,只好暂时作罢,带着随从转身出了月亮门去到正房。   廿一松了一口气。原来大公子是到二小姐这边用晚饭,这两位主子看起来很是亲密,让他觉得仿佛回到了当初,大小姐与大公子相处融洽的那段时光。   廿一能察觉到二小姐没有大小姐那么善良天真,与寻常大家闺秀完全不同,可二小姐毕竟将他这样的低贱奴隶要到了身边,哪怕只当他是猫狗宠物随便玩玩,但说不定他有机会能博得她的欢心,换来相对舒服一些的日子。就好比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仍然能够得到食物赏赐不至于每天都饥肠辘辘,将来他也许可以得到御寒的物品,又或者是不必再如之前那样从早到晚做事,偶尔他假装伤重昏迷赖着躺着也不会受到严苛的责罚……至于更美好的事,廿一从来不去幻想。   20神秘的阿墨   吃饭的时候,秦瑶与秦放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新来的护卫阿墨身上。   “大哥,你认不认识那个叫阿墨的护卫?就是先王妃祭日时执鞭的那个年轻人。”   秦放点头:“我刚才说的就是他,你一提我想起来好像是叫阿墨。他刚来府内,考核武功的时候,我正好也在,发现他资质比别人高许多,虽然招式平庸,但武功根基十分扎实。他这次执鞭力道均匀间隔也把握的不错。原本阿墨人在马上,那贱奴又是被前面的马拖拽,鞭痕入肉的分寸极难控制。可我验伤时看出来,鞭痕长短宽窄都很接近,比去年的护卫强了一大截。”   秦瑶回想起祭日那天她从车窗窥见的血腥场面,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胃口顿时消减。她将这归罪于阿墨和那贱奴廿一,又听秦放夸赞阿墨武功好,于是不服气道:“大哥,听说王府内有专门训练的影卫死士,而阿墨既然是从乡下庄子选上来的护卫,武功其实远不如影卫死士吧?”   秦放眉头一蹙,压低声音耐心解释道:“妹妹,影卫死士的事情以后切莫张扬。不过从武学素养而言,护卫们多是习练正派武功,招式大开大合,与人切磋动手洋洋洒洒,只要根基打好,随着年岁增长经验丰富循序渐进,将来的前途成就不可限量。而影卫死士的训练方法往往为求速成无所不用其极,激发人力量的毒药或是苛刻刑责,甚至是定期生死对决残酷淘汰……我师父说,如此而成的高手也许能在三五年间处于巅峰状态以一当十,可身体留下隐患重重,少有活过三四十岁的。所以真正资质好的人若用影卫死士的那套方法训练就实在太可惜了。”   秦放这样说着,又不由自主想到了廿一,他怀疑或许师父对廿一的训练正是用影卫死士的那一套方法,否则就算廿一资质绝佳十分刻苦,也断不会比他强那么多。如果他所料不错,廿一又是长年累月遭受虐待从没有吃过一餐饱饭,那么恐怕就算能活到二十岁,身体也一定是千疮百孔。武功高命不长又如何,早晚他会胜过廿一。这样一想,秦放的气反而全消了,对廿一的同情再次浮上心头。看在同是母亲的孩子,他好歹也该照顾廿一一二,母亲泉下有知会否能赞赏他的仁爱之举呢?   “妹妹,我刚才看到廿一身上的伤不轻,应该治疗一下,要不然恐怕他还要昏迷数日无法上工。”秦放即使在吃饭的时候,动作也十分优雅,举手投足间的尊贵气质宛若天成,他不温不火地说道,“不过廿一是奴隶,身份低微不配用药。你可以吩咐下人用盐水为他擦拭伤口,免得伤口恶化。其实通常大刑过后,廿一身上有血流不止的地方,父王都会吩咐让人以铁钳烙一下,也很管用。最关键是赏些食水给他吃喝,这样他会恢复的更快一些。”   秦瑶听得咋舌,忍着腹诽,面上还要装出恭听教诲的神色,应道:“大哥说的极是。对了,要不然叫阿墨来为廿一疗伤吧。阿墨是护卫,力气大,想必也学过疗伤的手法,若是旁的小厮丫鬟,怕是几个人都做不来。”   秦放自然不会想到秦瑶是故意找个麻烦差事公报私仇折腾阿墨,他关心的只是有人能为廿一疗伤就好。于是他没反对,点头叮嘱道:“这个不难,我让管家安排,立刻将阿墨叫来。但妹妹要记得晚上内院上锁前,不管廿一的伤势处理的如何,都应让阿墨早些回去,府里规矩护卫们是不便在晚上逗留于女眷院内,否则要挨罚。”   秦瑶才不管女眷会因此损了名节,一听说护卫逗留会挨罚,她立刻计上心头。她早看出那个阿墨外表冷冰冰其实心肠不坏,恐怕对廿一也存了几分愧疚,若是阿墨为廿一疗伤耽误时间而受罚,会不会有好戏看呢?   自大公子与二小姐用完晚饭离开之后,春和园内暂时清静下来。   昏昏沉沉之中,廿一感觉有人靠近。那人放下了一个木桶,手里可能还拿着灯烛,火苗一窜一窜的,仿佛能映亮了夜空。廿一的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认出来人穿着护卫的衣裳,真的少见啊。平素与他打交道的多是管事秦三才和那几个粗鲁的家丁,今天这护卫是为何而来呢?   阿墨将灯盏放在廿一身旁,先是伸手摸了摸廿一的额头,仔细看就发现廿一的眼睛渐渐张开。阿墨一愣,没料到伤的这么重发着高烧的人居然还能醒着。他正色道:“你是叫廿一吧?二小姐特意点名让我来为你处理伤口,你是想醒着受罪,还是拜托我将你打晕了?”   廿一虚弱道:“下奴身份卑微,怎敢烦劳护卫大人,您若是嫌脏,可否请将水留下,下奴再缓片刻自行打理就好。”   阿墨没有答话,冷冷盯着廿一的身体上下打量,半晌才说道:“你背上的鞭伤是我打的,我以前从不伤害无力还手之人。虽说是二小姐故意折腾我派了这样的差事,不过能为你治疗,多少可以让我心安。”   说完话,阿墨一把将廿一遮羞的单裤褪了下来,果然不出所料,廿一的臀上亦满是绽裂伤口,红肿黑紫夹杂,像是先挨了棍棒又遭鞭笞惨不忍睹。   廿一下意识伸手欲将单裤拽起,手腕却被阿墨大力攥住,碰触到腕上伤痕钻心痛楚。廿一却卸了护体内力隐藏武功,又不敢呻吟怕惹来旁人注意围观,唯有咬牙生生忍耐。   阿墨轻蔑道:“一个贱奴还知道羞耻?听说你从小就是男人身下玩物,这会儿竟是怕被人看?”   廿一脸色更加苍白,阴影里阿墨的表情暧昧不明,他只得卑微解释道:“下奴侍候的李先生不喜欢旁人碰他用过的东西,请护卫大人高抬贵手,饶过下奴。”   阿墨嘴角抽搐了一下没说话,用布巾沾了盐水,直接擦上了廿一的臀部和□。   阿墨的动作其实一点也不温柔,盐水与粗糙布巾狠狠摩擦着廿一的肌肤和伤口,廿一疼的颤抖。不过痛虽痛,廿一还是渐渐放松下来,因他已经看出阿墨没有恶意,所以他没有挣扎没有动。他开始庆幸暗夜漆黑灯火昏暗,下人们都在主子跟前侍候,少有人会关注月亮门后的情形。他决定由着阿墨“服侍”。他慢慢闭上眼格外安静,若是不看他已经咬破的嘴唇,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他是在浅睡而非强忍痛楚。   阿墨从地上捡起一小段树枝放到廿一嘴边,命令道:“咬着这个,一会儿我要将你身上那几处化脓的伤口挑破。”   廿一听话地将树枝咬在嘴里,的确比咬自己的嘴唇舒服一些,心想这个叫阿墨的护卫倒也算是体贴。   “我见过一个人,与你长的有七八分相似。”阿墨原本是沉默无语低头忙碌,不知怎的突然没头没尾轻声提了这样一句话。   廿一猛然睁开双眼,心内波澜起伏,忍不住吐出嘴里那段树枝,颤声问道:“护卫大人您可否告知下奴,您见过的那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大约是在何时何地?”   21他想做什么   刚才挑破脓血的剧痛,廿一都是平静如常,此时的颤抖激动尤为明显,阿墨却似乎早已料到廿一听了这句话会有较大的反应。难得他刻板的面容上浮起了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压低声音反问道:“我回答你的问题,我能得什么好处?”   廿一眼神一黯,抿了抿嘴唇,自嘲道:“护卫大人认为以下奴这等低贱之物能给您怎样的好处?”   阿墨收了笑容,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可惜我不好男色……这就难办了,我这人有个原则,没好处自己有可能吃亏的事绝对不做。等你想出来有什么能讨好我的,我再回答你的问题不迟。何况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对你真的有用么?难道你与王爷一样想找到当年害死先王妃的那个恶徒?”   廿一沉默不语,摸索着捡起那段树枝重新放在嘴里咬住,仿佛那样就能让心中和身上的痛减轻几分。他还有什么能出卖的么?他一无所有被人践踏欺凌,该如何讨好阿墨才能换来他想要的消息呢?阿墨的冷嘲热讽没有错,错在他总是痴心妄想。   “如果我是你,沦落至此,早点了断更干脆一些,何必活着受罪?让我猜猜你怎么想的……莫非还在指望你的父亲会来救你脱离苦难?你这种肮脏破烂模样,看着就恶心,我若是你爹绝对不会为了一个下贱奴隶招惹王爷,他多半是知道了有儿子也没有想过认回你。”   阿墨说到这里顿了顿,用手指戳了戳廿一双肩锁骨附近很深的两个血洞,继续别有用心地说道:“这是被铁钩穿透了吧?还好骨头没断,否则你双臂已经残废。你前胸后背鞭痕之上又落了一道道棍棒重击,一般人骨头是必然会断一两根,而我刚才摸你肋骨上虽有裂痕,大筋骨却基本无碍。你腿上布满钉板倾轧之痕,虽然血肉模糊,不过也是骨骼未损。难道当时施刑的人手下留情,还是说你运气极好?又或者是你提前给了那些人什么好处,才得以保全自己?由此可见,你应该不是蠢人,应该懂得自保之道,能给别人好处,为何不考虑讨好我呢?”   廿一心头一震,闭上双眼不让情绪外泄,一时猜不透阿墨一反常态特意对他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按道理阿墨应该看不出他会武功,李先生和大公子又不可能随便对外人透露真相。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阿墨别有所图,阿墨图的是什么?阿墨拐弯抹角神神秘秘,究竟想从他这等低贱奴隶身上探听什么?   “你也不必急着回答。”阿墨弯腰低头几乎是贴到廿一耳畔轻轻说道,“都说二小姐是王爷流落民间的私生女儿,那一套身世编的缜密颇为感人。不过我当时奉命跟着秦大管家迎接二小姐回来,所见所闻与公开说辞完全不同。你将来都会在二小姐身边,也许能了解到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果你能帮我解了困惑,用以交换你想要的消息,也算公平合理吧?”   话说到这里,阿墨突然停住,面孔表情恢复到刚来时的木讷憨厚模样,与刚才判若两人。   廿一耳听着有脚步声从正房那边过来,应该是阿墨也察觉了有人来,所以才暂时不再讲话。由此判断,阿墨的内功修为不弱,或许比大公子对二小姐讲的所谓武功根基扎实更为出色一些。阿墨究竟是何身份来历?   来人是小秋,走到月亮门这边,她客气说道:“护卫大哥,还有一刻内院就要落锁。”   阿墨扭头望向小秋。月亮门外主人院中灯火通明,小秋白皙的肌肤姣好的容颜都能被看的一清二楚。阿墨急忙又转开视线,像是也有些羞涩,沉声道:“谢谢姑娘特意告知在下,在下会及时离去,请不必担心。”   在王府这种深宅大院当中,像小秋这样的一等二等大丫鬟,寻常的仆从自然是看不上。她们若是能服侍公子世子的,都会努力争取侍妾的身份,将来混成半个主子。而若是服侍小姐的,通常两种出路,要么是跟着小姐陪嫁成为未来姑爷的侍妾,要么就是早点寻个自己也看的上的体面仆从嫁了,免得将来被主子指给不喜欢的屈就。   小秋一向是有心计的,自幼生长在王府,觉得由丫鬟为妾,人前长脸人后垂泪将来的日子未必多自在,她不愿重蹈覆辙,所以才努力争取了服侍小姐而非公子世子,图的就是先保着清白身又能得相对体面的高级仆人身份。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王府里的丫鬟最晚在十八岁也会被指婚,她盘算着不如早点下手,寻个牢靠的体面仆人嫁了。   年轻英俊武功高强,如阿墨这样看起来憨厚老实的护卫,是许多丫鬟向往的良人,小秋自然不能免俗。她这两天偶尔也听二小姐念叨过阿墨,能被二小姐这样重视的护卫,那肯定比一般护卫更出色。虽然二小姐看起来是存心要作弄阿墨,不过这更让小秋对阿墨上了几分心思。她于是特意寻了机会,跑来告知时辰,期待能在阿墨心里留个好印象。   小秋不敢多逗留,自认为矜持与热情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免得万一对方看不上眼,增了尴尬。   阿墨也没多话,等小秋走远了,才轻轻出了一口气,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廿一:“刚才那位姑娘是叫小秋么?”   此时廿一身上主要的大伤口都已经用盐水擦过,他早就系好了裤子,吐出嘴里的树枝,轻声答道:“嗯,她是个好姑娘,下奴也颇受她的照顾。”   阿墨的嘴角抽搐一下,看不出是怒是喜,却故意岔开话题,也不再继续刚才那种诡异的对话,恢复到最初疗伤的状态,颇为诚恳道:“我帮你翻个身再擦一擦。咦,你没有铺盖么?刚才擦过的地方沾了地上的土不是白擦了。”   廿一前胸后背都有伤,刚才是侧身向右将重量都压在右腿和右臂躺着,若翻身也不敢仰躺俯卧,只得换左侧胳膊腿受力,尽量避免更多伤口被压到。至于铺盖的问题,廿一过去都是在大刑后躺在席子上裹了毯子熬几天,如今……想起已经被自己亲手烧掉变作灰烬的东西,廿一胸口发闷,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却也没打算浪费力气对阿墨解释什么。在别人看来,一个奴隶本就不配有铺盖之物吧?   缓了片刻,廿一才虚弱道:“护卫大人不必麻烦了,时辰不早,无需再为下奴耽搁,请您尽快离去。”   正说话间,就听到正房那边传出秦瑶的声音。   “暖红,你去看看阿墨忙的如何了,将他叫来,我突然想起个事情要问问他。”   暖红应声出门,小秋也跟着出来,却是特意跑去嘱咐仆人院那边晚点锁门,免得阿墨被小姐问话耽搁了时间。   深更半夜,二小姐找个护卫问话,阿墨心中纳闷,隐隐意识到很可能二小姐又想出了什么古怪点子戏弄他。他去到正房门口,不敢随意进入,规矩地站在外边廊下探问道:“请问二小姐有何事询问在下?”   秦瑶此时并没有就寝,正襟危坐在堂上,让仆人们敞了门放阿墨进来。她笑眯眯问道:“阿墨,今天本小姐听大公子夸你武功根基不错,你以前在乡下庄上是跟谁学的功夫?”   阿墨看似老实地回答道:“在下年少时曾在一家镖局做事跑腿,有人教了内功心法和粗浅武功,后来镖局生意不景气,在下才去投靠庄上的表叔寻个稳定的差事。恰逢庄上办团练,在下就随着团练的教头又学了些招式。前几个月王府从各地庄上新选护卫,在下运气好又有表叔托关系,才能进王府做事。说起来在下功夫应该就是平平,定然是大公子过誉了。”   若是一般小姐听了这番中肯的解释估计不会多想。秦瑶却是从小在街面上混,各色说辞听得多了。像阿墨这种回答根本是故意隐瞒避重就轻。他说少时是多大?在哪家镖局做事?后来又是跟谁学了什么功夫?诸如此类关键重点全都是含混带过,说了一大堆基本是无关紧要的。   秦瑶早觉得阿墨不是看起来那么木讷憨厚,果然他终于露了狡猾的一面,有意思,先不管他故意隐瞒什么,既然他不老实,就怪不得她折腾他。她不动声色道:“阿墨,我看廿一的伤势不轻,你千万别因他身份低微就随便敷衍,今晚不如多留会儿仔细为他治疗好再走。”   小秋匆忙进屋,大着胆子在边上小声提醒道:“二小姐,府里规矩,内院落锁后护卫们不便留下,奴婢已经去叮嘱门上迟一会儿再锁,是否……”   秦瑶瞟了一眼小秋,不以为然道:“你既然已经叮嘱了门上,那还担心什么?”   22世子好读书   作者有话要说:世子秦舒出场了,不知道会否符合大家的想象——明天继续这个时间更新。   次日清晨醒来,秦瑶昨晚上的憋闷之气一点也没有消减。   秦瑶原本计划是故意让阿墨耽误了时辰,就算他最后能离开内院,也必须好言去求了管家开门。以阿墨那种冷言寡语木讷的样子,真不知道他会编什么借口去解释,她眼巴巴盼着,衣服都没脱熬着不睡就等看好戏。结果管家秦顺的确是来催,还对阿墨的逗留产生质疑,马上要来戏的时候,小秋却跳了出来。   阿墨那时是呆呆干站着一句话没说貌似无助地看着小秋,小秋却面带羞涩凭着一副巧舌将事情原委讲的清楚明白。   给廿一疗伤是大公子吩咐,让阿墨来是二小姐看重阿墨体贴细心,至于为何逗留,那是阿墨心善干事情仔细……诸如此类,最后不知怎的,让那秦顺竟误会是小秋对阿墨有意思。阿墨与小秋两人正是年轻,一个护卫一个丫鬟身份也般配,趁夜幽会稍有耽搁,作为府里老人的秦顺见怪不怪,自然会体谅一二。   对于小秋的作为,秦瑶只能窝在被子里生闷气。她不是那种天真的大小姐,以为旁人天生都是该被她驱策的,在妓院里没靠山不风光的□被下人们欺负捉弄甚至闹出人命的事她不是没见过。说实话,秦瑶是轻易不敢招惹小秋,何况她早看出小秋是有心计的。小秋在王府内长大,亲戚关系盘根错节,都是各房主子跟前听差的,秦瑶还指望将来能利用小秋打探内幕消息。   秦瑶在没有足够资本之前,对小秋不敢动真怒,只能是由着宠着卖小秋一个人情。不过昨天的事抛开小秋不谈,也提醒了秦瑶,那个护卫阿墨看起来不简单,是个人才,她该早下手笼络一下,还是对父王和大公子略提一提阿墨的可疑之处敲打敲打他?   今日上午秦瑶的课程是读书学写字,由一个古板的老学究教,她的基础与六七岁的孩子差不多,那老学究又是要求甚严一点不风趣,她心里是最怕这门。从王爷那边请安回来之后,秦瑶草草用了早饭,硬着头皮收拾妥当,打算再坚持几堂,实在受不了将来就隔三岔五装病,自己在书房里闭门钻研或是去缠着大公子指点一二。   王府里教导女眷读书的私塾设在第二进与第三进院子之间的西穿堂。秦瑶是让下人用肩舆抬了走,临出春和园大门的时候,她往月亮门里看了一眼,正好瞥见廿一已经爬了起来,似乎在打理花园。   秦瑶没想到廿一的身体能这么快恢复,又因要面对的课程实在无聊,她眼珠一转有了主意,端着架子吩咐道:“叫廿一也跟着本小姐去私塾。”   廿一听命,跟在一众仆人身后,拖着脚镣艰难行走。其实如果不是跟着二小姐去私塾,廿一接下来有一堆粗活要做,比如擦院子里所有的地板,比如劈柴担水……相对而言,还是离开了更清闲一些,只要不被二小姐当作捉弄的重点。不过二小姐特意叫上他,他也就不再存多少希望能逃过一劫。   将二小姐送到,留下两个小厮在西穿堂门口候着,两个丫鬟陪着二小姐进屋落座。像廿一这等低贱奴隶,自然不能登堂入室,甚至廊下也不许停留,只能是在门廊外边大道石地上找个不碍事的地方靠墙根跪着。   当然这样跪着什么事都不做,是廿一难得的休息。他扫平了膝盖下的土渣石子,双手撑在地上,垂头放松脊梁,看起来是恭谨谦卑的模样,实际已经开始闭目养神。   过了一阵,又来了一批人,走在前头的小厮与二小姐那两个守门的小厮打招呼,探问道:“听闻今天二小姐有读书习字的课程,世子殿下恰好向曲夫子请教问题,不知是否打扰。”   廿一知道世子虽然体弱多病,不过聪颖好学,可谓神童。世子三岁启蒙识字,五岁就能通读一般书籍,七岁做文章,诗词歌赋样样出色。如今世子刚满十四岁,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常与地方名士谈论经史。而那位现在教导二小姐的曲夫子,才学只能算是为小儿启蒙的程度,世子七岁之后就另拜名师学文,怎会有问题向曲夫子请教?难道世子殿下想与二小姐多些往来?   秦瑶在房内听课心不在焉,这会儿见世子来访,她立刻将课业抛到九霄云外,起身相迎直接跑到了门口。曲夫子更是受宠若惊,整理了一下衣袍,恭恭敬敬也站到门口。   丫鬟扶着世子从肩舆上起身。   世子秦舒年少俊秀,金冠锦袍风度翩翩,姿态优雅,在一众仆从前呼后拥之下走入西穿堂的内室。   自始至终都似无人注意到门外跪着的廿一。   秦瑶对俊美男子存在固有的偏见,尤其是既然决定了要讨好大公子,世子的来访就会让她有些做贼心虚的紧张,生怕是被这位世子弟弟挑了什么毛病,她自己不好应付。即使他是她的弟弟,但更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她一时半刻实在是对他生不出半分亲近之情。   世子秦舒微微一笑,先与曲夫子见过师徒之礼,而后又对秦瑶一揖,客气道:“弟弟见过二姐。”   秦瑶急忙还礼,不敢造次,只恭敬道:“世子殿下不必客气。”   秦舒未料到秦瑶对他是这样疏淡的态度,明明前几日一起吃家宴的时候,她还有说有笑的,为何……他面上流露出几分委屈之色,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不解道:“二姐怎与弟弟如此见外,这是家中,手足之间不用这等称呼。”   那曲夫子却一本正经道:“世子殿下,尊卑礼仪不可废,幼时姐弟称呼一同玩耍亲密一点无妨。而今世子殿下已是少年郎,二小姐亦过及笄之岁,成人之间主次分明男女有别自当守礼。”   秦瑶心说这还是曲夫子第一次夸她,可惜她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礼法二字又不能换钱,她从来都是逢场作戏不当真。   秦舒微微皱眉,却不驳斥曲夫子的话,斯斯文文引经据典,貌似开始提他的问题。这一番之乎者也的文言说出来,曲夫子听得眼冒精光,而秦瑶头大如斗昏昏欲睡。   末了,曲夫子大赞世子高见,秦舒也是随意客气一二。   至此秦瑶觉得世子的到来也没什么不好,耽误了不短的时间,让曲夫子分散大把精力,她就算是站在边上陪着稍稍有点累,但总好过一个人被曲夫子挥着戒尺教训。   秦舒突然提了一句:“曲夫子,母妃早上说要为我二姐选衣料置新装添些首饰,希望她抽空亲自挑样式量尺寸。不知夫子今日可否提前下学?”   “提前下学”这几个字让秦瑶瞬间清醒过来,开始万分感激世子,满眼殷切期盼等着曲夫子的回答。   曲夫子本来也觉得富贵人家女子读书不过是为陶冶情操,二小姐心性又不在这上面,他急于一时恐怕也没有成效,既然世子开口,不妨送个顺水人情,就满口答应下来。   秦瑶忽然觉得世子比她想象中好了太多,竟能用这种方法将她早点解脱出苦海。等世子办完事情,她赶紧亲亲热热满面带笑将世子送出西穿堂。   出了西穿堂门口,秦舒压低声音偷偷对秦瑶说道:“二姐,如果你不喜欢读书,我可以时不时找些借口来帮你。”   秦瑶愣了一下,打死也不信看起来小大人一样稳重得体的世子,转脸间活泼生动起来。她这才明白其实他骨子里与一般十三四岁的少年没有太多区别,卸下伪装主动示好亲近她,也是有如此可爱的一面。这才像她的弟弟。   没等秦瑶说话,秦舒已经温言恳求道:“二姐,一会儿去母妃那里,你一定要帮我说话,我想明天去郊游,大哥却说外出会朋友没空陪我,若你愿意与我一起去,母妃才会放我出门。你帮帮我可好?”   就算没有世子刚才的人情,秦瑶自己也是喜欢游玩多过闷在府里学习,忙不迭点头答应下来。   “谢谢二姐。”秦舒笑的灿烂,又好似不经意提了一句:“对了,去母妃那里你别忘带上廿一,可能是有事情差他做。”   23大材竟小用   世子走后,秦瑶的心思再也放不到书本上。她原本计划是无聊的时候求先生放她休息,她找个地方单独盘问廿一一些事情,如今有了世子的人情,她就更盼着早点下学,去王妃那里选布料。   秦瑶记得小时候,母亲尚有资本让人捧着,每个月都有钱置办新衣。那时她虽然不被允许穿女装,但女孩子天性对华美布料精致首饰仍是万分迷恋,经常是厚着脸皮凑在母亲身边帮着挑,顺便自己大饱眼福。   这次王妃要专门为秦瑶置办新衣和首饰,她高兴还来不及,也就不再想王妃究竟有否别的目的。反正按照礼法,王妃是她的嫡母,堂堂王府的女主人,还不应该关照一下“女儿”么?   曲夫子见秦瑶坐不住,终于网开一面提前下学,比以往早了快一个时辰。   秋高气爽,凉风阵阵却也阳光明媚,秦瑶心情大好,美滋滋让人抬了送去第六进院子博雅园内。一众仆从跟随,廿一也起身默默走在最后,尽量不引人注意。   上午王爷一般都是在第一进院子承恩殿那边处理政务,中午有空也是去秋思园陪大公子用饭,下午以后才会回到博雅园。因此秦瑶去到博雅园时,只有王妃和世子在,另有几个裁缝候在厢房。   秦瑶在正房见礼之后,随着王妃去了厢房量体裁衣选料子,再回来由下人们端着一盘盘首饰挨个过目。秦瑶看的眼花缭乱,只觉得哪一样都是极好的,比当年她母亲用的那些粗劣次品强了百倍。若非王妃和世子偶尔品评议论,给她一些指点,她实在不晓得怎么挑法。   王妃与世子母子闲谈之时,世子秦舒说道:“娘亲,孩儿想明日出城郊游可好?听说西郊有一片林木,树叶火红煞是罕见,孩儿赏景作画作诗岂不妙哉?”   王妃齐氏温和笑道:“舒儿,你前两日身体不舒坦,这才刚有起色,怎能劳累去郊外?不如等你大哥有空陪你的时候再外出,你一个人为娘实在不放心。”   秦舒向秦瑶使了个眼色。   秦瑶立刻会意,乖巧道:“母亲大人,女儿归家数日,其实也想外出游玩赏景,可惜课业安排紧张一直无暇。听闻愈城西郊红叶颇具盛名,女儿真想看一看。若世子殿下有意,女儿能借光一同游览,不知是否可行?”   秦瑶的说辞没有虚伪客套,情真意切,流露出纯朴自然的少女心性,王妃怎忍驳回?秦舒体弱多病,若无兄弟姐妹只下人陪着,怕万一有事无人能做主。既然秦瑶也想游玩,虽是女子,不过毕竟年长秦舒两岁,看起来懂分寸识大体,王妃于是点头道:“也好,明日若是天气好,瑶儿就与舒儿做伴出城去游玩,记得多带护卫仆从,饮食都从府里拿,日落前定要回来。”   秦舒灿烂笑道:“娘亲,二姐,太好了,孩儿这就去准备明日外出的物品。”   王妃神情里满是宠溺,语气却是规劝的态度:“舒儿,那些事情交待仆从去做就好。你身为世子,年岁也不小了,该多用些心思学习政务。既然明日去游玩,今日用了午饭你不妨早点去前面帮你父王做事,为他分忧。”   秦舒在王妃面前毫无世子的端庄架势,完全是小孩子一样撒娇道:“娘亲,孩儿才十四岁,父王都说孩儿可以再玩两三年,何况大夫也说过吟诗作画郊游赏景对身体更好,处理政务应酬官员太耗费心神,父王和娘亲的定然不愿孩儿那样操劳吧?”   王妃心软道:“唉,舒儿,为娘也是为你好。你早晚要熟悉政务,以你的聪慧,早点接手培养心腹,将来能更省些力气。”   秦舒乖巧点头,言语应了。   秦瑶却看出秦舒根本没将王妃的话放在心里,他的兴致恐怕都在明日游玩的行程安排上。   母子三人聊了几句家常到了用午饭的时间,秦瑶借口还要趁中午的时间温书,告辞离去,并没有留下陪王妃和世子一起吃。虽然是答应陪世子外出游玩,秦瑶心中还是有顾虑的,唯恐此举惹来大公子那边不满。   从博雅园出来,秦瑶左右一看不见廿一,就问随行的仆从:“廿一去做什么了?”   仆从回答道:“回二小姐,刚才您一进园子,廿一就被这院子的管事叫了去,说是有几株花木生了病要他去打理。”   秦瑶奇道:“廿一还懂得花木园艺?”   仆从解释道:“早年间府里有个懂花木园艺的奴隶,曾带着廿一一起打理大小园子。后来那个奴隶死了,有些名贵树种出了问题,就让廿一给看看,省的再找别的花匠又不了解以前的状况。”   秦瑶没想到廿一还有这种本事,等回到春和园,她立刻叫来自己院子的管事秦敬和下奴院子管事秦三才打听实情。   秦瑶端坐在堂上问道:“平时你们给廿一派的什么活计?”   秦敬答道:“因二小姐没有特别吩咐,依惯例奴隶只能做些粗活,无非是庭院里外厕间洒扫、劈柴担水诸如此类,府里若有其他力气活搬搬东西推推磨临时借调也会将他派去。”   秦瑶心想廿一不仅读书识字还懂花木园艺,却因低贱身份又背负父亲的罪孽,这辈子恐怕再难出头,只做粗活被当成家什物件或牲畜驱策又实在是有些可惜。既然她打定主意要讨好大公子,而大公子明显对廿一颇为照顾,她是否也该让廿一过的比以前好一些呢?这样廿一定会感激她的恩情吧?大公子可能也是小恩小惠换来廿一的敬重维护,说不定将来她也能得廿一心甘情愿听命。   这样盘算着,秦瑶开口说道:“三管事、敬管事,听说廿一懂得花木养护之法,这春和园内也有不少名贵树种,要不今后就由廿一来打理。相应的,你们派活计的时候也要考虑给他留出足够的时间。”   秦敬没什么意见,秦三才却说道:“二小姐,廿一不过是个贱奴只能用来做粗活,他能懂什么?若您真的喜好园艺,不妨另请城中有名的花匠时常来看顾园子。”   秦瑶并没有直接驳斥秦三才,只委婉说道:“三管事说的有理,我看府内的花匠应该就够用不必另请。但廿一既然归到春和园,不便总是外借,需重新派些活计,免得他太清闲。对了,三管事,以前廿一都是做什么?”   秦瑶知道王府里原本有二十一个奴隶,前几年陆续病累死了三个,剩下的人里廿一是最小的。偌大的王府仆从护卫上百,主子也不少,各种粗重活计数不胜数,由十八个奴隶分担恐怕将将能够用。如今她把廿一要来春和园,秦三才那边会否感觉人手不足,生了怨言呢?   秦三才如实答道:“府里的奴隶一般是负责各个仆人院子每天的洒扫活计,添柴添水,清洗厕间马棚或为大厨房那边搬东西推磨。廿一年轻力壮,平素日出前就能起来做事,洒扫的活计结束就去车马院那边帮忙。到了中午下午如果王爷和大公子不叫他侍候,就派他去大厨房或者前后花园里整理收拾。入夜,隔三岔五的桃李园的李先生会召他侍寝,再不然可能是王爷赏下刑责,总之他是闲不住。二小姐将廿一调走,这两天下奴院子的确显得有些吃紧。小的已经向管家申请加派人手,二小姐不必担忧。”   看来秦三才是有眼色的,秦瑶微微一笑说道:“那就好,让三管事费心了。我看以后廿一忙完了我这院子的事情,还是让他继续负责收拾府里的花园,他就算不懂什么技术好歹熟悉花木,比新派别的人稳妥一些。”   秦三才也没指望归入主子院内的奴隶还能分担多少苦累活计,别的都好说,打理花园的事情的确还是廿一更合适,临时找旁人替代很麻烦。不过秦三才还是主动提了一句:“二小姐,那位李先生是王爷都敬重的人,估计他回来后可能还要召廿一晚上过去侍候,您看……”   秦瑶虽然对亵玩娈童这种事情有几分反感,不过她自己立足未稳,也不敢随心所欲为维护一个奴隶得罪旁人。她忍下不情愿,虚虚点头,话不说死,故意留了活口:“这个不会让三管事为难,到时李先生若有需要,只管派人知会我,我再安排廿一过去侍候。”   24时来运又转   打发了两个管事,秦瑶去了书房,本想温书,却看不进半个字。她以为自己是惦记着明日郊游的事情,其实她不敢承认她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是在想廿一。她不担心廿一看不出她的照顾,她只是怕廿一会觉得这种小恩惠远不如大公子给的好处多,他根本不领情,达不到她预期的效果。   过不多时,秦瑶听见铁链拖拽在地的声响,知道廿一回来了,她就装作好似漫不经心走出书房,站到院子当中。   通常奴仆单独出入主人院子都是要走仆人院的侧门,廿一当然不敢僭越规矩。他从春和院侧门进来,在宝瓶门那里跪地膝行,穿过主院才能去到月亮门后的花园,继续之前的工作。   秦瑶看见廿一手里抱了一叠半旧的衣服,她故意问道:“廿一,你拿的是什么?”   廿一立刻停住动作,叩首见礼,将衣物放在边上,小心翼翼解释道:“回禀主人,这是博雅园管事打赏的两件衣服。那边管事传王妃殿下的话说下奴既然归入二小姐院子,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衣衫不整,免得影响二小姐闺誉。”   秦瑶微微一笑道:“那你为何不换了衣裳再回来,不怕我再让你烧掉么?”   廿一不动声色,看似卑微乖巧地解释道:“旁人打赏,下奴需问过主人才敢收下,是以不曾私自做主随便取用。下奴正要禀明主人,主人说如何处置这些物品,下奴会听命照做。”   这次博雅园管事打赏的衣物是一件旧夹袄和一条料子比较厚实的半新长裤。其实每年入冬之前,王妃都会吩咐下人巧妙地打赏廿一几件衣服,可惜往往勉强穿到开春,基本就会被打烂无法再穿。   前车之鉴记忆犹新,廿一并不抱太大的希望能留下这些衣物,所以他连穿都不穿,免得穿过了反而会生不舍之情。   “你身上穿的裤子实在太破,换成新打赏的也好。至于那件夹袄,天气还不算冷,要不先让本小姐替你收着。”秦瑶是一副商量的口吻,却压根不给人拒绝的机会,立刻叫了个小丫鬟将那旧夹袄从地上拾起来,放去西厢绣房里。   廿一松了一口气,似乎比刚才舒服了许多,脸上表情也流露出像是得了便宜的模样。   秦瑶看着来气,恶狠狠道:“你若不老实,那夹袄就没收再不给你。”   廿一垂下头,收敛了表情变作感激之色,乖巧道:“谢主人提点,下奴会循规蹈矩,不敢逾越本分。”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告诫自己赶紧将那件旧夹袄彻底忘掉。再者等李先生替王爷办了那件事回来,他也许就会没了命,根本无需再考虑过冬的衣物。   秦瑶挑不出他半点毛病,只好是和颜悦色将最新安排给廿一的那些活计仔细交待一番。   廿一自然能听的出好坏,忍不住抬起头,眼神里流露出迷茫不解之色,望了一眼二小姐,满目都是她那天香国色倾城容颜,为什么他忽然觉得今日太阳有些刺眼,他的心跳也变得不规则,不是伤痛所致,可能突然得了这么大的好处稍稍有那么一点点不适应吧。他又急忙低下头,迟疑道:“主人为何这样照顾下奴?”   他果然是懂事聪明,看出她对他的照顾,秦瑶得意道:“你既然是归在我手下,我自然要护着你。虽说你对我还没有多少信任,不过我会让你知道我是个好主人。我不会再逼你,你那么聪明,被逼得急了随便编瞎话骗我,我未必能分辨出。我宁愿耐心等你信任我,将你心里的秘密主动告诉我。这样才有成就感。”   秦瑶说完这句,又有些忐忑不安地偷眼观察着廿一的神色表情。廿一依然是恭敬谦卑的模样,仿佛完全不懂秦瑶这番话的意思,又似在思考该不该相信她。总之他的反应比她预料中淡漠许多。   秦瑶有些不满,气鼓鼓道:“廿一,我该说的都说了,你最好仔细想明白。我要吃午饭了。对了,你们这些下人平素都在哪里吃饭,什么时辰?难道都是我睡觉或者上课的时候么?”   廿一如实回答道:“别的仆人何时去吃饭,下奴不太清楚。按照府里的规矩,奴隶一日一餐,如果工作没有差错,得院管事许可,方能去大厨房取用饭食,旁人不得代领。”   秦瑶又好奇道:“那我怎么没发现你何时去吃过饭?”   提起吃饭的事,廿一的胃痛又开始发作,明明昨天吃了东西的,为何总觉得饿。他神色一黯,淡淡解释道:“下奴上次去大厨房好像还是主人回府前一日中午。不做活的奴隶没有资格得到食物,下奴后来因伤昏迷了几日都无法出工……再后来多亏主人赏赐的东西……”   秦瑶无来由心里发酸。她回府已有七八日,如果廿一真是她回府前一天正经吃过一餐饭,随后就是那场酷刑折磨,接下来昏迷了三天,又有两日是无法爬起来工作……怪不得他会饿的晕过去,怪不得他将那熬糊的燕窝粥当成了宝省着,没有一次都吃完。   秦瑶是挨过饿的,知道饥饿的滋味最难熬,何况廿一还有那么重的伤。她突然有些后悔,那天中午不该罚他跪着反省,应该许他去吃东西。   想到这些,秦瑶扭头转身,不让廿一有机会看到她发涩模糊的眼睛,压抑着情绪,不温不火道:“如此说来你先去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给我干活。”   廿一叩头谢恩,先是爬入月亮门后,找了隐蔽地方换了新得的长裤,果然合身了一些又舒服许多,还能遮到膝盖下面,料子厚实温暖,他心情越发好了起来,胃痛也就不觉的那么难熬。   接着他将那早就看不出本色的破抹布裤子撕成几条,缠在脚镣紧箍脚踝的铁环之上,这样能减轻脚镣对脚腕上红肿伤痕的摩擦,缓解痛苦。最后剩下的几条破布,廿一也舍不得丢掉,都裹在脚上,先前脚心受的刑伤因祭日那天折腾,绽裂处又沾了泥水化脓溃烂,估计比平时同样的伤更难愈合,有了这层布条,好歹不会继续恶化。   至于身上那些伤口,他很少有机会去包扎,其实包了也无用,一般都是旧伤还没长好就又挨了鞭子被重新豁开变成了新伤。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反反复复,伤病交加,廿一根本不知道身上不痛是什么滋味。   收拾利索,廿一高高兴兴去到大厨房吃午饭。虽然如往常那样会受到管事的刁难,故意克扣他的饭食,同是奴隶,他一向都比别人能领到的餐饭要少,他早就习惯。何况这次他还有二小姐赏赐的燕窝粥没有吃完,天气不算热那东西能再存两三天,他暂且不用怕挨饿。   秦瑶今日下午的课业是女红,就在春和园西厢绣房,由王妃的陪嫁徐婆子教导。徐婆子几乎是祖祖辈辈靠着裁剪刺绣手艺为王妃的娘家做活,对于该如何教导大家闺秀学习女红具有丰富的经验。不过像秦瑶这样毫无女红基础和天分的小姐,让徐婆子着实头痛,无从下手。好在徐婆子性情温和,就算秦瑶再笨,也不会发脾气,最多是一遍遍重复教导。   秦瑶吃了午饭,走出房间在院子里散步消食,顺便等等徐婆子。她过去对女红毫无兴趣,今日不知怎的,突然想用心学学,目的很简单,她发现了从廿一手上搜刮来的旧夹袄有明显的破损。廿一现在身上穿的衣物也是豁了好几道大口子。她想,要不然先用廿一的破烂衣物练练缝补熟悉了针线,至于裁剪刺绣那种高难度的手艺,总要循序渐进,慢慢打好了基础再谈。   秦瑶散步的时候溜达到月亮门内的小花园里,看见廿一正为一株花木修剪枝杈。   廿一察觉到二小姐盯着他看不知是何缘故,怀疑可能是自己又引发了二小姐的奇怪兴趣,不晓得又要被怎样折腾。他本来就是跪在地上做活,心中忐忑不安,急忙匍匐行礼问道:“主人有什么事情吩咐?”   秦瑶原本没什么事,只是不由自主想看看廿一,盘算着他身上这件衣服该如何缝补,当然这种事情怎能让廿一知道呢?她只好没话找话道:“对了,明日我要陪世子殿下去西郊赏红叶,你想去么?”   25她被迷惑了   秦瑶话问出了口,才记起廿一那一身伤,光是看衣服遮不住的就已经触目惊心,再加上沉重的脚镣,恐怕每走一步都是痛苦难熬。即使廿一想随她出府,也要考虑身体状况,倘若伤上加伤,实在不利于恢复。奇怪了,她为何会惦记着想让廿一早点养好伤呢?莫非是她现在衣食无忧,心肠也变软了?又或者是被廿一那种乖巧可怜的模样迷惑了?   她绝对不能重蹈母亲的覆辙,她绝对不可以被美男子迷惑!就让廿一空余念想,就让他伤心失望,这才是她应该做的。秦瑶于是端起了大小姐的派头,又沉了脸说道:“就算你想去,我也不会带你。你这种低贱奴隶,是否根本不准出府的?便是能牵到街面上丢人现眼,本小姐还怕辱没了身份呢。”   廿一十岁之前从来没有出过王府。十岁之后,每年只有先王妃祭日那天,他才会被带出去。六年,六次,几乎都赶上下雨或是阴天,所见景致皆是黑暗朦胧。他被铁链捆缚,一路被马拖拽着,背后挨着鞭子,清醒的能左顾右盼的时间实在太少。何况就算穿过繁华街巷,路人也多半对他指指点点,议论他低贱的身份,说他是罪有应得活该,还有不懂事的小孩子向他丢石子,他基本都是低着头不敢四下张望。   怪自己记性太好,他总是忘不掉这些痛苦的遭遇,又听见二小姐说“牵”这个字,廿一下意识身体微微颤抖。其实他也明白,像他这等低贱奴隶,被带出主人家,不是像牲口那样背负着沉重行李物品,就应该是被捆绑拖拽的,自然是牵着,难不成还坐车去?他的身体不知道是否能够支撑。虽然他依稀记得先王妃的墓地就在城西郊附近,虽然他很想找机会能够出府,近距离靠近母亲的坟墓磕头,不过……还好,二小姐已经及时断了他的念想。他是不是应该感激二小姐?   “下奴谨尊主人安排。”廿一淡淡地回答,不再多言。   “你真的不想去么?”秦瑶看不到廿一的表情,胡乱猜测着,怀疑也许廿一是怕伤痛根本就不想走动,她现在岂不是正顺了廿一的心思?于是她又改口,故意刺激道:“算了,我忽然又想到,以前见别人家有用奴隶当马拉车玩的,明天我也要试试。廿一,你明天就当马儿为本小姐拉车吧。”   “是。”廿一依然很平静的回答。他记得大公子、世子小时候,还有王府内仆人的孩子都将他当成马儿骑过。他如果能爬的比其他奴隶装的马儿快一些,就会获得食物赏赐。不过更多情况是因为他年岁小身上有伤,饿得眩晕体力不支,四肢着地爬不了几下就被拉在后面,然后挨鞭子或拳脚踢打。   廿一盘算着若是明日二小姐真指望他拉马车,恐怕是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西郊,到时他支持不住就算被狠狠踢打,也未必能爬的动。如果让二小姐败兴,他是不是又要被拖去刑房挨一顿严酷责罚?或许早上该提醒队伍里的马夫多带几匹马。   “主人还有别的吩咐么?如果没有,下奴继续整理园子了。”   秦瑶暗自纳闷,为什么她刚才那样羞辱他,说要将他当成马儿去拉车用,他竟是这种无动于衷的反应?难道他以前经常被当做马儿?还是说他早就被虐待麻木了,无所谓了?她不禁开始怀念回府第一日他因感激她而生的纯净笑容,和他不愿真如牲畜那样舔食而流露出的倔强不屈眼神。人都是有底线的,廿一的底线究竟在哪里?该怎样做才能打破他的防线刺激他有了正常人的反应呢?   秦瑶一面思考着,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大公子说的话,大公子提起的那个年轻的高手是谁,廿一会不会知道呢?比起研究廿一的心思,在秦瑶看来,抓紧学武功才是最重要的。   “廿一,我听别人说大公子武功非常好,他百招之内就能胜过武林盟主之子燕飞鹰雁少侠,这不是吹牛吧?”秦瑶压低声音道,“你以前颇受大公子照顾,他的事情你都应该知道吧?教他武功的那位高人是谁?他说还认识一个年纪比他小武功又比他好的人,那人是谁,在府里住么?”   廿一猛然抬头,眼神之中流露出惊疑之色,但很快就又恢复成平静淡然的样子,低头垂眸道:“下奴不知。”   秦瑶冷笑道:“既然想说不知道,就不该抬头让我看到你那惊讶心虚的眼神。你是欲盖弥彰故意撩拨我的兴趣么?你看出我很想打听这些秘密,打算等我开出足够的价码,你才肯说么?你想要什么好处?”   “下奴的确不知道,下奴身份卑微,从前就算有幸能服侍大公子,也不过是充作家什物件,怎么可能了解那种隐秘?”廿一不卑不亢地回答。   虽然廿一的语气表情没有任何破绽,秦瑶就是知道他在说谎。她最恨说谎的男人,怒从心起,抬手狠狠掴了廿一一掌。   清脆的响声过后,廿一的右脸颊上多了清晰的五指印。这样的痛根本不算什么,他将头微微转开,让左脸颊露在二小姐的手掌之下,等待接下来的责罚。以前李先生生气了也会狠狠打他的耳光,胳膊抡圆了左右开弓,打到他跪都跪不住,脸肿的好几日都无法说话吃饭。相比而言,二小姐的手劲小了许多。   秦瑶的手生疼,心中懊恼,怎么感觉她这个打人的反而比那挨打的还难受呢?莫非是廿一的脸皮太厚?她眼睁睁看着廿一将左脸转过来给她打,她却泄了气,瞪了廿一一眼说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如果你肯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今天就放你假,许你什么都不做躺着休息到明天早上陪我出门。”   在解决了饭食问题之后,廿一也想过偷懒装晕少做活,因此二小姐开出来的下午和晚上都能休息的价码,的确很诱人。如果他能得这些时间养一养,明日去拉车说不定可以支撑的久一些,少挨几鞭子。   廿一权衡再三,挑拣出二小姐也许早晚都会知道的事情,低声回答道:“请主人恕罪,下奴知错。下奴知道大公子可能是随桃李园李先生习武,这件事情王爷和大公子都不想声张,不过主人既然是二小姐,知道了应该也无妨。”   桃李园的李先生?秦瑶听仆人们说过这位高人的神秘,当然现在大家议论最多的已经不是李先生有否真本事,而是李先生好男色,常年让廿一侍寝的荤段子。   秦瑶突发奇想道:“廿一,你既然经常服侍李先生,有否学过一招半式?”   “奴隶不得读书习武,下奴身份低贱,不敢逾越规矩。”   秦瑶冷笑,不免产生了几分怀疑,虽然规矩清清楚楚,不过大公子既然敢教廿一识字,保不齐会有什么人教廿一习武。可是如果廿一会武功,他为何还甘愿留在王府被人欺凌折磨呢?这样一想,就觉得廿一应该是不会武功的。   这时,教女红的徐婆子到了,秦瑶只得暂时放下这档子心事,去了绣房。不过临走前她没有食言,对管事的吩咐说让廿一休息到明天早上。   廿一心满意足,再次躺倒在月亮门后,蜷缩起身体安静休息。不做事有饭吃,不用挨打,能从下午一直躺到次日早上,这种大好事让廿一高兴的做梦都在笑。   到了晚上秦瑶下了女红的课,借着向王爷请安的机会又去了博雅园。   左右没有旁人,秦瑶开门见山探问道:“父王,女儿听大哥说他的功夫是随桃李园李先生学成的,女儿将来是否有机会能得那位高人指点一二?”   王爷微笑道:“看来你与放儿处的不错,这种事情他都告诉你了。不过那位李先生性情古怪,未必肯随便收徒授艺,而且目前他被本王派到外边办事一时半刻见不到。若有机缘,本王会向他提起瑶儿,看看他的意思。倘若他觉得你资质不错,应该不会吝啬指点你。”   原来那位李先生不在府内,他武功那么高,被王爷派出去做什么?会不会与王爷正在谋划的报复那个恶徒的事情有关?秦瑶脑子飞转,暗自盘算,倘若是那样,也许将来她有的是机会与李先生接触,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了。   于是秦瑶乖巧道:“那就让父王操心了。对了,今日中午母妃叫女儿来这里量体裁衣置办首饰,世子殿下突然提起明天想去西郊赏红叶。女儿当时忍不住也流露出想去的意思,母妃倒是没什么意见,不知父王是否允许女儿与世子殿下同去?”   王爷眼神一沉,不过脸上的慈祥之色未改,淡淡道:“这样也好,瑶儿回府多日,一直忙于课业,不曾外出游玩,是本王疏忽了。明日你与世子同行,相互照应,多带些侍卫,本王也能放心。瑶儿明日打算带什么人一起出门呢?”   秦瑶看出王爷并非真心实意赞同她与世子一起玩,可是也没有反对,估计是他还有别的安排,就主动问道:“父王,女儿难得出门,这一次应该多长见识,若父王有什么吩咐,女儿定会遵照指示尽力办妥。”   王爷心道这个女儿的心思果然通透,让她去玩,她还能想着替他办事。她若是男孩儿,又这样机灵懂事,说不定能替他分担更多。可惜……不过也好,女儿有女儿的用途,等报复了那个恶徒,再将她嫁掉,毕竟不会威胁放儿的前程。   王爷没有废话,低声吩咐道:“那瑶儿明日出游,务必带上廿一和一个叫阿墨的护卫,其余事情本王自有安排。若遇到突发情况,你随自己心思应变,不用考虑太多。”   “是,女儿明白。”秦瑶本来还想着该不该请示了王爷,她才能将廿一带出王府,结果是不用多问,王爷早有计划。这样看来,她明天说不定会有更好玩的事情。   26西郊赏红叶   次日清晨天高云淡,正是适合出行的大好时光。   秦瑶一早起床梳妆打扮好,吃了早饭就让人抬着先去了博雅园向父王母妃请安,之后就与世子一行到下边车马院准备启程。   廿一早就在车前跪候。他先侍候着世子殿下上了马车,又爬到二小姐车边充作马凳。等主子们在车上坐稳,有马夫过来,将拉车的绳索在廿一身上套好,让他与另一匹马儿一起拉了二小姐的车子。   秦瑶的马车原本是由两匹马儿一起拉着,今天早上春和园的管事秦敬带着廿一来车马院,吩咐说二小姐让这奴隶拉车。马夫们一看廿一的伤势和脚上铁镣,不用别人说,就知道这个奴隶一个人多半是拉不动那样豪华的马车,于是才想了现在这种办法,打了折扣,好歹是能让马车走起来,免得败了二小姐出行的兴致。   廿一以前来车马院打杂,早就摸透了这些人的性情,寻机对一个好说话的马夫讲了再多带几匹拉车的马,那人一想也对,便依言照做。   主子们出行,多带几匹备用的马,倒是无人质疑。仆从护卫各自归位,准备停当,一行人浩浩荡荡从王府出发。   虽然在城内车行速度很慢,还有另一匹马儿拉车分担,廿一能省不少力气,但他毕竟伤势未愈,脚下铁链磕绊,勉强走出了城门口,就已经支撑不住,眼前发黑脚步虚浮。   马夫看廿一越走越慢,唯恐二小姐责怪,挥鞭子抽打在他的肩头手臂催促他走快一些。跟在马车边上的护卫阿墨见状,二话不说,直接用自己的马鞭看似发狠地抽在廿一的脊背上,其实他手中把握了分寸,直接扫过廿一的昏睡穴。   廿一早在阿墨挥鞭子的时候就察觉了对方的意图,他将穴道稍稍移位,却还是装作晕倒失去知觉的样子。   马夫见状及时勒马,停了车子。   秦瑶昨晚上熬夜练女红,本来是躲在车里打瞌睡。二小姐不睡,贴身服侍的两个丫鬟也不敢睡,于是今天小秋和暖红一起陪着主子在马车里补觉。马车骤然停止,三人纷纷醒来。   秦瑶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问道:“怎么回事?”   马夫回话道:“禀告二小姐,那个拉车的奴隶晕倒了。”   秦瑶这才想起来昨天她吩咐过让廿一拉马车,没想到下边真的照做,她急忙让小秋打开车窗,她向外边望了望,看样子不似在城中,于是又问道:“这是到了哪里?”   马夫说道:“刚出西城门,估计尚有一个半时辰才能到赏红叶的地方。”   秦瑶不用看就知道廿一是什么惨样,心中一软,吩咐道:“算了,把廿一弄到后边行李车上,换马继续赶路,别耽搁了咱们的行程。”   马夫利索地换马,另有仆从将廿一拖拽到后边的大车上。   王妃叮嘱世子出门吃喝用品一律从府里带,不用外边的粗劣东西。是以除了世子和秦瑶的车子,另有一辆运货的大车上,堆满了各色精美用具,和几只装了餐具食材的木箱。   还好去西郊路途不算太远,只吃一顿午饭,当日能够往返。因此这辆大车上还剩出一窄条地方,够人侧身能躺了。仆从们就将廿一直接塞在那里,如同其他行李物品一样又用绳子捆了两道,免得掉下来。   廿一闭着眼睛,心里挺美。他原本以为最好的情况是被拖在马后跟着大队走,没想到既不用拉车也不用自己走路,他居然比那些徒步跟从的仆人们还舒服,堂而皇之躺在车上养精蓄锐。这样一会儿到了地方,就算是让他充当桌椅板凳,应该也能有足够的体力坚持着不倒下。   为了装晕更逼真,廿一一直不敢睁眼偷看周遭的景色。他一动不动,又因昨日下午睡到早上休息的很充足,根本没有困意,只好胡思乱想,忽然产生了一些得寸进尺的念头,如果他一直赖在车上不“醒”过来,以二小姐的仁慈,会否放过他,根本不用他做事呢?   当然有那个意图不明的阿墨在,廿一觉得还是不要冒险。等一队人马终于到达赏景的地方,仆从们开始卸行李,为主子们准备午饭的时候,廿一适时的醒了过来,爬下车子忙前忙后,做些打水捡柴的杂务。   仆人们选了平整的地方铺了席子,支起屏风,放上精美的桌椅板凳,主子们入坐,对着一片火红的枫叶赏景。不远处,下风口,丫鬟们忙着准备饭食,护卫们则散在四周戒备。   廿一去打水的时候,顺便也看了一眼所谓美丽的风景。与王府内的花园不同,这山中林木高大挺拔,远山映着进处红叶如火,身临其境果然比画上的更动人。不过最让廿一感动的,是水边长了一些能吃的野菜,他趁着打水的机会尝了尝,味道竟比王府花园里的还好吃。他开始盘算着该怎样将这些野菜带回去,种在春和园里……   这边秦瑶的心思并不平静。一来她今日本该是学画,耽误了课业,教画的先生要求她绘一副出游的美景图充数。秦瑶各色颜料才刚分清楚,哪里懂得该如何画画?她打算讨好世子帮忙,让他指点一二,她回去之后才好蒙混过关。   另一件大事梗在心头,让她忐忑不安,那就是王爷神秘的吩咐。究竟今天会否发生奇怪的事情呢?那个阿墨是何来历?为什么王爷会让她特意带上廿一?难道说是故意为了吸引害死先王妃的恶徒的注意力。可世子殿下从未习武,虽然他们此行带了不少护卫,也许还有影卫偷偷跟着,但是也会有危险吧?   午饭做好之后,精美盘碟一一端上桌,秦瑶耐着性子装斯文,陪着世子吃喝。   世子秦舒离开王府早就变作一个普通孩子,尤其在秦瑶面前,一口一个二姐叫的极为亲昵。不过到底是从小生长在王府,学识渊博,一举一动透着优雅贵气,让秦瑶望尘莫及隐隐自惭形秽。   饭吃了一半,忽然听闻不远处有金铁相交的声音。护卫们立刻聚拢到世子与秦瑶身边,为首的头领吩咐让人立刻查探,仆人们也都流露了紧张神色。   世子秦舒倒是处惊不变,依然谈笑风生。秦瑶因是早知可能会发生什么,也不动声色,表面上泰然镇定。   过不多时,探子回报道:“禀世子殿下、二小姐,前方有一伙儿人正在围攻一个年轻人。属下看他们穿着,觉得应该是江湖人寻仇私斗。”   护卫头领是王妃特意指派的亲信,此人并没有将秦瑶放在眼里,只恭敬向世子请示道:“殿下,属下以为咱们不必理会江湖私斗,不过未防万一,还是该换个安全的地方,免得被打扰了兴致。”   世子秦舒扭头看了看秦瑶,问道:“二姐,你说我们就在这里不动也无妨吧?我觉得这处风景最好,若是因为一群江湖人逼得我们挪地方,是不是很没面子?”   秦瑶的本心是打算仗着自己这边人多,想耀武扬威跑去看热闹,听世子这样说,至少比那护卫头领提议的避开要多了几分机会,于是她赶紧顺着话茬,摆谱道:“咱们一行二三十人,难道还怕几个江湖人。何况有你们这么多护卫在,我们堂堂正正未做过亏心事,岂能仓皇避走?”   秦瑶这样一番话说完,不仅护卫们对她另眼相看产生了敬佩之情,就连世子秦舒也是双眼放光。   秦舒从没有想过看起来斯文柔弱的二姐,骨子里竟然这样有胆识魄力。危险临近,她镇定自如,坚持站在他这边,没有丝毫害怕,与一般大家闺秀矜持胆小的模样完全不同,堪称女中豪杰。   有这样的姐姐撑腰,秦舒笑容越发灿烂,爽朗道:“就听二姐的,你们再派人去探情况,我们继续在这里用餐赏景。”   27美女救英雄   “世子殿下、二小姐,那边被围攻之人已落下风,眼看有性命之忧,我们该怎么办?”   再次来报的人刚刚说完,护卫头领就皱起眉头,语重心长建议道:“世子殿下,依属下经验,以多欺寡非君子所为,恐怕那些江湖人多数不是善类。既然殿下想留下,我等应早做防范。一旦情况有变,也好及时撤离。”   秦瑶微微一笑,不待世子答话,就先对那护卫头领说道:“你果然是有见识又经验老到的好护卫。但是既然看出对方非君子所为,马上有性命之忧的恐怕是好人,我等岂能见死不救?若我等只是平民布衣,趋吉避凶自然无错,而此处是平南王领地,堂堂世子殿下在此坐镇,他们光天化日私斗行凶欺压善良之辈,我们坐视不理,他们今后就会更加猖狂,不把王法放在眼里。”   秦瑶将那护卫头领捧了捧,再抬出王府的威严责任,乍一听理由充足。实际上护卫头领的做法更稳妥,毕竟世子殿下安危最重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时刻准备撤离没什么不对。   护卫头领不敢明着反驳,只好委婉道:“那属下亲自前往查探,若能确认双方身份,再决定是否救助。世子殿下、二小姐以为如何?”   世子秦舒点头道:“我二姐说的有理,你马上去看看。如果是坏人占上风,咱们岂能让恶徒猖狂。”   世子说话的时候,秦瑶偷眼观察着阿墨的神情,见他的反应与别的护卫没什么不同,她心中反而多了些疑虑。难道这真是突发事件,与阿墨无关?秦瑶又看看不远处忙着添柴加水的廿一,仿佛完全事不关己,廿一与阿墨自始至终都不曾近距离接触,连互相眼神交流都没有,应该不是一伙的。眼下这档子事究竟是什么人干的,难道另有猫腻?万一王爷早有计划埋伏,他们突然掺和了这件事,会否影响了王爷的大局?   秦瑶想到这里,急中生智,朗声吩咐道:“护卫头领还要负责指挥全局,不可轻易涉险,阿墨你功夫不错,去将那些江湖人的底细看清楚了。对了,将被围攻的人特征记下来,比如穿什么衣服,用什么兵刃,年岁多大,招式流派若能看出来最好。”   后一句叮嘱是秦瑶夹带的私心。她专门打听过,燕飞鹰燕少侠经常是一骑独行四处闯荡行侠仗义,虽然燕少侠武功很高,但是宵小或黑道仇家经常会聚众伏击,万一燕少侠双拳难敌四手……秦瑶不知怎的,今天一听说江湖私斗,就联想到这些,所以死活也要赖着,幻想着倘若与燕少侠有缘,说不定能借机搭上关系。   护卫头领本来也不想亲自去,有了二小姐这句话干脆就顺水推舟,将阿墨派了过去,顺便叮嘱五六个机灵的护卫尾随,一看情势不好,赶紧上前帮忙,留不留侠名无所谓,至少不能让自己人吃亏。   秦瑶心跳加速,恨不得自己能跟着一起到前面去看看。   世子秦舒在秦瑶的感染之下,也觉得兴奋刺激,与以往出游完全不同,好玩的很。   他们姐弟两人,一个是为了满足私心,一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两人都跃跃欲试翘首以盼,旁的仆从再也劝不动。不过护卫头领还是暗中叮嘱,大家随时做好撤离的准备,万一出了危险,大不了丢弃那些精美用具,先护着两位主子离开。   阿墨刚刚离去没多久,远处金铁相交的声音渐渐密集起来。有人匆忙折返回报道:“禀告世子殿下、二小姐,阿墨认出是一群惯匪围攻一个白衣少侠。阿墨可能与那些惯匪有仇,一冲动就上前帮手,咱们的人怕他吃亏,也都现身打了起来。目前咱们算是占了上风。”   这回不等秦瑶说什么,世子秦舒拍手笑道:“做的好!那些匪徒想必恶行累累,今日就让他们伏诛,也算是替天行道。”   “殿下说的对,我们刚才派了几个人就能占上风,想必再去几人,就能将恶徒生擒或是全部歼灭。”秦瑶附和了一句,又多留了一个心眼,根据她以前的见识经验想着万一是声东击西局中局,该如何保住自己的安全,于是对护卫头领补充道,“不过救人要紧,最重要是世子殿下这边的防卫不能疏忽,免得让歹徒钻了空子。”   见识了此等言辞和处世态度,护卫头领感觉这位二小姐胆大心细,颇有几分江湖经验,不仅是知道分寸区别主次,还能时刻维持镇定清醒指挥得当,不愧是王爷的女儿。   于是护卫头领装模作样又派了两个人过去帮忙,其余人全都留在原地警戒,寸步不离主子左右。   打斗声渐渐停止,该是惯匪那边溃败逃跑。   而王府护卫虽然是占上风获胜,救了被围攻的人,不过毕竟是人手有限,个个都挂了彩。其中伤势最轻的是阿墨。他身材高大,架着一个白衣青年迅速向着秦瑶这边徐徐而来。   等他们来到近前,秦瑶眼尖,看出被阿墨架着的那个青年穿着打扮与她朝思暮想的人极为相似,如今那人白衣染血伤势不轻似是已经昏迷,她心中一紧,意乱情迷失了镇定,猛然站起来颤声问道:“那位莫非是燕飞鹰燕少侠?”   阿墨将那人头脸扶正,露出英俊面容。   秦瑶看清果然是燕飞鹰,她立刻忘了矜持和贵族小姐的行止,提着裙裾向前跑了几步迎上去,关切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将燕少侠搀扶到我的马车里。咱们带了药出来吧?懂医术会包扎的人呢,赶紧为燕少侠处理伤口。”   世子秦舒见秦瑶如此紧张,不免好奇问道:“二姐认识这个江湖人?”   秦瑶点头道:“不瞒殿下,我当年流落民间,曾受过燕少侠的恩惠。若不是他出手制伏恶徒,我根本没有命回到王府。如今他有难,我决不能坐视不管。”   侍从们不敢造次,谨遵二小姐吩咐将已经昏迷的燕飞鹰抬上马车,幸好出行时为防万一带了上等伤药,护卫中也有懂得粗浅医术的,一通包扎先将大伤口都止了血。   世子秦舒久病成医,自告奋勇也跟上去为这位曾经救过二姐的燕少侠诊治。不过情况真的是不容乐观,燕飞鹰肋骨折断一根,腿脚上也有伤,最要命是内伤纠结还有中毒的迹象。   世子秦舒验看完燕飞鹰各处伤势,沉声说道:“燕少侠可能最近几日连番遭遇恶斗,最早一处毒镖所至伤口在手臂上已经化脓,咱们带来的伤药估计都不能对症根除毒性。比较稳妥的方法是挑破脓处,尽快吸出毒血……”   秦瑶小时候被蛇咬过,是母亲不顾安危为她吸出毒血。现在燕少侠落难,正该是她表现的时刻,若她救了他的性命,今后往来更是名正言顺。可她仍存了些许理性,记得自己已经不是街头小混混,而是平南王的女儿。非亲非故孤男寡女,身份差距,一堆下人在场,她怎好启齿,说要为燕少侠吸毒疗伤?何况那化脓的伤口看起来的确有些恶心,她这样想着又有点犹豫。   那护卫头领建议道:“世子殿下,既然此人是二小姐的恩人,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找个下人为他赶紧吸出毒血。此地不宜久留,说不定还有匪徒追袭,咱们应尽快回到城中更为安全一些。”   秦瑶焦急四顾,别的仆从都是跟着瞎忙活,唯独廿一躲在角落默不出声,她心中来气,吩咐道:“把廿一带过来,给燕少侠把毒血吸出,大家准备启程回府。”   这种危险又肮脏的事情还是低贱奴隶做最合适,侍从们暗自庆幸,生怕二小姐改主意,抓紧推搡着廿一来到马车旁边。燕少侠躺在车内,廿一脚上有镣铐根本上不去马车,护卫仆从们就干脆将廿一如行李一样扔上车,催促道:“贱奴快一点,别耽误救人。”   廿一沉默不语,态度极为乖巧,恭敬地爬入车内。在旁人看来他这种奴隶根本算不得人,顶多是一件器具,与疗伤包扎用的布条没有区别。不会有人顾及他的感受,他也没有资格拒绝什么,只有安静听命行事,用嘴含了燕飞鹰手臂上的化脓的伤口,一点点将紫黑色的毒血吸出。   等到血色渐渐变红,世子说可以停止,侍从们再不能容忍一个肮脏奴隶留在马车之内,粗鲁地连踢带踹将廿一赶下车子。   廿一从马车上跌落在地,多处伤口绽裂,破烂衣襟上印出道道红印,口唇因为沾了毒血有麻木酸涩之感,头一阵阵眩晕。他知道自己出声呻吟也不会有人管,不再挨打就是走运了,他咬牙忍痛,暗中提真气缓解身体不适,强撑着跪起,爬到一边不碍事的地方蜷缩起来,尽量不在惹人注意,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侍从们七手八脚将燕飞鹰收拾整遮盖妥当,秦瑶便迫不及待上了马车。   护卫头领不敢耽搁,催促着大家赶紧启程。   世子秦舒却说道:“燕少侠伤势不轻,经不起疾行颠簸。最好是能再多休息一两个时辰,等他醒过来,看看情况是停是走。”   护卫头领劝道:“世子殿下和二小姐都是千金贵体,我等不敢让您们涉险。不如请两位主子屈尊先乘坐一辆马车赶回城内,我们分出另一队在此处照料燕少侠可好?”   秦瑶心想关键时刻她要拿出足够的勇气来,倘若她胆小怕事与世子殿下先回城,失去了与燕少侠独处的大好时光,岂不是浪费了缘分?于是她把心一横,倔强说道:“殿下请领队先回城。既然是我主张救人,我就该负责到底,留下来照料燕少侠。倘若真有歹徒来犯,在愈城左近平南王府脚下,量他们轻易也不敢害我性命。”   28暗中有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别担心,要虐也是虐男主。   廿一遇到故人了——大家猜猜是谁   护卫头领率领大部队保护着世子秦舒已经离开有一炷香的时间。   秦瑶这边护卫侍从加上马夫只留了八人,算上车厢内昏迷不醒的燕飞鹰,以及被旁人归为牲畜的奴隶廿一,统共十人。   不是秦瑶托大,一来人手比较吃紧,二来秦瑶觉得王爷早有安排,能放任让她随心所欲决策,她便赌上一把,寄希望于暗中相随的影卫死士,相信王爷不会让她这样轻易就死掉。   至于留下什么人陪着她,她稍一寻思就有了定计。   阿墨是必然要留下的,他身份不明,有好戏一定是等他来唱,就算是与他无关,他武功应该是护卫里出类拔萃的,总能派上用场。另外四名护卫,秦瑶挑的是刚才不曾与江湖人交手身上没伤的,这是她能从护卫头领那里争取到的极限。   除了马夫,秦瑶没有留别的家丁,因为护卫都是会武功身强力壮的男子,非常时期完全能胜任男仆的工作。为了更好的照料燕飞鹰,秦瑶本来是挑选了相对单纯容易控制的暖红陪着,让小秋跟着世子先回王府。这是为了卖小秋一个人情,毕竟留下来也许将要面对更大的危难,女孩子应该想跟着大部队回撤。   谁料小秋是个有胆色的,见阿墨被留下,她亦主动请求与暖红调换。暖红自然是感激不尽,秦瑶也不好薄了小秋的心愿。   最后是廿一,无论是世子还是护卫头领劝说,秦瑶都坚持把他留了下来。当初王爷特意叮嘱要将廿一带出来,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就让他回去怎么行?说不定是王爷早已洞悉了那害死先王妃的恶徒的阴谋诡计,也许马上会来什么人要将廿一带走,她要亲自盯着他才行。   所以秦瑶一不做二不休,等世子他们走了,她就干脆狠下心让人用绳子将廿一双手紧紧绑在了车辕上。   因为绳子绑的紧长度有限,廿一要么是站着倚靠在车边,要么是跪在地上想要躺平绝无可能,活动范围严格受控。廿一脚上伤痛站久了会更加恶化,于是跪在地上,缩在不碍事的地方,旁人若上下马车,他再趴平充作马凳,倒也方便。   二小姐为何要将廿一捆起来呢?旁人不明真相隐情,都当是二小姐为防止奴隶遇事无人管束趁机逃跑,或是如马匹那样受了惊吓让场面更混乱。   只有廿一明白,恐怕是他这一遭离开王府又是王爷特别的安排。如果那个害死先王妃的恶徒真的愿意来找他这个儿子,平素王府防卫森严根本无法接近他,每年先王妃祭日,他能出来的时候又是枷锁缠身重兵押解。唯有今日世子与二小姐出行,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戒备松散,有可乘之机。应该是王爷早有计划,说不得周遭埋伏了许多影卫死士,就等着那人自投罗网。   廿一心中难再平静,他不可能不产生期盼,倒不是盼着什么人救他离开,更多的念头竟是生怕来的不是那个人。要真是那个人来了,他就应该可以解脱了吧?   廿一早就想过,他不会跟那个人走,他恨那个人,他从没打算原谅那个人。哪怕那个人亲口对他说,愿意认他,愿意补偿他,愿意给他荣华富贵衣食无忧的生活,他也不会信。平南王的势力太大,除非那个人是皇帝,否则他和那个人今日不死侥幸逃生,多半也是亡命天涯,那个人许给他什么都不可能实现。   再说活着真的有意思么?吃饱穿暖是什么滋味,身体不痛是什么滋味,被人尊重爱护是什么滋味,那些对他而言从来都遥不可及,梦里已经不再幻想的事情,真的很好么?只不过因为他从没有得到过才会以为是好的,其实也未必有多好。其实他根本不需要不配要。他这种背负罪孽而生的野种,早就该死,活着必须承受折磨苦痛才能偿还欠下的债,王爷一直是这样说的。   “二小姐,西边有十几个人骑马向着咱们这里赶来。”刚才被派出去望风的护卫急急回来报讯。   秦瑶怕吵到车内燕飞鹰,叮嘱小秋仔细照料,她自己出了车厢关好车门,坐在了马夫边上,轻声细语道:“怎么回事?是刚才那批江湖人搬来救兵了么?”   那护卫回答道:“看起来不像,刚才那些匪徒是四散逃逸。这批新来的虽然穿着打扮是江湖人模样,不过都骑了马,似是经远道奔波而来。”   秦瑶心想,难道是那恶徒闻风请来一众帮手,打算今天就将廿一带走?又或者是阿墨那边来了什么人,不过阿墨对廿一的态度很疏离,两人不像是一伙的。   为防万一,秦瑶抽出防身的匕首,对廿一说道:“廿一,你站到我身边来。”   廿一挣扎着站起身,挪到秦瑶身边。他比一般人身量高一些,平时大多数时间都是跪着并不明显,站直了竟然颇有压迫感。秦瑶坐在车辕上,看向廿一是需要稍稍仰着头。   秦瑶本来是想用匕首架在廿一脖子上以防万一,他站着显然是做不到,于是她又沉下脸命令道:“你还是跪下吧。”   廿一复又跪在地上,将脖子凑到秦瑶的手边,方便她用匕首。   秦瑶反而是开始心虚,将拿了匕首的手缩进袖子里。廿一好像已经猜出她想做什么了,他为何还能这样乖乖听命呢?秦瑶的心颤了一下,仔细打量着廿一的表情,希望能发现什么破绽。可她看不到他的害怕、惊恐或不情愿,只能看到他身上破衣烂衫遮掩不住的各种狰狞伤口。他坦荡地跪着,垂眸敛目,就像是没有灵魂的家什物件,可他又是那样聪明识文断字,与普通麻木无知的奴隶完全不一样。他究竟在想什么?难道即将到来的人与他无关?   阿墨皱眉道:“二小姐,我们是否避开那批江湖人,先躲去别的地方?”   秦瑶观察着阿墨,见他貌似神色如常,是真的如别的护卫那样紧张自家主子的安危。如果这是演技伪装,阿墨就太会装了。秦瑶是积极乐观总往好处想的,她此刻怀疑来的江湖人说不定会是燕飞鹰的朋友。毕竟燕少侠是武林盟主的儿子,该有许多盟友关心他的安危吧?   所以秦瑶压抑着心里的慌乱,镇定道:“别急。就算是现在撤走,对方如果真是来找咱们的,我们的马车被追上被发现都很容易。”   阿墨点头道:“的确是这样。如果真有危难,属下会保护二小姐骑马先离开。”   秦瑶微微一笑,理清了思路,自信道:“燕少侠伤势严重,不便奔逃,我不会丢下他独自离去。若真是敌人来犯,我们只用坐守支撑一阵,我想王府定然会派人来援救。何况燕少侠是武林盟主之子,侠名远扬朋友不少,说不定正是他的朋友们赶来支援。”   等到那队人马风尘仆仆来到近前之时,其中为首的老者客客气气上前询问道:“请问你们可曾看到一位受了伤的白衣青年?”   秦瑶坐着没动,示意让阿墨出面回答。   阿墨翻身下马抱拳施礼道:“请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寻找那白衣青年?”   老者一脸正气,上下打量阿墨及豪华马车周遭,看出他们不似江湖中人倒像是权贵官家,于是他更加客气诚恳地答道:“在下是离魂剑战锋,那白衣青年燕飞鹰正是在下世侄。刚才我等见一群宵小仓皇逃离,唯恐侄儿有难……是以一路寻来,特此相问。”   离魂剑战锋成名三十多年,秦瑶过去混迹街头就曾听说过他行侠仗义的事迹。战锋是武林盟主的拜把兄弟,为人正派忠义,此人如果冒充身份,那么应该是友非敌。   阿墨显然也了解这个情况,不动声色试探道:“听闻战前辈的宝剑离魂与普通的宝剑不同,恕晚辈冒昧,可否见识一二。”   秦瑶对战锋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市井传言,不过也晓得离魂剑与普通宝剑有区别。有的人说是一把子母双剑,有的说是剑柄连着锁链可以飞剑伤人,有的则说那剑有灵性可以凭主人意愿驱策……究竟是何模样却是众说纷纭。她猜阿墨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应该不是为了长见识,多半是要验证战锋的身份。看来这个阿墨心思缜密见识不凡果然不简单。   与那老者同来的人里有一个戴黑纱斗笠的,看不到面目年岁。那人凑近老者,低声说道:“于伯,晚辈认得那些护卫的衣装和马车的记号,他们是平南王府的人。”   老者闻言不再犹豫,亮出宝剑。   包括秦瑶在内几乎所有人都擦亮了眼睛盯着老者手中的宝剑,等着看看究竟离魂有何不同。唯有廿一微微抬头,向着那戴斗笠的人偷偷观望,眼眸中升起一丝惦念与惊讶。   29真强敌来袭   秦瑶颓然地靠在马车边上,心情十分低落,隐隐后悔。   刚才确认了离魂剑战锋的身份,人家提出来要立刻将燕飞鹰接走,目的自然是防范歹徒再来袭击殃及无辜。王府的护卫以阿墨为首都劝着秦瑶不该在这种情况不明的时候沾染江湖恩怨。战锋那边虽然是恭敬客气感激不断,却也坚决表态不能让平南王的女儿涉险。   秦瑶眼见留住燕飞鹰无望,她又肩负王爷的重任,此刻不能真的不顾身份脸面随着一群江湖人走,只得装作大家风范,表现出明理的样子,辞别了那群江湖人。可惜自始至终燕飞鹰一直没有清醒,她都不曾与他说一句话。他会知道是她救了他么?将来他真的会登门拜谢么?那时她能与他继续这场缘分么?   二小姐魂不守舍靠着马车,马夫轻易也不敢催动车子,等了片刻,天色渐阴沉,似是要下雨。阿墨面露难色,却也不敢在二小姐心情不好的时候出声,免得又被整治。小秋本来是已经上车等在车厢内,她透过窗子看到这情况,略一寻思就有了主意。   小秋踩着廿一下了车,张口劝道:“二小姐,燕少侠他们已经离去多时,眼看要变天下雨了,咱们还是早点回王府吧。”   “嗯。”秦瑶心不在焉答了一句,脑子根本不转,还纠结在心事之中。   阿墨算是得到了主子明确答复,叮嘱护卫们上马准备启程,又恭敬劝道:“二小姐,请您上车歇息,我们好加快速度回城里。”   “嗯。”秦瑶点点头,站在原处依然不动。   小秋心里着急,又不敢对旁人发火,只好冷着脸冲着车边跪伏在地的廿一说道:“贱奴,还不快爬过来侍候二小姐上车。”   之前大家一通忙活,上下车子,小心翼翼将伤重昏迷的燕少侠抬出来,廿一一直都是跪趴在地充当马凳,谁也不曾多看他一眼,全当他是家什物件。此刻小秋突然呼喝,秦瑶终于是回过神来。   廿一的双手还被绳索捆缚,固定在车辕附近,他根本无法移动到秦瑶所在的位置,他努力挣扎了几下眼看无望,只好额头贴地身体瑟瑟发抖,似是等着责罚降临。   秦瑶深吸一口气,思想回到现实。看来燕飞鹰的出现是突发情况,真正的大戏还没有上演,她怎能为了私情魂不守舍?她已经不是街边默默无闻的小混混,她要努力在王府活的有滋有味,将来才能更加随心所欲,才能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所以现在她必须打起精神来。好歹她算是救了燕飞鹰,江湖人最重恩义,武林盟主之子被平南王的女儿所救,两情相悦发展出一段美满姻缘,类似的桥段,戏文里不是没有过。她不能急于一时,她要沉着冷静!   秦瑶又定了定神,目光落在廿一身上。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廿一的身世,听王爷说廿一的父亲是个武林高手,所以才能掳劫先王妃逃过追捕藏匿多时。如果先王妃没有被救回,廿一没有被王爷抓来,他一直跟着他的父亲长大习武,会否也变作一代高手潇洒往来于江湖?不对!廿一的父亲做下那种歹事一定是奸邪之辈,廿一若是跟了他父亲也一定会变成歪门邪道江湖人人喊打的小人恶徒,为正派不容。怎么想,廿一都远不如燕飞鹰。   秦瑶更加迷茫,为什么她竟拿廿一那种贱奴与燕飞鹰比较?她中了魔障么?想到这里,秦瑶气恼地走过去,重重踩踏着廿一的脊背上了马车。   “启程,回府。”秦瑶坐稳在车厢内发号施令。   马夫不敢耽搁,立刻催动马匹,车子缓缓向前移动。   没有人为廿一解那些绳索,廿一挣扎起身,踉跄地跟随在车旁小跑。   五名护卫都是骑马,一心想着快点回到城内,催促着马车的行进速度越来越快。   廿一脚镣磕绊,伤痛煎熬,双手又被绳索捆着不好掌握平衡,越发跟不上,走了没多远就跌倒在地。马车没有停下,他几乎是被拖拽着继续向前。膝盖磕碰在地,一路坎坷碎石磨损衣物,肌肤破皮伤口绽裂,他暗中苦笑,新得的这条长裤这才穿了一天啊,如此被拖拽回王府怕是会变得破烂不堪。   因为廿一被拖拽一时无法起身,马车向这一侧微微倾斜,马夫挥鞭子打在廿一身上骂道:“贱奴,快起来!”   廿一其实也是舍不得裤子,很想起身,但是车不停下,他不用武功很难做到。旁人的眼睛也许好欺瞒,可阿墨虎视眈眈一直盯着他,廿一不愿露什么破绽,只得详装挣扎挨了几鞭子,依然是无法站起身。   阿墨抬手扬起马鞭,廿一心想难道他又要故技重施,将他打晕了?可是现在没有行李车,他一个奴隶晕倒了难不成还能堂而皇之躺到二小姐的车上?   车门并没有关上,秦瑶隐隐觉得危险还没有过去,抛开王爷的计划不谈,她心里本能是要加快速度逃向更安全的地方。另外她还想到让廿一在她身边更近的地方,关键时刻她才好控制,可以用廿一充当人质。于是她沉声说道:“阿墨,别打廿一,让他上车坐在马夫边上,免得拖累大家。咱们抓紧赶路吧。”   阿墨利索地斩断廿一手上的绳索,将他弄上马车。秦瑶则不动声色向车厢外挪了挪,找了个能让她伸出手臂可以方便的将匕首抵到廿一后心的位置坐定。   廿一臀上伤势不轻,坐在马夫身边,随着车行颠簸,仿佛再受酷刑一般,他咬住嘴唇额上冷汗直冒,却不敢用肩膀倚靠车箱借力分担,唯恐身上血渍污浊脏了豪华马车又要挨打受罚,只用手紧紧扣着座位边缘的木楞稳住身体不磕碰别处。不过他心情比刚才好了许多,至少不用被拖拽也不必自己跟着车跑,臀上伤痛熬一会儿应该也会渐渐适应。哪个奴隶能像他这样好运,外出来回都有车子坐?他应该很知足才对。   突然一道寒光破空袭来。   护卫惊觉已然无法阻拦,那寒光的目标正是赶车的马夫。   刹那间鲜血飞溅,那寒光准确地切入马夫咽喉,力道不减,盘旋飞出。应该是某种回旋暗器,而那可怜的马夫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送了命。   一片血雾漫天挥洒,染红了秦瑶眼前的视野。   这么近,这么突然,就收割了一条人命。是谁?对方是什么目的?他们在哪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秦瑶心跳加速,惊恐瞬间占据了大脑,她颤声问道:“阿墨,是怎么回事?”   马夫身死,血腥气味弥散开来,马儿更加不安发足疾驰,车子顿时失了控制。   廿一眼疾手快抓过缰绳,勉强勒住马儿,车子渐渐停下不至倾覆,否则先不说旁人,他跌下去一定是不好受的。   护卫们立刻散到马车周遭摆开防守阵势。   阿墨并没有回答秦瑶的问题,而是骑马向前追着那暗器而去。   秦瑶又紧张问道:“小秋、廿一,你们谁会驾车?”   小秋摇头,吓得说不出话,缩在车里身体瑟瑟发抖。   廿一则显得相对镇定,恭敬回答道:“下奴不会驾车。”   秦瑶咬牙,一把将缰绳从廿一手里夺过来,握在自己手中拉紧,防止马儿再乱跑。接着她将那断了气的马夫扶到正好挡在车门那里,倘若再有暗器来袭,好歹也能当挡箭牌。而后她也不再遮掩,顾不得礼仪矜持,整个人躲在廿一背后,亮出匕首架在廿一脖子上,压低声音威胁道:“如果是来带你走的,你最好放聪明一点不要乱动,否则就别怪我心黑手辣。杀人,我可不是第一次。”   车子本来就不稳,秦瑶的手也是抖的厉害。匕首刃锋割破廿一脖子上的肌肤,鲜血滴落。   廿一却仿佛无痛无觉,淡淡道:“主人,下奴也是恨那个害死先王妃的恶徒,如果真是他来,下奴绝对不会让他再离开。”   30心内起波澜   秦瑶冷笑,匕首握得更紧,调整呼吸恶狠狠道:“你不知道我最恨男人花言巧语么?你当本小姐是三岁小孩子这么好骗啊?要是信你的鬼话,我不就成了傻子?”   廿一本来也没指望二小姐听他说完马上就会相信,于是耐心提醒道:“主人,阿墨曾私下打听您的来历,怀疑您的身份,他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木讷憨厚。您冰雪聪明,是否对他早有防范?”   秦瑶奚落道:“啧啧,一个贱奴居然还学会了挑拨离间?闭嘴,别废话。”她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越发矛盾困惑。   廿一比一般人都聪明通透,他居然也知道阿墨不简单,居然肯告诉她阿墨行为有问题,倘若他不是骗她,那他存了什么居心?他为什么会对她好?只因为她是他的主人么,真是笑话!他就算对他亲爹没好感,也不会对一直折磨他的王府里的人产生忠心吧?   此时七八个持刀的蒙面人悄无声息现出身形从四周涌向马车。   守护在马车四周的四名护卫立刻亮出兵刃迎敌,不敢丝毫松懈。护卫是以一敌二,一经交手,就再无法顾及更多事情,倘若这种时刻再有人从天而降袭击马车,护卫们未必能够有空闲援救。   廿一屏气凝神听出附近还藏有一名高手,他眉头微蹙,轻声建议道:“主人,请允许下奴为您拉车,万一护卫不敌,您至少可以躲在车内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秦瑶当然是想早点跑路,可是她不会驾驭马车,又不放心将逃命工具交到廿一手里,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廿一要帮她,所以她犹豫她心虚她害怕。   不过容不得秦瑶思考,漫天箭雨袭来,目标竟然是马车,完全不管周遭还在打斗中的蒙面人是死是活。   眼看车外众人都要被箭矢射中,千钧一发之际,秦瑶不知是哪里来了力气,竟将廿一拽入马车之内,飞快关上车门。   秦瑶心想自己才不是为了救人,她这么做完全是怕廿一死了没有了人质,自己的小命不保。   王府的豪华马车果然是上等材料制造,箭矢如雨钉在马车四周,不过最多是穿透车厢一小段,绝对伤不到车内的人。   可惜小秋刚才是吓的缩成一团躲在车角,离车厢壁板太近,肩头被箭矢扎了一下。她疼得尖叫,又见无数箭矢穿破车壁露出尖头,仿佛避无可避。小秋是在王府内长大的小丫鬟,哪见过此等场面,再也坚持不住吓得身体一软昏死过去。   秦瑶窝在马车中央,不敢靠近四壁,额头冷汗直冒,心跳剧烈,呼吸急促。她一只手抓住缰绳揽在廿一腰际,一只手握紧匕首,胳膊却抖的厉害,无法再次将匕首架上廿一的脖子,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匕首勉强抵在廿一后心。   等得这一波箭簇袭击结束,秦瑶刚想松口气,坚实的车门竟然被人一掌拍碎。   秦瑶大惊失色,喊道:“不要进来,否则我杀了他!”   来人黑衣白发,蒙着脸面看不清容貌,森森怪笑道:“你们自己死更好,省得本座脏了手。”   秦瑶心中一沉,莫非此人不是来带走廿一的?难道这是王爷的仇家,见着王府的人一概格杀?此时此刻,阿墨早没了影踪,这些杀手是与阿墨一伙的么?无论怎样,她不想死,不想!她还没有过够好日子。   性命攸关,无处可逃,秦瑶反而瞬间冷静下来,颤声问道:“能否让我死个明白,你为何要杀我们?”   蒙面人应该是已经看出车内三人一个晕倒,一个伤痕累累带着脚镣,还有一个柔弱少女都没有还手之力,他倒也爽快地答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本座与你们无冤无仇,不过是做笔买卖。”   是杀手?秦瑶仿佛看到一线希望,大声道:“那人给你多少钱?我给你三倍,买回我的命。”   “只买你一个人的么?平南王的女儿应该是值更多的价钱。”蒙面人看似有些动心,压低声音道,“旁人我必须杀了,放你一个可以,三倍价钱一万五千两你先备齐,改日我会通知你送到何处。”   话音一落,蒙面人手中短剑立刻向着最靠近车门的廿一的胸口刺出。   廿一早就察觉到蒙面人一身杀气绝非善类,这些设伏袭击他们的敌人也不是做戏,是真的要杀人,否则刀剑无眼箭雨无情,若想留活口若想带什么人走,应该不会用这等危险不可控的手段。   看来他们与那个人无关,廿一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枉送了性命。就在那蒙面人的利刃刺到胸口前一刻,廿一突然出手准确地擒住了对方的手腕,提起十二分内力,压住对方所有经脉。不待那蒙面人有时间反应,廿一微一侧身,另一只手已经抓住秦瑶拿匕首的手腕,向着蒙面人的咽喉狠狠划了过去。   那蒙面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只手被抓住,身体内却被一股强大而霸道的内力控制,经脉穴道被锁死顿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而后咽喉处一凉,一种奇异的声音随着破开的血管喷洒的鲜红渐渐变得模糊。那蒙面人到死才意识到,他刚才根本不屑一顾以为抬手就能杀掉的,那个戴着脚镣衣衫褴褛的少年竟然是罕见的高手。   白发染血,蒙面黑衣人颓然倒在廿一身上。廿一松了手,已经确认那黑衣人断了气。   秦瑶却是惊魂未定恍若梦中,不过颤抖着完全出于本能地握住匕首又在那黑衣蒙面人的头脸上扎了几下方才罢休。   那黑衣蒙面人很沉,廿一被那尸体压得仰面躺倒在车上,胸口脊背多处伤口痛得钻心。他咬牙将尸体从自己身上挪开,挣扎着想要支起身体。   秦瑶吓得向车里退缩,握住匕首护在胸前,戒备地盯着廿一。   不用谁来解释什么,秦瑶毕竟是有些见识的,这个时候她若再看不出廿一会武功,那就是真傻了。   “你想做什么?”秦瑶颤声问了一句。   廿一勉强撑住身体半坐半靠在车厢内,压低声音道:“主人放心,下奴刚才只是不想死,下奴不会伤害主人。”   秦瑶不信也要信。她还能如何?就算她能凭借一时之勇冲到车外去,可外边打斗声不止,随时都会有箭雨再次袭击,远不如车内安全。而廿一,这个深藏不露会武功的高手,若是对她有歹念,何必忍到现在?他想要做什么?以她为人质,趁着这次机会,彻底逃离王府么?   秦瑶自作聪明地试探道:“你是想用我当人质,趁乱逃走么?”   廿一没有回答秦瑶的问题,反而无奈地笑道:“留在王府,下奴才能更快见到那个人。”   “那你不怕我向王爷告密么?王爷若知道了哪一条,你都会丢了性命。”   廿一艰难地变换成跪姿,装作可怜模样卑微恳求道:“下奴当然怕,可是下奴更怕死,请主人饶过下奴。”   秦瑶深吸一口气,无数念头在心间飞转,波澜翻滚无法平息。当下,她没有时间深思熟虑,她必须快刀斩乱麻,所以她把心一横不再拖拉,像是醒悟了什么,又仿佛是孤注一掷豪赌一把。   她压低声音道:“好,我就信你一次。你把脚伸过来,我帮你去掉脚镣。刚才算是你救我一命,我也给你一个机会,万一有事也好各自逃命。”   她希望能以情意打动廿一,她赌廿一至少现在会保住她的性命,无论出于何种理由目的。   廿一愣了一下,安静地转身,依然是跪姿,却把脚腕留在秦瑶手边,看似毫无防备,仿佛完全不加思考,如普通奴仆遵从主人的任何命令一样。   秦瑶怀疑如果她说让他堵住车门或是自残自伤,他说不定也会照做。不过因为廿一的乖巧配合,她自然不会做无聊的事。   秦瑶的匕首是王爷所赠,千挑万选削金断玉的宝刃,秦瑶虽然没有内力,不过手劲比寻常女子大一些,三两下轻松将廿一脚腕上的铁镣铐除了去。   廿一又转身,规矩地在秦瑶面前跪好。   马车突然向前倾倒,想来是那两匹拉车的马儿被箭失伤的严重再也站不住。   秦瑶本来是放了缰绳,半蹲在车内为廿一除去脚上镣铐还没有坐稳,没有料到车子突然倾斜,她毫无防备直接向前扑在了廿一身上。慌乱之中,她手里的匕首划破了廿一的肩膀,让他身上又添一道深深血口。   廿一只微蹙眉头,身体颤抖了一下,默不出声,然而他的眼眸中情绪波动,已不似刚才那样淡漠麻木。   箭雨再次袭来,这一次穿透车壁的力道更猛烈,又因为少了车门遮蔽,好几箭都已经完全射入车厢之内。有几箭贴着秦瑶的头脸擦过,还有几箭将将就要射入廿一的脊背。幸而廿一听声辨位腾出一只手迅速拽过那黑衣蒙面人的尸体挡在自己身后,这才及时避过一劫,也堵住了后续箭矢飞入车厢的可能。   箭雨持续不断,车厢外刀剑拼杀的声音渐渐停息,估计是人都已经死光。   车厢外风吹草动都让秦瑶不寒而栗,虽然有廿一在身边,可是恐惧的阴影无法散去。   31无辜受折磨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长评——【读者挥舞皮鞭说没道理】   今天《王子奴隶》不更新,所以明天我放假,下次更新是周五——【读者继续挥舞皮鞭说不可以】   于是我遁逃。   这个时候秦瑶根本是一心要活命,再不讲什么身份大局,不去思考廿一的立场隐秘,她只本能地紧紧搂着廿一,完全是惊恐无助的少女寻到靠山的模样,颤声道:“我不想死,只要你救我,我发誓不会对旁人说你的秘密。”   在廿一的记忆中从没有人这样紧紧抱过他,她没有嫌弃他身上肮脏,她不当他是一个物件,她依赖他,哪怕是她为了活命不得已,她毕竟是开口求他,寄希望于他,而且她应该是愿意信他的,在乎他的性命,否则不会为他除去脚镣。   这样的感受很奇妙,她温软的身体离他这样近,散发着甜美的香气,她倾国容颜娇艳红唇吐出的温热就在他脸侧。廿一的身体里突然生发出一种无法压抑的冲动,他的心跳加速,好像烧的更严重,干渴燥热还伴随着阵阵眩晕。他急忙运气调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挣扎着推开她。   可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叫嚣,想要让她贴的更紧,贪恋着这种温暖的对待。   她是他的主人,主人要抱紧他,他身为奴隶不应该推开,对不对?廿一这样想着,终于是放弃挣扎的念头,由着她紧紧抱着他。   小时候看到那些被父母兄弟宠溺地抱在怀中的孩子,他总是很羡慕,现在他知道了,那果然是很舒服很温暖的感觉。他一定要将这种滋味记下来,将来再受折磨苦痛的时候,靠着这样美好的回忆也许能支撑更久。   他压抑着奇怪的感觉,尽量镇定而平和地回答:“下奴会尽量保护主人,也求主人信守承诺。”   秦瑶大喜过望,有了廿一这样的高手保护,她活下去的机会应该很大,她赶紧追加好处许诺道:“等熬过这场劫难,我今后都会对你好。让你吃饱穿暖,我……”   廿一反而很现实地说道:“这次能活着回王府,下奴恐怕也会被拖去刑房审问。如果主人垂怜,希望到时能派人偷偷为下奴送些吃喝。”   这一次秦瑶是幸运的。   没多久,王府的救援队伍及时赶来。也许还有附近潜藏的影卫消灭了大批杀手,总之这一次箭雨过后,再没有歹徒出现。   他们得救了。   二小姐自然是被人精心呵护,嘘寒问暖换乘了别的马车接回王府。小秋也从昏迷中醒过来,慢慢恢复了镇定,服侍在二小姐身侧。   现场那四个护卫和蒙面歹徒全都毙命,有人在不远处发现了穿着阿墨衣服的无头尸。歹徒没有活口,怀疑的矛头重点首当其冲就是廿一的父亲,那害死先王妃的恶徒。   廿一是被捆了拖在马后带回城中,直接就送入王府的刑房。   廿一很庆幸早上出门前已经将那罐熬糊的燕窝粥都吃光了,这样他就算再昏迷几日,也不用担心粥被人倒掉或是坏掉。只可惜新得的这条裤子,怕是又要被打烂了,还好那夹袄被二小姐收了去,否则一身新衣服这么快就都毁掉,他心里更难受。   会被严刑审问是廿一早就预料到的,他顺从地配合着家丁们将他在刑架上捆好,免得因为挣扎产生额外伤害。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品尝着熟悉的痛苦,这里每一样刑具还有满墙挂着的一根根为他特制的皮鞭,将带来怎样的滋味,他都清清楚楚。   所以他不怕。   而且这一次,他有了新鲜的美好的回忆。   原来王府外边,也有不错的地方。虽然刚开始,他拉着马车走在城中的时候,依然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各种鄙视嘲笑他听得见看的出。与他每年一次被拖着过街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他早就习惯了。只用将自己想象成马儿,比旁边那匹还多穿了几件衣裳,长的有几分人样,其实也不是不能忍受。   况且出了城之后,他都是躺在行李车上闭目养神,那滋味别提多舒服了。车板有些硬,一路颠簸伤口痛,这都是小事,关键是他能有足够的时间歇腿脚。到了地方才有力气在打水拾柴的时候顺便开小差,拔了一些美味的野菜尝鲜。   城外居然有这么多种好吃的野菜!以前只听那个懂园艺的奴隶提起过,就连王府的大花园中都十分罕见的品种,在西郊山脚下林子附近长了一大片,根本不用省着,随便吃绝对不会吃光。如果下次还能有机会来这里就好了……   一枚钢针插入指尖,施刑的人用小铁锤慢慢向下砸着,每砸几下就搅动一番,指甲盖便一点点从肉中剥离。廿一的手抽搐了一下,人却没有醒过来。   施刑的人看了看,廿一这只右手上已经没有一个完好的指甲,于是将钢针□换到左手,继续刚才的工作。总之是要将廿一弄醒,才好继续审问。   有人提议道:“三管事,要不然再试试老办法。”   秦三才点点头。二小姐惊魂未定,跟着出去的护卫死了那么多,事态很严重,他今晚一定要从廿一的嘴里撬出有用的东西,否则无法向王爷交差。   家丁们将廿一从刑架上解了下来,扔进刑房墙角一个巨大的水缸之中。水缸中本来盛放的就是盐水,有人还嫌不够,又倒入一袋粗盐。   廿一被抛入水缸之后,身体剧烈抽搐,依然昏迷不醒。   缸里的水迅速被血色染红。   因为廿一昏迷无觉根本无法自己支撑身体,头完全没入水中,唯有两只手臂露在外边被人粗暴地抓着,是为了防止他溺水而死。当然,也为了能让他快点清醒,一定程度的窒息是个不错的办法。   果然,等了一会儿,廿一已经感觉到无法呼吸,张大嘴巴,呛入更多的盐水,他剧烈地咳嗽,努力仰起头睁开眼睛,眸中却一片茫然没有焦距。   秦三才看火候差不多了,就命令道:“把那贱奴捞出来,不用绑刑架了,吊到这边继续打。晕了就扔回那边水缸里,更方便一些。”   廿一的手臂被分开吊起,手腕紧紧箍在带倒刺的铁铐之内。连接铁铐的锁链被人拉紧,直到廿一的脚尖离地两尺。接着他的脚腕上分别垂下沉重的铁球,他的身体被拉长,无数新伤旧伤再次绽裂开来,鲜血混着盐水落在地面,汇聚成暗红色的水洼。   秦三才用鞭梢扳起廿一低垂的头,冷冷道:“贱奴,我再问一遍,今天袭击二小姐的是什么人?是不是王爷要找的那个恶徒派来的?你的脚镣真是二小姐弄开的么?她为什么那样做?”   廿一咳出一口鲜血,虚弱道:“脚镣是二小姐打开的,其他的事情下奴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求您饶过下奴性命。”   秦三才抄起身旁桌子上一根长满倒刺的短棒重重击打在廿一的大腿上,短棒离开之时带起一片血肉。廿一那条新得的长裤早就被打烂,粘连在血肉之中,经了几轮拷打所剩无几。   廿一痛得闭上眼,身体颤抖的幅度加大,嘴里发出压抑的呻吟。   秦三才是最爱听廿一这种呻吟的,他的眼中露出兴奋之色,对手下吩咐道:“你们先将他身上那些破烂布条全都剥下来,不好撕的地方就用力撕。如果他又晕了就泼些盐水用铁刷仔细给他洗一洗。”   与血肉粘连,被皮鞭棍棒打的深深陷入伤口中的布条,被人粗暴的从身上撕下来,如剥皮一样痛苦。廿一昏沉沉之中听到这样的吩咐,往昔恐怖的记忆让他不由自主颤抖地更厉害,却根本没有力气言语。   就在廿一连呻吟的力气都已经没有马上要再度陷入昏厥之时,刑房外边传来王爷侍从的声音。   那侍从显然是厌恶刑房之内的血腥肮脏,只以手掩住口鼻站在门外,皱着眉头说道:“三管事,王爷吩咐说是已经查到眉目,你们这边不必继续审那无知贱奴,暂且留他性命,以后还有别的用处。”   秦三才暗中气闷,原本以为这一次自己能立些功劳,结果还是让旁人抢了先,这贱奴真是如此蠢笨什么也不知道么?太可恶了,浪费他一晚上时间。还不如和狐朋狗友们出去花街柳巷里找找乐子,如此费心劳力却一无所获,旁人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想到这些,秦三才没好气地招呼着手下离开,临走时故意吩咐不要将廿一手腕的铁铐解开,只略微放松了悬吊的链条,留下长度将将够廿一跪在地上,目的就是为了继续让廿一多吃些苦头。   铁链放松的时候,廿一的膝盖重重磕在石地上。被割裂肌肤,钢针扎过的膝盖和小腿猛然接触到粗糙冰冷的石地,承受着身体的重量,痛楚难忍。不过比刚才只由手腕受力悬吊的时候略微好了一些,廿一松了一口气,眼前一黑,彻底失去知觉。   刑房的大门敞开着,冷风肆无忌惮往里灌。   廿一在昏迷中打着冷颤,陷入阴冷灰暗的童年记忆。   32夜半冷雨中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周六是我的生日,很感激大家我昨天就收到了长评作为礼物。我觉得这礼物不错呢,于是厚着脸皮提前通知——期待着更多的礼物。   周六中午更新,男主女主对手戏,我尽量多更一些,也希望大家狠狠来支持。   “娘亲,抱。”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扑入一个仆妇怀中撒娇,好奇地问道,“娘亲,为什么要来下奴院子?”   廿一那时只有四五岁,正跪在下奴院子里,努力地洗着一大盆脏衣服。天寒地冻水很凉,他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青紫小手红肿,却没有一件御寒的物品,只能光着小身子为别人洗衣服。他脊背上还绽裂着几处新伤,稍稍动手臂,就会牵动伤口,很疼很冷很饿。可他不敢停下,如果不能按时洗完这一大盆衣物,不仅没有饭吃还会继续挨鞭子。   别的孩子央娘亲抱的声音,吸引了廿一的注意力。他大胆地抬头张望,羡慕地看着那个穿着新衣的小男孩被母亲抱在怀中。廿一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认出那小男孩的母亲正是经常来给看他的仆妇。   那仆妇是个哑巴,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可是自他记事起,就只有她会对他笑,会主动给他吃的,不过每次她都是匆匆来去唯恐别人看见,并不逗留太长的时间。而旁人只会打骂戏弄廿一,即使他乖巧听话跪地哀求,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得到食物。   在廿一幼小的心灵中,那仆妇的出现就意味着他会得到吃的,缓解饥饿。   果然那仆妇从怀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饼子,与发霉冷硬的糠饼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就很好吃,金黄色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廿一的肚子咕噜噜叫,顾不上其他,颤颤巍巍站起身,满眼渴望伸出手,想要从那仆妇手里接过吃的,然后再道谢。   那个被抱着的小男孩却气愤地阻止道:“娘亲,为什么要给那个肮脏的小贱奴吃的?别人都说他是大坏蛋的狗杂种,活该挨饿挨打。”   那仆妇脸上怜悯之色更重,并不理会儿子的话,将饼子塞入廿一手中。   那个小男孩挣开母亲的怀抱,一脚踢在廿一毫无遮拦伤痕累累的小身体上,轻蔑地骂道:“小杂种,真不要脸,居然骗得我娘亲给你吃的。以后再让我看见,我就告诉管事,让他们狠狠责罚你。”   那仆妇急忙将小男孩拉回身边,嘴里发出伊呀呀的声音,似乎是要劝说小男孩不要欺负廿一。可那小男孩明显被宠坏了,不顾母亲的意愿,生气地跑出了下奴院子。   那仆妇抱歉地看了一眼廿一。   廿一被踹翻在地,小身体蜷缩成一团,手里却紧紧抓住饼子,三两下全都塞入嘴里,嚼都不嚼囫囵吞下肚子。   那仆妇靠近两步蹲下身,向他伸出手臂。   廿一长大以后每每回忆起这段都十分后悔,也许那仆妇是想拉他起来,甚至是抱他在怀里安慰一下。而那时候他太小根本不懂她的意思,他只知道别人靠近他,伸手就是打他推他,抬腿一定是踢他。他当时惊恐地望着她,挣扎着爬开瑟瑟发抖。   接着下奴院子外边传来管事说话的声音,那仆妇看出廿一害怕,她也不敢耽搁,站起身匆匆离开。而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据说是得急症死了。她的儿子一直怨恨廿一,认为娘亲定是沾染了下奴院子里的晦气才会得病,以后每次见到廿一,都狠狠折磨踢打一番才肯罢休。   昏迷之中廿一残存的意识拼命让自己去想高兴的事情,不要再跌入往昔的哀伤。   于是他记起在豪华的马车之内,被二小姐拥抱时的奇妙感觉。那应该就是温暖的滋味,先王妃如果没有死,会不会在心情好的时候,也能像那样抱一抱他?就算其他时候,她都会恨他打他,只要偶尔温柔对他一小会儿,他就觉得值了。   真的是很冷,可能是下冻雨了,每年秋季和冬季,冻雨阴寒连绵,最是难熬。   深更半夜下的雨,落在地上会结成一层冰碴。大风吹透了廿一的身体,仿佛直接刮入五脏六腑,刀一样削在骨头上。冷雨灌入敞开的刑房,泼洒在廿一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如同又一场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基本是赤、身露体的廿一冻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依然是被铁链悬吊,跪在石地上,四周漆黑一片。   廿一迷迷糊糊之中想着今晚这么大的风雨,应该无人会出房门。就算二小姐没有忘记叮嘱旁人给他送吃的,也不会有人愿意来。何况,也许二小姐根本就忘了,哪个主人会惦记着低贱奴隶的事情呢?   廿一默默运功调息,试图缓解伤痛和饥饿。他明明今天吃过很多东西,为何还会觉得饿?为什么越大越容易饿,如果还能像小时候吃的那样少,随便几口野菜能撑两三天就好了。他不由自主想到二小姐的许诺,说以后都会让他吃饱穿暖。   真的会这样么?是不是以后每天他都可以吃到两块糠饼,冬天他还能穿上那件夹袄……他这样幻想着,感觉活下去又有了很大的动力和理由。他经常被克扣饭食,成年奴隶每天能得到一块糠饼,他最多只有半块,如果能吃到两块,一定会饱。至于衣服,那件夹袄摸起来就已经觉得很暖和,能穿在身上像今晚这种冻雨甚至是大雪天也一定不会冷了。   混着冰碴的雨淋在身上,肆虐冲刷着各种伤口,寒冷痛楚让廿一越发冷静清醒。   他盘算着,二小姐想必是没有对王爷告发他的秘密,否则他现在断无活路。只要熬过这几天,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会比以前好过的。哪怕二小姐当时是情况紧急随口一说许了好处,她扭头就忘从没想过兑现,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管事的总会给他遮羞的布片,定然不会真就让他光着身子回到春和园有碍观瞻。王爷应该也不想他现在就饿死,留他性命该是还有别的用途。   风雨之中,廿一半睁着眼看到有一点亮光出现在下奴院子门口,向着刑房这边越来越近。好像是是主子们用的那种防风雨的高级灯盏,否则这种鬼天气里不可能还亮的起来。按道理,王爷不会有雅兴冒着风雨亲自来刑房审问他这种低贱奴隶,小王爷还没有消气,那么来的人会是谁?难不成二小姐真的派人偷偷送吃的来了?   秦瑶从王爷的书房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她基本属实地汇报了白天遇到的一切,唯独隐瞒了廿一会武功的真相,一口咬定坚持说是那冲进车子的蒙面歹徒轻敌,她急中生智趁其不备才能杀了他。至于廿一的脚镣,是她以匕首斩断,目的无非是想用廿一充作挡箭牌,铁链磕绊实在太累赘。秦瑶别的没敢多说,只添油加醋讲了讲她早就对阿墨产生的怀疑。反正阿墨现在已经变成无头尸,真假不论,正主没回来,她胡编乱说将责任暂时推给阿墨,也是死无对证。   等秦瑶回到春和园,吃完了晚饭,心情仍然无法平静。白天遇险太刺激是一方面,另外不可否认,她对廿一很是牵挂。   廿一的父亲是害死先王妃的恶徒,王爷和大公子恨廿一父子,秦瑶完全能够理解。可是让她也如王爷那样对待廿一,她说什么也做不到。哪怕一开始她对廿一并无好感,不过随着这段时间的接触,她渐渐发现了廿一身上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这让她不知不觉已经无法将廿一再当成普通的奴隶仆从去戏弄作践。先不提廿一读书识字的事,他又是如何练成一身武功的呢?大公子说过的话秦瑶没有忘,难道那个大公子认识的比大公子年轻武功还高的人会是廿一?   廿一既然有这么好的武功,为何还要留在王府受那些非人的屈辱和折磨?只为了更快一些见到他的父亲么?廿一说恨那个恶徒,会是真的么?   秦瑶无法理解廿一的痛和恨,但她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许的诺言。   她答应了要替他保守秘密,她许诺以后都让他吃饱穿暖。这种事情对她而言举手之劳,又似乎并不违背王爷的计划和大原则,她应该想办法去兑现。当然,她也明白她对廿一的照顾和施舍越少人知道越好。   外边狂风暴雨,丫鬟仆人们都回房安寝。小秋白天惊魂未定又得知阿墨死了伤心不已,晚上开始发烧说胡话,秦瑶大方地放她休息,还派了几个小丫鬟去照料。秦瑶自己卧房里陪着的只剩下暖红一个。   秦瑶之前听王爷透露的口风,应该是正着人严刑审问廿一,廿一本来伤势就未痊愈,如今不谈功劳也有苦劳,却无辜受难伤上加伤实在可怜。她思量再三,决定亲自去下奴院子那边看看,顺便给廿一送些吃的东西。   大半夜的秦瑶若想以二小姐的身份独自溜出院子显然是不现实的。于是她花言巧语连哄带骗,让暖红脱了衣服睡在她的床上,她换了暖红的丫鬟装束,顺手拿了房内的点心用帕子裹好揣入怀中,穿上蓑衣戴上斗笠遮着脸孔,又拎起防风雨的灯盏,走到春和园门边。试试在百度搜索“书 包 网”   守门的老妈子正困的打瞌睡,秦瑶学着暖红的声音腔调随便编了个借口就溜出门外,堂而皇之沿着仆人们走的夹道去到下奴院子。   无论天气多么恶劣,奴隶们都是要工作到深夜才能休息,这时奴隶们尚未回来,下奴院子敞开大门,空荡荡无人。   秦瑶提着灯盏,寻找传说中的刑房。   刮风下雨深更半夜,秦瑶当年经常是趁这种时候溜门撬锁偷鸡摸狗,所以胆大心细沉着冷静。何况此时手里有灯,她又不是做贼,更加坦然镇定。仔细观察了几眼,她就发现了刑房所在。   那里散发出的血腥气息是风雨都无法冲淡的,秦瑶的心无端一紧,快走几步进入刑房之内,关上了房门,将风雨阻挡在外。   33刑房现疑问   影卫跪倒在平南王秦冶源的书房之内如实汇报道:“王爷,二小姐偷偷摸摸去了下奴院子,进了刑房。”   王爷眉头微皱,吩咐道:“继续盯着,别让旁人知道她在刑房。等她出来,立刻将她带到本王这里。”   影卫领命离去。   王爷揉了揉额头,眼里浮起阴霾之色,枯坐在椅子里陷入沉思。   秦瑶将灯盏放在地上,轻声呼唤道:“廿一,你醒醒。”   廿一是醒着的,只不过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居然是二小姐亲自来了刑房,这太不真实,一定是做梦吧。所以他没有出声也不敢完全睁开眼,怕一说话怕一睁眼梦就醒了。   廿一又想起书上写的礼教之防男女有别,他现在这种狼狈样子让二小姐看了,岂不是大大失礼?羞涩之情自心底蔓延,觉得哪怕是梦里,他也不该这样。他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试图弄断铁链缩成一团遮掩羞处,周身的痛楚却异常真实,没有力气动只剩下微弱的抽搐。他又开始自嘲,在旁人眼里他是牲畜都不如的低贱奴隶家什物件而已,根本不用区分公母有无衣物又有何妨?   秦瑶不是寻常闺阁少女,从街头斗殴刚死的人身上捡钱的事情她做过,妓院里没钱付账被扒光衣物打的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男人也不是没见过。她果断地将手指放在廿一的口鼻附近,感觉到他尚有微弱呼吸,她稍稍放心。   灯光昏黄,血腥腐臭霉变的气息充斥在刑房之中。廿一嘴唇干裂,闭着眼睛,体无完肤,各色恐怖伤痕触目惊心。   秦瑶感觉有些窒息,不仅仅是环境压抑气味难闻。她左右四顾,看到墙角的水缸,赶紧跑了过去。廿一这种情况是失血过多,她要先弄些水给他喝,再喂他一些吃的。然而这种照顾远远不够,她没有药,她不懂得如何疗伤。如果放任廿一继续被这样悬吊折磨,他就算是会武功,也未必能撑得住。   他不能死。   秦瑶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感到奇怪,不过很快她又为自己找借口,既然王爷留着廿一的性命,一定是有深意有道理,她不过是为了顾全王爷的大局顺便兑现自己的诺言,说不定还能获得廿一的感激忠心。如此一举多得的大好买卖,她为什么不做呢?   水缸里污浊一片,泛着刺鼻的血腥气味,好像是一缸血水。秦瑶颤抖了一下,大着胆子用指尖沾了水,放在嘴里尝了尝。虽然有点咸腥味道,但应该是能喝的,而且她知道加了盐的水对失血过多的伤患有好处。秦瑶当年逃难,坑里浑浊的泥水甚至是马尿她都喝过,她也懒得冒着风雨再去外边寻干净的水,于是掏出手绢,浸在水缸之中沾湿了,又回到廿一身边。   秦瑶小心翼翼捧起廿一的头,用湿手绢擦拭他的双唇,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开嘴沾到更多湿润。   廿一由着她喂水,心中越发恍惚。   以前他伤重昏迷之时,从没有人如二小姐这般照顾他,就算是大公子和大小姐偷偷溜来刑房看他,也只是放下吃食留了药品匆匆离开,一来是嫌刑房里气味难闻,二来唯恐被人发现。   而在桃李园李先生那里习武受伤,廿一是轻易不敢让李先生为他治疗的。小的时候他不太觉得,曾经由着李先生为他上药,由着他抚摸揉捏。长大了他明白了什么是娈童,他不难发现李先生看着他的眼神里压抑着的那种扭曲的欲念。虽然李先生在克制,一直不曾强迫侵犯他,可他不敢冒险,不敢与李先生太亲近,免得自己不经意之间做了什么不当的举动“勾引”到李先生,怕李先生失了理智,做出那种他都无法忍受的事。   当初阿墨为廿一擦洗伤口的“体贴”,已经让他很是感激。如今二小姐不嫌弃他肮脏,亲自来刑房看他,小心地喂水,这若不是梦,那他该如何报答她?她为什么会对他这样好呢?之前给他吃的,许他休息,不曾刑责于他,危难时还那么在乎他的性命为他除去脚镣束缚……二小姐,她想要什么?他根本一无所有,什么都给不了,还不起她对他的好。   秦瑶喂完水,顺手用帕子将廿一脸上的血污擦净,喃喃道:“模样真俊啊,可惜我最讨厌长的好的男人。娘说,男人长的越好心肠越坏,所以我看你就有气,就想欺负你。”   廿一本来是想睁眼说话,听了这句他又默不做声继续装晕。原来二小姐是讨厌他的,既然讨厌他,为何没有折磨他,还肯为他保守秘密,还屈尊降贵亲自来刑房看他呢?   “我猜你一定是吃过太多苦,我赏你熬糊的粥,你居然都当成了宝贝。”秦瑶的语气是嘲讽的,可她这样说只为掩饰自己无端的心酸感慨。   廿一暗自纳闷,那燕窝粥虽然有些糊味,不过比糠饼和泔水好吃多了。   “在马车上怀疑你,是我不对。”秦瑶继续说着,她以为他听不见,她不愿当面向一个奴隶道歉,但她也不想自己良心难安,她草草认了错,又固态萌发自吹自擂道,“今天的事情,父王夸赞我有胆识。听说是我杀了那蒙面黑衣人,父王很是惊讶,不过还是相信了。所以你不用担心……阿墨那家伙的确有问题,父王也怀疑他。无头尸一定不是阿墨,那家伙看起来木讷,实际上很狡猾。廿一,你是因为什么怀疑阿墨呢?”   廿一闻到了二小姐刚刚从怀中掏出来的糕点的诱人香气,他心神一荡,犹豫着是不是该“醒”过来了,如果让二小姐喂他吃东西,他假装昏迷不能及时张嘴,说不定糕点渣子掉落太多,浪费了太可惜。   于是廿一睁开眼,十分庆幸果然不是梦。   “啊?你醒了?”秦瑶激动道,“太好了,我正想着怎么喂你吃的呢。”   廿一虚弱道:“谢谢主人照顾。”   秦瑶趁人之危摆谱道:“既然醒了,不能让本小姐白劳动,你要回答我的问题,我才给你吃的。”   “主人问话,下奴知无不言。”廿一不错眼珠地盯着秦瑶手中的糕点。只要今晚能吃了这些东西,他就算再被吊两天,或是继续受重刑昏迷几日,应该也不会因饥饿而死。   秦瑶压低声音贴在廿一的耳畔问道:“你是用姿色讨好李先生才学会了武功吧?这样处心积虑习武,平时深藏不露甘愿受辱,究竟是何目的?”   “李先生教下奴武功是为了给大公子喂招,下奴努力修习只想活命而已。李先生说学会上乘内功挨打的时候不会很痛,冬天不觉得冷,还可以更禁饿。至于那些招式,如果下奴不刻苦练习达不到李先生的要求,就会被狠狠责罚……”   “这么说你习武还是被迫的了?”秦瑶心中嫉妒,她想拜名师都未必有机缘,而廿一这种低贱奴隶居然能得李先生指点,“不管怎样,你的武功很好对不对?大公子说有个人比他武功更好,是不是你?”   廿一听出二小姐语气中的不忿和恼怒,他揣摩着二小姐的心思,更加小心翼翼回答道:“自然不会是下奴。下奴算不得人,只是低贱器物,主人想如何使用,下奴没有资格拒绝。哪一天他们不需要下奴的这个用处,自然会废掉下奴武功。”   秦瑶听到这里,心内酸楚。如果廿一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他从没有想过逃走,那只能是因为他对活着已经不抱什么期望毫无憧憬。她曾经恼恨他为何不争,现在想一想他从小就被残酷折磨虐待,长年累月下来,他就算骨子里不愿,若要活命也必须养成顺从的习惯,若要不失望就只能学会不去希望。   秦瑶颤抖着将糕点塞入廿一的嘴里,怕他噎到,又去弄了水喂他。借由这些不经大脑的动作,终于是缓解了她言语无法表达的郁闷情绪。她暗自感慨,廿一虽说是那害死先王妃的恶徒之子,可终究也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沦落如此实在太惨了。   “廿一,你想不想过的好一点?”   “真的可以么?”廿一是疑问的语气,不过眼中毫无希望之色,就像二小姐随口一说,他随口一答,根本没当真。   秦瑶却正色道:“我能给你的照顾有限,但之前答应过让你吃饱穿暖我就会尽量做到。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尝试。”   廿一心里想着两块糠饼和那件旧夹袄的事情,不过又觉得这种妄念说出来要么被耍要么被讥笑还不如不说,随二小姐心意,他一个奴隶哪有资格提要求?于是他省了省力气什么也没说。   秦瑶以为廿一伤重又要昏迷,她轻轻晃动他的身体紧张问道:“别晕,你提什么要求再想想不用急着回答我,但你要告诉我如何发现阿墨有问题。”   这是二小姐来看望他的真正目的吧?廿一提了一口真气,努力维持着清醒,如实答道:“那天阿墨为下奴疗伤时说他见过一个与下奴长相酷似的人。下奴想知道那人是谁在何处,阿墨却问下奴要好处才肯说。下奴身份卑微一无所有,阿墨又不好男色,下奴无法讨好他。于是他就向下奴打听主人您的来历。下奴听他的意思好像是怀疑主人并非自小养在商家,也未必真是王爷的女儿。”   廿一说完那段话已经无力睁眼,饥饿的感觉暂时因吃了糕点被压下,身体内外的疼痛不适却越发明显。如果能晕过去就好了,那样至少可以暂时摆脱现实,虽然梦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秦瑶本来也不认为廿一那么重的伤能维持多久清醒,她听他不再言语没了声音,猜他是支持不住了。她思量着,是不是该马上去找王爷,因为这次的事件明显与阿墨更有关系。如果廿一能早点洗脱嫌疑早点接受治疗就好了。想到这里她又狠掐了自己一把,为何要为一个低贱奴隶牵肠挂肚,真是鬼迷心窍了!   秦瑶赌气似的拎起灯盏推开刑房的门。冷风冻雨猛然间灌入,她打了一个寒颤。   下一刻,灯盏熄灭,她眼前一黑,跌入一个陌生男子的怀抱。   34巧言悦父王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兰雨雨写的《廿一番外》在每章右侧作者推文那里有直通车点击进入。   这几天陆续收到许多长评,好感动!我填坑动力十足——飘走虐廿一去了。   明天中午准时更新,有虐,提前打预防针。   “二小姐别怕,王爷吩咐属下带您去见他。”影卫抱起秦瑶飞身而去,几个起落就来到博雅园王爷的书房门口。   秦瑶心跳剧烈,惊魂难定,脑子飞转,考虑着该如何向王爷交代刚才的事情。显然她私自跑去刑房看望廿一,王爷已经知晓,她该怎么办?王爷会不会生气,恼她竟敢对那恶徒之子生了怜悯之心?   廿一说阿墨怀疑她的身份,这让她心头阴影更重。王爷真的是她的父亲么?她不敢去怀疑,也从没想过去证实,她怕,怕根本一切都是假的,是一场阴谋。她不过是王爷用来复仇的工具,一旦她失去了王爷的信任,没有了利用价值,她恐怕再无活路。她只有按照王爷的意愿去行事,才有希望活着才有机会享受荣华富贵。   侍从在门外廊下服侍着秦瑶脱去蓑衣,擦干头脸上的雨水,他们面无表情不言不语,秦瑶则尽量趁此时机平复纷乱的心思。   入得书房之内,秦瑶左右一扫不见旁人,门也从外边关好。她于是赶紧跪倒在地,装出可怜模样,柔声道:“父王,女儿知错。”   王爷面色不善,阴森森问道:“瑶儿,你觉得你错在哪里?”   秦瑶权衡再三,十分确信自己的心智手段在王爷面前就是班门弄斧,与其妄图编谎话存侥幸还不如全都照实说,除了廿一会武功那件事情要尽量瞒着,视情况而定关键时刻为了保命她绝对不会顾念旁人死活。   “父王,女儿不该不顾身份深更半夜穿了丫鬟衣服跑去下奴院子。”   王爷别有深意道:“你冰雪聪明,为何明知故犯?”   秦瑶看王爷暂时没有发作,赶紧为自己辩解道:“女儿思量着白天的事情,疑虑重重,夜难安寝,所以才会急着找那贱奴求证一件事情。”   “你想求证什么事情?”王爷的语气里已经有了探究和好奇的味道。   秦瑶故意卖关子道:“女儿不敢讲,不敢乱猜,惴惴不安,才会隐瞒行踪偷偷摸摸独自跑去问。现在女儿后悔,知道做什么都瞒不过父王的眼睛,女儿……”   奉承话谁都愿意听,王爷也不能免俗,尤其伶俐的小孩子当面承认翻不出他的手掌心,他产生了一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快感。他脸色稍霁,语重心长道:“瑶儿,知道不该瞒着本王行事,现在还有什么不敢讲的?本王先恕你无罪,你只管如实说。”   秦瑶等的就是这句话,她镇定了一下心神,娓娓道来:“白天场面纷乱,女儿曾怀疑是那恶徒派人来,所以特意用那贱奴当人质。而后才发现原来是另有杀手,女儿就略施手段从那贱奴嘴里套话。”   王爷不屑道:“那贱奴愚昧无知,他能说什么有用的?何须你略施手段问话。”   “女儿早觉得阿墨不似表面上木讷憨厚,屡次试探他,当初喊他来春和园给那贱奴疗伤,其实也是考验,想看看他是否与那贱奴有瓜葛。”秦瑶三分真来七分假,绘声绘色道,“阿墨果然与那贱奴私下里谈了些别的。女儿这些天赏那贱奴饭食,许他休息养伤,小小恩惠就让那贱奴对女儿感激的很。当时车门破了,女儿用他堵着车门当挡箭牌,说回府就给他吃喝,他便信了,乖乖将阿墨对他说的话全告诉了女儿。”   王爷的脸色比刚才更好。那孽种从小被当成最低贱的奴隶□,不让读书习武,只当牲畜使唤没日没夜做粗活,听秦三才汇报说那贱奴又蠢又笨,稍微复杂精细的事就学不会,还经常为了求一口猪狗都不吃的东西挨打受罚。瑶儿那样聪明,自然是随便用些手段就能骗那贱奴乖乖听话。是以对于秦瑶的说辞,王爷并没有质疑,反而兴致勃勃道:“阿墨究竟对那贱奴说了什么?”   “阿墨是知道女儿并非养在商户人家的大小姐,与公开消息不符,所以他怀疑女儿根本不是父王的血脉。阿墨对那贱奴说见过与他容貌相似的人,只要那贱奴帮忙打探女儿的底细作为交换条件。”秦瑶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下,仰头眼眸中满是怀疑与胆怯之色,渐渐脸上神情又变作了坚定与诚恳,她认真说道,“父王,女儿真的是您的女儿么?女儿睡不着觉,就是怀疑自己的身份,怕露了马脚,影响了父王的大局。其实女儿明白,倘若一切都是早有计划,女儿自当遵从父王的安排行事,哪怕女儿无福也没资格称您为父王,女儿……女儿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秦瑶的演技可谓是天生高超,得母亲言传身教,又为生计久经训练,想哭想笑、装清纯无辜、装狠辣歹毒都能惟妙惟肖。刚才她是用了心,加了感情,将自己对王爷的敬仰憧憬期待演绎的出神入化,连她自己都觉得应该是这样,王爷总能信她几分。   王爷心中一软,秦瑶那张与慕容氏酷似的面容让他不由自主无法再维持冰冷的样子。他是那么爱她,爱屋及乌,就连长的有七八分像她的秦瑶,他都舍不得硬下心肠相对。秦瑶毕竟只是个小女孩,她惴惴不安,她渴望得到像他这样的父王,她聪明伶俐愿意为他效力,那他就满足她,顺便用父女之情来控制她。他叹了一口气,温和道:“瑶儿,地上凉,别跪着,坐在本王身边。关于那个计划,本王仔细对你讲讲。今后你才好知道分寸,不要再做让本王担心的事情。”   秦瑶跪的膝盖疼,终于等到王爷心软,她如释重负,乖巧地起身坐在王爷椅子旁边的绣墩之上。那里通常是丫鬟们为王爷捶腿的位置,她堂堂小姐坐上去却显得极为自然又多了几分女儿对父亲的儒慕亲近。   王爷更是欢喜,刚才的不快已经去了八九分,平和道:“瑶儿,你当然是本王的女儿。至于那个阿墨,从调入王府开始,本王就怀疑他的身份动机。”   秦瑶不解道:“既然怀疑阿墨,为何还要他去接女儿回府?听管家秦顺说,其他去接女儿的都是父王的心腹,府里的老人,会严守女儿的身世秘密。”   王爷高深莫测地笑道:“问的好。虽然阿墨掩饰的很好,为了能混进王府做了许多工作,在庄上老老实实待了那么多年,但本王也不是吃素的。这次本王是故意顺了阿墨的心意让他去接你,故意让他怀疑你来路不明。”   秦瑶若有所悟,心头升起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颤声问道:“那父王已经知道了阿墨是什么人,才设下圈套让他们上当?”   “刚开始本王不能确定,本王也怀疑阿墨应该是那恶徒派来救那贱奴的。结果今日之事,还有你提到的一些细节,让本王看清,就算阿墨与那恶徒有关,估计也并非一势,肯定有矛盾有利益冲突,甚至为此他要设伏杀了你和那贱奴。”王爷凝声道,“瑶儿,你可知他们为何要连你也杀?”   秦瑶先是茫然摇头,而后心中那模糊的念头突然变得清晰,她大胆猜测道:“莫非有人怀疑女儿不是父王的女儿,会是那恶徒的孽种?那贱奴也许是父王随便找的替身,为了将来阴谋报复……难辨真伪,假是真来真是假,让那恶徒防不胜防吃亏上当?”   王爷哈哈大笑,赞叹道:“瑶儿,果然不愧是本王的女儿,真是聪明啊。你猜的不错,本王暗中早已开始计划,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相信你才是那恶徒的女儿。”   秦瑶想到廿一背负罪孽受尽折磨的惨状,不免有些紧张道:“父王,女儿……女儿不想与那恶徒有什么牵连,女儿……再说那恶徒怎能不知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   王爷微笑着安抚道:“瑶儿莫怕。当年本王救回先王妃时那恶徒已经逃得不见了影踪。本王抓了那恶徒身怀有孕的女人,想着以她为质,结果那女人生下孩子就死了。逼不得已本王只好留着那小孽种的命。算了,旧事不提,关于正在进行的复仇计划,你且听本王细细与你讲……”   王爷云淡风轻讲着那个计划,秦瑶听得脊背上汗毛倒竖手脚冰凉,她简直不敢想象倘若换成是她被王爷如此算计着,恐怕只有死了才能解脱,然而在王爷的计划中那个恶徒连死的机会都没有。   王爷越说越高兴,得意洋洋道:“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瑶儿,你现在明白了吧?本王要的就是让那恶徒尝尽世间所有苦痛,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生不如死却还是不能死。哈哈!”   “女儿……女儿明白了。”秦瑶的声音不由自主颤抖,越发乖巧道,“那么女儿现在所做作为其实对父王的大局没有太大影响,对不对?女儿以后是不是应该故意对那贱奴好一点,将来带着那贱奴去到那恶徒身边,才会让好戏更加顺利?”   王爷点点头,假慈悲道:“你一个女孩子心软善良没什么错。本王若逼你对旁人下毒手一来是难为你,二来本王也良心难安。好在你胆大心细灵活机变,对本王又有如此忠心懂得孝道,本王自然会在计划中为你留好后路。瑶儿,本王真的很庆幸将你认回身边,有你这样的好女儿,本王就能放心多了,你可千万不要让本王失望。”   秦瑶忙不迭应着,心头恐惧挥之不散。王爷慈祥的面庞变得模糊,重叠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仿佛支离破碎的面具又似一头嗜血的妖魔。   秦瑶心道母亲发疯的时候骂的没错,这个恩客老爹果然是衣冠禽兽。   35衣服的问题   到了早上风雨没有停。   廿一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清醒,只是感觉手腕上的铁链终于解开,他趴倒在地,有人踩着他的腿在他的脚踝上又砸了一副新的铁镣铐。不过不是继续刑讯,甚至还有人为他胡乱涂了一些止血的药膏就不再折腾他。   廿一缓了一会儿,一点一点挪到墙角靠近水缸的地方,蜷缩起身体。他暗自庆幸又逃过一劫,而且他能留在刑房中竟无人催他上工,其实刑房里除了味道不好闻别的都还不错,至少比幕天席地睡在院子里无法遮蔽风雨强一些。当初他还有席子和毯子的时候,更是舒服。   廿一挣扎着支撑起身体,习惯性地将右手伸入水缸,想掬一捧水灌入嘴里,不过他的右手上指甲全都脱落,沾了缸里的盐水,一阵钻心刺痛。他急忙抽回右手换了左手去弄水。他头晕沉沉,正在发烧,寒风卷着冻雨从刑房的窗洞往里灌,他身上没有任何衣物,很冷,胃又开始痛,按照以往的经验喝个水饱或许能缓解饥饿。   喝完水,廿一已经筋疲力尽,在冰冷石地上蜷缩成一团,默默运功,以真气游走周身穴脉,几个周天之后,伤痛渐渐麻木,寒冷似乎也不觉得了。   饥饿无觉,廿一开始盘算解决衣服的问题。   记得十岁那年刚入冬,也如这次一样博雅园的管事赏了他几件御寒的衣物,可惜没穿两天就被鞭子打烂。他趴在刑房里养了一日,才刚能站稳就被派去给各个仆人院子水缸里添水。秦三才故意不让他穿衣服,他只有光着小身子拎着沉重的水桶,吃力地走在夹道里,能清楚地听到旁人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你看那个小贱货,青天白日还光着身子,也不知道要去勾引谁。”   “好像是三管事不给他衣服,才这么小的孩子,一身伤大冷天,怪可怜的。”   “小贱奴有那种恶棍爹,活该受罪,有什么好同情的?”   “听说他晚上经常去桃李园服侍那位李先生,一个天生被人玩的器具,小畜生而已,根本不用穿衣服。”   “是啊,你看他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的,一定是那里被弄得并不上腿了。”   廿一紧紧咬着嘴唇,心内酸涩却没有资格辩解,那个能证明清白的秘密他不敢说,说了估计也没人听没人信,还会招来杀身之祸,他何苦呢。   大前天在李先生那里练功,廿一是单脚站在钉板上,另一条腿高高抬起到头顶贴在耳侧,双手平伸各自举着一碗水。如果他站不稳打晃手里的水洒出来,或是脚上被钉子扎的实在受不了试图换姿势,伸展开的大腿内侧就会被藤鞭狠打。那一晚上他晕倒好几次,两条大腿内侧都被打得青肿,自然是无法并拢,又因为轻功还不到火候双脚都被钉板刺穿,能一瘸一拐地走路已经难得。   廿一精神恍惚,动作迟缓,被几个半大的孩子恶意地推倒在井边,刚刚打上来的一桶水泼洒在石地上迅速结成了一层薄冰。他蜷缩在地,护着要害默默忍受踢打。这些都是仆人家的小孩子,闲得无聊才会来找他的麻烦,但是如果他并不挣扎反抗,他们很快就会觉得更无聊,然后放过他去玩别的。   廿一耐心地等待着他们打累了离开。   但是这一次,有个孩子不解道:“秦三叔说这小贱奴是长的好才被李先生看上的。他全身脏兮兮的,哪里好看了?”   另一个孩子故作高深地说道:“小五子你不懂吧,我爹说这小贱奴是专门在床上伺候男人的那种……”   几个孩子懵懂道:“在床上怎么伺候?给人脱衣服捶腿么?”   “不是,还有那个,那个……”   几个孩子窃窃私语,说着他们从大人那里听来的一知半解的荤话。有个孩子自作聪明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一定是这小贱奴屁股长的与别人不一样。来,我们看看是不是。”   廿一原本缩成一团的光、裸身体被七手八脚拉开,又被折叠成屈辱的跪姿。头被人用硬邦邦的鞋底死死踩着,脸贴在结了冰的地上,手被反拧在身后,他们打骂着让他低下腰翘起臀分开双腿。   “啧啧,这是怎么弄的?”有人用手指戳在廿一大腿内侧的伤痕上,好奇地问。   “一定是他不听话太笨,什么都学不会,才被打的。”   “看他背上那个大口子,还在流脓呢,好恶心……比街上那只没毛的癞皮狗还丑。”   “没人要的野种,猪狗不如的小畜生。”   “只有牲畜才不穿衣服的,光屁股的小贱奴就是头小畜生。”   嘲笑和侮辱的声音如同钢针利刺戳在骨肉里,廿一只觉得比伤口上撒盐还痛。   不要被议论不要被欺负,他真的不想那样,他是人不是牲畜,他心里的委屈实在无法压抑,终于开始大力挣扎,甩开了钳制,飞速逃入下奴院子,瑟缩在大树下枯草烂泥里哀求道:“请……请饶过下奴……”   大树上垂着几条粗大的铁链,刑房敞着门,血腥腐臭的气息飘散出来,阴森森的。廿一身上沾了冰水连滚带爬逃过来,现在肌肤上一片片肮脏污渍混着血块青紫,哪里还有人样,比落水狗都不如。   孩子们知道爱惜身上衣服,领头的皱眉厌恶道:“这小贱奴怎么滚的这么脏,算了,臭屁股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去玩别的。”   廿一等着孩子们一哄而散,直到听着他们走远了,才战战兢兢爬回井边继续工作。他幼小的心灵中第一次那么渴望有衣服穿,不奢求温暖,只求能遮羞,盖住身上丑陋古怪的伤痕,让他看起来与牲畜不同,那样别人是不是就可以少一点欺负他的理由?   廿一运气不错,没多久他就在车马院里捡到了一个装草料的破烂麻布口袋。那口袋脏兮兮的,底部磨出了一个洞,装垃圾都没人要。廿一却如获至宝,用手把那个洞豁大了一些正好可以将头钻进去。接着他又把麻布袋子两侧的粗线拆掉一段,左右手胳膊从里面往外一伸,破布袋立刻就变成了一件破衣服。他瘦瘦小小,肥大的布袋子套在身上直逛荡。他搓了一根麻绳系在腰间,下摆勉强遮住大腿根,这样他就能活动自如,也不必担心走光。   说实话,廿一一直很怀念那件麻布袋子改成的衣服,虽然料子粗糙磨着身上的伤口很痛,但是很结实,寻常的鞭子抽一两下也不会破。他记得那件衣服伴着他熬过了一个寒冷冬天,直到开春,才彻底烂成破布条无法再穿。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廿一的身量越来越高大,到了现如今,寻常的麻布袋子即使能套在他身上也遮不到腰下。他有时实在没东西遮羞,就会捡了破口袋拆成布片,围在腰间勉强充数。   这一次,廿一不免怀疑心胸狭窄的管事秦三才也许会故意给他难堪,借着发衣服的时机威胁他做什么屈辱的事情。他应该未雨绸缪,争取早一点恢复力气,趁夜半无人,去车马院寻个破麻布袋子解决遮羞的问题,总之不能让秦三才占了便宜得了逞。   结果刚到了晚上,秦三才就带着两个跟班来到了刑房。   廿一在刑房里的时候通常都是半死不活爬都爬不起来,要不然就是天不亮就开始干活,干到后半夜才被放回来,所以刑房的大门根本不用锁,锁了还要早起晚睡折腾拿钥匙的人,大家都犯不上自己找麻烦。   秦三才昨晚上的火气还没消,粗鲁地踹开刑房的大门,将一块破布丢在廿一的身上,咬牙切齿吩咐道:“贱奴,算你走运,这次的事情与你无关。不过下回让爷抓到了把柄,一定剥你一层皮。”   廿一挣扎着跪起来,将那破布捧在手里,压抑着心中的欢喜,垂眸敛目恭敬道:“下奴谢管事打赏衣物。”   秦三才鼻孔里冷哼,没好气道:“爷才没这种好心情,就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下贱玩意,穿衣服也是浪费。不过二小姐急着要你去服侍,王妃殿下又吩咐说内院里走动的不能失了体面。爷听闻你新得了一件旧夹袄,是不是藏着没舍得穿?爷昨天打烂了你的破裤子,今天赏你一块遮羞布,别的衣裳不欠你。来人,赶紧把这贱奴弄到井边洗刷干净,牵到春和园去,别耽误了时辰,败了二小姐雅兴。”   36小恩小惠中   廿一被洗刷干净,破布围在腰间,拖着沉重的脚镣踉跄而行。秦三才的两个跟班故意用绳子将廿一双手绑了,一个在前面牵着绳子,一个在后面拿着鞭子驱赶,真就是按照秦三才的吩咐,将廿一牵去了春和园。   这时雨已经基本停了,夹道里往来的仆从看到这种场面见怪不怪。秦三才经常让这奴隶四肢着地爬行,他坐在上面抽鞭子,当这奴隶是马儿来骑。此番若非二小姐催促急,秦三才绝对不会这样轻易放过整治廿一的机会。   廿一挨到春和园,跪行至主人院中,静候吩咐。他思量着多半是春和园里有什么脏累的活计别的仆从都不愿做,就等着他这个低贱奴隶来了好摊派。   果然等不多时,二小姐从正房出来,站在廊子下边,似笑非笑道:“三管事,你办事真是利索,本小姐才刚吩咐,你就将人带了来。”   秦三才点头哈腰道:“二小姐吩咐的事情小的当然要尽力做好。”   秦瑶一使眼色,暖红立刻拿了赏钱塞入秦三才手里。对于这些管事的,秦瑶无论喜欢不喜欢,都会制造时机该打赏的打赏,铺垫妥当了,将来在王府才吃的开。所以对下人们使钱,秦瑶从来出手阔绰毫不吝啬。   秦三才最喜欢二小姐这一点,通情达理,支使人办了事情总能给些好处,他当然就来了积极性。   秦瑶端着架子说道:“下了这场大雨,本小姐院子里倒了几株花木,也不知能否救活,还有那温泉池里积了落叶尘沙水流不畅需人来疏通。可惜本小姐身边人手有限,旁人也不好意思支使,三管事,你看这贱奴能不能干活了?本小姐今晚上就想沐浴温泉。”   秦三才忙不迭点头应道:“二小姐您尽管放心,这贱奴皮糙肉厚,如今能爬到这里,胳膊腿又没断,自然是能干活。”   说完这些,秦三才一瞪眼,踢了地上跪伏的廿一一脚,恶狠狠道:“贱奴,还不快去干活?皮痒痒了不成?若是耽误了二小姐沐浴,少不了一顿打。”   跟班们知趣地将廿一手上的绳子解开,廿一领命爬了几步进入月亮门之内。   秦三才揣起钱财带着跟班高高兴兴离去。   廿一心情也不错。因为月亮门内墙院角落里那个又脏又破的瓦罐还在,没有被人扔掉,而且因雨水冲刷像是刚洗干净的样子,里面还积满了水。雨水是能喝的,省去了廿一自己去打水的辛苦,他当然高兴。至于整理花木,清洗温泉池这种活计,根本算不得什么,比劈柴拎水推磨轻松多了。   秦瑶进了绣房,去补那件旧夹袄,心不在焉。   看着二小姐第三次扎到手指的时候,暖红劝道:“二小姐,针线活计不是朝夕能练好的,您今日也累了,要不先歇会儿。等廿一将温泉池清理干净了,您沐浴放松一下,别再熬夜学这学那,身体要紧。王爷若知道您这样刻苦勤奋,也会心疼舍不得。”   秦瑶刻苦勤奋不是为了别人,其实更多是自尊与私心在作怪。王爷的目的无非是迅速将她培养成淑女,琴棋书画女红厨艺每种未必要十分精通,好歹能知道个大概就行。然而秦瑶一想到自己是堂堂平南王之女,将来要在贵族小姐的圈子里混,没有一点能拿得出手的真本事,早晚还是会被人歧视笑话。   所以秦瑶仔细分析了一下,试图寻找迅速提高的捷径。读书识字写写画画她基础太差天份不高,再努力短期内也难见成效。琴棋两样也是如此,能识得乐谱知道怎么下棋就已经不错了。她从丫鬟仆妇的议论之中了解到,大家闺秀很少需要亲自下厨或刺绣缝补,按道理女红厨艺也不用学。在她看来最实用的是如何治下如何管账,将来出嫁名门当女主人才能游刃有余。这些偏偏不在王爷给她安排的课程之内,反而是她提出学武功,王爷允许了。   由此可见,王爷让她学本事,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那个复仇计划。昨日王爷告诉她,几个月后时机成熟,就会安排她去到那恶徒身边。琴棋书画陶冶情操,女红厨艺最易博男子好感营造温婉贤惠的形象。   听王爷讲,已经初步确定那恶徒身份竟是北方巨富宁家家主第三子宁重楼。宁重楼上面本有两个嫡出兄长,他是妾生庶子没资格继承庞大家业,他亦无心经商不喜功名,少小离家游历一度与家人失去联系。谁料宁重楼的两位兄长一直为了家主之位明争暗斗,多年下来两败俱伤纷纷死于非命,宁家家主也被气得病入膏肓,眼看无子送终。偏巧宁重楼伤重失忆流落街头浑浑噩噩被宁家寻了回来,不费吹灰之力白得了宁家继承人的位子。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十年前。宁家家主花了大力气延医问药,耗费了三五年的时间,终于将宁重楼的伤病治好,耐心培养他学习经商之道,还为他娶了三房妻妾。   简单说,倘若宁重楼就是那恶徒,如今已经前尘尽忘,摇身一变成了大齐首富唯一继承人,妻妾相伴儿女俱全,享尽荣华。宁家虽非达官显贵,不过牢牢把持着大齐的经济命脉,连皇帝都要敬他宁家三分。这样一个人,就算是平南王对他恨之入骨,也不敢明目张胆去动。   怪不得王爷如此小心行事,暗中谋划那么久。秦瑶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仔细琢磨过,按照王爷的想法,她第一步要做的是让宁重楼对她产生好感和信任,让他不经意之间发现她的“身世”,方能继续进行其余算计。可是宁重楼会喜欢怎样的“女儿”呢?   秦瑶的优势是容貌酷似先王妃慕容氏,除此以外她自认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炫耀的。王爷早就派人秘密潜入宁家打探宁重楼的过往和喜好,亦是为了能让秦瑶有更充足的准备。   抛开王爷的期望不谈,秦瑶心中其实很不平衡。别家小姐她比不上她认了,她好歹要显得比自己身边的下人们高明一点才像样子。实际动手做不出,理论上也要站在高处指点旁人,这是秦瑶发奋刻苦的主要目标。   按照这种理论,秦瑶并不该亲自练习缝补衣物,然而她也不是天真少女。即使表现出来十足的信心与乐观,她仍然为自己盘算着后路。倘若她无法完成王爷的任务,倘若她根本不是王爷亲生,倘若她被利用完了还要打回原形流落街头,保不齐今日学的本事将来就是糊口救命的技能。相比那些华而不实的高雅熏陶,做饭缝衣服这种事情,秦瑶自然更上心一些。   何况秦瑶还打算从这方面入手,给廿一小恩小惠。她能理解像廿一那种人的想法,他对活着没有更好的期盼,赏他一口剩饭一件厚衣,放他休息,少打他两下,比什么关照都管用。然而他识字明理会武功,这些正是秦瑶需要的。两人互惠互利,秦瑶不过举手之劳,就能得到更多好处,她何乐而不为?   王爷许诺给秦瑶留后路,秦瑶不敢不信,也不会全信,她从来都认为靠人不如靠己。所以秦瑶打定了主意,尽早与廿一搞好关系。没准儿造化弄人,王爷的计划失败,宁重楼占了上风,认回了廿一这个儿子,她还要靠廿一高抬贵手才有命在。   秦瑶放下手中补的一塌糊涂的旧夹袄,走出绣房。   暖红当是二小姐听劝,就陪着她出来散步。   秦瑶想着心事,不由自主走到了月亮门内,怔怔看着正在忙碌的廿一。   廿一只有一条破布围在腰间遮羞,身上各种新伤旧恨狰狞,他跪在池边用抹布仔细擦拭着石壁,手臂每动一下,肩上绽裂的血口就会溢出鲜红。他知道有人在盯着他看,更是不敢懈怠,唯恐被人挑了错处又要挨罚。   秦瑶回过神来,好似眼里不当廿一是个人,只对暖红说道:“我看院子收拾的差不多,这池子也挺干净的,现在就准备沐浴吧。”   暖红心想二小姐亲自安排过让廿一平素就在这院子里露宿,如今二小姐要泡温泉,又没有派廿一新的活计,该让那奴隶去哪里避一避呢?暖红想到这里,小声问道:“二小姐,还需要廿一去哪里帮忙呢?”   秦瑶知道暖红心善,就吩咐道:“我看柴房需要再收拾一下,让廿一去弄,顺便将我今日学厨做的东西赏他吃了。”   暖红喜滋滋应了。   廿一更是欢欣雀跃,赶紧跪成标准姿势,乖巧地叩谢主人赏赐。   37雨过天晴后   从那日下过雨之后,接连几个大晴天,秦瑶也渐渐适应了各种课业学习,比刚来的时候轻松一些,天好人好心情好,她渐渐安定下来。   不过外边虽然是艳阳高照,被叫入了王爷的书房之后,秦瑶还是感觉到了一丝阴霾,隐隐脊背发凉。   秦瑶恭恭敬敬请安,依着王爷吩咐落座。   王爷面上无悲无喜,屏退闲杂人等,沉声问道:“瑶儿,你可知本王找你是为了何事?”   “女儿不知。”秦瑶乖巧地应了一句,暗自检讨最近应该没犯什么错误,课业上没有出色的地方但绝对不差到需要王爷亲自过问的地步。   王爷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瑶儿,听说你勤奋刻苦,每天早起晚睡,中午得空都要练习已经学到的技艺,很让本王欣慰。可你对那贱奴是不是有点过于照顾了?哪有主子为奴隶缝衣服做吃食的?”   秦瑶当初敢那样做就是准备好了说辞,王爷如今一问,她赶紧解释道:“父王,女儿学厨手艺生疏,不忍让仆从们试吃,若没人尝长进就慢一些,女儿想那贱奴反正算不得人,又还没傻到不懂酸甜苦辣,就用他做个比对的工具。”   王爷听得这样一说,眼神比刚才缓和下来。   秦瑶有了底气继续说道:“至于女儿给那奴隶缝衣服,只是心血来潮随便玩一玩。女儿幼时就想有一个大偶人,可以让女儿缝了衣物给它穿随心所欲折腾着玩。再说那贱奴就一块破围布遮羞在女儿院子里走动实在太丢人,女儿把他扮成大偶人摆出滑稽姿势寻开心逗趣,这样都不可以么?”   秦瑶的表情是天真烂漫的。   王爷看得心头一软。秦瑶早年流落街头,怕是从没有过一件玩具,女孩子天性使然都喜欢布偶,她童心未泯,他又怎能对她太苛求呢?   不过王爷还是叮嘱道:“瑶儿,你已满十六岁,那贱奴年纪也不小,虽说奴隶不是人,可公母也要分一分,不要太亲近他,免得损了你的闺誉。你若喜欢玩,本王就差人去买几个小女奴回来,随你摆弄。”   秦瑶笑道:“父王说的是,女儿会注意行止。不过女儿对那贱奴施以小恩小惠其实也是为了父王的复仇大计。”   王爷一听来了兴致,好奇道:“瑶儿快说说看,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深意?”   秦瑶拿捏着王爷心态,将酝酿已久的邪恶套路说出来:“父王,那贱奴从小挨饿受冻尝尽了刑责苦楚,再多一些痛他也不会觉得有多么难受,他或许已经习惯了。反而是有人稍稍对他一点好,他就会感激不尽,想要更多。他不知道什么是舒服快活,没有期盼所以也不会伤心失望。父王不是想让那恶徒父子都尝尽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么?女儿突发奇想,也不知道对不对,就是先让那贱奴明白什么是好,心头有了念想奢望,然后再让他得不到或者失去,那样才会让他觉得更难过吧?”   秦瑶话音刚落,王爷立刻激动地望着秦瑶,赞叹道:“瑶儿,本王一直郁结在胸的问题,没想到被你这样一说顿时豁然开朗。没错,应该就是这个原因,本王也在琢磨用怎样的方法让那贱奴更痛苦一些,哈哈……”   秦瑶心底发寒,她原本以为王爷多半会虚伪地批评她的想法太恶劣,没料到王爷如遇知己一样竟然是满口称赞。王爷当真是恨那恶徒入骨,恨到连那恶徒无辜的儿子也要变着花样折磨才解气么?   秦瑶怀了几分歉疚几分忐忑地问道:“父王,女儿也是花了一阵工夫才想通了那种道理,不过女儿于心不忍啊。那贱奴虽然是那恶徒的孽种,可当年之事……毕竟稚子无辜。”   王爷的眼神猛然间变得凛冽,因秦瑶此时说话的神态和内容让他想到了慕容氏临终时的嘱托。她也说过稚子无辜,可她与那个男人生下了这个孽种,是她的错,是他们的错,找不到那个恶徒,让那恶徒的儿子偿还罪孽有什么不对?   秦瑶感觉到王爷的怒意,吓得从椅子上滑到地上,跪正了颤声道:“父王,女儿知错,父王别生气,别气坏身子。”   王爷镇定了一下,稍稍收敛恼怒,叹了一口气道:“天色不早,你先回房休息吧。本王下午要与放儿在秋思园下棋,用那贱奴充作桌子。等他回去,你自然有机会关照他。就按你说的,先给他一点好处甜头,看他上瘾了有奢望了再狠狠打压一番,那样才更有趣。”   秦瑶告辞离开,正午明晃晃的太阳也晒不透她入骨的阴寒。她忧心忡忡回到春和园,把正在忙碌的廿一叫到身前,吩咐道:“廿一,今天给你派的活都不用做了,父王叫你去秋思园侍候下棋,你赶紧过去吧。”   廿一规矩地跪在地上叩首,不敢耽搁怠慢,迅速爬出主人院,拖着脚镣从仆人院的侧门离开。   这些日子他几乎是以为一直在做美梦,今天终于是听到了一句正常的吩咐,心里竟没有以往去王爷身边侍候时的那种恐惧,反而产生了踏实的感觉。如他这般背负沉重罪孽的低贱奴隶,本来就不配享受二小姐给的关照,更不该贪恋,让王爷狠狠打他一顿,他就能清醒过来吧?   最近他每天除了能去大厨房领一顿吃食,晚上还有二小姐学厨做的东西充饥,甚至是热乎乎香喷喷的他从没有吃过的那种好东西。他渐渐能分辨生熟,尝出酸甜苦辣咸淡,当然都是对比上一顿。其实无论什么,只要能吃,他都不会挑剔。可二小姐偏偏让他品尝,每次都问他是否比上一次好吃,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却不恼也不责罚他。   还有他身上穿的这些衣物,据说是二小姐练习女红时亲自缝的。在旁人看来也许这些根本不能称为衣物,裁剪粗糙针脚歪歪扭扭,几块下脚料七拼八凑而已,更谈不上样式,但是对于廿一而言却是难得的体面穿着,总比一块破布围在腰间好了许多。   他去大厨房吃饭的时候,秦三才故意抱着一只穿着花花绿绿小衣服的哈巴狗奚落他:“贱奴,从哪里得来这样一身难看的狗衣?”   廿一乖巧恭敬地答道:“是二小姐打赏的,二小姐觉得下奴穿了还不错。”   别的仆人窃笑,秦三才忽然醒悟刚才自己说的话好像是对二小姐不敬,赶紧往回找补:“贱奴,二小姐打赏的东西自然是好的,爷刚才说难看是因为你这肮脏东西穿了,再好看的衣服也变得恶心。”   廿一沉默不语,眼神一黯,心头自嘲道,秦三才说的也有道理。怪不得旁人对他指指点点,并非二小姐手艺差衣服滑稽可笑,其实再好的东西穿在他身上也会变得肮脏难看吧?   想到这些,廿一又匆匆折返春和园,将身上衣服全都脱下,叠好放在月亮门后不碍事的地方,又捡起来那块破布围在腰间。   这番动作被秦瑶看在眼里,一脸不满地质问道:“贱奴,你这是嫌弃本小姐的衣服做的不好么?去父王那里伺候,你不敢穿了,怕被嘲笑么?”   廿一卑微答道:“主人做的衣服当然是好的,所以下奴舍不得。下奴每次去王爷那里侍候总会犯错挨罚,实在是怕衣物损毁才换下,请主人恕罪。”   秦瑶的心一揪,转头望天,刺眼的阳光被枝叶遮挡,夹杂在阴影之间变得斑驳虚幻,眼眶忽然酸涩。她自己都不忍再看随便敷衍缝出来的东西,居然也能被廿一这样珍视,就当是夸赞她衣服做的好吧。为什么她不高兴,反而是难过的呢?为什么她克制不住想要给他更多好处呢?是因为她对父王说的那种邪恶的理由么?还是她先动了不该有的妄念?   冷眼旁观你情我爱,多少痴男怨女死去活来难成眷属,又有母亲的前车之鉴,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铁石心肠,不会也不可能对男人怀了纯净美好的心思。她的世界只有利益交换,她利用别人或是被别人利用,她对人好是为了那人能对她更好。然而她对廿一的感情投入,似乎已经超出了预先的规划,渐渐忘了索取回报。这太不正常了。   38感情当儿戏   作者有话要说:我给廿一发了吃的,发了穿的,为毛还有人说我后妈?   大家不要担心,秦瑶会对廿一越来越好的。   事实证明廿一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这一次侍候王爷与大公子下棋,他不仅被打了脚心,还结结实实挨了一顿鞭子。王爷想整治他从来都不需要理由,这一次王爷显然是气不顺,特意吩咐秦三才取来那根五股生牛皮混了铁线编成的刑鞭。鞭子分五股,每一股端头上都打着一个死结缀上小铁钩,这样每打一鞭,小铁钩刺入血肉之中,再被拽出来就会在身上留下五道深深血痕,皮肉翻卷。   五十鞭打完几乎等于普通鞭子打了二百多鞭,廿一不仅前胸后背,就连手臂和腿上都很难找出一块好肉,前两日刚刚收口的各种狰狞伤痕再次露出獠牙。便是这样,王爷还不解气,又让人往他那些绽裂的伤口里撒盐,最后用烈酒和冷水冲了几遍。   廿一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拖拽回到春和园,只隐约看见他经过的石地上留下一道浓重的血痕,他心中愧疚,又要给别人添麻烦去擦那些污渍了。   不过廿一很庆幸,这次被打烂的只是遮羞的破布,他的好衣服都还在。   他蜷缩在月亮门后躺了一阵,再睁眼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寒风瑟瑟,廿一也不知道是冻醒还是疼醒的,他口唇干裂,颤抖着伸手寻找那个破瓦罐。每天他都用那个瓦罐盛了二小姐打赏的吃食,吃光之后就打满水放着,为了就是像今日这样受刑之后实在动不了,也能方便喝到水。   一只熟悉的绣花鞋出现在他眼前,像是看准了破瓦罐踢了一脚。破瓦罐翻滚到一边,满满的水洒在地上。他这才感觉到有人就站在身边,可他无力抬头,也懒得抬头去看究竟是谁。以前他受刑后也有过被罚不许吃饭不许喝水的时候,他以为这次王爷特意吩咐了要继续折磨他而已,于是他闭上眼想着省省力气。其实不喝水也行,最近都没饿着,只要不是现在就命令他做劈柴拎水的重活,哪怕是叫他起来去扫院子,他应该也能应付。   “你很想喝水对么?”   是二小姐的声音,不管什么时候听起来都那么温柔,哪怕是她不满生气,说话也别有一番韵味。廿一心神有些恍惚,口唇动了动却只剩沙哑的呻吟。身上真的很痛,嗓子像着了火,如果能有一点水喝就会好一些吧?可她将那破瓦罐踢开了,他求她也没有用吧?他承认二小姐比别人对他好了许多,不过他亦不敢奢望她能一直对他那样好。也许等她玩腻了扮演善良的游戏,她就会像旁人那样肆无忌惮折磨他。也许就是今晚,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你为什么不求我?”   那只好看的绣花鞋,并没有嫌弃他被血渍污渍沾染的肮脏,挑起了他的下巴。   他猜测着她问这话的意思,他不敢让她不高兴,于是他提了一口真气,尽量迎合着她,虚弱地说道:“求主人赏赐下奴一点水。”他们都喜欢看他痛苦哀求的模样,如果能换来救命的食水,他也很乐意愿意配合表演。   秦瑶冷哼,收了脚,并不走开,将那破瓦罐捡起来,故意重重磕在石头上弄碎,然后才质问道:“你是不是以为之前我对你的好,都是游戏。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信我能给你更好的?在你眼里,我与旁人没什么不同对不对?”   廿一不明白二小姐今晚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问的都是如此古怪的问题?他微微睁眼,看向黑暗中破碎不成形的瓦罐,颇有几分不舍。然后他又告诫自己,他本来就不配拥有什么,那瓦罐没了更好,省的他每天还要惦记着。   秦瑶蹲下身,贴在廿一耳边,轻声说道:“廿一,你知道么,你被父王叫去,我很担心。就像那次你救了我,却被拖去刑房的那晚,我也很担心,才会亲自去看你。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廿一眼神茫然,不让自己去想不该想的事情。   “廿一,我今天忽然意识到,我有点喜欢你。虽然我想不通究竟为什么,究竟喜欢你什么,但是决定还是告诉你。闷在我心里很难受。”   廿一怀疑自己已经晕过去了,为什么听到这种匪夷所思的说辞。   “如果你不是那恶徒之子,如果我不是王爷之女,也许我会……我会……”秦瑶用自己都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着心底的秘密。   廿一突然想到了一种能够解释二小姐失常的原因。他淡淡笑着讨好似地回答道:“下奴谢主人错爱。”   “我是说认真的,你那么聪明不用我解释吧?”秦瑶加重了语气,眼里满是诚意。   廿一却闭上眼,也很郑重哀求道:“主人,如果您只是想找个人玩一玩,可否放过下奴?下奴身份低贱,不合适,也许还会扫了主人的雅兴。”   秦瑶咬牙切齿,仿佛终于忍不住发作撕掉了和善的伪装,站起身大声骂道:“贱奴,你也知道你自己是贱奴啊?本小姐玩的就是你,你没资格拒绝。”   “是,请主人随意。”廿一模模糊糊地用温顺的态度回答。   此时此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胸膛之中充斥着无法言表的痛,那里原本在跳动的东西似乎被人狠狠践踏碾碎化成了一摊血水涌上口鼻。只是玩他,她终于说实话了,为什么他要因此而难过呢。他算什么东西?不需要自尊不需要旁人顾及他的感受,他只用乖乖听话,由着主子们戏弄欺负,供他们发泄,让他们寻个开心,他才能继续活着。   也许是最近这几日他得的好处太多,不用为吃食发愁,少挨了打,才有了多余的精力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他真的曾经一度以为,二小姐比他想象中善良,就如同传说中的先王妃那样。他留在她身边,会过得很舒坦,至少再不用为衣食担忧。   然而他错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真心对他好呢?下午王爷盛怒之下责罚他,以往大公子都会劝说阻拦,而今日大公子只冷眼旁观脸色阴郁什么都不曾讲。大公子玩腻了,二小姐有朝一日也会玩腻的。   “好,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当你是答应了。”   二小姐没头没尾丢下这样一句话,甩袖子离开。片刻后,她一手端着一只崭新的白瓷碗,一手抱着一卷毯子重新回到他面前。   “这些赏给你,你早点养好伤,否则玩起来没意思。”   “谢主人赏赐。”廿一挣扎着,欲跪起行礼叩拜。   秦瑶伸手将他按在地上,霸道地命令道:“我让你躺着,没有我同意你只能躺着不许起来。”她一边说着,一边毛手毛脚将那毯子在他身上裹好,把盛了热水的碗挪到他嘴边。   直到二小姐离去后很久,廿一仍然止不住颤抖。   除了伤口疼痛的缘故之外,如果说完全没有感动是假的,不过感动之后更多的是害怕与恐惧。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驱赶连日来心底慢慢滋生出的妄念,不由自主贪恋着二小姐给他的温柔照顾,明知是饮鸩止渴仍不愿拒绝。   是一场游戏又如何?也许在她没有玩腻之前,他就已经死了,还可以带着这段美好的回忆下地狱,说不定是他赚了。他一无所有,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他怕什么?   39除夕许心愿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到了年末。   愈城地处南方,冬季阴寒湿冷,多是下雨少见飘雪的日子。然而今年临近年关,普降瑞雪,扬扬洒洒覆盖了山峦街道树木屋脊,白茫茫一片。   富贵人家的主子们都是寻了各种由头外出赏雪宴会亲朋,完全不知赶车抬轿子的下人们往来的辛苦。   廿一穿着那件被二小姐补的一塌糊涂的旧夹袄,下面还有一条料子厚实遮没到脚踝的长裤,比头两年过冬时不仅温暖许多还体面了许多。   不过奴隶永远是奴隶,他依然做着最低贱的活计。他一早天不亮就爬起来拿了扫帚,先是将春和园石板路的雪扫到花园,又被抓去清理整个王府各条夹道通路上的积雪。   虽然桃李园李先生一直没有回来,不过王爷隔三岔五就会叫廿一去侍候,廿一每每都是被打的遍体鳞伤才被放回来,趴上一两日又要起来做事。在旁人看来,廿一的处境与过去没有多少不同。   然而廿一很知足,至少他不用再为衣食发愁,虽说是二小姐存心玩他,他只要不去想玩过之后的悲惨境遇,日子倒也能过的安心从容。   扫雪扫到大厨房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廿一的工作没有完成,秦三才不许他吃饭。看着别的仆从们三三两两进出大厨房领了香喷喷的吃食,廿一唯有低下头,继续努力争取早点完成手头的工作,否则少不了一顿责罚。   王府对一般的下人很宽厚,逢年过节伙食明显提高,大锅炖肉之外还发酒水。有酒有肉,领了年末赏钱,换穿新衣的仆人们兴高采烈谈天说地。   廿一一边干活,一边听着,想听不见都难。旁人也只当廿一是个会动的工具,从来说话都不避他,有时还故意在他面前炫耀。   尤其是秦三才,像是终于扬眉吐气一般,几杯酒下肚嘴上就没了管束。   “跟你们说,这回我得了王爷的赏识,被派了重任。”秦三才得意洋洋吹嘘。   有人不服气,语带讥讽道:“三管事年纪轻轻已经是下奴院子的总管,还能有比管束下奴更重的重任?”   秦三才难得不以为意,笑眯眯道:“王爷说,等过了年要送二小姐去北方荣城白鹿女学读书,身边自然要带着一些稳妥的仆从。二小姐知道我办事伶俐忠心耿耿,特意向王爷举荐,王爷已经答允。到时候,我就是一众随从的总管,可算是能升任体面的职位,扬眉吐气。”   秦三才虽说平时被人尊称为三管事,不过比几位主子们院里的管事身份差了不少,能管的除了一干低贱奴隶,就只有两个小跟班,兼几名刑房里伺候的家丁而已,权力小的可怜。但是若能陪伴二小姐出这趟远门,统领一干随从下人,明显就是高升,前途无量。这次办事妥帖把二小姐照顾好,将来留在王府论资历也能混上正副总管的位子,再不然随着二小姐陪嫁去夫家,那也是仆从里有功劳的大头目身份显赫。   当初秦三才是抱着试试看的意思向二小姐略提了提,没想到二小姐真就应了,还说服王爷许给他这样的差事。秦三才怎能不高兴?心中越发觉得自己眼光不错,选对了主子,这位二小姐是慧眼识人明白事理的,跟着她混准没错。   大家都看得出二小姐现在正得宠,对于秦三才的狗屎运,旁人嫉妒羡慕之余,唯有认命地恭贺。   秦三才美的尾巴都翘到了天上,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挺直了摇杆摆出领导派头说大话道:“去荣城,二小姐是要借住在宁家的宅子里。就是那号称大齐首富的宁家,你们都知道吧?听说他家里宅院大的比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主子们吃饭都是用金勺玉碗,高级仆从还能穿皮毛绸缎。荣城自古又是北方最繁华的地方,比京城差不了多少。你们这辈子估计没机会去,我到时候多长了见识,回来再与你们仔细说道。”   廿一越听越是无趣,正好院子里的雪已经扫清,他准备悄无声息离开。   秦三才本来见大伙儿都是满眼羡慕地捧着他很是高兴,偶尔一扭头却看到廿一仿佛无动于衷,那种淡然静默的样子让他无来由生气。于是他大声呵斥道:“贱奴过来。你想不想跟着爷去见见市面?李先生八成是不回来了,你若是聪明就顺了爷的心意,晚上常过来将爷服侍满意了,说不定爷一高兴就去求了王爷,带你在身边。”   廿一跪在地上沉默不语,心想秦三才就算是说真的,王爷也不可能将他放出王府。何况秦三才从来都是只占便宜贪得无厌,他若真想出王府去求二小姐也比向秦三才摇尾乞怜更靠谱一些。   当然廿一此时此刻装的很是乖巧,他知道秦三才无非是想在旁人面前显摆,他就配合着说了些软话,秦三才一高兴,破天荒没有踢打为难,就放了他离开。   明天是大年初一,秦瑶一天都没有安排课业,逍遥假期持续到初六。王爷本来的计划是想三四月份才送秦瑶离开去宁家,可不知怎的突然将时间提前,改在了初八都不等过完正月十五。秦瑶倒是无所谓,反正留在王府内的新鲜劲已经过去,她很想去北方看看那所谓的繁华荣城和那不亚于王府的宁家大宅子。   最关键是越快完成王爷的任务,她就有更多自由的时间。王爷说她年岁尚小,这次事情办完快则半载,慢则最多一年两年,她那时再回来休养等着出嫁两不耽误。   秦瑶上午缠着大公子习武,中午用过饭,在院子里堆雪人,抬眼看见廿一回来。她心情大好,突发奇想道:“廿一,今天除夕,大伙儿都不用操劳,我没让人派你别的活,你现在陪我堆雪人吧。”   虽然饿着肚子,不过不必做重活,陪着二小姐玩耍,对与廿一而言也是难得的轻闲年节。他微笑着爬了几步,靠近秦瑶正在堆起的一个小雪丘。   原本陪着二小姐的丫鬟和小厮颇有些不乐意。   小秋抱怨道:“二小姐,这粗手笨脚的奴隶能有什么用?”   秦瑶眼珠一转,坏笑道:“用廿一当架子,咱们堆个大雪人如何?”   丫鬟小厮都是少年人心性,听了这种与众不同的创意自然兴高采烈。   秦瑶却趁机低声对廿一说道:“我想你一定有办法让雪化的慢一些对不对?”   廿一微微点头,在院子当中二小姐指定的位置跪好,由着旁人往他身上铲雪,迅速将他没入雪堆之中。不用自己动手,让人将他堆成一个大雪人,还真是新奇的玩法,他以前经常当家什物件也没有被这样使用过。反正他有内功护体不怕雪水寒凉,甚至还可以控制呼吸收敛身体温度让雪能多维持一会儿。   静静观望,看着二小姐煞有介事认真地指挥着大家,将他这个雪人堆好,用各色蔬菜大红大绿的布料装扮成圆滚滚可爱的样子,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样子究竟如何逗趣,但是他能够清清楚楚从她眸子里感受出那份无法掩饰的开心。   原来他真的可以为她带来快乐,不是用痛苦呻吟,不是用卑微祈求,只需要安静地被她玩被她摆弄。   可是二小姐终究是要离开了。王爷说要将她送去北方荣城上女学。而他怕是终生不能走出王府不能脱离了王爷的控制,罪孽深重逃不掉,也不想逃。他不由自主生出了几分妄念,希望等二小姐学成归来,他还能活着就好了。   至于怎么个好法,他无法形容,总之能再看到她如此开心笑颜,他经历更多苦楚也觉值得。先王妃笑起来,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如果没有他那个恶棍父亲,如果不是他这个孽种降生,她应该一直都会这样开心地活在王府被王爷百般呵护,而大少爷也有母亲疼爱照顾。   当晚,王爷将妻子儿女聚了一桌,都在博雅园里守岁。   凌晨,二小姐才被人搀扶着回到了春和园内。   廿一一直是跪在院子当中,天气冷加上他小心,身上雪没有融化,冻了一宿,仍维持着昨日堆好的雪人样子。   秦瑶一身酒气冲到“雪人”边上,醉醺醺问道:“喂,刚才守岁我许了心愿,你可知我许的是什么?”   廿一只是身上堆满了雪,头脸均露在外边,他看出秦瑶喝醉了,应该不晓得正对谁说话,他于是小心翼翼敷衍道:“主人,许愿不能让人说破,否则就不灵了。”   “那你是否许愿了呢?说来让我听听。”秦瑶似乎根本没听懂廿一的意思,又像是偏偏故意为难。   小秋搀扶着二小姐,好言哄着说道:“二小姐您醉了,天气凉您赶紧回房休息吧?别与那贱奴扯无聊的话。”   秦瑶才不理会旁人,倔强道:“我没喝醉,本小姐酒量千杯不倒,王爷都夸赞了。你们别坏了我的雅兴。廿一,我知道是你,我问的就是你,你说不说?”   除夕许愿是愈城的风俗,无非是对来年的美好憧憬。过去的十六年,廿一从不曾像人那样过节许愿,多数情况不是受伤昏迷就是饿着肚子饥寒交迫蜷缩在不碍事的地方,能有吃喝就已经是难得,顾不上想更多。所以二小姐的问题,让他有些茫然。   然而他不敢继续沉默什么也不说,又因心底妄念盘桓不散,他于是大着胆子回答道:“下奴许的愿是希望能侍候主人去北方荣城看看。”   别人都说,许愿讲出来就不灵了。那么他现在应该就可以死心了。   谁知秦瑶意味深长地笑道:“廿一,你许的愿望,说不定能实现呢。”   她的笑容那样美,因醉酒而晕染嫣红的脸颊仿佛散发着诱人的光芒一般,她漆黑的眼眸里亦是满含喜悦。   廿一心头妄念没有湮灭,又因为她的话她的笑愈演愈烈。   40前途路渺茫   初六、初七连着下了两天冻雨,期间夹杂着小雪,比往年这个时节寒冷许多。   然而初八,王爷还是将秦瑶送出了家门。   秦瑶自己也很愿意早点离开。绝对不是因为她嘴上说的多么忠于王爷,恰恰相反,她在望不见王府的地方偷偷摸摸长出了一口气,多日来越发严重的压抑感觉,夹杂着对王爷的恐惧和敬畏这才稍稍减轻了一些,整个人如出了笼子的鸟儿,可惜脚上还拴着一条金链子,并非自由只是放风而已。   秦瑶知道前途路渺茫,正像这阴晴不定的天气,又似被风雪冻雨翻搅的满是烂泥的土地,夹杂着也许永远也猜不到躲不开的陷阱。她喘了几口气,依然郁结在心,无法真正开怀。   透过车窗,秦瑶能看到耀武扬威的秦三才,刚刚高升的他换了一身体面的新衣,特意挑了一匹高头大马骑了,表现得兢兢业业督促着全队人马前行,不过他生相猥琐总让人觉得是小人得志的滑稽模样。   秦瑶心底禁不住好笑。此次出行随从总管事是秦三才,他主动毛遂自荐,她则是顺水推舟卖个人情。换了别的小姐未必会看得上秦三才的能力和品行,不过秦瑶最喜欢用这样的人。   通过这段时日的接触观察,秦瑶觉得秦三才是个真小人,最在乎的就是钱财和面子,只要抓住这两点,使唤起来相当容易,比那些看似纯洁高尚品行端正却让人无法琢磨他究竟想要什么的人好控制。再者秦瑶清楚,出门在外尤其是此行真正目的并不是去做好事,带个忠厚老实一身正气的人说不得良心泛滥根本是唱反调,秦三才奸猾狡诈心黑手辣,到时秦瑶自己不忍或不敢下手做的,都能让秦三才代劳。   另外就是秦瑶一己私欲,心想着万一事情败露要跑路求生,那她绝对能狠下心将秦三才当垫脚石替死鬼,过河拆桥。对王府里别的管事,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护卫、家丁、小厮、丫鬟、婆子足足带了三十多口子人,秦瑶出行的队伍浩浩荡荡,除了她的豪华马车,后面还跟了三车有身份的女仆和四大车装的满满当当各色行李。   护卫和有身份的男仆都是骑马代步,小厮们多数是徒步跟从。   而廿一,整队人马中唯一的奴隶,则被视为牲畜。出发的时候他是双手被绳索捆绑,由一个小厮牵着,先是充做马凳依次跪在每辆车前侍候着主子和女仆们上了马车,接着是像那些备用的骡马一样被拴在了行李车后面跟着小跑。   廿一此时虽然没有脚镣磕绊,不过道路湿滑泥泞,冻雨结冰,伤痕累累的赤脚走不远就已经寒冷僵硬痛得麻木,仿佛与身体分了家。上一次随着二小姐外出赏红叶,对于廿一而言还算是不错的回忆,但是这一次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昨天王爷叮嘱秦三才,特意给廿一立了十日一次例行刑责的新规矩。昨晚上算是第一次,藤鞭五十下,以后按这个数字,用什么鞭子什么棍子怎么打打哪里都由秦三才决定,若是廿一不老实犯了错,刑责可以翻倍。   廿一昨晚上前半夜是被倒吊着打了五十鞭,后半夜又被秦三才派去磨坊推磨,一宿没睡。五十藤鞭比那五股生牛皮的鞭子弄出的伤少一些轻一些,可毕竟还是将旧伤打得绽裂,又是一宿未睡辛苦劳作,廿一到现在能维持清醒,全靠着深厚内力支撑。   受刑干活,廿一都是舍不得穿着那件旧夹袄,一般是赤着上身,直到早上出门他才在身上套了一件单薄破烂的外衫,仍是不想将那旧夹袄污了。   其实廿一现在穿的外衫最初也算是齐整体面料子柔软色彩鲜亮,由二小姐亲自缝的第一件看起来还像样子的衣服。不过穿出来才一日,秦三才就觉着扎眼,逼着廿一在泥地里打滚又狠狠抽了他一顿鞭子,总算将那衣服弄得本色全无破破烂烂,符合了一个低贱奴隶的身份。   好在二小姐并没有过问衣服为何变成了这样,廿一心想,或许二小姐根本不曾意识到这会是同一件衣物,否则他还真不好交待。按照以往的经验,得罪哪一头最后挨打受罚的都是他。   听说二小姐去北方要住上很长一段时间,别的仆人们都是各自带了一些行李,唯有廿一思量再三,除了身上穿的衣服裤子这两件之外,就只带了那件旧夹袄和二小姐赏赐的毯子。他一早帮忙搬运行李收拾马车的时候,悄悄将自己这点家当压在了行李车最底下,混在铺垫车子的毛毡之中,尽量减少存在感,免得引起秦三才的注意。   从愈城到荣城至少要多半个月的行程,荣城地处北方,比愈城寒冷许多,廿一只是希望到了那里他还能有御寒的东西。与其指望宁家宅子里可以捡到合用的破烂,还不如提前带上两件藏妥了以防万一。   至于吃饭喝水的器物,廿一并没有将这些天用的那个大瓷碗带出来,就留在了王府,说不定别人捡到了还能废物利用。其实像他这种低贱奴隶使过的东西,又是易碎的,出门在外没人会愿意帮忙保管,生怕沾了晦气。他又不可能将碗拿在手里挂在身上,求人自取其辱不如不费那心神。反正奴隶吃的也就是喂马的剩料,粗黑的糠饼,用手掰着放嘴里用不着碗;喝水就趁着被派去拎水或是洗刷马儿的时间,在溪边井边解决,倒也不必犯愁。   王爷让大公子秦放送二小姐一程。向荣城走是该出北门,可二小姐提出临行前去先王妃陵寝拜别一番。此举让王爷和大公子都甚为满意。于是这一行人是出西城门,直奔先王妃陵寝的方向。   廿一渐渐发现道路熟悉,大队人马是去往先王妃陵寝的方向,他心头怎么也压抑不住生了几分妄念。   廿一早觉得这次王爷应该不只是单纯地送二小姐去北方读女学这么简单。以平南王的财力,在荣城买地置宅相当简单,何苦让二小姐借住在富商宁家?难道王爷找了十几年,终于发现那恶徒是藏在宁家不成?倘若是这种推论,那又为何让二小姐涉险接近呢?除非是王爷有了更深远的阴谋筹划,才会让二小姐不远千里离开王府亲自去做什么。   如此一来,廿一不免怀疑自己恐怕没有希望再活着回到愈城。秦三才早上几乎搬空了刑房,将这些年来为廿一特制的各种刑具只要轻便好拿的全都装箱子带上了。就算没有平时小惩大诫的毒打,只用那十日一次例行刑责,以秦三才的手段将人整治的死去活来不是难事。   所以廿一开始期待,能在离开之前,最后一次去先王妃的陵寝看看,哪怕是远远磕几个头,也算是与母亲拜别。他甚至盘算着,一定要想个办法恳求二小姐,将来能将他的骨灰带回,撒在先王妃的坟前。像他这种背负罪孽而生的人,注定死后要下地狱吧?生不能为母亲带来快乐,死不能陪伴母亲身旁尽孝,唯有将骨肉以那种方式还回,希望母亲不要嫌弃。当然也许他的结局是被弃尸荒野,或者连尸骨都是残缺不全,没有人肯愿意帮他带骨灰。   他禁不住苦笑自嘲,他刚才究竟是为什么,居然会异想天开不由自主以为二小姐能帮他呢?她那么明确说只是玩玩他,他死了,她没的玩,怎么可能再管他?   秦三才陪着大公子策马走到队尾,像是巡查的样子。   廿一再次强提真气默默运功,努力维持着清醒。因为行李车上已经没有了再装一个人的地方,他若晕倒无觉,很可能是被拖拽着走。那样衣服会更加破烂,沾染满地泥水,他不想以过去先王妃祭日时那种狼狈的样子与母亲拜别。他要坚持着不倒下,清醒着熬到先王妃的陵寝就好。   秦三才每次挥鞭子抽打马匹的声音,都让廿一心寒颤抖。他知道秦三才一直盯着他,不过是碍于大公子的面子,怕扫了大公子雅兴,暂时还没有出手责罚他而已。可大公子最近的态度越发疏离,廿一完全能够感觉到。如果秦三才发现这一点,他或许就无法清醒着去到先王妃的陵寝,若错过这最后的机会,将来死时他或许不能安心。   “那贱奴没吃饭么?怎么走的这么慢,拖拖拉拉的。”大公子不冷不热问了一句。   秦三才心想以前大公子对廿一都颇为照顾,如今问话虽然是奚落的口气不过多半还是想让那贱奴好受一些,他忙不迭陪着笑脸答道:“大公子,那贱奴最近天天都有饭吃,只是昨晚按王爷新立的规矩例行刑责。原本为了不拖累今日行程,刑责过后该叫那贱奴休息。偏巧磨房的驴子生了病,府里赶着用新磨的粮食,小的这才勉为其难派了那贱奴去推磨,也算是临走了帮个人情。”   廿一偷眼观瞧,只见大公子微微皱眉,明显是面色不悦。廿一心一沉,丢弃所有幻想,思量着多半是在劫难逃又要挨顿狠打,他索性还不如现在就晕倒了,说不定省去了麻烦。   这时就听有个小厮从前面跑过来传话道:“大公子,二小姐请您去商量个事情,最好三管事也能过去听听。”   望着大公子和秦三才策马离开,寻着二小姐的豪车而去,廿一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不知怎的,刚刚丢弃的幻想又迅速回到心中,有几分期待着二小姐多说些事情能将那两位拖得久一些,这样他是否就可以多清醒一段时间?   41如愿祭母亲   廿一没想到事情比他预料之中好了许多。大公子与秦三才离去后不久就派人将他牵到了前面,他当时以为定会是有去无回,再难清醒着走到先王妃陵寝,结果竟是被留在二小姐的豪车之上,在赶车的马夫身旁混了个不错的座位。   秦瑶看到廿一一脸满足高兴的表情,她无端端又生了些许气恼,将车厢门开了个口子,故意大声奚落道:“廿一,你别得意,本小姐可不是同情你,实在是想将你这挡箭牌放的近一些,才与大哥商量着破例让你这样的低贱奴隶坐在车门口。若是再遇到刺客行凶,本小姐绝对不会手软。”   廿一手腕上的绳索此时是拴在了豪车的车辕上,不过不妨碍他支撑身体倚靠在车门边,如此的姿势虽说搁着脊背和臀部的伤,却能让腿脚放松,他自然是心情大好,就连二小姐的奚落到了耳朵里也觉得更加动听。他淡淡笑道:“下奴谢主人抬举。”   秦瑶只能瞧见廿一的侧脸,他的笑容被乱发遮挡了多半,但她居然是感受到了他那种特殊的魅力。他的笑可以让人忽略他的破衣烂衫,他的笑竟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洋溢起一股温暖而灿烂的气息。   她举手之劳微末关怀,他甘之如饴感激不尽。   他快乐,她亦是快乐的。   原来快乐就这样简单。   “暖红,刚才我掉在地毯上的点心渣子扫起来没有?粒粒皆辛苦,吃食来之不易,就这样丢掉了有些可惜。你去将那些渣子赏给廿一吧。”秦瑶绷着脸,压抑着心中刚刚领悟来的喜悦,表现出淡漠的样子吩咐。   廿一却是再也忍不住,心头一暖。因他知道上好的糕点,就算是碎末渣子都是难得的美味。吃食的诱惑尚在其次,关键是二小姐此番作为明显是便宜他顾念着他。被人关怀被人照顾的滋味,他真的很难拒绝。   廿一恍惚间想起幼时常来喂他吃食的那个哑巴仆妇,还有曾教他分辨各种野菜的老奴隶阿七。他们都曾经是他心中无法忘记的光,他们都不曾嫌弃他,愿意施舍给他一丝温暖。二小姐的目的虽然也许与他们都不同,虽然只是玩他,可她毕竟是让他比以前好过了许多。既然不会再有人真心来关照他,既然他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活不了多久,那么他还不如抓紧享受现在这种“虚假”的幸福。   到达先王妃陵寝的时候,廿一感觉自己比早上那会儿恢复了许多,肚子里又有东西垫底,腿脚也不似之前那样疼痛难忍,关键是身上衣服还算干净。   小厮过来将他牵了,侍候着车上马上的人下来。廿一抽空还能将头发稍稍整理,把脸上的泥土灰尘蹭得干净。   这是廿一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以相对整洁清醒的像个人的样子来到先王妃的陵寝近前。   秦瑶故意让大队人马一直走到离祭祀高台尽可能近的地方停下。按照常规礼仪,应该是大公子与秦瑶一起拾级而上,登上高台,最多身旁带一两个小厮拿着祭拜的用品。其他仆从们都在高台下边候着,叩拜完毕肃穆而立。   大公子秦放却在下马后突然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秦瑶说道:“妹妹,我听闻古时正月里祭祀先人都用活牲取血,涂抹祭品以示虔诚。今次虽然不是先母祭日,也未携带专门祭祀用的活牲,但为求庄重还是需要顾全礼仪。不如将那负罪的贱奴牵上祭台,取血告慰上苍,以消先母之怨。你看如何?”   大公子的意思是要用活人放血祭祀么?秦瑶听着脊背发寒,不过转念又记起上次廿一在雨中虔诚叩首的模样,隐约觉得或许廿一会非常愿意配合。廿一的父亲是害死先王妃的恶徒,廿一从小被圈养在王府,受尽残酷折磨潜移默化之中自认为有罪,父债子偿的观念被灌输的根深蒂固,所以他才会对先王妃和大公子怀有一种无法解释的特殊情感吧?   果不其然,大公子见秦瑶不反对,就让小厮将廿一牵到脚边,简单交代完,廿一真的是面露感激之色,乖乖跟着走到祭台下边。   大公子抬腿迈上石阶,扭头冲着廿一冷冷吩咐道:“贱奴,这石阶是给人走的,你这种低贱奴隶只配用爬的,小心别弄脏了石板,否则定有你好受的。”   廿一急忙跪伏在地,又特意从裤脚撕下几条破布缠在膝盖和手掌上,勉强掩盖住那些有可能在爬动中绽裂脏了石板的伤口。没有人为他松开捆缚双腕的麻绳,这一些列动作,尤其是缠裹手掌,都是要牙齿咬着破布配合着才能弄好。他却做的很认真一丝不苟,而后垂眸敛目以奴隶标准跪行姿势,小心翼翼跟在大公子身后,慢慢沿着石阶向上。   到了高台之上,将祭品依次在石质供桌上摆好,大公子拔出随身匕首,阴沉着脸色将廿一召唤到身边。   秦瑶心惊肉跳,大着胆子说道:“大哥,让妹妹动手取血可好?”   秦放却是眉头一皱,委婉道:“身为兄长,取血祭祀自然是我来动手。再者我长年习武,手下有准头,不会伤了那贱奴性命,误了父王的大事。妹妹只需从旁协助即可。”   说完这些,秦放不待秦瑶再啰嗦,让廿一跪直身体解开衣襟露出伤痕累累的上身。秦放则毫不犹豫将匕首划向廿一的胸膛。   痛楚在胸口蔓延,鲜红的热血滴落在白玉无瑕的碗中,廿一可以控制表情符合一个低贱奴隶的身份,但是他压抑不住由内心中生发而出的情感,全都映在了他清澈的眼眸之中。   秦放认真地盯着廿一的双眼,仔细地审视着,惊讶地发现那里只有虔诚,没有恨没有不甘,反而是深深的感激和满足。秦放的手开始颤抖,入肉的分寸深深浅浅。廿一额上滴落冷汗,跪姿却一成不变,坚定不移不夺不闪。   秦瑶是负责拿着玉碗的,她的双眼紧张地聚焦在廿一胸膛上已经入肉的匕首,她真的很想提醒秦放,千万别在这种要命的时候走神。   好在秦放恍惚的时间并不长,玉碗之中血只接了一小半,他就迫不及待从秦瑶手里将碗拿走,还飞指连弹点了廿一的几处穴道止血。   跟在主子们身后,跪在离供桌这么近的地方,廿一能清清楚楚看到碑上铭文,那些记载着先王妃姓氏名字和一生功德的字,他默默读着将一笔一划都刻在心中。   无论旁人是否承认,他坚信先王妃是他的母亲。她是那样善良而慈悲的女子,她曾经做过那么多好事。而他的出生,残忍地夺去了她的生命。就算没有父亲做下的罪孽,他亦是害死母亲的凶手。让他剖心剔骨来还,恐怕都不够吧?   廿一曾见过王府之中的仆妇临盆,大夫说是难产母子只能保一个。丈夫让保住妻子,妻子却是异常坚定不惜自残也要让大夫将孩子保住。后来实在无法,那大夫用小刀豁开产道,剖腹取子,孩子顺利降生,孩子的母亲含笑而亡。   每每想起这件事,廿一都会止不住颤抖,此时此刻他更是觉得胸口的痛越发严重,不是因那浅浅的破皮割伤,而是从内至外,深深自责。   廿一无需旁人督促,虔诚地三叩九拜,默默为母亲祈祷来生平安幸福。即使是这样,也丝毫不能减轻他身心为此而生的痛。   如果他的母亲泉下有知,如果她不嫌弃他的血脏了她的陵寝,他的晦气污了她安睡的地方,那他宁愿日夜在此叩头,流尽鲜血抵偿罪孽。   可惜他的命都不是自己的,卑微低贱如他,也许再无法活着回来这里。   母亲,孩儿要走了。   母亲,大公子是用孩儿的血祭拜,您不会生气吧?   如果您真的生气了,请狠狠惩罚孩儿,千万不要责怪大公子,他应该是为了成全孩儿的心愿才这样做的,他一直对孩儿很是照顾。   母亲,您是不是也曾对孩儿有过一丝眷恋,一刻喜欢,否则您不会让孩儿生下来吧?   母亲,孩儿会尽力求人,能将孩儿的骨灰洒在您身旁,可是又怕您嫌弃。   母亲……   42夜宿官驿内   作者有话要说:   在先王妃陵寝祭拜耽搁了一些时间,秦瑶一行人马的午餐就只能是在道边临时找了平坦避风的地方,搭了灶具自行解决。主子们自然是热汤热水用精美器物吃着从王府内带来的上等食品,仆从们多数只能是啃几口干粮稍稍垫一下。   廿一被派去拾柴饮马,一直忙前忙后。可惜天气太冷又接连下了几场雨雪,河边和林子里能吃的野菜不好找,他只能是抽空喝了两口凉水冲淡了饥饿的感觉。   午餐过后,大公子打道回府,秦瑶一行人马继续向北进发。紧赶慢赶,行至日落,终于是到达一处官家驿站落脚。   大齐的官家驿站是由朝廷出钱修建管理,分布在官道附近,运输朝廷物资、传递公文、官员走马上任或外出四处巡查,诸如此类情况都可以凭证件免费入住。如果不是公事,而是官宦家属路经,亦可在缴纳一定费用后借住,享受相应待遇。   平南王府一行选择官驿投宿,并非是吝惜钱财,而是贪图驿站内有官兵驻防,相对民间客栈鱼龙混杂,官驿更安全。而且平南王领地内的这些官驿早有王府的人马提前打点,无论是食宿水平和防卫都提升了档次。   秦瑶并不过问具体食宿安排,完全放手让秦三才去操持张罗。秦三才没想到二小姐对他这样信任重用,他更是使劲浑身解数,力求将事情办的干净漂亮。   这一手倒不是秦瑶故意施恩,实在是秦瑶对于官家小姐出门在外的相应事宜太不熟悉。过去她女扮男装一个人逃难,餐风露宿,行乞街头,从来都没有花钱住过客栈,对于高门大院的官驿更是望而生畏。客栈、官驿内究竟是怎样住,家丁仆从们该如何安置,她一概不知。   反正到了地方,她是被丫鬟婆子们扶着去了一个独立干净的院子里,只需在正房内端坐等着吃饭。她能懒则懒,有秦三才替她操心就行,也算是人尽其用。   闲呆着没事,秦瑶不由自主想到了廿一,她问小秋道:“过会儿一切安置妥当了,廿一会住在什么地方?”   小秋答道:“听说官驿里是有专门关押奴隶和犯人的地牢,为的是朝廷发配官奴或刑囚临时迁徙所用。估计廿一会被带去那边看管起来。二小姐是有事情要吩咐廿一来侍候么?奴婢这就派人将他喊来听用。”   秦瑶以前听二狗子他们说过,官奴和囚犯流配他乡典卖或服役都是走官道,有解差押送。那些被押送的人,比流民乞丐还不如,身披枷锁一路被解差虐打欺凌,歇脚住宿的地方还不如牲畜棚子。   现在这种大冷天,若是让廿一被看管在阴冷肮脏的地牢内,未免有些凄惨,秦瑶心里头转悠着杂念,嘴上说道:“现在倒是没什么事,我还以为那贱奴会与骡马一样拴在牲畜棚子过夜,也不知官驿内竟然还有专门寄存奴隶的地方。小秋,你们喊个驿站的人带我四处逛逛,头一回儿出远门,我想借机多走走看看长些见识。”   平南王的女儿下榻此地官驿,驿长已经是觉得碰壁生辉,听闻这位二小姐要四处逛逛,驿长哪敢怠慢,立刻亲自候在院中,等着带路讲解。   秦瑶装模作样,让丫鬟扶着,前面还有婆子提着灯笼,随从五六个一并离开了上房院落。   其实这官驿并不大,第一进是驿长和差官们平时处理公务的地方,第二进是驿长一家老小起居之处,第三进就是专门用来接待有身份的官员下榻的客房。另有一处相对独立的院子紧贴着第三进东侧,有门廊相连,是为接待女眷居住,也是秦瑶此番下榻之所。   而驿站日常寄存驿马,中转车辆物资的地方是专门辟了一处车马院,在第一进办公院子西侧,方便往来的官员办事。   至于秦瑶比较关心的临时关押奴隶和囚犯的地牢,她若不是特意问了一句,驿长本来是不愿带着去看的,毕竟那里肮脏血腥,不太适合女眷参观。   秦瑶一再坚持,好奇心旺盛,驿长只得硬着头皮前面带路,拐到车马院一角。这里用石头垒砌着一间设置高窗的小房子,孤零零与别的屋舍都不相连,驿长让守卫打开石头房子的铁门,习惯性地掩住了口鼻。   秦瑶动作比驿长稍慢,顿时被门内腐臭污秽的气息熏了一下,只觉恶心头晕。她皱起眉头用帕子掩着嘴问道:“驿长,这地牢内现在有人住么?怎么比牲口棚还肮脏污浊,真是臭不可闻。”   驿长赶紧陪着笑脸解释道:“二小姐,这里目前暂时关着两名流配南疆路经此地的犯人,他们明早启程向南。您放心,地牢里没有窗子,四面全是石头铺砌,内有铁锁和刑械能将犯人死死固定,别说是移动手脚就连喘气吃喝都可以控制他们不得自由。而且我们这里层层设岗防卫森严,从没有出过纰漏。”   秦瑶心想怪不得里面那么臭,原来是没窗子通风还让人不得自由动作,被关在里面恐怕是只有就地解决方便问题。秦瑶这些日子观察过廿一的习惯,发现廿一与一般奴隶不同,竟是极爱干净,无论天气怎样恶劣,只要有力气每晚上就会坚持冲澡,洗去劳作或刑责而生的污浊。若将廿一在这种恶心的地方关上一宿,实在是太可怜了。   秦瑶不知不觉对廿一的恻隐之心越发难以压抑,脑中灵光一现,顺水推舟道:“既然是已经关着犯人,本小姐带来的奴隶还是不要与他们在一处吧,免得的受了那些恶徒的教唆引诱学坏。驿长,你们这里是否还有其他给奴隶住的地方?”   驿长是个有眼色的,看出二小姐被地牢内的臭气熏的不行,琢磨着她定然是不会真下去仔细观瞧那种污浊的地方,就让守卫及时关上铁门。   秦瑶是的确没了兴致去那阴暗潮湿关着臭烘烘罪犯的地方观赏,转身迈步子向别处走去。   驿长识趣地跟上,毕恭毕敬说道:“刚才下官听三管事提起,二小姐的随从之中似乎只有一个奴隶,又是王府自小训养出来的,自当与别家奴隶不同,住在哪里不必遵循旧例,随便二小姐吩咐即可。”   秦瑶微微一笑,让小厮将秦三才叫到身边,低声耳语道:“三管事,临行前父王反复叮嘱一定要将那贱奴看好,本来我是想按照惯例把那贱奴押在地牢内,可是刚才听驿长说,地牢内关押着两名流配的犯人,想必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为防万一,还是让那贱奴少与他们混在一处。白日里我也对大哥提过,权衡再三,我看还是将那贱奴安置在我住的院子里更稳妥。一旦有图谋不轨的人出没,我能就近用那贱奴当人质或挡箭牌,将他看在眼皮子地下,睡觉才能踏实一些。”   秦三才白日里是与大公子一起听了秦瑶的这番真知灼见,他虽然是觉得那贱奴论身份就连拴在马棚里都不配,更不该与尊贵的千金小姐一起宿在上房院子里过夜,可是既然二小姐有那样的顾虑,他不敢忤逆。好在当初那贱奴调拨去春和园,也是一直就住在二小姐眼皮子底下幕天席地睡院子里,没出过什么乱子。秦三才不再多想,恭敬应了。   廿一被仆从们支使着将车子和骡马安置妥当,马儿喂好草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夜间比白天更加阴冷寒凉,除了二小姐的点心渣一整天没再吃过任何东西的廿一,只觉得一阵阵眩晕,用手捂着胃强忍身体内外的痛楚,想要趁着旁人都去吃晚饭的空挡,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片刻。   秦三才却在此时亲自寻了来,廿一赶紧伏跪在地,心中忐忑不安,身体微微颤抖,故意表现出胆小畏惧的模样。   秦三才扬起手里的刑鞭,二话不说就习惯性地在廿一脊背上狠狠抽打了两下,这才冷着脸吩咐道:“贱奴,算你走运。原本该是将你关押在那臭烘烘的地牢里,可惜咱们二小姐心善,特意许你睡在她那边院子里,兴许晚上还要将你当成阿猫阿狗的逗个趣。你识相一点,乖巧一些,别惹二小姐生气。”   廿一叩头,唯唯诺诺应着。   秦三才更加得意道:“若是二小姐厌烦了,将你打发出来,记得到爷这里听用。其实你也别那么死心眼,李先生不过当你是个玩物,他宠了你这么多年也该换换新鲜口味,说不定早将你忘了另觅新欢。再说这趟你能出来,还不是爷替你美言担待?你该知恩图报,趁年轻还有一点姿色在,抓紧机会将爷伺候舒坦了,以后也少吃些苦头。”   “是,下奴谢管事的抬举。”廿一毕恭毕敬地回答,态度依旧柔顺若即若离,不激烈抗拒不讨好献媚,垂眸敛目掩饰着心内酸楚。秦三才说的不错,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也不知道二小姐何时会玩腻,真走到那一步,他或许为求活命遂了秦三才的心愿。因此现在,他就先吊着秦三才的胃口也好,秦三才越是得不到,兴趣反而会越发高涨。   想到这里,廿一心念一动,倘若他对二小姐也是这般态度,控制好张弛,让二小姐总是达不到完全满足,总有个念想,会否能延长他被“宠爱”的时间呢?虽说隔三岔五忤逆一下二小姐,没准会受更多皮肉之苦,可是总体而言,能被二小姐关注着惦记着,一定要比彻底沦落到秦三才手里好上许多。   43食物的挑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今天第二更,明天中午12点左右更新,欢迎大家继续支持。这一晚廿一是被拴在院子里回廊的柱子边,可以靠着墙根睡在正房门外。   二小姐用过晚饭之后,简单洗漱就上床休息,并没有更多吩咐。廿一乐得清闲,缩在角落里安静乖巧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主子睡的早,仆从们自然高兴,也都不再掩饰行路一天的困乏之意,只留下两个守夜的老妈子在耳房点着灯,其余皆回房睡了。   衣衫单薄,直接贴了滴水成冰的石板地躺下的廿一,胃痛的冷汗直冒。因双手被麻绳捆了拴在柱子边,他无法去到院子里寻找野菜,四肢能够到的地方除了冰雪没什么可以入口的。其实这还不算太糟,冰雪塞几口在嘴里至少不会渴。以前廿一多数夜晚不仅仅是筋疲力尽饥饿难耐,经常还会在睡前挨一顿毒打,今日一天基本算是没怎么走路干活,又吃了那些糕点渣,他想着忍一忍疼得麻木了一闭眼就能挨到天亮。说不定明天二小姐心情好,仍会打赏他一些吃食,若是实在没有今天的好运,他盘算着怎么也能熬到明天傍晚,等投宿喂马的时候,偷些马料充饥。   等到了后半夜,两个守夜的老妈子也打起了瞌睡,鼾声可闻,廿一却仍然无法入睡。并非疼痛寒冷难熬,对于廿一而言恰恰是疼痛不够重,身体相对以前也不算累,无法彻底昏迷,只能是半睡半醒闭着眼调息养神。   忽然正房内有了轻微的动静,廿一内力修为不弱,听得清清楚楚,似乎是二小姐从床上下来,披上了衣服,正蹑手蹑脚向着门边走过来。   廿一心中困惑,二小姐若是起夜方便,一般主子的卧房隔间内就有马桶,也有丫鬟从旁服侍,为何她一个人偷偷摸摸来到门边?   秦瑶故意早早睡下,等到后半夜再偷偷起身,看着床边矮榻上侍候的小丫鬟睡的正香,隔间里小秋与暖红也是一时半刻醒不了的样子,心头得意。她这两个月练武,内功招式都没有太大长进,唯有轻功领悟了真谛,比过去有显著提高,只要小心谨慎,寻常人根本听不见她的动静。她批了外衣,穿上鞋子,屏气凝神,蹑手蹑脚走到桌边,抓起两块点心,向着门口溜去。   中午那会儿,秦瑶就发现廿一一直被支使跑腿做活,根本没有人想起来要给他吃的,到了晚上就算他能混到一块马料似的粗糠饼,那种东西又怎么顶饱?何况廿一那一身刑伤,不吃些有营养的什么时候才能好利索?   对,她不能让他死的太快。不仅为了王爷布置的任务,还因他是她感兴趣的玩具,在她没有玩够之前,他当然是不能死的。   秦瑶反复强化这种冷酷的念头,试图麻痹蠢蠢欲动胡思乱想的心,压抑住不切实际天马行空的情感悸动。   所以她深更半夜爬起来,丢给廿一一些吃的,只是好玩而已。看看他会有怎样的反应呢?这种小恩惠,能否从他嘴里套出一些更有趣的事情呢?   门被推开了一条窄缝,果然是二小姐,她蹲在门内,芊芊玉手里托着两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点心。   秦瑶用自己几乎都听不太清的声音说道:“廿一,如果你醒着,听见我说话,就乖乖过来,不要惊动旁人。”   廿一当然是听的见,也能闻到食物的气息。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变换成标准跪姿,小心翼翼膝行挪到门边,低声而恭敬地问道:“主人,您有什么吩咐?”   “吃的赏给你,不过要先回答我的问题。”秦瑶一本正经地谈条件。   按照奴隶的规矩,廿一的标准回答应该是主人问什么他都会知无不言,可他忽然想起了是不是应该趁着夜半无人表现出一点点欲拒还迎的态度,让二小姐感觉到他并非完全顺从,感觉到还需要进一步征服才能随心所欲驾驭,这样就能延长她对他的兴趣。   于是廿一微微抬头,大胆地看向二小姐,反问道:“下奴蠢笨,若是无法说出能让主人满意的答案,是否就不会得到食物?其实下奴几日不吃饭也饿不死,主人可以等明晚再来问,效果说不定更好。”   秦瑶一愣,漆黑的夜里,廿一幽深的双眸中却仿佛跳动着一股奇异的火焰熠熠生辉,他一改往日温顺谦卑的态度,居然是说了这种暗含挑衅态度的话?他是被她折腾的不耐烦了么?他就算不信她会对他真好,就算是当她玩他,不是也该乖乖配合么?   “贱奴,你莫非是饿晕了,还是发梦呢?你刚才这种态度,换别的主子早就将你狠狠责罚一顿了。”秦瑶底气不足地威胁。   廿一微微一笑,淡然道:“主人,您尽管问。”   秦瑶不满道:“我问了,你花言巧语不老实回答,有什么用?看来你是真的不饿,不想吃东西了。也罢,我明日就吩咐秦三才,以后都不用喂你吃食,等你饿狠了,就该老实了。”   廿一心想,难道今日不是二小姐特意叮嘱不给他吃食么?奴隶每日能领到一块糠饼,他明明没有犯错,秦三才却始终没有让人发他糠饼。倘若二小姐说的是实话,她不是故意的,那么就是秦三才故意整治他了?   看来秦三才不是吃素的,他敷衍多年,秦三才多半是早就觉出来,等着合适的时机再一并清算。   廿一开始犹豫,是不是应该改口,哄着二小姐将吃食赏了他,好歹先垫一顿。要不然这一路二十多天下来,秦三才若打定歹毒念头阳奉阴违故意克扣他的口粮,以此要挟想占他便宜,他饿得没了力气,如何能有精力应付?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廿一终于是因为食物而低头。他收敛了挑衅的态度,恭敬叩首顺着二小姐的话茬服软道:“主人,刚才是下奴睡迷糊了,现在清醒过来,求主人恕罪。”   秦瑶看廿一恢复到常态,反而觉得兴趣不如刚才,但还是心中一软,将手里的点心丢出门外,扔在廿一面前,而后问道:“廿一,今日拜别先王妃之时,你在想什么?大公子放你的血祭祀,你甘之如饴,我怎么都不能理解。你若能说出其中缘由,我以后白天也可以多赏你一些吃食。”   “下奴听闻生前以血肉偿还,能减轻所负罪孽,下奴因此感激大公子给下奴赎罪的机会,这很奇怪么?”   秦瑶郁闷地发现,自己的想法果然与廿一有着很大的差距。可是廿一读书识字,应该不像愚昧无知的奴隶那样好骗,为何还会有如此傻的念头呢?难道从小被反复灌输,让他完全丢弃了自我么?不会啊,否则他刚才怎敢有那种挑衅态度?   与廿一相处越久,秦瑶越是迷惑,他的秘密很多,她知道了一个,又会不由自主想知道到其后隐藏的更多秘密。人的好奇心永无止境,她不愿忍受猜测的煎熬,于是就只能变着花样去打探。她不清楚一旦她揭开了他身上所有的秘密之后,会否就会失去了对他的兴趣。   想到这里,秦瑶猛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难道廿一也是害怕她对他失去了兴趣,才会故意制造神秘感,偶尔表现得不够温顺么?   这种欲擒故纵的手腕,□们为了留住恩客常常会用到,而且花样不断翻新。秦瑶的母亲也是玩的相当纯熟,她耳濡目染不能不往这方面想。一旦这样想了,就觉得像是这样。   所以秦瑶更加郁闷,她宣称是玩廿一,说不定一不留神就被这样聪明的廿一给耍了。   又记起当初,廿一明知道她写了错字仍然不吭声的样子,秦瑶心中无端端一阵寒凉,玩兴全无,脸色也随之沉了下来,站起身关上房门,不再看廿一,只隔着房门冷冷道:“算了,就当我喂的不是狗,是条白眼狼。”   比这刻薄阴损的话,廿一听过无数遍,他丝毫不觉的难过,只是很奇怪,猜不透二小姐的真实用意。她深更半夜爬起来偷偷套问他,难道只为满足她的好奇心么?她没能达成目的,为何不责罚他,反而是扭头走开自己生闷气呢?这太不合常理了。   她真的很善良,又或者是虚伪到了一定程度,连现在这些反应都是做戏给他看,试图彻底玩弄他的感情。他该如何应对才能少些痛楚呢?   身体的痛他有办法忍受,最多是痛得受不了晕厥。而心伤最是难熬,晕过去了在睡梦中仍会纠缠折磨,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骨肉灵魂,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其实有时廿一很羡慕那些蠢笨无知的奴隶,他们得过且过,不识好歹,有吃有喝的时候从不会担心明天的事情,从不敢有不切实际的妄念。他却已经失去了那种无忧无虑的资格,他懂的越多,越是压抑不住幻想,当那些幻想积攒到一定程度又无法实现的时候,郁结在心又无处宣泄,就会更加痛苦。   44特殊的庆祝   “我没醉……呕……”秦瑶迷迷糊糊之中,一边吐一边还在强调她的清醒。   小秋和暖红这时已经放弃了言语劝哄,因为发现二小姐基本已经是醉的认不清楚人,多说无用,于是很默契地闭嘴,加快了手上动作。一个拿着沾了温水的布巾为二小姐擦脸,另一个调对醒酒的汤汁。   廿一此时是跪在车内,举着银盆承接二小姐吐出来的污秽之物,充当盆架子。原本二小姐这辆豪车内奴隶是绝对没资格进来服侍的,无奈别的丫鬟小厮们手脚力气不足,让他们举着沉重的银盆在颠簸的马车内跪不了多久就体虚手软,若用木头架子又不似活人那样灵便能随着二小姐无意识的动作及时接住秽物。   暖红主张找个习武的家丁上来,秦三才却推荐了廿一来做这个谁都不愿干又脏又累的差事,说是廿一从小就被训练成家什物件,跪着举那沉重的梨花木棋案几个时辰都能纹丝不动,让他托个银盆绰绰有余。   小秋和暖红都有些犹豫,正赶上二小姐又开始吐,于是没时间再思量找什么人,就近将车厢外的廿一叫进来先用着。   这一切还要从中午那顿饭说起。   今天中午,一行人途经一座小镇,镇上有一家远近闻名的酒楼,常有人长途跋涉只为来此饕餮一餐,一饱口福之欲。过了初六,许多商旅们就已经是出门在外营生,因此这酒楼内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秦瑶最喜欢热闹繁华,好不容易到了个像样的镇子,看到个像样的酒楼,怎能不去坐坐吃吃?   可惜秦瑶他们来的晚,二楼的雅座都已经是有了主。秦三才请示二小姐是否亮出身份清场,秦瑶却说坐在楼下也无妨。   秦瑶其实存了私心,她一进酒楼便看见几个江湖人正在谈天说地,就算楼上有地方,她也想留在楼下,靠近那些江湖人听他们说话。于是她带着随从选了临近的桌子,一边吃饭一边侧耳倾听。   一开始江湖人无非是在吹嘘自己的本领和见过怎样的市面,后来不知是谁坚持声称他是认识武林盟主的,还与燕飞鹰燕少侠是拜把子的兄弟。   秦瑶听到这里耳朵都立了起来,不过她也是街头上混过的,好面子吹牛皮的事情她做过许多次,江湖人的话有的时候不能当真。   那自称是燕少侠拜把子兄弟的江湖人为了证明他与燕少侠多么熟络,还故意讲了一些鲜为人知的隐秘。比如说前段时间燕少侠被魔教的人伏击受了重伤,亏得是离魂剑战锋及时赶到相救。   他刚讲到此处,就有人质疑道:“我说王二,你吹牛皮也不先打听清楚了。离魂剑战锋战前辈是随后才赶到,据说当时救了燕少侠的是一位美丽的官家小姐。”   另一人也插嘴道:“那位官家小姐好像是平南王的女儿呢,生的美若天仙,知书达理性情温柔,又十分善良。”   秦瑶听到这里暗自得意,心情大好。不仅是因为自己救人的事迹被江湖人传颂,还因为正月初九正是她的生日。平南王女儿的生辰本该是大肆庆祝才对,不过王爷早有交代,将秦瑶的生辰硬是改为先王妃祭日那天。   秦瑶记得,母亲在世的时候,每逢正月初九,虽然未必有特别的庆祝或礼物,但是她能吃到一碗长寿面,母亲也会歇业一天不与那些乌七八糟的男人们混在一起,守着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或者干脆安静地发呆。   那时候秦瑶不止一次幻想过,等自己有了钱有了跟班,一定要好好过一回大排场的生日。就像有钱人家的阔少爷那样,挑最好最贵的酒楼,请所有人进来免费吃喝。结果真成了平南王的女儿,有权有势了不缺钱了,她反而不能在生日这一天做什么。   一切为了王爷复仇的计划,她的生日都必须改。她不太了解这中玄机,不过她也不敢忤逆王爷的意思。   别人都不知道,别人都不记得,她自己的生日,只有她自己默默庆祝也无妨。   何况今天,秦瑶听了江湖人说自己的事迹,心情大好豪气顿生。于是她微微一笑,吩咐随从,将酒楼里的美酒全都买下来,凡是进店的客人,喝酒免费,一概记到她的账上。   酒楼的掌柜伙计们也不是没见过这样豪爽的客人,并不多问缘由。反正酒钱照样赚,还能因此招揽更多的客人进来吃喝,他们自然乐意。   那几个江湖人得了免费的酒,聊得更是兴起。   秦瑶若还是街边小混混,一定会借机凑过去打听燕少侠的事情,可是现在她身份不同,只能是差了个小厮过去问话,自己假作矜持。   那小厮依着主子交代,去到江湖人那桌,客气问道:“我家主人想打听一下,燕少侠的伤势是否已经痊愈。”   那自称是燕少侠拜把子兄弟的江湖人抢着说道:“燕少侠早就养好了伤,说是要去愈城登门拜谢救命恩人。”   秦瑶忽然有些失落,当初燕少侠伤的那么重,一般也要休养两三个月,又赶上正月里谁家事情都多,他一直不曾来平南王府音信皆无,她都是能够谅解的。但王爷的任务让她等不到春暖花开就要出门远行,如果燕少侠亲自登门来谢,她又要与他错失会面良缘,这多少是一种遗憾。   另一个却插嘴道:“登门拜谢恩人这是必然要做的事情,你们听说过燕少侠要成亲的事情么?”   “这谁不知道,燕少侠是武林盟主之子,武功高强一表人才,多年来行侠仗义,江湖中年轻一辈里顶尖翘楚,我若是女人也巴不得嫁给他。他早该成亲了才对。”   燕少侠要成亲?秦瑶的心“咯噔”一沉,这个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但是想想也对,燕少侠已经有二十出头,仰慕燕少侠的女子想必也是多如牛毛。他是该娶妻了,而且说不定家中早有几房侍妾。   “你们可知燕少侠要娶的是哪家小姐?”这小厮平素也爱八卦,顺嘴就多问了一句。   这帮江湖人其实也不太清楚实情,就连燕少侠要成亲的消息还是道听途说,不过为了显摆,为了不丢面子,就高深莫测胡侃一通。   秦瑶听到这里已经明白那些人说的做不得数,不该当真,不过感情的事很微妙,她又无法真的什么也不去想。燕少侠侠名远播,江湖上哪个不知?他年轻英俊武功高强,有无数少女仰慕,门当户对的、两情相悦的铁定少不了。   而她虽然有了身份有了地位,可终究不是江湖人。她还多了一个能让一般平民望而却步的头衔,平南王的女儿。她其实很清楚,戏文里唱的话本里写的那些富家小姐与江湖人私奔,成为鸳鸯眷侣的情况也许有,但是换做权贵家的千金尤其是有平南王这样的父亲,她能逃离王府随心所欲嫁给一个江湖人的机会,比盼着燕少侠主动自愿爱上她还要渺茫。   秦瑶痛恨自己这么快就想明白了这种道理,想不明白的时候,还能傻高兴,想明白了,只剩下借酒浇愁聊以慰藉。   所谓借酒浇愁愁更愁,秦瑶酒量一般,偏要多喝,喝多了于是就成了那种样子。   小秋建议是找客栈投宿,等二小姐酒醒了再继续赶路。可这镇上的客栈档次普遍偏低,往来商旅鱼龙混杂,秦三才和随行护卫们都不敢冒险改变行程留在这地方过夜。   秦瑶偏是醉的说胡话,坚持要继续赶路,不等旁人劝说,她站起来就往外走。   二小姐都吩咐说赶路,谁还敢耽搁?   小秋和暖红又喊了个老妈子,三个人合力,总算是将左摇右晃走不了直线的二小姐搀扶着上了马车。   结果车行颠簸,二小姐头晕恶心,开始呕吐。   秦瑶以前扮男装,喝酒都加了小心不敢尽兴,今次是知道有人服侍着,又确实心中忧虑,喝着喝着自己也失了控制。真喝醉了才能随心所欲,暂时忘却了烦恼的事情。   于是就苦了一批服侍着的人。   二小姐吐完了要吃喝,吃喝了又吐,不给吃喝不高兴,就是不老老实实睡觉。总之是闹腾了一路,车上服侍的小秋与暖红都累得手脚发抖,又不敢轻易换旁人,怕是没经验的小丫鬟不懂得二小姐的心意。   好在廿一这个盆架子一直听话乖巧,无论车子如何颠簸,他跪的稳当眼明手快,每每都能将二小姐呕吐的秽物接住,一点都没有脏了车内的摆设。   终于熬到了投宿的驿站,随从们将二小姐扶下车子安顿好,廿一则如昨日一样,被派去照料马匹,顺便将那盛满秽物的盆子洗刷干净。   廿一忙完了所有摊派到他头上的该他做不该他做的杂务之后,多数人早就歇息,督工的这才将廿一牵到二小姐下榻的院子里,找了地方用绳子拴好。   这一整天,秦三才从头至尾也没提过要发廿一吃的。中午那会儿大家都进了酒楼吃饭,便是车夫也能得热粥和肉饼。廿一却一直是被拴在马棚里饿着渴着。   虽然廿一早有打算,想趁着照料马儿的时候偷吃几口马料。谁知秦三才派了两个人专门盯着他干活,他动作稍慢就会挨打,根本不能休息,喝水的机会都不多,冲澡已成奢望,吃饭更是不用想。   他被拴在正房门前,席地躺好,觉得胃痛比昨日似乎是又重了一些,咸腥的滋味在嗓子里翻滚,一阵阵恶心,四肢冰冷额头滚烫应该是发烧了。   倒不是因为一下午托着那个银盆的缘故,廿一从懂事起就被当作家什物件训练,经常是给别的奴仆们跪着举尿壶端马桶,被人有意无意溅一脸一身污秽的情况时有发生。久而久之他不得不习惯忍受,至少比挨鞭子好一些,不疼不痒多洗几次身上也不会留下丑陋痕迹。   他只是太累太饿,伤痛难忍身体透支的太厉害。   然而今晚,廿一或许是因为身体的极度不适,精神也有些恍惚。他压抑不住竟开始期盼着,深更半夜二小姐还会如昨晚那样偷偷起来,丢给他一些吃的。他不懂,自己怎么会产生这么傻的念头。明明二小姐昨晚玩的一点也不尽兴,如今又醉的一塌糊涂。她就算是不计前嫌还愿意打赏吃食给他,最早也是酒醒了之后明天的事了。   45福兮祸所依   秦瑶醉的快,酒醒的也不算太慢。她被灌了一堆醒酒的汤药,睡到三更半夜,终于发挥了疗效。当然也可能是肚子里汤水太多,她急于小解,不得不醒来。   这个时候月黑风高,她身边服侍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早就睡了,就连以往陪在床边矮榻上候着的小丫鬟也是梦的正香。   秦瑶还没有养成贵族千金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贵做派,醒了方便完了,觉得饿了,也懒得费事叫旁人去拿吃喝,她于是再一次蹑手蹑脚向着放食物的桌子边摸了过去。   她记得中午那家酒楼里的酱牛肉很好吃,她没喝醉之前特意吩咐一定要多买一些打包带上。她此刻闻着香味,不用点灯,就已经发现了一包打开的酱牛肉。她隐约想起来,是坐车时吐过一阵,她偏要让人拿酱牛肉吃。   的确是好吃啊,尤其是肚子饿的时候,真解馋,她抓了一把,不顾形象全塞嘴里大嚼。吃着吃着,她忽然想起廿一。   其实早在喝醉之前,听闻燕少侠要成亲的那会儿,她也想到过廿一。她没忘,她对他说过她有点喜欢他,但是她总觉得那种喜欢,与她对燕少侠的仰慕爱恋完全不同。廿一只是她的奴隶,她的玩具而已。   可是既然燕少侠也许注定与她没有缘分,她为什么要继续沉浸在那种虚幻的念想之中暗自伤神呢?她还不如现实一些,先将迫在眉睫的事情处理好,比如王爷交代的艰巨任务,比如寻到了廿一的弱点把他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秦瑶想到这里,拿起吃剩的牛肉,偷偷溜去门边。   如昨晚一样,她推开房门,就能看见廿一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这么冷的天,房内有火盆都需要穿好几层衣裳,而房外冷风瑟瑟,廿一伤痕累累的身体裹着单薄破烂的无法敝体的衣物席地而睡,滋味一定不好受。   “廿一,你醒着么?”秦瑶轻声问了一句。   廿一烧得头晕脑胀,口唇干裂,隐约听见二小姐的声音,闻到了食物的气息近在咫尺,他勉强提了一口真气睁开眼,又疑是在梦中,并不言语。   “这些赏给你,不用你回答问题。”秦瑶难得好心情,毕竟是一年才过一次的生日,她就当一回好人。哪怕白日里廿一吃了饭不饿,她这份酱牛肉也不是普通仆从能有机会尝到的。如此恩惠又不索要回报,廿一总该领情吧?   廿一此刻已经是顾不得多想,饥饿的感觉战胜了怀疑,人也渐渐清醒过来。到了嘴边的食物,又不需要他回答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为什么不吃?他挣扎着跪起,伸手将那包几乎只剩了碎末渣子的酱牛肉捡起来,连带着包肉的纸一并都塞入嘴里,嚼都不嚼飞快咽下肚。风卷残云,真就是眨眼间,那包酱牛肉连纸包一起都消失干净。   秦瑶看得咋舌,她只见过饿狼如此吃食,今天算开眼知晓了人也能这样。难道廿一一直都没吃东西么?   “你知道刚才吃的是什么?”秦瑶忍着心中同情,故意奚落道,“那是上等酱牛肉,一两银子才一小包,你不咂摸滋味,连外边包的纸都吞了,真是暴殄天物。莫非是从没吃过这么好的肉?”   廿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卑微答道:“下奴很少吃肉,无法比较。”   秦瑶好奇道:“我还以为你没吃过肉呢,说很少吃,是吃过几次啊?你觉得比咱们府里厨子做的酱牛肉如何?”   “……”廿一印象中是吃过两次肉的,或许可能不记事的时候也有人喂过他。不过他记得的那两次都不是什么太好的经历。   第一次是大少爷打赏的肉包子,还没吃完被秦三才看见,当着大少爷的面没怎样,背地里秦三才将他狠狠打了一顿,说他是猪狗不如的牲畜,根本不配吃那种好东西,生生饿了他五六天。以后他都不敢再碰像样的吃食,好在点心渣子或泔水一样的剩饭菜,他还是被允许捡了吃,否则多半早就饿死了。   第二次是大小姐偷偷离家那晚,给了他一些易于藏匿的食物,其中有一大块肉脯。天气热,他怕肉脯放不住就一口气吃光,结果胃痛了很久。那次胃痛与饥饿时的疼痛不同,如受了严重内伤一般,又似吞了一颗带刺的铁球,反复撕扯着内脏。他大口大口吐血,试图喝凉水或用别的东西压下去,都不管用,全身没力气,无法运功调息怎么也忍耐不住。折腾了两三天到奄奄一息几乎要丧命的时候,还是王爷发话点头,准许大夫给他治了治。大夫说是他经常挨饿受冻,胃早落了严重的病根,若好好养着细米温食三年五载的或许能恢复,否则以后都不要碰荤腥肉食。像他这样的低贱奴隶,谁有耐心让他养这种病?大夫无奈就随便开了一些止疼的药,还是大公子偷偷命人送了温热的白粥,他连着吃了两天终于勉强能爬起来干活。   如今二小姐打赏酱牛肉,廿一虽然是怕吃了以后胃病发作,可若不吃实在太饿,说不定还会再次惹恼二小姐。而且他刚才昏昏沉沉控制不住早将肉吃下了肚,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秦瑶见廿一低头垂眸沉默不语,以为他是故意不回答。她温和聊天给他几分颜色,他就敢得寸进尺,他一个奴隶使性子,难道要她这个做主子的来哄么?她脸色一沉,决定关门转身,回床上继续睡大觉。反正路途漫长,她先养好精神,总有机会让廿一知道她的厉害。   次日清晨起来,一切收拾停当,秦瑶走到马车边上,却不见廿一在车下垫脚。   秦三才陪着笑脸解释道:“二小姐,那贱奴今天早上装病,冷水泼了鞭子也打了就是不醒。一早这样折腾怕吵了您,现下是已经将那贱奴拴在了马后,他若再不爬起来,就拖着走。”   秦瑶心里纳闷,昨天半夜廿一还好好的,刚吃了东西,怎么今天早上就赖着不起呢?按道理他是会武功的,就算稍有伤病,也不至于昏迷到冷水也泼不醒的地步吧?   秦瑶揣着一肚子疑虑去到车队末尾,看见地上一个**皮肉翻卷的人形,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个小厮骂咧咧道:“贱奴,别装死,快爬起来,否则拖在马后滋味就不好受了。”一边说一边用棍棒专拣着廿一软肋腰腹吃痛的地方使劲打。   廿一无意识地瑟缩着,身体因为内外交加的疼痛不断颤抖,又吐了几口鲜血,人已经深度昏迷。   秦三才揪起廿一的长发,将他的脸扳向自己,先试了试鼻息,又摸了摸那滚烫的额头,看出他的确是病得不轻,这样折腾都醒不过来。可是若真这样拖着上路,说不定那贱奴就被折腾死了。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秦三才听见二小姐发话道:“将那贱奴洗干净找个毯子卷好了送到本小姐车上来。”   秦三才惊讶道:“二小姐,这贱奴不知是突然得了什么病,怎能让您沾了晦气?”   秦瑶端起小姐派头,斜睨了秦三才一眼,一本正经侃侃而谈道:“本小姐这些时日曾向世子殿下请教过医术,正好在车上闲的没事,拿这贱奴试试手段。”   秦瑶这句话不算是完全瞎编胡扯。自从上回燕少侠落难被她所救,她就一直想要自己学些治病疗伤的本事,将来关键时刻,能像世子那样露上一手,救人救到底。何况她也许日后还要流落街头,能懂得如何治病强身看顾自己的身体尤其重要。当然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天纵奇才想要系统学习医术也是绝无可能。秦瑶于是专门挑拣了几种常见的病情,向世子请教了简单的救治办法。   秦三才不敢忤逆二小姐,虽然是心里质疑二小姐治病的手段,不过权衡之下,将那贱奴裹好了弄上马车给二小姐玩,总比是不知死活拖在马后要稳妥一些。王爷叮嘱要留那贱奴一条命,二小姐是知道分寸的,定然不会玩的太过火。   安置好了,一行人启程上路。   秦瑶坐在车内装模作样为廿一检查了一番,无非是照猫画虎望闻问切的那一套,可惜她没有名医的水准,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症结所在。她又怀疑廿一装晕,言语上威胁试探,廿一都是昏沉沉不醒不应。无奈之下她只好先弄了热水,用老办法以布巾沾湿了为他润唇。   车上陪着的小秋和暖红,知晓自家主子性情与一般大家闺秀不同,看着主子亲手照料一个生病的奴隶这种事情,就当是主子一时兴起玩闹,早先有缝衣服堆雪人,现下也就不觉得多么奇怪了。   秦瑶的运气向来不错,当她黔驴技穷实在无法的时候,迎面遇到了一个游方的郎中。   那郎中穿的一身穷破,神态长相都十分猥琐,下巴上一颗肉痣生了撮黑毛,面貌能让人过目不忘。   秦瑶想起来以前流落街头时见过这个郎中,知道他有几手治病的真本事,可惜他相貌不佳,贪财好色,好的还是男色,所以虽然救活了不少人,还是有更多人不待见他,什么地方也不敢待长久。   不过这种时候,也没有挑选的余地,是个郎中,先抓来救人要紧,秦瑶正色吩咐了一句:“停车!把这贱奴抬下去,让那个郎中给看看,看好了有赏,治死了赔钱。”   仆从们见了那郎中潦倒的猥琐模样,听二小姐吩咐是让他给那贱奴治病,倒也般配。几个人七手八脚粗暴拖拽着把廿一弄下车,往地上一摔,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那郎中贪财,害怕治不好要赔钱,本来是耍滑想溜,谁知看到了那生病的贱奴是个模样俊俏的美少年,他终于是动了色心,蹲在边上仔细开始诊治,借机上下其手摸来摸去,偷偷占些便宜。   46病中梦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复活节,我就发糖给廿一了。   别说不是糖啊。   明天中午照常更新,无限怨念中【王子奴隶】昨天居然没有更~~~~(>_<)~~~~   痛,真的很痛,无休无止地纠缠,如皮肉翻卷时被丢入了刑房内那个兑了粗盐的水缸,又好像是被利刃豁开了内腹,从骨肉到肌肤无一处不痛,内外交织不断。   冷,逃不开躲不了,仿佛是下着冻雨的天气他被剥光了衣物悬吊在院子里,冻僵了四肢,然而肌肤却烧得滚烫。   廿一在失去意识之前曾经试图挣扎运功调息,可惜胃痛抽干了他仅余的力量。也罢,晕过去了,更多的痛就不会觉得。   然而梦里,依然是下着冻雨,他奄奄一息躺在冰冷的刑房内,一身的伤。还好身上裹着一条新毯子,散发着芬芳的气息。   这是王妃慕容氏打赏他的东西。   对,没错,在他的梦里,先王妃并没有死去,她一直活着,在王府内养尊处优无忧无虑幸福安康。   那是他的母亲,即使所有的人都不承认,她仍然是他的母亲,她生下了他。   母亲每年都会赏赐他一条崭新的厚实的毯子御寒,还特意叮嘱了大厨房允许他每日可以吃两块糠饼。他虽为低贱奴隶,却能够服侍在她院子里留在她身旁,远远地看着她的笑容,看着大公子高兴地依偎着母亲撒娇的欢喜样子。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幻想着母亲是在对他微笑,可以偷偷嫉妒着大公子的幸福。然后每晚夜深人静之后,他能将整个身体裹在毯子中,埋头悄悄流泪,就当那是母亲温暖的怀抱。   母亲虽然恨他,却不会每天都打他,有时见他伤病,还能减轻刑责,甚至偶尔也会柔声对他说话。   就像现在,他刚挨了打身上血肉模糊,母亲竟然出现在刑房门口,端了满满一大碗香喷喷热乎乎的吃食来看他。   嘴唇感觉到温润,他幻想着是母亲正在喂他热粥。   身上感受到一双手在抚摸,小心地避开了他那些翻卷的伤口,顺着他的脖子脸颊轻柔地碰触着。可是突然又有尖锐的刺痛在肌肤上灼烧开来,往昔各种酷刑的印象渐渐冲开了甜蜜,纷纷翻涌而出。   是母亲么?   还是酷刑中的幻觉?   周遭的声音渐渐清晰。   一个公鸭嗓子的陌生男子吹嘘道:“你们看,我这独门十六针,外加秘传按摩手,一炷香的功夫,只要是有一口气在的人,我一定能让他醒过来。”   有人嘲笑道:“我说郎中,香都烧完两根了,怎么这贱奴还不见动静?莫非是被你治死了?”   那郎中辩白道:“这个贱奴全身都是伤,胃疾严重,又受了风寒,就剩半口气了,若不是遇到我早死了,救他当然要多费些功夫。”   另有人讥讽道:“我看你是根本没招,故意拖延。你哪里是按摩,分明像极了窑子里的十八摸。这么肮脏被人玩剩下的贱奴你都要占便宜,也不怕染了晦气。”   廿一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疼痛之中,在身上游走的那只手,让他心中不安禁不住颤抖战栗。他将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能看到那只手的主人贪婪又充满了病态痴迷的眼神。这眼神似曾相识,偶尔也会在李先生眼中出现,但是那郎中毫不掩饰而且还对他上下其手,摸了又摸。便是众目睽睽一堆人奚落着,那郎中仍然是肆无忌惮。   原来梦里是这只手在摸他的身体啊,廿一一阵阵发寒,恶心窒息,一口血涌上口鼻,下意识想要挣扎,却虚弱地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那郎中似乎是发觉廿一已经醒过来,抹了抹嘴边的口水,得意地显摆道:“你们看,这贱奴醒了,该给我钱了吧?其实你们若是觉得为一个贱奴看病付钱不值得,我也好商量。只要你们再给我一炷香,让我将这贱奴拖去草丛里玩一玩,我不仅不收诊费,还免费再送一帖包治百病的神药。”   廿一听了这句,心更凉,仿佛是一把铁锉捅了进来反复搅动,钝痛不已。   旁人都说他是肮脏低贱之物,根本不屑于碰他,少有人会如那郎中一样执着不嫌弃,居然还愿意玩他抵账,原来他这破烂身体还能值几个钱。   胃痛如绞,气息混乱,他一边尝试着想要集中精神凝聚真气自保,一边又自嘲地想早该放弃抵抗,由着那些人作践。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为何不让旁人尽兴,玩的爽快?是不是他受的苦越多,与生俱来身上背负的罪孽就能减轻一些呢?   廿一闭上眼,先王妃的影子浮现在脑海中。以前他无法想象先王妃的样子,可是他们都说二小姐与先王妃有七八分相似,于是他就知道了母亲的容颜,而且一定比二小姐更美更温婉。   可现在她正用悲伤怜悯的眼神望着他。   他吃苦受罪,她该解恨才对。   为什么她这样看着他?难道她不想见他被那郎中继续玷污么?还是在恼恨这样肮脏低贱的他根本不配活着,是她的耻辱?   他身上到底是流着她的血,他怎能让那一半高贵的血被人这样糟蹋?   不过他又能做什么?他只是一个低贱奴隶,就算手脚能动可以躲闪,他又能逃到哪里?施展武功杀了那些欺负他的人么?那不是又添了罪孽?   那郎中只要一炷香而已,就当是一场噩梦,应该比酷刑好挨。   秦三才刚才一直是在边上冷眼旁观,见那郎中手脚不规矩在廿一身上揩油已经心有不满,那郎中还堂而皇之提出来要找无人处玩弄廿一,他更是怒气上了头。廿一的滋味他还没尝过,怎么能让那猥琐的郎中占了先?那郎中一个走街串巷的贱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还有边上围着的这帮流口水的奴才们,平时一个个都挺正经的,此刻色相毕露,估计他们也惦记着廿一的姿色,想要趁机多占便宜,真是可恶。   凡是有先来后到,李先生和二小姐,一个是王爷贵客一个是得宠的小姐,秦三才不敢招惹,对手下的奴才们他就不能一忍再忍了。   秦三才端起架子,让跟班的掏出一串沉甸甸的铜钱,对那郎中厉声说道:“赏钱给你,我们还要赶路,没工夫跟你搅合。拿了钱快滚!”   那郎中还算识趣,看出这帮人非富即贵不好招惹,反正他刚才借按摩的机会也已经揩了那俊美奴隶不少油,眼见更多便宜占不成,也不敢计较赏钱多少,赶紧领了钱灰溜溜跑路。   廿一没想到秦三才这辈子也有做好事的时候,虽然他知道秦三才目的不纯私心私欲使然,不过还是将他拉离了那猥琐郎中的魔掌。他应该感激秦三才的恩德。   秦三才倒也不客气,走到廿一身边,抬腿用鞋底踢了踢廿一的脸,奚落道:“贱奴,醒了就别再偷懒,快爬起来。”   危险暂时解除,廿一松了一口气,头又开始眩晕。那郎中仅仅是行针将他救醒,治标不治本,他胃痛依然很严重,旧伤和今天早上又挨鞭打的新伤消耗着他的体力精神。他动不了,也不想动,后悔不该吃了二小姐赏的酱牛肉。   其实他也清楚,酱牛肉引发胃疾只是一方面,他身上的伤从没有痊愈过,积累到一定程度早晚会爆发,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或许还因为他的血脏了先王妃的陵寝,他此刻内力涣散无法调息,便是先王妃恼怒降下天罚,他大限将至在劫难逃的征兆。   秦瑶一直是坐在车内假装矜持,不过后来听见外边仆从们奚落调侃,那郎中又提了如此与众不同的付钱方式,她才忍不住推开车窗向外观望。这次她也很佩服秦三才的魄力,若不是知道秦三才的小人底细龌龊心思,单只看刚才秦三才打发那郎中的态势还真可以称的上有几分正气凛然的味道。   看见廿一依然无力自己爬起来,仆从们等不耐烦上脚踢踹,秦瑶又于心不忍。她现在意识到有可能是昨晚上她给廿一吃的酱牛肉惹了祸端,若廿一从小很少吃肉,长年累月饥寒交迫或许是得了古怪的胃疾。是她害了他。   “来人,你们别耽搁了,快点将那贱奴裹起来,抬回本小姐车内。”秦瑶大声吩咐了一句。   廿一这才知道,原来一早上他病得人事不省,居然是躺在二小姐的豪车之内混了一路。现在他好运仍在,二小姐还许他继续赖着。他禁不住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车子缓缓启动,廿一身上裹了毯子,豪车内地板上铺的是厚厚毛皮垫子,还点了暖炉,比车外温暖舒适许多,是难得少有的美梦啊。   47车上学技艺   秦瑶趁着廿一尚清醒,忍不住问道:“廿一,你这胃痛的毛病以前发作过么?是不是有性命之忧?父王吩咐过,不能让你这么早就死了,那太便宜你了。”   廿一渐渐理顺了气息,淡淡答道:“下奴早已习惯伤病,生死有命,下奴又是罪孽深重,或许路上就遭了天谴下了地狱,还望主人恕罪。”   “你不能死。”秦瑶霸道地说了一句,没有更多解释。她心头涌动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担忧情绪。她知道那不是因为王爷的阴谋计划,也不是为了她的任务能顺利进行,她只是单纯地希望廿一能活着。   “万一下奴注定命短死的早……”廿一顿了一下,嘴唇蠕动,犹豫半晌终于鼓足了勇气,恳求道,“等到那时,下奴斗胆求主人,可否命人将下奴的骨灰带回愈城撒到先王妃的陵寝附近?”   “不可以,我才不会答应。”秦瑶颤声,坚决地否定,不留任何余地。她不许他死,要死至少等她完成了任务才可以,而且最好是等她对他没了兴趣。她现在还没有玩够呢,他不可以死!   廿一的眼神一黯,惨淡笑着脸上绝望之色更重,闭口不再言语。真的可以死么?死了哪怕是下地狱,也算是一种解脱了,至于被弃尸荒野是几乎所有奴隶的宿命,他凭什么要求二小姐为他做那些事情?被拒绝是在意料之内的,他不伤心,只是稍稍失望而已。   秦瑶看出廿一的绝望,她突然很想安慰他,不想让他了无生趣。她又不可能当着车内两个丫鬟对一个奴隶温言细语动之以情,于是只能故意刻薄地说道:“将尸体烧成灰要用多少木柴?你当那些木柴是大风吹来的不用钱啊?以前供你饭食消耗的银钱不算,就说刚才请郎中给你看病也还花了不少铜板,加在一起再买一个奴隶都够了。想让本小姐答应你的恳求不难,你老老实实干活,死之前先将收尸烧灰看病的费用都攒齐了,对,还有回城帮你捎带骨灰这些人工费用,本小姐可不想做赔本的买卖。”   廿一奇怪为什么自己听了二小姐这番话,心间反而一宽,少了压抑,多了几分念想。他将信将疑张口问道:“下奴做活本就没有工钱,怎样才算是攒齐了费用呢?”   秦瑶看出自己的招数奏效,暗中得意,假作认真地说道:“你以后乖乖听话,本小姐一高兴自然就会赏你银钱。”   说是这样说,能让秦瑶打赏的机会还真的不多。   廿一却也似乎是并不心急。   廿一在二小姐的马车里躺了两天,吃了几顿二小姐特意打赏的热粥,胃痛轻减了不少,手脚终于有了力气。他不敢继续逗留在车厢内,除了身份问题,还有二小姐时不时古怪的动作言语,都会让他莫名心慌。   车厢内弥散着少女特有的香气,温暖舒适的环境,这些都是廿一陌生的,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闻不去看不去感受,他真的不是一件没有灵魂的家什物件。   她们欢快的笑声,她们在他头脸上温柔的抚弄,她们不仅没有打骂他,甚至小心翼翼不曾弄疼他。   他从没有这样舒服地躺着什么也不用做,还有饭吃的时光。他怕享受太久了,会忘不掉,将来回到他该有的低贱生活时更加难过。   所以他一旦能动了,就千方百计要逃开,不能继续沉迷。   哪怕车厢外寒风刺骨,哪怕惹二小姐不快,哪怕会再受刑责。那些都是他习惯的,他可以忍受的,他不怕的。他不能再放纵自己,留在美妙如梦幻的地方。   秦瑶这两天的旅程可谓是丰富多彩,白日里闷在车内一点都不觉得无聊,有廿一这个大号乖巧的玩具在眼前,激发了她掩藏已久的童趣。   虽然她从小是男孩子打扮,与男孩子一起玩耍,街边打架斗殴坑蒙拐骗偷样样精通,可她女孩子天性轻易是丢弃不了,深深藏在了心中。每每看到别的小女孩缝衣服绣花玩娃娃,买胭脂涂粉化妆,攀比漂亮的头饰衣物,她都忍不住偷偷观瞧暗自羡慕一番。   回到王府这些时日,秦瑶梳妆打扮都有小秋和暖红侍候,她是不敢自己动手丢丑露怯。不过她对此很感兴趣,总想着找机会锻炼一下自己的能力。   于是被毯子包裹,伤病昏睡清醒了也无力动作的廿一,就成了秦瑶最好的练习道具。   秦瑶不知道自己糟蹋了多少上等的胭脂水粉,反正她不疼不痒的是在廿一脸上涂抹,画花了弄乱了就洗去重来。廿一容貌生的俊秀,精心妆扮了雌雄莫辩美丽非常,秦瑶虽然自己没本事画好看,不过很会发动身边两个丫鬟的积极性。   很快,小秋和暖红也认识到了廿一这个大娃娃的好处,从羞怯紧张到放开了使出各种手段,陪着二小姐玩的不亦乐乎。   暖红说道:“二小姐,头脸上的妆扮您都练的差不多了,奴婢再给您演示修剪指甲的方法如何?”   秦瑶笑着打开车门,对着刚刚逃到车外,还没坐稳的廿一说道:“廿一,你把手伸进来。本小姐帮你修修指甲。”   这几日廿一病的人事不省又因在车厢内躺着,就没有用绳索捆了双手,所以现下他双手能自如活动。听了二小姐吩咐,廿一顺从地扭过身体,将双手摊开伸入车内。   阳光明媚,晴朗无云,车厢门打开,亮堂堂一览无遗。秦瑶却觉得心头一暗。   她这是第一次仔细打量廿一的双手。廿一穿着那身破烂衣物,手肘下边都遮不住暴露在凛冽的寒风中,肌肤上各种伤痕密布。手腕因经常被捆绑拖拽悬吊,破皮磨损血肉翻卷,手心手背亦粗糙不平,总是做粗活磨出来的茧子,利器穿刺皮鞭抽打还有烫伤的痕迹比比皆是。至于指甲,更是零落,像是最近刚被人一一残忍拔起掀掉,如今尚未长齐。这样一双手,显然是无法如常人那样修饰。   秦瑶颤声问了一句:“你的指甲怎么被人弄掉过,多久才能长好?真是扫兴!”   廿一卑微道:“是上次在刑房弄的,快的话一两个月应该可以长好。”   “什么叫应该?”秦瑶较真多问了一句。   廿一平淡而卑微地解释道:“其实现在已经算是基本长好了,不过通常维持不了几日。下奴伤病昏迷时,拔掉指甲会醒的快一些。”   “疼么?当时很疼,过后也要疼很久吧?”   廿一不太明白二小姐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感觉出二小姐不高兴好像是脸色阴沉下来,他急忙补充道:“主人放心,这点小伤不会影响做事的。”   秦瑶放开了廿一的手,什么也没说,“嘭”的一声关上车门。   小秋看出二小姐心情不好,不敢多话。   暖红傻呵呵问道:“二小姐,怎么不用廿一了?”   秦瑶叹了一口气,胸口盘桓的莫名郁闷仍然无法散去,她懒得搭理暖红,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情绪,干脆是拿了吃喝塞嘴里,化郁闷为食量。   二小姐古怪精灵,反复无常,一时兴起说玩这个,一时又突然没了兴致,并不奇怪。小秋使眼色,暖红终于也醒悟,不再问东问西,静候主子吩咐就好。   指甲不用被人折腾,廿一心情也不错。他看似安静乖巧地坐在车夫旁边,其实眼睛耳朵都没闲着,仔细观察偷学赶车的技巧。   自从那次陪着世子和二小姐外出赏红叶遇到危险,他终于是有了念想和动力打算学习驾驭的本领。万一再发生车夫被杀,二小姐指着马车逃命的时候,他也能派上一些用场。若是他会驾车,二小姐是不是就能安全一些?   虽然旁人都将他视为恶徒之子低贱奴隶,怀疑他会对王府不利,可他真的没有野心没打算去报复。那些平时欺负折磨他的人,多数都是受了王爷指示看主子眼色行事,他们与他实际上无仇无怨。他要恨,就该去恨那个害死先王妃,又将他这样的孽种留在世上的罪魁祸首。   而二小姐对他这么好,他当然要盼着她不出事,否则谁给他吃喝赏他衣物?   大齐规定,奴隶是不允许骑马的,但是并不限制奴隶学习驾驭马车帮主人运送货物。当然在王府是没人会主动自愿教导廿一这样的贱奴任何体面的技术活,不过这难不倒廿一。他对什么事情感兴趣了,偷学起来相当快。再加上如今这种大好机会,他能坐在车夫边上近距离观察,无论是吆喝和操纵缰绳的动作他都可以了解清楚。   车夫当廿一是蠢笨奴隶,也没想到他会坐在边上专心偷学赶车的技术,所以毫不掩饰,甚至有时是故意炫耀本领,欣赏廿一充满崇拜羡慕的表情。廿一乖巧地配合着,如此看了半天就已经将赶车的技术学的差不多了。   48兴起置衣装   日落的时候,秦瑶一行抵达了一个热闹的大镇子。   秦瑶在王府学女红的时候听教她的徐婆子说过,徐婆子祖籍就在这里,这镇子几十年前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后来出了个宫廷御用的有名裁缝,于是家家户户跟风,无论男女都学裁缝手艺,刺绣印染制衣皆为拿手的本事。   大齐南来北往的客商们,要是进上乘成衣的货,一定是从这里买。于是小村渐渐扬名在外,发展成了商贸大镇子。   漂亮的衣服谁不喜欢?秦瑶在官驿安顿好,饭也没吃就迫不及待让人带她去镇子上最大最好的成衣铺子看看,准备添些衣装。她早就盘算好,为自己买衣服是一方面,还要为燕少侠选一套最好的。将来万一能遇到燕少侠,礼尚往来她先送东西,不怕他不还礼,然后就顺理成章继续发展情谊。   哪怕她与燕少侠无缘共结连理,她仰慕他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她喜欢的男人她送东西那是理所当然。就像大街上对路过的帅哥扔手绢水果的那些妙龄少女一样的心态,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既然是要为燕少侠买衣服,需找个身材相仿的人当架子,才能看出是否合身。秦瑶兴冲冲来到成衣铺子门口才想到这个重要的问题。她急忙按照记忆中燕少侠的身高打量跟着自己出来的这批家丁护卫,看来看去也就一两个护卫个头是差不多,可惜虎背熊腰的明显比燕少侠胖,不能用。若是指望着成衣铺子里的伙计能有燕少侠那种玉树凌风的样子,好像又不太现实。正当她为难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伏跪在车边充作马凳的廿一。   在秦瑶的印象中,廿一站起来的机会不多,可她经常看他跪直了的样子,能想象到他的个头不矮,虽然身形似乎是偏瘦了一些,但是比那过于魁梧的护卫或许更接近燕少侠的身材。   于是秦瑶命令道:“廿一,你站起来,让本小姐看看。”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txt全本小说网   廿一听话地站起身,如标准奴仆姿态,手放在身体两侧,躬身垂首,低眉敛目。   秦瑶又说道:“抬头站直了。”   廿一这才敢抬头挺胸直立。   廿一的身材与燕少侠居然是相仿的,甚至是廿一的个子可能更高一些,秦瑶这会儿突发奇想,打算看看廿一穿上合体的衣服会是什么样子。她压抑着心头蠢蠢欲动的好奇,假装不耐烦地说道:“就你了,跟本小姐进店买衣服。”   成衣铺子的伙计看秦瑶的打扮和做派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小姐,热情招呼不敢怠慢,使劲推销各色昂贵女装。   秦瑶让小秋和暖红帮忙挑选适合自己的,她此刻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男装那边。她特意让伙计取了几件时下最流行的男款武者装束。   那伙计也是见过世面的,侃侃而谈口若悬河,说什么武林盟主某某大宗师之类的,都来买过怎样的款式,高手都爱穿什么颜色如何如何。   秦瑶听得心驰神往,选来选去,看上了两套。一套是纯白色,就像当初她第一次见到燕少侠时,他穿的那身点尘不染的白;还有一套是玄色绣着暗花高贵典雅,这是那伙计吹嘘了半天高手都喜欢的颜色款式。   秦瑶吩咐道:“廿一,你跟伙计去试试那套玄色的衣物。”   廿一愣了一下,并没有第一时间遵从命令。   那伙计这才看到破衣烂衫大冬天几乎衣不蔽体光脚站在门边的廿一,他那一身伤和落魄模样比乞丐还不如,莫非是个低贱奴隶?   那伙计心里不乐意,嘴上难免计较道:“小姐,本店的衣物都是上乘料子做工精细,虽说可以试衣仔细挑选,不过也应该是找个体面仆人。您那位,好像不太合适,万一污损了衣服,小的担待不起。”   廿一也是这样想,所以才没有动。他这种低贱奴隶一身肮脏,通常都是不准登堂入室的,若是没有二小姐命令,他只能是在门外跪候,不可能进入店铺里面。就算是有二小姐吩咐了,他也只是在进门后就停住身形,站在门边不碍事的地方,不敢再往里走,免得惹人厌恶。他怎配去试穿那些体面衣物?万一污损了昂贵布料,将他卖几百次了也赔不起。   秦瑶先是一瞪眼摆出气势,而后又留了几分余地算是客气地说道:“本小姐为朋友买衣服送礼,一时也找不到身材相仿合适的才用那奴隶顶替。若你们这里能有体面合适的人当衣服架子,本小姐也不介意。”   秦瑶早看出店里店外没有合适的人才敢这样挤兑,心头其实是无名火起,那伙计居然瞧不起她的人,哪怕廿一是个低贱奴隶,那也是王府里出来的,岂能与寻常乞丐奴隶相提并论?更何况廿一识文断字还会武功,试穿他们店里的衣物有何不可?她现在有的是钱,将这里所有衣服都买下来绰绰有余。   那伙计拿眼一瞄,就已经很专业地看出,廿一那种身材胖瘦是很难找到相仿的,于是只得屈从,软言打商量道:“小姐,您那衣服架子是不是要先穿一套内衣,否则会脏了外边衣裳。最好是再配一套鞋袜,要不然看着也不协调。”   秦瑶脸色稍霁,点头道:“你们帮忙给弄好就是了。内衣鞋袜什么的损耗了,相应钱财本小姐自会补上。”   那伙计见秦瑶一再坚持,又说污损衣物给赔钱,他也不好再推拒,就将廿一领去了试衣的房间,配上了内衣鞋袜,换好崭新的玄色套装。   廿一自知全身遍布丑陋伤痕,怕吓到旁人,婉言推辞了服侍的小厮,只自己抱了衣物进房。小厮们也正不想屈尊服侍一个奴隶换衣服,乐得清闲。   廿一虽然从未穿过像样的衣物,不过曾伺候李先生更衣,算是知晓衣物鞋袜该如何穿。好在最近几日他一直没有再受严重刑责,身上原本那些狰狞绽裂的血口暂时收敛,只要不是大动作,穿一小会儿让二小姐看看样子就脱下来,应该不会污损了昂贵布料。   秦瑶在前堂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再见廿一的时候,他已然改头换面,变作锦衣美少年。   秦瑶看得瞠目结舌,怔怔半晌才意识到,那人就是廿一。   没错,廿一的容貌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将披散的乱发简单束了一下。但是有做工精良裁剪合体的锦衣相衬,脚下还穿着一双质量上乘的皮靴,他昂首挺胸走到她面前,真是俊美非凡,勾了她的魂魄。   如果说白衣飘飘骑马而来的燕少侠是骄阳,那此刻长身玉立的廿一就像一轮皎洁明月。日落之后,点了烛火的店铺厅堂,原本有些昏沉,却因廿一的出现陡然一亮,增色不少。   廿一穿的不是白衣,而是玄色本该幽暗寂静,他整个人却透出了一种罕有的空灵飘逸之美,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会羽化升仙一般,不染点尘不食人间烟火。   店铺内的人,并不是谁都注意到刚才那个破烂衣衫的低贱奴隶,这会儿却全都看到了翩翩美少年,称赞衣服好的固然是有,更多的则在议论廿一出众的容貌气质。专门侍候女客的丫鬟们虽然矜持一些,不过也忍不住对廿一多看了几眼,面目含羞。   秦瑶不会吟诗作赋,此时此刻只能是暗中赞叹:衣服好看,人更美。   这会儿她是既得意又高兴。得意是自己的随从被称赞,高兴的理由却不好说。因为廿一果然如她所料,穿了好衣裳气质超群更显俊美,证明了她的眼光不差么?还是毫无理由,就是看到了美少年那种悸动?   49心动的感觉   秦瑶记得母亲反复强调小白脸都没有好心眼,男人长的漂亮是祸害。可是廿一的美让她几乎是忘记了危险,抛开了根深蒂固的偏见,她无法抑制生出了许多妄念。   秦瑶从来不否认,她被廿一的皮囊色相吸引,被他故意隐藏的那些秘密吸引。然而细想深思之后,她亦惊讶地意识到,她喜欢的似乎不仅仅是那些表面的东西。   她对廿一是有感觉的,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心动的感觉,并非儿戏。燕少侠也曾让她心动,与她现在看廿一时竟然不相伯仲。   她心跳加速,能听到胸膛里咚咚在响。   她脸颊发烫,不是受寒感冒,而是情绪汹涌难以克制。   她不错眼珠,直直盯着廿一,看的仔细。仿佛是要用目光将他吞入她的肚里,吃了他的骨肉,啃噬他的灵魂,将他完完全全占有了,才能甘心满足。   廿一若不是奴隶,就凭他现在的本领,绝对是出色之人。混江湖,这相貌这武功,还是读书识字的,哪怕比燕少侠差了出身名声,瑕不掩瑜早晚也能博得不少侠女芳心相许。   可惜啊,可惜,廿一是害死先王妃的恶徒之子,王爷处心积虑要折磨迫害的人之一。白白糟蹋了这样一幅好皮囊,这样的聪明才智天赋武功。他还不如愚昧无知,像现在这样懂得越多越清醒,受欺凌侮辱的时候反而更痛苦吧?   这样的廿一,就算她不曾心动,也不忍去欺凌。   何况,她已经明了自己的感情。   燕少侠是镜花水月,很难与她有什么结果。廿一看得见摸得着,任她驱使为所欲为,偏偏是不能去爱去珍惜。   她怎么这样倒霉?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何必杞人忧天顾虑太远的事情,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先将手边的抓住了。她爱一次,不是玩弄,试着真心对他好,他会否能感知她的心意,回应她的爱?   这种念头一闪即逝,被秦瑶拼命压制,她怀疑自己是疯了。她要体验爱恋的滋味,找谁都行,犯不着用廿一当靶子。   当初廿一郑重哀求的话语在秦瑶的脑海中回荡。   “主人,如果您只是想找个人玩一玩,可否放过下奴?下奴身份低贱,不合适,也许还会扫了主人的雅兴。”   可她想都没想,霸道地拒绝,坚持声称要玩他。那个时候,她应该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是不敢承认吧?   她该怎么办才好?   廿一见二小姐怔怔发愣,他怕衣服穿在身上久了,难免沾了血污,于是大着胆子请示道:“主人,您看好了么?下奴是否可以将衣物换下了?”   那伙计也担心衣服,在旁附和道:“小姐真是好眼光,这身衣服是本店最好的,看起来应该是合身,送给您那位江湖朋友,绝对是上佳的好礼物。”   秦瑶渐渐回过神来,别有深意地问道:“廿一,你穿这身衣服感觉如何?”   廿一恢复标准奴隶姿势,垂眸答道:“下奴愚钝,以前从不曾穿过如此好的衣服,不知该怎样品评。”   “那就随便说说。”秦瑶通过提问,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廿一低头小声说道:“衣料细腻柔软,蹭着伤口也不疼,而且很暖和。”   秦瑶心中一揪。其实她对于衣物的认识与廿一惊人的相似,她虽然贪恋那些华丽衣衫,可好看不一定穿着舒服。她吃过苦受过冻,也喜欢衣料细腻柔软穿起来冬暖夏凉的衣物,至于样式如何做工裁剪如何,她觉得真是没什么太大区别。经了多日训练,她也就是知道了一点皮毛,十多年根深蒂固的朴素审美认知不可能完全改变。   当下秦瑶自不会承认与一个低贱奴隶的品味一样,只是将小二叫来吩咐道:“他身上穿的这套,还有刚才挑的白色衣服拿相同的尺寸,本小姐全要了。你再给这奴隶选一套相称的衣服鞋子,连他现在穿的内衣都买了。”   廿一心头一喜,二小姐要买新衣给他?他没有听错吧?这是做梦都不曾想过的好事。他禁不住又生出了更多妄念,他这辈子居然也能穿一次像样的新衣,如果死的时候衣服还在身上,那该有多好?   那伙计面露难色,小心解释道:“小姐,本店出售的都是上等成衣,一般贩夫走卒的衣服本店都不卖,更没有适合奴隶穿的。您要不然去别家看看?”   秦瑶脸色一沉,气恼道:“你们这里没有客人换下不想要留给你们处理的衣服么?你会不会做生意?本小姐就想在这里买衣服,你们还没有衣服卖了么?”   那伙计被挤兑的无法,忙不迭去向掌柜的请示。还好前两天几个生意人经过镇上,可能是刚赚了大钱,进店添置衣装,将原本身上穿的那些脏破衣物统统丢弃,而店里生意忙尚未做处理都堆在后院地上。那伙计将那堆破烂衣物赶紧搬到前面店里,衣服上满是泥土又脏又破的看不出本色,桌上柜上都不好放,干脆还是扔在了地上。   廿一一眼就看中一件宽大的棉袍,是这堆衣服里最破烂的一件,下摆袖口早就磨损开绽,露着黄黑色的棉花瓤子,可这好歹是真材实料的正经棉衣,往身上一裹能遮到膝盖下面,既暖和也好穿脱。   廿一暗自思量,二小姐说给他买衣物,没说是几件,虽然不是想象中的新衣应该不贵,可他也不敢多要,还是只挑这一件棉袍最合适。他不敢耽搁,迅速捡起地上的破烂棉袍跟着那伙计去更换衣物。   片刻后,廿一就被伙计带回了前堂。   秦瑶看到廿一身上裹着那件宽大破烂油腻腻明显不合体的棉袍回来,头发凌乱活脱脱一个逃难的乞丐,与刚才那锦衣美少年出尘飘逸的贵公子判若两人,前后产生了强烈落差,心中一酸有些窒息。   那伙计却是忙不迭将两套华服美袍以绸缎妥善包好,在柜上算着价钱。   这场面让秦瑶联想到以前那些欺负她们母女的势力小人,她无来由气不顺,指桑骂槐冲着廿一恶狠狠开口道:“廿一,这衣服实在与你很不相配,脱下来扔了,咱不买了。”她这意思是连刚才挑好的那两套都不买了。   那伙计不懂秦瑶的心思,本来也不打算卖廿一穿的那种破烂衣物,与掌柜的一起陪着笑脸,奉上锦衣,顺带多打了一些折扣,总算是将生意做成。   廿一听了二小姐的话,却是神色一黯,赶紧将身上的棉袍脱去,小心翼翼叠好放回地上。二小姐果然是拿他寻开心,他已经挑的是那堆衣服里最破烂的一件,可他毕竟只是个猪狗都不如的低贱奴隶,哪见过骡马牲畜穿人的衣服?何况肮脏如他,自然是不配的。还好,这棉袍穿在他身上的时间不长,没有被他污浊损伤,再卖给旁人应该不会遭嫌弃。   秦瑶经不住伙计与掌柜的推销,除了那两套男装又买了几件漂亮的女装,结完银钱,再抬眼一看,廿一早已规矩地站到了门边。   刚才廿一穿棉袍的时候已经有先见之明,换下了上等内衣,贴身裹的就是从王府出来时的那套破烂单裤单衣,光着脚并没有鞋袜,一如从前。   秦瑶怀疑他是不是早就料到,根本不信她会真的打算买衣服给他?他一定是以为她在耍他玩。可那件肮脏破烂肥大的棉袍的确是配不上廿一,糟蹋了这么好的衣服架子。他不就是喜欢料子柔软穿着暖和的衣物么,改日她亲手缝一件合体的棉衣送他,比花钱买别人丢弃的破烂更划算一些。当然,她目前还没有想到,她的女红技艺距离缝制棉衣差了多远的问题。就算勤练不辍,等她能做出合体的棉衣之时,估计也到夏天了。   50为君费思量   出了成衣铺子的大门,回到豪华马车上,秦瑶故意找茬,气势汹汹问坐在车门边的廿一:“外衣没买,内衣没说不给你,你刚才怎么没穿在身上?”   廿一如实回答道:“下奴并未将那套衣物弄脏,不敢让主人破费钱财赔偿。”   秦瑶别有深意道:“可我发现你试穿过的那套玄色衣物上沾了血渍,是你弄的吧?都脏了我还怎么送别人?”   “下奴知错,请主人责罚。”廿一依着规矩毕恭毕敬地回答,也没想过要逃避或者为自己辩解。他只是面色越发苍白,抿着嘴唇,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以前他若是在挨拳脚的时候,身上的血迹脏了别人的衣物鞋子,必然会被加倍狠打。如今二小姐特意挑选买下的那么昂贵的衣物被他这个低贱奴隶污损了,将有怎样的责罚呢?责罚过后,他应该不会再有好运留在马车上,可能接下来这些天他都会被拖拽在马后……也不知能否清醒着熬到下次例行刑责。果然他刚才逾越本分起了贪念,幻想着能得温暖新衣,现在报应就来了。   秦瑶观察着廿一的表情,看出他根本不试图辩解,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他从没有信过她,刚才她说给他买衣服的时候,他眼中藏不住的欣喜与现在的绝望恐惧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她让他失望了,对不对?为什么她好像比他还难过一些?   她看到过他穿华服美袍的俊秀模样,再看他穿别的总觉的不相称,破衣烂衫虽然扎眼,不过以他低贱身份也只能穿成这样,否则秦三才又要挑刺,鞭打刑责于他,将好端端的衣服弄得面目全非。   别人欺凌廿一,她一直是知道的,然而她现在的权势根本无法护他周全。她只是王爷的棋子,她所拥有的身份地位都是王爷给的,她不一定真是王爷的女儿。她不敢冒太大的风险,去做那些有可能让王爷不高兴的事情。   她盘算着至少要忍到了宁家,等她入了局与宁重楼有了关联,王爷就算不满意她,想再换旁人执行那个计划势必要大费周章的时候,她才能渐渐掌握一些主动。   然而她越发无法满足眼前能给廿一的这些好处。巧借名目让他不必被拴在马后,让他坐在车上,让他每晚睡在自己眼皮底下,半夜偷偷摸摸给他吃食,以至于想为他置办温暖体面的衣物,每每看到他感激高兴的表情,她都会莫名欣喜,乐此不彼。   她疯了,着了魔。   她还想继续疯下去。   她已经对王爷说过,应该让廿一体会到什么是好,然后再摧毁,那样更残酷的道理。她应该可以借此机会,大大方方对廿一好,也不会有人干涉吧?   秦瑶想着心事,关上了车门没有说话,思量着今后的对策,希望能找到既能满足自己,又让廿一可以过的舒服一些,还能不让王爷产生太多疑虑的具体方法。   廿一没有等到二小姐说出该如何责罚,他更加惴惴不安。   车夫在旁边奚落道:“贱奴,你怎么又惹二小姐生气了?”   廿一低头,轻声道:“下奴愚钝,难免犯错。”   车夫又问道:“对了,刚才听说成衣铺子里出现了一个俊美少年,大姑娘的魂魄都被勾走了,你看见没有?”   廿一自然不会说那是他换了衣服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免得遭人讽刺,就含混道:“下奴一直侍候主人,不敢四顾。”   “倒也是,你这等蠢笨奴隶哪懂得看人好坏。”车夫顺嘴说了一句,自觉身份比廿一高了一筹,懒得再与他多话,吆喝着马匹赶路。   廿一低头坐好,双手规规矩矩放在大腿上,破烂衣裤衬着他伤痕累累的手臂,腕上几道狰狞越发刺目。他沉默不语,回味着刚才穿上那棉袍的温暖感觉,对锦衣华服却早就没了印象。如果那件棉袍再破烂一些,做工再粗糙一些,卖给别人都没人要,二小姐会否就能答允买了赏给他?转念又一想,或许即使是能买下来给他穿,估计秦三才也看不惯,早晚要被鞭子抽得稀烂。所以没买下来,没有因他而糟蹋了那件棉袍,应该是好事。   回到驿站,廿一照例是被安排做那些脏累活计,等着都干完了,小厮如往常那样用绳子拴了他,牵去了二小姐住的院子。   一进院子,廿一就跪地膝行,爬了两步忽然看到二小姐披着斗篷快步从房内走了出来。   小秋和暖红在后面追着劝道:“二小姐,您真要出去?这么晚了不安全。”   秦三才正好也急匆匆赶过来,小心劝道:“二小姐,您还是先歇息吧。让家丁护卫去查探消息,等确定了,明天一早咱们再过去。不对,咱们二小姐的身份高贵,该让他们登门拜会才合礼数。”   秦瑶犹豫了一下,停住脚步。   她刚才吃完晚饭闲逛的时候,听护卫们说是看到了貌似燕少侠的人入住镇上的客栈。她本来已经准备洗漱,结果还是控制不住,打算亲自去瞧个究竟。她才刚为燕少侠买了衣物,心里念想着能见他一面,他就出现了,算不算是一种缘分呢?当然是燕少侠的可能性似乎不大,他此刻该是往愈城方向赶才对。   秦瑶渐渐冷静下来,这才注意到脚边伏跪的廿一,思想终于回到现实。向北走,天气越发寒凉,廿一伤病交加,总是被拴着睡在院子里身体怎么好的了。   于是秦瑶故意卖了秦三才一个面子,说道:“就听三管事的,不过今天本小姐不困,打算玩一会儿再睡。让廿一进房来服侍。”   秦三才面露难色,委婉道:“二小姐,这肮脏奴隶怎能进入主子居住的房间?”   秦瑶脸色一沉:“这么冷的天,让本小姐站在院子里玩么?本小姐做这也不行,做那也不行,到底谁是主子?”   秦瑶这话是存心挤兑,秦三才明白,心想着廿一白日里就在二小姐的马车内,这么多天也不见有何不妥,二小姐此刻无聊,不能外出,不如就让廿一去服侍。所谓男女避嫌,大晚上的让廿一这种岁数的小厮进房侍候不合适,可廿一到底是个低贱奴隶不必分公母,只要让二小姐高兴就好。   秦三才不再多言,领着闲杂人等离开。   秦瑶得意地招呼廿一跟着她进了正房。   虽然这里已经是驿站的上房,但也远不如王府的主宅那么讲究。地上是满铺的青砖,没有地毯,门窗缝子也很大,点了好几个火盆,秦瑶仍然觉得不如窝在马车里捧着手炉暖和,一边走一边对小秋和暖红抱怨。   廿一跪在门边不敢再往里,秦瑶觉得这不好那不好,他却满心感激,毕竟房内比院子里温暖许多。   秦瑶想明日早起,希望能等来燕少侠,也没打算真折腾廿一,于是脱了披风,随意吩咐道:“廿一,你今晚就在门边躺着将门下的缝子堵严了。”   “是。”廿一高高兴兴应了这美差,乖巧地在门边席地躺好,用后背将门槛上的缝子遮挡严实。   小秋和暖红面面相觑,她们两个今晚都是睡隔间里,离着外边这道门不远,怎能让个奴隶躺在左近?   小秋大着胆子请示道:“二小姐,奴婢去寻毛毯被子将那门缝堵住就好,为何要让廿一留在房内?这不合礼数。”   秦瑶不以为然胡搅蛮缠道:“我原来养过一条狗,大冬天也要看门,睡在外边太冷,我就许它在房内守着。那狗儿很是感激我这个主人,以后更是用心卖力为我看家护院。你们是府里老人,知道廿一是懂规矩的奴隶,他若是心存歹念,房内房外一道门能拦得住么?何况奴隶只是家什物件,你们若还是觉得他在房内别扭,那就是你们心中生了不该有的杂念。”   小秋和暖红自从开始服侍二小姐以来,正统的规矩认知被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改变着,虽然已经是接受能力很强了,不过二小姐这番歪理说完,她们本能的还是无法完全相信,面上狐疑未去。   秦瑶一狠心,看来是必须出杀手锏,先将眼皮底下这两个贴身丫鬟彻底治服帖了,将来才方便行事。   秦瑶认为对付小秋和暖红,这种情况之下威逼利诱不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于是她招手,故作神秘将两个丫鬟领去里间她的床榻之上,压低声音说道:“你们是否觉得本小姐行事诸多古怪?”   小秋不敢表态,暖红傻傻点了一下头,立刻意识到不对赶紧又摇头。   秦瑶安抚道:“别怕,我既然是你们的主子,就该信任你们。有些事情是时候让你们知道一点了。”   51心痛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看标题就打好预防针再看正文吧。   其实也许很多人会觉的不虐——小秋和暖红跪在床边,紧张地望着二小姐。   秦瑶又将声音放低了一些,略微弯腰,俯首对两个丫鬟说道:“此次去宁家,本小姐肩负父王嘱托的秘密任务。其一就是要看紧了廿一,而且还要假装对他照顾,让他对本小姐心存感激,这才方便利用。本小姐的一些不合常理的做法,都是遵从父王的安排,你们以后只要乖乖听命本小姐行事,不该问的不要问,也不必多虑为本小姐操心。否则误了父王的大事,你们都担待不起。”   秦瑶看暖红的表情显然是全信了,小秋心眼多一些可哪里是混街头说谎话家常便饭的秦瑶的对手?秦瑶趁热打铁又煞有介事连哄带骗说了一通,终于是将两个丫鬟的思想统一到了自己需要的方向,暂时是后顾无忧多了两个听话的帮手。   廿一躺在门边,本来不想去偷听二小姐说话,可他内力精纯难免还是只言片语传到了耳朵里。原来二小姐对他好,是因为王爷的安排啊,其实也对,否则他这种肮脏低贱的奴隶怎么可能得到二小姐的特别关怀照顾。他傻了不成,竟还理所当然享受着诸多好处,甚至幻想着比现在更好的事情。   知道了真相,他也终于理解了为何二小姐会让他试衣服,最后又不曾真的买来给他。这只是折磨他的一种手段吧?让他生了不该有的妄念和希望,再打碎了破坏掉,让他比一无所有的时候更失落。   在房内应该是比院子里暖和许多,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很冷,胃又开始抽痛,胸口渐渐窒息。原来他还是不够坚强,无法忍受被这样戏耍的滋味。明明没有受刑责,为什么他会痛的喘不过气,这样难受?   廿一猛然惊觉,莫非是他已经开始在乎她了?莫非他潜移默化中早就当她是特别的人,甚至是用她为模子幻想着先王妃的性情举动?   没有人逼迫,他就会主动自愿听她的话,将戒心降到最低,由着她戏弄。   没有人勉强,他就已经想到要学会驾车,不是为自己逃命而是为她能多些安全防备。   这与他一贯对别人的态度完全是不同的,她是否知道?   廿一禁不住苦笑,或许就算二小姐能感知,也会不屑一顾吧?他只是她的奴隶,连宠物都算不上,若不是王爷有计划安排,她应该是如别的大家闺秀一样根本不愿意搭理他吧?   次日清晨,小秋和暖红早早就被秦瑶折腾起来,走到门边看到廿一,小秋冷冷命令道:“廿一,快闪开,我们要出门打水。”   廿一后半夜就开始发烧,晕沉沉应了一句,艰难地跪起来,爬到门外。往常这个时辰,他应该是去照料马匹,可是现在他无力动作,只能先虚弱地跪靠在门外喘息。   秦瑶洗漱完毕,装扮满意,就让人传来小厮,吩咐他们立刻准备马车,她一早先要去镇上的客栈看看。   过不多时秦三才就来到院子里恭候,他一抬眼看见廿一居然还赖在正房门口地上,立刻心生不满,挥鞭子抽在廿一身上,恶狠狠骂道:“贱奴,你怎么还在这里偷懒?”   廿一瑟缩了一下清醒过来,不知道为何胃痛又开始发作,手脚都没有力气。他跪不住,只能先匍匐在地,恳求道:“请管事息怒,下奴这就去做事。”   秦三才一脚将廿一踹离正房门口,又追上前照着廿一的手脚甩了几鞭子,呵斥道:“你打算装病到什么时候?早知道就该让那郎中玩了你这破烂身子,换一贴包治百病的神药,省的你三天两头的偷懒。”   天色阴沉,廿一的心情亦是如此,索然无味,由着秦三才呵斥踢打,他虽然是勉强能爬起来去做事,却觉得还不如继续挨打,被打到昏迷不醒了,**痛到极致了,心中的痛应该就不觉得了。   听到院子里喧哗,秦瑶走出正房,入眼的就是秦三才支使跟班一起殴打廿一的场面。   秦瑶赶紧出声道:“你们闹什么呢?大早上也不消停。三管事,昨晚上让你们去打探,可有什么消息?”   秦三才停了手,规矩地站到二小姐面前回话道:“二小姐,奴才们昨晚上仔细去打探了一番,那客栈内最新入住的人都查了查名姓来路,并无人姓燕。护卫们提起的那位白衣少侠是进客栈去找人,寻到了一位姓甄的年轻男子,两人当晚都没留宿急匆匆离开了镇子,说是向南边去了。”   “这么说,就算那白衣少侠是本小姐要找的燕少侠,此刻也已经晚了,人家早离开了?”秦瑶脸色一沉。   秦三才忙不迭检讨道:“奴才们弄清楚了情况已经是后半夜,不便再来打扰二小姐休息。要不现在派两个人向南去追……二小姐您的行程却不好耽搁。”   秦瑶本来也没想真去追,捕风捉影的事情何苦费力气。她发现自己对燕少侠的热情已经不似从前,有缘相会,无缘也不强求。她脑子一转,趁着秦三才自认失职心虚的当口,正好为廿一讨些好处。   于是她吩咐道:“三管事,别让人追了,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免得让我父王担忧。昨晚上我吩咐廿一堵了一宿的门缝,他原本伤病不轻,这些天就让他继续留在马车上侍候。旅途无聊,我正需要个玩具消磨时间。”   秦三才一看二小姐没计较他办事不利,自然也识趣地应下了这番要求,立刻叫人将廿一的双手捆了,拖拽着牵去了豪车边上拴好候着,等着大伙儿吃完了早饭,再服侍着二小姐上车启程。   接下来几日,白天赶路的时候廿一都是在二小姐的豪车之上,要么坐在车夫身旁,要么是被二小姐叫入车内当成大娃娃摆弄折腾。二小姐时不时赏他吃食,他坦然接受,从容应对,谨守奴隶本分,不过眼中再没出现过之前那样的感激之色,却多了几分麻木和淡漠。   一晃又到了例行刑责的日子。   晚间一行人入住官驿之后,等着廿一忙完了所有杂务,秦三才就堂而皇之叫人将廿一上身衣服剥了,吊起在停车马的院子里一棵大树下。   秦瑶惦记着廿一,寻思着用什么办法能让他少挨刑责,假装是饭后散步,也去了停车马的院子那边。   秦三才等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盼来开荤的日子,迫不及待打开装满各色刑具的箱子,挑拣趁手的刑鞭。一抬眼看见二小姐带人过来,他不免紧张,怕二小姐可怜那贱奴不让刑责,惴惴不安上前问道:“二小姐,您这是……”   秦瑶见廿一虽然是看见她来了,却并没有想求她解救的言语表情,那神态仿佛他与她完全没有干系,他从来就不指望她能帮他。她心中有气,咬牙大声说道:“本小姐闲着没事,特意来看看三管事刑责这贱奴的手段。”   秦三才揣摩着二小姐言语中的意思,不像是要阻拦例行刑责,就放开胆子试探道:“二小姐,对这贱奴十日一次例行刑责是王爷吩咐的,不过具体该如何责罚,是否加倍或减刑还要看您吩咐。”   秦瑶微微一笑,暗想这秦三才倒也机灵,将刑责与否该如何罚的大权立刻交给她,她怎能不好好利用一下?她走到廿一近前,抬头望着他的脸,颇有些得意地问道:“廿一,最近这些天你侍候的不错,本小姐是不是应该减了你的刑责?”   廿一心中苦笑,二小姐是在说反话么?还是又想耍他?他卑微道:“主人尽管随意,下奴没有资格妄加评论。”   廿一这时若表现的乖巧一些,服了软顺着话茬,秦瑶或许真能为他争取减刑,可他这是什么态度?任人宰割不存希望了么?她这么不值得信任么?她怒道:“既然如此,这贱奴自己找打,三管事也不用手软,照例狠狠责罚吧。”   “下奴谢主人赏刑。”   廿一明明是轻柔的恭敬的声音,秦瑶听着竟是有些刺耳,仿佛他在嘲笑她的喜怒无常。可他为什么就不能相信她,她刚才其实是想要帮他的。他不信,她何苦还为他想那么多?他不信,她就该继续当他是个低贱奴隶一般对待使唤就是。为何她难过,她不安,她犯贱地还试图想要对他好?   秦瑶狠下心,打算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看来一般旧例满足不了这贱奴,三管事,这次刑责加倍吧,别打死了就是。”   秦三才美滋滋应了,觉得二小姐越发英明。   廿一并不怕,例行刑责是五十鞭,加倍了不过是一百鞭,比每年先王妃祭日的时候他要经的酷刑差远了,他应该受的住。可二小姐的表情态度很让他费解。说是恨他,故意要折磨他,为何她的眼中并没有秦三才那种变态的嗜血**,反而是忧伤地望着他?   莫非她也是在乎他的,所以他刚才不曾求她手下留情,没有相信她会帮他,让她伤心了?她说什么加倍责罚,其实不过是赌气。他此刻若服软哀求,能否换来她回心转意减去了多余的刑责?   然而这种荒谬的念头在廿一脑海中一闪即逝,他终究是不敢去尝试,害怕她也许是演戏故意耍他。他若开口哀求了,她就会凶相毕露,狠狠嘲笑奚落他。   **上更多的痛苦他都能够忍受,他只是想在心中保留一点点美好的假象。维持现在这种状态吧,他至少还能够去幻想二小姐也许会是对他好的,对他存有一分半分怜悯的。一旦连这层假象都被戳穿了,撕碎了,毁掉了,他真的会伤到再没有勇气活下去。   52有缘来相会   秦瑶站在原地等了半天,廿一都不曾开口说话求她,她越发失望,终于叹了一口气,转身迈步移开到不妨碍行刑的地方。   秦三才得了用武之地,吩咐家丁小厮们轮流上阵,变着花样,换了各种鞭子一一展示着他纯熟的施刑技巧,务求让廿一能深切的体会到每一鞭带来的最大痛苦。   过程中廿一晕厥数次,泼冷水都弄不醒的时候,秦三才就会命人拔去廿一的手脚指甲,总之是要他必须清醒着挨打受罚。   秦瑶站着看了一会儿,就已经是受不住这等血腥,逃也似地离开。   回到她的卧房里,她的心仍然突突乱跳,恶心头晕。其实她见过开膛破肚断臂残肢比这更歹毒残酷的场面,可是今日不同,廿一受苦是她推波助澜,她的良心难安。   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酷无情了?就算是遵从了母亲的教诲和王爷的指示,她对廿一不好是应该的,为何她还是深深自责?难道她不知不觉已经那么在乎廿一了?   他欢喜,她快乐;他痛苦,她亦会难过。   如果她挺住了,不去管,狠下心,她是否就能少些在乎?   可是如果她熬不住,又跑出去阻拦秦三才,救下廿一,那她将来会否一败涂地,坏了王爷的大事,也连累了自己的幸福?   她的幸福?   什么才是幸福?她不懂,她只是知道她真的是喜欢廿一,而且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放不下舍不去。   正在秦瑶痛苦纠结的时候,有小厮来报,说是大公子来了。   大公子秦放?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秦瑶满心惊讶,别的都不多想,迅速地开门跑去迎接自己的兄长,满脑子盘算的就是该如何利用大公子,提前结束对廿一的刑责。她后悔了,她不愿再让那种残酷折磨继续下去。无论旁人如何想,她都要对廿一好。而且她要向廿一索取回报,她要让他知道她的好,让他相信并接受她的好才行。   秦瑶没想到与大公子秦放一起来的,居然还有两个人。   一位竟是她朝思暮想的燕飞鹰燕少侠,还有一位自称是姓甄的年轻公子。   “大哥,你们怎么来了,还与燕少侠一路?”秦瑶因为激动,有些结结巴巴地询问,全没了大家闺秀的矜持与温婉含蓄。   秦放爽朗笑道:“妹妹,这真是很凑巧的事情,外边冷,咱们进屋仔细说。燕少侠,甄公子,别客气里边请。”   自有小厮家丁将他们三人的坐骑牵走照料,秦放一副主人的姿态,昂首挺胸领着众人去到正房厅堂之内落座。   秦瑶陪在秦放身边,一面是好奇为何他们能凑在一起,好像还是特意来找她的样子,一面仍是惦记着廿一。她柔声问道:“大哥,别卖关子了,快对妹妹讲讲。”   还没等秦放说话,燕飞鹰就先大大方方开口问道:“大公子,这位就是曾经救了在下性命的二小姐么?”   秦放点头。   燕飞鹰立刻起身再次施礼,脸上流露出感激之色,又讲了许多江湖上的场面话,恩义不言谢他日必当报偿云云。   能亲耳听见燕少侠道谢,秦瑶本该是非常高兴,可惜她现在心里有别的事,反而是盼着套话赶紧说完了。   甄公子似乎是看出秦瑶有些不耐烦,就暗中拉了拉燕飞鹰,轻声提醒道:“燕大哥,二小姐不是江湖人,大哥还是让大公子兄妹叙旧吧。”   秦瑶这才注意到这位甄公子,只见他面色蜡黄留着两撇小胡子,容貌极为普通,身材不高有些单薄,声音也是沙哑,站在光芒耀眼的燕飞鹰身旁更显平淡,不过举止气度斯斯文文,贵气隐现,并不像寻常的江湖人。   秦放接过话茬,讲起如何与燕少侠巧遇的经历。   自从那日遇险后,离魂剑战锋就带着一众赶来相救的侠士将燕飞鹰妥善保护起来,一路上虽然遇到了几波追杀骚扰,不过有战锋这样的高手坐镇,宵小们自然讨不到便宜。燕飞鹰安全回到家将养了一段时日,等伤势基本痊愈,就打算去愈城拜谢救命恩人。   这位甄公子,早年也曾救过燕飞鹰,这次燕飞鹰受伤,他一直是陪伴左右,两人八拜之交情投意合,关系亲密。谁知就在燕飞鹰启程要去愈城前一晚,甄公子竟突然不告而别。燕飞鹰怕甄公子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不愿连累兄弟,只好临时改了计划,将去愈城的日子推后,只身骑马向北追来。   而大公子秦放,此番是软磨硬泡得了王爷批准,出门游历江湖打算广交朋友增长见识。大公子好武,一出门第一个目标就是奔向武林盟主家中,想要登门拜访,最好是能与燕飞鹰或者其他年轻侠少切磋武艺。   于是秦放知道了燕飞鹰的行踪,又想起来秦瑶此刻根本不在王府,不能让燕飞鹰他们白跑一趟,就带着随从护卫日夜兼程向北面追来,终于是迎上了正往回赶的燕飞鹰和甄公子。   甄公子究竟有何难言之隐,秦放不方便过问,但是燕飞鹰得知救命恩人就在附近,怎能不来拜会?   讲完了缘由,大家也都熟络了,开始闲聊。   秦瑶回想逛成衣铺子那天,去镇上客栈里寻人的或许就是燕少侠,当晚燕少侠就与甄公子离去,缘分不到双方擦肩而过。她以为自己应该是唏嘘后悔,可心头已经对燕少侠淡了许多,想的是如何将话题引到廿一身上。   所以秦瑶根本没提那镇子上的事情,只别有用意地说道:“燕少侠,上次你遇险,为你治伤的还有世子殿下。他久病成医,若不是他在,我空有心救人却也无力。”   燕飞鹰自然是满口感激,甄公子却心思细腻,多问了一句:“那日燕大哥是先遭人暗算中了剧毒,可战前辈赶过去的时候,剧毒已经基本清除,不知世子殿下用的是何灵丹妙药?”   秦瑶心中一喜,这位甄公子的话问的正是时候,她假作不以为意道:“说来惭愧,当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是让一个奴隶为燕少侠吸出毒液。燕少侠还请不要介意。”   燕飞鹰是江湖人,就算颇有名望,倒底还是平民老百姓,与贵族子弟们的观念有一定差距,对待奴隶和弱势群体多了一些怜悯。而且听闻那奴隶曾为他吸出毒液,自然是心生感激,真诚问道:“二小姐,不知在下可否当面对那个奴隶表示谢意?”   “自然可以。”秦瑶答的干净利落,忽而又皱起眉头。   秦放也是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对秦瑶低声耳语道:“妹妹,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廿一例行刑责的日子,他现在何处?”   秦瑶等的就是这句,压低声音答道:“廿一正在停车马的院子那边受刑,要不马上叫他过来?”   秦放的脸色更难看,轻轻摇头,不愿让外人见到廿一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样子,何况看燕少侠的意思是将个奴隶也当成救命恩人,真是不好办。他略带歉意对燕飞鹰说道:“燕少侠,你们先在此处稍作休息,让我妹妹陪着说说话。我有件家务事需处理了,再让那奴隶来见燕少侠。”   燕飞鹰是习武之人,秦放秦瑶兄妹两人私下嘀咕,他听的一清二楚。他难免困惑质疑道:“请恕在下多言,莫非是曾为在下吸出毒液的那个奴隶犯了什么错,为何要例行刑责?大公子是去处理这件事情么?”   燕飞鹰说话的时候,甄公子眼中亦流露出强烈的关切之色,却并未开口。   燕飞鹰主动问起,秦放不好再打马虎眼,简略解释道:“那奴隶身世特殊,他父亲正是害死家母的恶徒,原本是该终身圈禁在王府里以血偿债。不过我妹妹心善,此番去荣城,将那奴隶带了出来。父王才定了例行刑责的规矩,管教那奴隶,免得他离了王府约束惹出什么事端。”   燕飞鹰早就听闻每年平南王都会在先王妃慕容氏祭日那天,将那罪魁祸首之子牵出来游街示众严刑折磨,那奴隶自小长在王府,想必是吃了不少苦。不过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燕飞鹰从来都没觉得平南王的做法有什么错处。   秦放本意是不愿让外人干涉王府的事情,于是又委婉说道:“那奴隶为燕少侠吸出毒液,也是因主人吩咐,算不得他的功绩。他又是那恶徒之子,这会儿正接受例行刑责,要不燕少侠还是不要见了,免得脏了眼睛辱没了身份。”   秦瑶注意到,秦放说这番话的时候,甄公子的眼神很复杂,关切之色更重,又似乎夹杂着对秦放的不赞同和失望。莫非甄公子以前是认识秦放的?还是这位甄公子对奴隶怀有更多慈悲怜悯之心?   燕飞鹰明显已经开始犹豫动摇,甄公子却忽然开口说道:“燕大哥,咱们江湖人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那奴隶虽然是听命主人做事,但毕竟是不顾自身危险替你吸出毒液,及时救你性命。何况那奴隶从出生起就一直养在王府赎罪,不曾做过坏事,背负着他父亲的罪孽而已,他根本无权选择父母。咱们若因此就生了偏见,忘了恩义,我是无法过良心这一关。再说咱们只是道谢,又不会去干涉王府内的家务事,还望大公子能行个方便,让我们见上一面。”   53甄公子赠药   作者有话要说:   装修啊,耽误了时间,幸好中午赶回来更新了。   这个应该算是糖了吧?   有可能大家糖的标准不一样——甄公子的容貌和声音都是陌生的,不过他说话的方式让秦放想起了一个人。秦放的瞳孔猛然紧缩,饶有兴致地望着甄公子。   甄公子知道秦放在打量他,他将原本收在袖子里的左手露了出来。他手的颜色虽然与面色一样蜡黄,不过左手背上的一颗朱砂痣是遮不住的。   那朱砂痣的形状位置十分熟悉,颜色略浅淡,估计是涂抹了改变肤色的药膏与本色有了差距,秦放仔细看了又看,终于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想。甄公子应该不是别人,正是诈死出逃易容改扮的大小姐秦珍,先王妃的义女,他的义姐。真是没想到,秦珍居然装成男子,还与燕飞鹰称兄道弟混的这样熟络。怪不得她会如此关心廿一,变着法的都要见上一面。   秦放幽幽叹了一口气,在秦珍执着的目光之下妥协,张口说道:“既然如此,诸位也不是外人,随我一起去看看那奴隶吧。”   这样的结果秦瑶相当满意,有大公子做主,还有燕少侠在,另外加上那善解人意心怀慈悲的甄公子,想必秦三才也不敢造次,乖乖听了大公子吩咐,放过廿一。没准接下来的日子,廿一都能好过一些。   众人来到停车马的院子,秦三才正打到第六十七鞭。   廿一被高高吊起,脚下坠着两块砖头,全身上下**,有的地方结了冰碴,左右脚趾损了几个指甲,人是昏迷不醒。他前胸后背的肌肤皮肉翻卷早已没有下鞭子的地方。秦三才于是让人将廿一反绑了双臂,身体再吊高一些,脚腕上又加坠了一块砖,打算换了藤条的鞭子,开始抽打廿一的双腿。   秦三才将手里已经被血肉糊的没了棱角的鞭子浸入冰冷的盐水中使劲涮了涮,刚换过的清水立时变成了深红色。大冷的天,他亲力亲为示范行刑的诀窍,抽了几鞭子就已经冒了虚汗,心道施行果然是个力气活,若是有武功底子的,会否比他轻松许多?   秦瑶走在众人身后,不敢抬眼去看廿一的惨状。   秦放走在最前面,心中早就决定,无论如何今日都要停了刑责,最好不要让大姐看到廿一没了她的照顾,沦落的更加凄惨。   “三管事,这次的例行刑责就到此结束吧。”秦放朗声吩咐,没有理由简单明确,毋庸置疑。   秦三才是王府里的老人,自然知道大公子是王爷最宠爱的儿子,大公子的话,奴才们哪个敢忤逆。   秦三才赶紧将鞭子放下,整理了一下衣匕,将头脸上溅到血迹抹了抹,对大公子和一众宾客施礼。反正王爷规定的例行刑责已经够数,大公子不解释,秦三才虽然觉得有些遗憾没有过足刑虐的瘾,不过也是立刻收了心,免得引起主子不快。   “大公子,您有何吩咐?”秦三才恭敬地询问道,“是要这贱奴服侍么?”   秦放看廿一垂着头昏迷不醒,心中不是滋味,抱怨地看了一眼秦瑶。秦瑶面露惭愧之色,不言不语。再看秦珍脸上全是悲悯之色,就连燕飞鹰也是充满同情地看着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廿一。   秦放不由自主想要逃避责任,将视线定格在秦瑶身上说道:“这奴隶叫廿一,已经划拨到我妹妹秦瑶的名下使唤。我虽是她兄长,不过个人私产如何处置,我也不便干涉太多。妹妹,你看该如何办?”   秦瑶没想到秦放这样没担当,不过这也好,她名正言顺得了处置的权利,她就见风使舵好好利用一把。她镇定了一下心神,也不敢将□的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就轻声答道:“父王对廿一管束一向严苛,想来有更深用意。妹妹也不敢私下乱了分寸,惹出麻烦。既然大哥已经让停了刑责,又有燕少侠和甄公子这两位贵客在,妹妹自当依了大哥的意思。”   秦瑶车轱辘话说一圈,把自己摘得干净,不等秦放接茬,她又谦虚问道:“妹妹年幼无知,这种场面从未经过,不晓得该如何处置。燕少侠和甄公子是见多识广的,也是他们说起要见廿一,要不然听听他们的意思?”   甄公子遇燕飞鹰耳语几句,就代燕飞鹰表态道:“如此我们就不再推辞。虽说他是奴隶身份,可他毕竟对我义兄有救命之恩。不知今晚我们是否能留宿此处,照料他的伤势。明日将他交还主家,这样也两不相欠。不知大公子和二小姐意下如何?”   秦放和秦瑶都没有意见,交代了秦三才将廿一收拾干净,送去燕飞鹰与甄公子下榻的房间。   秦三才不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他有很高的做奴才的觉悟和技巧,虽然满腹疑问,可不该问的绝对不问,严格遵从主子们的吩咐,将廿一放下来用冷清水冲洗干净,手腕上拴好了绳子,送去了客房那边。   燕飞鹰与甄公子住了邻近两间房,与秦瑶和秦放他们隔了一道院墙。   廿一被送来之后,甄公子就打发了左右侍候的仆从,去到燕飞鹰那间,关上了房门。   廿一匍匐在房内青砖石地昏迷不醒,全身**血色弥漫。   甄公子弯腰在廿一身旁蹲下,轻声呼唤道:“廿一,你醒醒。”   燕飞鹰也凑过来,伸手抵住廿一背心大穴,输送内力。他猛然惊觉,这伤痕累累的奴隶体内有一股精纯的真气游走,遂诧异地望了甄公子一眼。   不用燕飞鹰说话,秦珍就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头,做噤声状。   燕飞鹰也感觉到周遭潜伏着可能是王府的影卫,他救人要紧不再多问,默默运气帮廿一调息。秦珍则解开了廿一手腕上紧紧捆绑的绳索。   片刻后廿一悠悠转醒。他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挣扎着跪起,调整成标准的奴隶恭候主人的姿势。然而稍稍动作,就牵动了刑伤,周身绽裂的血口溢出鲜红,身体内外的痛楚抽干了他的力量。   当廿一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院子里,而是某个房间内,看到自己的鲜血和一身肮脏污了青砖地面,他禁不住颤抖,干脆又匍匐在地。他记得只挨了六十七鞭,如果他晕过去了,秦三才一定是会弄醒了他才继续,绝不会在他无法感知痛苦的时候浪费了刑责的次数。为何刑责还没结束,他就被带来这里?   “廿一,你别怕。”   陌生的沙哑的声音,却让廿一产生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屋内两个人都散着和善的气息,他迷茫不安的心,因此渐渐镇定下来。   秦珍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放在了廿一面前地上,温柔道:“这药是治胃病的,听说也能止疼,送你吧。”   廿一挣扎着抬起头,迎上秦珍关怀的目光,看到的虽然是陌生男子的容颜,他却已经认出那是大小姐。   燕飞鹰不解道:“我这里带了内伤外伤的药,甄老弟,你给他那瓶不对症的有什么用?这不是你特意向医圣前辈求来治你弟弟胃疾用的么?”   秦珍苦笑道:“我与弟弟失散多年,也不知道还能否再见到。医圣前辈说这药内服止疼的功效也比一般的药明显。这奴隶既然曾救过燕大哥性命,我怎能吝惜了好药?”   燕飞鹰爽朗笑道:“甄老弟最是明白事理,愚兄以后还要靠你多提点。不废话了咱们先将廿一扶到床榻上疗伤敷药吧。你说的对,之前他为我吸去毒液救我性命,今日我为他亲手疗伤,也算是偿还恩情,心里果然是舒坦一些。”   廿一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对他存了怜悯,打算为他疗伤。他这等肮脏低贱的奴隶,怎能烦劳燕少侠和大小姐亲自动手为他忙前忙后?他匍匐在地虚弱地推辞道:“下奴肮脏,得两位侠士赠药已是愧不敢当,请不必再如此关照。下奴惯受刑责,不过是皮肉伤,最多躺一两日就能做活,不配用药医治。”   听着廿一理所当然的卑微说辞,秦珍心中揪痛。   燕飞鹰却不管廿一如何推辞,坚持将他抱上了床榻,点了他的穴道免得他挣扎推拒,认认真真开始疗伤敷药一通包扎。   54愿为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小姐虽好,心里却已经有了别人。   事实证明,秦瑶当初眼光不错,燕飞鹰是好男人,可惜不属于她。廿一与她的孽缘还将继续纠结中。   顺便通告,现在开始可以赠送积分了。优先发放长评的积分,其次是经常回帖的大人们。貌似只能发放从昨天开始回的帖子。期待大家支持。廿一由着燕飞鹰摆弄,心中虽然担忧自己肮脏的身体污了这里那里,不过有人愿意为他疗伤,能让他缓解痛苦,他为何不先享受了呢?哪怕他们离开后,大公子和二小姐也许还会让秦三才继续刑责,至少他也能得片刻休养。   秦珍打开药瓶,倒出一枚药丸喂入廿一口中,叮嘱道:“这药其实也不值钱,你不舒服吃了能止疼,别总是觉得自己不配。”   廿一淡淡笑着,心中凄凉。他的确是不配大小姐对他这样好,不过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她,他这辈子都无法报答她的照顾之恩,所以就顺了她的意思吧,不要再让她担心。   等着伤势治疗完毕,已经是深夜。   廿一赖在床榻上,心想若是旁人厌烦不满他一个低贱奴隶留在房内,自会将他拖拽出去,他还不如省省力气。   秦珍看到燕飞鹰累出了一身汗,就劝他早点休息,临出门时又想起廿一还在榻上,就说道:“廿一,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廿一心想大小姐虽然是同情他关照他,却也不会乱了规矩,自己刚才怎么又生了妄念。难道是被二小姐惯出了毛病,在房内睡了几晚就得意忘形了么?谁能允许一个低贱奴隶睡在房内?除非是二小姐这样故意戏弄他的。他强提真气,翻身下床,跪地膝行,跟着秦珍爬出了燕飞鹰的房间。   廿一爬到秦珍的房门口就自觉地停住,不敢上前。   秦珍没有忘记王府里各种针对廿一的严苛规矩,她怕附近有影卫暗哨,也怕廿一留在燕飞鹰房内,惹了王府的人产生疑虑导致更多麻烦,才狠心将廿一叫出来。   见廿一乖巧地停在门口,她本来没想多说什么,又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廿一,大公子和二小姐哪个对你更好一些?那瓶药给谁收着合适呢?”   其实那药大公子和二小姐谁拿着又有什么区别?大公子自有事情忙,应该不会跟着去荣城,药给大公子拿走了,他不用指望。至于二小姐那是听命王爷行事,今后对他的折磨想必少不了,药到她手里,应该也不会给他。   所以廿一不再犹豫,卑微说道:“他们对下奴都很好。其实甄公子根本不用将这种好药浪费在下奴身上。”   秦珍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药瓶收回怀中,进屋关了门。   廿一也是松了一口气,断了念想,在门边蜷缩起身体,闭目静养。   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到了早上雪还未停。   廿一不在身边,秦瑶一宿睡的都不踏实,不是担心会有刺客,只是听见落雪压枝的声音,无来由地替廿一担忧。   燕少侠和甄公子既然愿意为廿一疗伤,这么冷的天应该也不会介意让廿一留在房内休息吧?何况他们都是男子。想到这个问题,秦瑶又开始有些犹豫,因为都说廿一是桃李园李先生的娈童,燕少侠他们不介意,廿一自己会否不舒服担惊受怕呢?   意识到廿一曾为人娈童这件事情,秦瑶忽然觉得无法忍受。她的廿一,怎么能这样被男子觊觎。半路上那个好男色的郎中提出的无礼要求,还有家丁护卫们议论奚落廿一的话,包括秦三才对廿一的贪婪**,这些事情秦瑶越想越难过。她不是廿一尚且如此,而廿一一直被这样折磨作践,会否已经对世人无望,心如死灰?   她该怎样做才好?还是她做什么都可能是无用了呢?   秦瑶早早起床,梳洗打扮妥当,立刻命人将廿一叫来。   廿一蹒跚而行,进了院子门立刻伏跪在地,这番动作可能是牵动了伤口,他双手撑地喘息片刻才能继续爬动。   秦瑶看出廿一头脸上冰雪留下的痕迹,看着他破烂衣衫之下虽然有崭新的包扎,不过那些都已经湿透,明显不是过来这一路才有的雪水,她惊诧道:“廿一,昨晚上他们没有留你在房内睡么?”   廿一吃力地叩头行礼,额头滚烫,手脚冰凉,伤口痛的钻心,若非是敷了药靠内力硬撑,真不晓得还能否维持清醒,不过或许这样的清醒也长久不了。他小心翼翼回答道:“下奴低贱肮脏,不敢玷污房内地板,是留在院中休息的。”   廿一一边说一边想,还好昨晚大小姐明理不曾让他睡在房内,眼下二小姐分明是在意这种事的,如果他僭越了规矩,说不得又要被责罚。不知道今日他能否留在马车上,这么大的雪赶路,若是被拖在马后就难熬了。   所以廿一仔细揣摩着二小姐的心思,盘算着该怎样才能讨得她片刻心软,让他能好过一些。忽然他又想,如果是先王妃还活着的时候,应该也会是这样吧,只要他能够更乖巧一些,不招别人厌烦,就可以过的相对舒服一点。   天气越来越冷了,昨天晚上他席地而睡,原本因伤昏沉沉无觉,半夜却下了雪,他被夹杂着冰雪的冷风冻醒,就再没有睡着,必须缩紧身体不断运功以内力维持着仅存的温暖。他当时真想去偷偷拿了毯子裹在身上,可惜虚弱地无力爬起。再过些时日南方就春暖花开了,北方荣城那里依然会下雪么?他藏起来的毯子和夹袄,到时候如果还能由他使用,不知道是否可以抵挡北方的严寒。   “廿一,今日雪大,三管事已经派人去前路看看可否通行,一时半刻大队人马还不用启程。你进房来陪我玩一会儿。”秦瑶口气平淡的吩咐。   廿一乖巧地爬入房内。   小秋有眼色,早拿了一块厚布巾丢给廿一,让他将头脸和身上的雪水擦净,免得脏了地板。   房内炉火正旺,布巾温暖柔软。   廿一的精神有些恍惚,待等擦干净收拾好,二小姐又吩咐暖红给他端了一碗热粥。   “廿一,这粥我喝不惯,倒了又可惜,就便宜你吧。”   廿一如往常一样,恭敬谢了赏赐,双手高高举起准备接粥碗,眼睛却怔怔盯着地板。   秦瑶叹了一口气说道:“廿一,昨天是我不对,不该加重刑责。燕少侠他们可曾议论过王府对你如此严苛的事情?对了,那位甄公子是何来历,看他人不错,又是燕少侠的义弟,应该是出身江湖名门吧?”   廿一心想,二小姐给他好处是为了打探燕少侠和甄公子的底细么?他经常听二小姐念叨燕少侠如何如何,说燕少侠英俊潇洒武功高强扶弱济贫,燕少侠昨日也是不曾嫌弃他这样的奴隶,认真为他疗伤。燕少侠的确是好人。至于甄公子是大小姐假扮,自然也是善良温柔之辈。大小姐不愿与王府再有牵扯,他们又这样关照他,他怎能连累了他们?   所以廿一并未据实回答,只含混道:“昨日下奴受刑昏迷,不曾与两位侠士交谈。不过他们都是好人,并未嫌弃下奴肮脏,为下奴敷药疗伤。还望主人不要见怪。”   秦瑶脸色一沉,使诈道:“我怎么听说有人看到你与甄公子私下说话?”   廿一猜不到二小姐是信口胡说,他怀疑来往仆从或者是王府随行的影卫都有可能看到他与大小姐在房门外说话,他心虚不敢不承认,怕是被二小姐抓住了把柄,今后日子会变得更难过。   他赶紧以额头贴着地面,装作胆小害怕的样子颤声道:“是甄公子要送一瓶治胃痛的药给下奴,下奴身份卑微不敢接受此等馈赠,故而甄公子询问该将药品交托谁才好。甄公子问大公子和主人哪一位对下奴更好,下奴回答您们对下奴都很好,并且再次委婉推辞不敢受领药品。刚才下奴一时糊涂,忘了说此节,而且想必那位甄公子已经打消了送药的念头,还请主人恕罪。”   有药能治疗廿一的胃痛,这是好事情啊。秦瑶心中一喜,表面上却忍住了没将情绪外露。廿一是自卑而敏感的,她或许不知不觉中已经伤了他太多,他不信她,她说什么都没用。还不如将那药弄到手,用事实证明她也是在为他着想打算。廿一并不傻,她真心付出,早晚能够得到他的信任,甚至是他的真心回报……   秦瑶打定主意,就吩咐让人去请甄公子,盘算好了说辞无论如何也要把灵丹妙药骗来。   55大雪阻前路   大雪未停,去前路探查的人未归,大公子秦放闲来无事,一早与燕少侠找了空场开始切磋武艺,甄公子本是在旁观阵。二小姐派人来请,甄公子遂告辞离开空场,来到正房。   秦珍见廿一被准许留在温暖的房内,手边放着一个空碗应该之前是盛放热粥尚存一点痕迹,看来是二小姐对他颇为照顾。她心里踏实不少,正想着该如何将药交托给二小姐,就听秦瑶开口说话。   “甄公子,我听廿一说你昨日要赠药给他,他不敢收。”   秦珍点头,直觉上对酷似先王妃的秦瑶多了几分信任,并未过多隐瞒实情,坦然回答道:“是啊,虽然这药不怎么值钱,但是对于奴隶而言略显贵重了。所以在下正想将药托付给二小姐,您是廿一的主人,代为保管合情合理。”   秦瑶心想燕少侠或许有洁癖不方便留宿廿一这样的奴隶在房内过夜,那这位甄公子口口声声对廿一颇为关怀,为何昨晚还让廿一露宿院中?她再看甄公子举止神态自然流露出的贵气,话语言谈里对等级概念十分明确,莫非他不是江湖人,而是贵族子弟?   秦瑶已经深切感受到贵族子弟是根本不将下层人当人看,往往自觉高人一等。她现在是顶了平南王女儿的头衔,可当初她也曾流落街头,被贵族的看家护院狗仗人势的欺负。她心中对此多少是存了芥蒂不满。   其实无论秦瑶如何努力学习或掩饰,她骨子里还是觉得自己与纯正的贵族有很大的差距,她潜意识中也不太喜欢与这类人打交道,怕自己露怯遭到嘲笑。   她略一寻思,将刚才准备好的讨价还价市井说辞都咽回肚内,回忆着最近学来的贵族礼仪腔调,微微一笑斯文说道:“甄公子所言极是,是瑶唐突了。瑶代廿一感谢公子慈悲关照,这药就收下了。不知甄公子仙乡何处,如不嫌弃,改日瑶定会登门造访礼尚往来。”   秦珍暗自叹息,她本是弃婴,从小被先王妃慕容氏收养,一直生活在王府之中。她家在哪里,还真是不好说啊。不过她现在算是江湖人,居无定所四处漂泊也不稀奇,就大方答道:“在下孑然一人,四海为家。与燕少侠结义金兰,前段时间是暂居燕家,将来去往何处随心所欲。二小姐不必挂怀,区区一瓶药,赠给需要的人,在下怎能求去回报?”   秦瑶感觉甄公子似乎是不愿与她有过多牵扯的意思,琢磨着江湖人也许都有些怪癖,不喜欢结交权贵的有,只图快意恩仇亦正亦邪的有,甄公子这样从容洒脱的倒也不奇怪了。   廿一跪在地上听着大小姐和二小姐东拉西扯彼此试探,他觉得事不关己,就维持着标准奴隶跪姿闭上眼睛养精蓄锐,这是他很小就练会的功夫,双手撑地垂头敛目,用头发遮住大半脸颊,跪姿无懈可击,又能让自己相对放松打瞌睡补觉。能留在房内比在院子里受罚好多了,他怎么也要抓紧享受。   过不多时,有小厮来报,说是燕少侠和大公子比武已经有了结果。   燕飞鹰最近这些年在江湖中年轻一辈里很少遇到敌手,今晨应邀与秦放比武,只是打算活动一下筋骨,未曾将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放在眼里。谁知一交上手才发现秦放的武功根基扎实,招式精湛,隐隐有大家风范,绝非泛泛等闲。百招未到,燕飞鹰就已经落了下风,绝无扭转的可能。   燕飞鹰惊出一身冷汗,好在两人是点到即止的切磋,没有见血厮杀那种惨烈,停手的时候,双方都是从容。燕飞鹰性格磊落,自觉技不如人,爽快干脆地认输。   秦放第一次与江湖人交手,还是成名已久的燕飞鹰为对手,虽然早有师父李先生的评价预测,但也不敢掉以轻心,认真出招应对。顺利胜出之后,他才信了自己多年习武没有白练。可是仔细一想,秦放怎么也无法高兴骄傲。以廿一现在的武功若出全力,想胜过他也许都用不了五十招,那廿一与燕飞鹰动手岂不是能赢得更漂亮?   燕飞鹰看出秦放赢了反而不高兴,他心下不解,真诚夸赞道:“大公子武功高绝,燕某敬佩不已,若是以此等实力闯荡江湖,燕某敢说年轻一辈绝无你敌手。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是否想寻武功更高强的前辈切磋学习?别担心,这事情包在燕某身上。将来若是大公子不嫌弃,还望能在武学一途多多指点燕某。”   秦放很喜欢燕飞鹰的豪爽大度,胜不骄败不馁,既有江湖人的潇洒也兼具君子的正义谦和,这正是秦放羡慕向往的。可他是平南王的长子,注定了无法像普通人那样闯荡江湖,明明自己武功足能自保,出入还要有一众仆从跟随守护,毫无自由。他真的很想成为燕飞鹰那样的江湖人,独来独往行侠仗义,切实能做些好事扶弱济贫,美名身后传一世逍遥自在,不靠祖宗荫翳只凭自己的实力快意恩仇。   秦放心中羡慕嫉妒,脸上愁云未散,苦笑道:“能得燕少侠这样的朋友切磋武艺,将来如遇高人增长见识实在是大好之事。其实我实战经验极少,切磋略胜燕少侠,真刀实枪性命攸关时未必能敌得过同等实力的江湖人,以后还望燕少侠不吝赐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我武功高的年轻人也并非没有。所以此番切磋赢了,我也无法骄傲得意。”   燕飞鹰附和道:“大公子说的对,燕某当初也不曾想王府内藏龙卧虎。就连那奴隶廿一……”   这句话尚未说完,秦放就及时阻止了话题,插嘴道:“廿一不过是一个贱奴,算不得人,他受的管教一向严苛,涉及王府**,不便公开议论。”   燕飞鹰闭口不言,心内狐疑,却是不敢再问。廿一会武功的事情好像义弟也知道,昨晚义弟也阻止他多话,或许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揭破了会惹来麻烦。不过若是他非要打听,等辞别了王府的人离开官驿,私下里再去问义弟,义弟绝不会瞒他。   秦放与燕飞鹰往秦瑶那个院子走的路上,忽然有个护卫闪身而出,低声对秦放汇报道:“大公子,影卫二统领有密报,请您决策。”   秦放离开王府的时候,王爷曾多次叮嘱,路上会有影卫暗中跟从,若遇特殊情况,来不及通知王爷,就由他全权决策。而这位影卫二统领是随侍二小姐的这一批影卫的头目,为何会来找他密报事情?   秦放哪晓得父王并未将影卫的控制权交给秦瑶,心想是父王也许打算培养他接手影卫死士的管理,故意磨练他处事的能力,就只好硬着头皮找了僻静无人的房间,与影卫二统领秘密会晤。   影卫二统领全身黑衣包裹,头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无法分辨面目容颜年岁,甚至是性别。他先是行礼,而后毕恭毕敬汇报道:“大公子,前去探路的人发现附近隐匿不明武者,属下怀疑那些人与当初袭击二小姐的是一伙的。那些人原本埋伏在二小姐北上必经之路险要之处,亏得天降大雪,他们窝在山里熬不住暴露了行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请大公子明示,是否要纠集精锐力量,铲除那些鬼祟之人?”   秦放以前没有处理过这类问题,却又不愿在影卫下属面前表露心虚,就装模作样问道:“如果彻底铲除他们,需要多少人多少时间?”   影卫二统领或许也知道大公子初涉此道经验不足,故意讲解详细道:“属下估算,以目前保护二小姐的影卫及护卫,若能加上大公子随行的人手,铲除他们不成问题。所需的只是时间张网设伏,将他们逼到无处可逃的地方,免得再生余孽祸端。”   秦放一听跃跃欲试道:“若我也参与围剿,是否多分助力?你们应该知道我的武功比燕少侠都高出许多吧?”   影卫二统领自然晓得大公子的实力,不过与那些歹徒生死相搏刀剑无眼,大公子若是亲自涉险万一是伤到毫发,他们这些人都不好担待。他毕竟是头目,心思活络,立刻想到了对策委婉劝道:“依属下浅见,那群歹徒说不定还有后援,在要道埋伏的固然需要大力围剿,我等还应防备他们另有奇兵声东击西,趁着咱们精锐尽出,他们却来偷袭官驿。官驿内兵马都是普通士兵,根本无法抵挡武功高强的杀手。属下觉得,到时候守护这里,保卫主子们安全也是很重要的。倘若大公子愿意留下坐镇,我等将后顾无忧。”   秦放点头道:“此言极是,有我和燕少侠一起,你们大可放心我妹妹的安危。只是你们可曾想过那些人的真实目的?他们上次袭击是为了将人都杀光么?还是也想要掳走那贱奴?不同目的应对不同,你们要三思稳妥安排,免得让歹徒有了可乘之机。”   影卫二统领又说道:“无论歹徒有何目的,二小姐近日的一些安排的确有可取之处。二小姐让那贱奴陪在身旁,白日在车上,晚上在房内,一旦遇到危难,也可以就近将那贱奴拿来挡箭。此番又有大公子坐镇,属下再无担忧。属下觉得事不宜迟,恳请即刻动身去剿灭歹徒。”   秦放遂将自己的护卫统领及影卫头目叫来,与影卫二统领商量剿灭歹徒的具体事宜,他则去往秦瑶的居所,雄心勃勃打算好好布置一番,与燕少侠等人一起做好准备,将廿一小心控制好,以防歹徒偷袭。   56初会宁重楼   秦瑶听说是前路发生雪灾无法前行,她也就高高兴兴留在驿站内休养。毕竟廿一的伤势不轻,就算能坐在马车上,如果冒雪赶路,这么冷的天一定不好受。   等着前路通畅,一等就是三天。   燕少侠和甄公子都没有离去,貌似是大公子缠着与燕少侠切磋武艺。   其实整个驿站内总是笼罩着一种凝重的气氛,护卫们多数不见影踪,家丁们一脸严肃。秦瑶能够感觉出,她怀疑可能前面出了事故,或许有歹徒埋伏,可惜几番言语试探,大公子却不肯露口风,不愿她操心这种危险的事情。   好在秦瑶也不是闲来无事,她有许多要忙的。比如抓紧练习女红和厨艺,比如缠着大公子教她读书骑马。   破天荒的是,秦瑶让廿一留在自己住的这个院中,每晚还准他睡在房内的事情,大公子竟然没有异议。   大公子默许,秦三才不敢造次干涉,廿一终于得以安静休养。   三天不算长,秦瑶学不到什么,廿一却因有了好药,还有秦瑶、燕少侠、甄公子明里暗里的关照,吃饱睡足大伤口基本都收了口。等到再上路的时候,廿一甚至是行动自如,可以帮忙整理行李,铲雪推马车做一切粗重活计,比前几天气色还好了许多。   官驿始终是安全无恙,雪止天晴,秦家兄妹要向北而去,燕少侠与甄公子也不想再逗留,辞行离开。   曾经那么盼着想要见到燕少侠的秦瑶,竟然在燕少侠与甄公子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伤感。她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将早已买好的华美衣服送出手,而且也只是送了那套白色的,将廿一试穿过的玄色那套偷偷留了起来。   一行人缓缓上路,大公子说是再送一段,骑马陪在豪车旁边。   秦瑶怕外边风大寒冷,一起程就特意将廿一叫到了车内。   廿一安静地跪在车内,回想着这几日美好的待遇。每天都不用做什么事,每天都有吃的,每晚都能睡在房内,这是他曾经期盼了很久的最幸福的生活。他脑海中勾勒出的先王妃的模样,几乎与二小姐完全重叠,让他能幻想着如果是先王妃还活着,她心情好的时候应该也能这样对他,于是他很满足。   可为什么他还是止不住在奢望今后的日子都能像这三天一样?他一面鄙薄自己的贪念,一面又飞蛾扑火一些样筹划着该如何延长二小姐这场特殊游戏的时间,设法不要让美好的梦结束的太早。他是疯了还是傻了?   二小姐此时没有理会他,忙着按照手里的衣物比划样式。   廿一惊讶地发现二小姐手里拿的正是他试穿过的那套玄色华服,二小姐并未将衣服送给燕少侠,是因为被他污损了么?二小姐这些天一直苦练女红,是想亲手做一套衣服,将来再见到燕少侠的时候送出去以表情意么?   这几日相处,谁都能看出燕少侠是一身正气谦和君子,大公子虽然武功略胜一筹,不过对燕少侠的人品性情很是推崇,两人时常把酒言欢。大小姐的眼神也一直追随着燕少侠,他们都应该是喜欢燕少侠的。   而二小姐在燕少侠面前表现出的都是温婉贤淑的模样,举止优雅,言辞斯文,含羞带笑,丝毫看不出曾经流落王府之外,就好似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   二小姐甚至不再对丫鬟们提她对燕少侠的仰慕之情,可能是近人情怯,不好意思,实则爱的紧。要不然二小姐为何要缠着大公子教她骑马呢?   二小姐也想如大小姐一样,离开王府的控制,去寻找逍遥自在的生活,与她爱的人在一起么?   那么二小姐会“玩”他到什么时候呢?这个念头每每浮起都会让廿一觉得胸口隐隐作痛,是害怕了么?他害怕被二小姐太早抛弃么?他不应该怕,因为被抛弃是必然的。他应该想更实际一些的,他怎么做才能换来二小姐的答允,等他死了能够替他将骨灰撒在先王妃的陵寝才对。   “廿一,北边天寒,我为你做一套厚实的衣服吧?”秦瑶看廿一盯着衣服发呆,随口问了一句。   廿一愣了一下,或许是这几日过得舒服了,也或许是他认命了,总之竟然说道:“下奴在行李车藏了王妃打赏的那件夹袄,天气冷自会取来穿,不必烦劳主人。”   秦瑶心想廿一真是聪明,知道藏了厚实的衣物。她笑,不仅是因为廿一聪明,因他竟能将对他而言可能会是很重要的秘密告诉她。   她唇角翘起,绽放优美的弧度,得意道:“记得在王府我也曾赏给你一条新毯子,你是不是将那东西一起藏在了行李车上,留着到了荣城宁家再用?”   看见二小姐冲着他莫名笑了起来,廿一冷静下来,心中有些后怕。初入春和园,二小姐逼他亲手烧了旧毯子和破席子的事情,他记忆犹新。如果二小姐硬是让他现在就将那些东西处理了,他就亏大了。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按照现在的行程推算,到宁家前一天,正赶上下一次例行刑责。那时他多半会昏迷着被拖入宁家,拴在牲口棚里,甚至是牲口棚里也容不得他这种低贱肮脏的奴隶,也许宁家有像官驿这种专门关押奴隶的地牢,也许是如王府那样的刑房。那时候他根本顾不上衣服和毯子的事情,这些物品说不定就会被秦三才收缴了去。   当然廿一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念,在二小姐说替他做衣服的时候,幻想着可能会是真的,不是在耍他。只要她高兴,他陪她玩就好。于是他赶在二小姐脸色阴沉之前又乖巧说道:“主人对下奴这么好,下奴总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下奴无以为报,所以刚才不敢要主人操劳。但是如若主人执意赏赐,下奴也不敢推辞。”   秦瑶现在已经认识到自己想要短期内速成女红,达到制作像样棉衣的技术是不可能的,但是天气不等人,北方严寒,到了宁家她未必有更多时间分心旁骛,总不能让廿一一身破烂单衣这样苦熬。因此她打算先随便做一件塞上棉花的,好歹让廿一可以御寒。到了宁家,她再想办法弄些仆从穿的冬衣给廿一。   秦瑶的计划没错,无奈路途颠簸,这些天她白日窝在车上琢磨试制,到了晚上就容易困乏睡的早,五六天下来拆改好几遍,衣服裤子还是觉得拿不出手。哪怕是随便应付事,但想到廿一这样好的架子,秦瑶就不敢埋汰糟蹋。   按道理一个奴隶而已,顶多是她喜欢的奴隶,为何要如此用心?   注定了与廿一不可能有结果,他亦不相信,她为何还要屡次尝试,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秦瑶不明白,却也不想明白,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到宁家之前,就让她任性一回,否则也许将来更加身不由己,再没有机会放纵自己的心。   到达荣城的那一天,天气晴好,却因北地寒凉,前几日积下的冰雪并未消融,也无南国这种时节春暖花开的迹象。   秦瑶清醒之后,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在客房的床榻而是在豪车之上,诧异道:“我怎么在车上?”   小秋解释道:“二小姐,昨晚大公子与您话别,您一时激动饮酒醉了。我们依着大公子吩咐,将您扶回卧房。早上又怕耽误了行程,就将您抬上马车。这会儿已经是进了荣城,再有半个时辰就到宁家了。您醒来的正好,奴婢赶紧为您梳妆。”   秦瑶心中一惊,回想昨晚的情形,她只饮了一小杯绝对不是醉酒,那就是大公子在酒中下了迷药吧?否则她不会睡的如此人事不省。   昨天应该是对廿一例行刑责的日子,大公子来找她说话辞行,她也想借机与大公子商量该如何为廿一减刑的事情。没想到大公子先下手为强,莫非其中尚有隐情,不想让她参与知晓?小秋和暖红也许是不知情,也许是听命大公子,她此刻不急着在她们面前抱怨,还是先问问廿一的情况吧。   秦瑶小心探问道:“大公子已经离开了么?我醉成这样都没有亲自送大哥真是遗憾。对了,廿一在什么地方?”   暖红面色一变。   小秋了解秦瑶的心思手段,爽利答道:“二小姐,大公子一早就离去,说是赶着拜会附近一位武学名家。昨日是大公子监督三管事对廿一例行刑责。如今廿一可能是在行李车那边。”   “为何在那边,不是吩咐让廿一可以在车前坐着么?”秦瑶质疑了一句。   小秋对暖红一使眼色。   暖红无奈,扭头从一个锦盒中取出一封书信呈递到秦瑶面前,结结巴巴解释道:“大公子得了王爷的密令,才改了吩咐。大公子临走前留了书信,说是您醒后拆看就能明了。”   秦瑶接过书信,拆启封皮,仔细阅读,脸色越来越沉。   半晌,秦瑶将信放在火盆里烧掉,凝声吩咐道:“大公子的交代本小姐已经明白。到了宁家,廿一若还醒着,就将他带来近前侍候本小姐下车。”   小秋和暖红严格遵从二小姐吩咐,等车子行入宁家大宅车马院里停稳了,就立刻喊了家丁从行李车那边将廿一带了过来。   秦瑶从车内起身,透过开启的车门,看到宁家家主带着一众门客亲眷仆从毕恭毕敬迎候,显然是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   平南王身份尊贵算是皇亲国戚那种级别,宁家再有钱也是由商致富,在等级森严的大齐,秦瑶作为王爷的女儿肯借宿在宁家,对宁家而言是莫大荣耀。所以宁家家主率众相迎,恭候多时一点也不为过。   宁重楼现已四十有余,与王爷岁数相仿,身材却是高大挺拔,有着习武之人的凛冽坚毅又不乏温和书卷气,面孔虽然隐现苍白疲惫之色,不过丝毫不妨碍他的英俊气质。可以想象年轻时,他一定是玉树临风翩翩美少年。他此时此刻也是衣着华美,雍容非凡,王侯贵族不过如此了。   秦瑶回想起那日在成衣铺子里廿一一身华服昂首挺胸的姿态,渐渐与宁重楼的形象重叠,若说他们是父子,两人眉目气质果然是有**分相似。   秦瑶暗中叹息,将目光移向豪车之下伏跪在冰冷地上的廿一。   廿一上身单薄衣物更加破烂,遮不住身上又添的数道狰狞刑伤,血迹斑驳。他的头低垂,乱发披散,湿漉漉结着冰霜,隐约露着被打到红肿的面颊,不复俊美容颜。他赤、裸的双脚脚掌心被利器贯穿。他的双手还紧紧捆缚着一段铁链。也许是这一路几次昏倒无觉被车马拖拽,他的长裤膝盖之下已经烂的不成样子,紫黑一片血肉纠结……他跪在地上,身体不断颤抖,显然是强撑着维持清醒。   然而王爷密令大公子特意写的那封信的内容,让秦瑶如芒刺在背,她此时此刻虽然心中不忍,却唯有咬牙狠心,踩着廿一尚在淌血伤痕累累的脊背走下马车,对着宁重楼绽放出温婉笑颜。   57孤苦有谁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中午休息一天,病了,身体好痛。于是转嫁给廿一,让他吃毒药多疼几次哈哈,我邪恶的笑。   下次更新在周六中午,欢迎大家继续来捧场。宁家在荣城的大宅与平南王府的规模相差无几,除了房舍严格遵循了礼制不敢像王府那样奢华,其余皆荟萃民间最顶尖的工艺精雕细刻,自是普通富户绝对无法企及的恢宏气势。   宁家是经商致富,车马院子比别家都大,停满了各色车辆,骡马也分三六九等圈在不同的棚舍之内。   王府一行人长期借宿,宁家提前就整理出专门的院子供二小姐主仆使用,就连车马院内也是划了专区,停放王府的马车牲畜。   廿一侍候着众人下了马车,就与别的牲畜一起被牵去车马院中一处棚舍。王府带来的马夫长看出廿一伤势严重,脚上血洞站稳都困难根本无法劳作,就只将他随便拴在了畜棚的柱子上,免得碍着旁人。   廿一也的确是无力再动,挣扎着爬到畜棚外蜷缩起身体。他知道自己身上新伤绽裂散着血腥味道,骡马们闻了会不安焦躁,他若留在畜棚之内自己虽然会温暖舒服一些,可让别的牲畜休息不好就是他的罪过。他只是猪狗不如的低贱奴隶而已。   昨晚上例行刑责的时候,大公子曾反复强调这一点,鞭责五十的数目未变,却特意增加了掌嘴之刑,还命人刺穿他的脚掌让他直立行走时痛苦难忍,只有跪爬方能好受一些。牲畜都是四肢着地爬行,他这等贱奴也应如此,别以为脸长的有几分人样就当自己是人。   廿一现在双颊高高肿起,一只眼睛已经睁不开,另一只眼睛勉强能睁开一条缝,想动嘴喝水说话都是困难。其实也无所谓,谁会听奴隶说什么呢?再者他伤病无法劳作,也没资格吃喝吧?   并没有人为廿一去掉手腕上的铁链,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只觉得铁链上传来的寒气越发刺骨。他的胃又开始揪痛,如果昨晚例行刑责之后不是被吊了一宿,而是能去二小姐的卧房那里就好了,说不定能混些吃的安睡片刻。可惜二小姐一直没有出现,也不曾吩咐旁人将他带离那痛苦的刑场。   廿一觉得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上次二小姐也许真地想过要为他减刑,但他不识好歹没有求她,昨晚上她不再理会他也情有可原。错的是他,生了妄念的也是他,他活该受罪。   廿一迷迷糊糊之中,注意到有人卸去了行李车上的箱子,发现了压在下边的旧夹袄和半新的毯子。那东西因是廿一穿过盖过难免沾了血渍污渍,一般的仆人们都看不上,翻了一下就如垃圾一样丢在地上。几个来搬箱子的也只顾着手上的东西,没注意脚下,以为是垃圾踩来踩去,最后踢到了角落。   那个角落离畜棚并不远,廿一深吸一口气挣扎着支撑起身体,试图爬过去将御寒的物件捡起来裹在身上,无奈腕上镣铐长度有限,他大致估算了一下距离,终于是放弃了努力。   这时王府的马夫长与另一个看起来像是宁家管事的人走了过来。那人的跟班手里拿着账册正在核对什么,似是在统计王府带过来的物品车辆骡马的数目。   他们走到廿一这里,宁家的管事和几个跟班不免惊呼,质疑道:“这个是……”   廿一想伏跪在地行礼,可惜挣扎了几下伤痛剧烈,终于是软到在地。他本能地蜷缩起身体,等待着鞭打责骂。   那马夫长以前在王府就对廿一多少有些同情,并未挥鞭子强令廿一爬起来,只是对宁家的人解释道:“这是二小姐的奴隶,在王府编号廿一,没别的名字。”   那管事的一脸厌恶,捂着口鼻说道:“虽然奴隶算不得人,归为畜产一类,不过你们这个奴隶实在太肮脏恶心了,一身伤破烂不堪,脸肿的没了样子。本来还说将他安排去下奴院子住,算了,先在畜棚拴着,别让走动,免得吓到旁人,污了正经地方。”   “是,小的已经用铁链子拴了不会让他乱走冲撞了旁人。”马夫长信誓旦旦道,“其实这贱奴平素还算温顺乖巧,不过此次带出王府使唤,是王爷特意吩咐要对他例行刑责严加管束。您放心,就算不拴着,他也不敢乱了礼数。”   廿一缩在地上,判断应该不会继续挨打,身体放松下来,可心中钝痛控制不住。他这种贱奴,就算脸没被打肿也是肮脏恶心定会被人嫌弃的,便是去住下奴院子多半也不被接纳。如果二小姐已经玩腻了,他没有机会再去她身边,那唯有在畜棚附近找地方睡下,希望到时马夫们不要将他赶走。   就这一会儿功夫,原本堆在地上垃圾一样的旧夹袄和那条毯子已经被人收走,廿一叹了一口气,死心地闭上眼,默默运功调息。看来御寒的东西不用指望了,不知道身上穿的这些破布是否还能撑到下次例行刑责,实在不行就将上衣扯下来拼接裹在腰间遮羞,总之长裤因被拖拽这一路已经是损毁严重。虽说是低贱奴隶牲畜都不如,他却总想不能真的是不知羞不穿衣物,这么多年坚持维护着最后这点尊严。如果他真能像牲畜一样无知,是不是会舒服快乐许多?   畜棚里有一匹母马正在发情,天寒地冻依偎着一匹健硕的公马,公马架不住母马的引诱,夜深人静了它们还不消停。   伤痛和寒冷让廿一睡不安稳,畜棚里的闹腾也不可能充耳不闻。其实牲畜配种的场面廿一经常见,甚至是男女奴隶在下奴院子或畜棚里欢好有时都不怎么避人。可此时廿一捂着胃,身体越发难受,冷热交替,不只是受寒感冒,心中亦是越发绝望。   他的父亲会藏在宁家么?   猛然间,他忽然开始怀疑大公子为何要增加了掌嘴之刑,是故意要让他面目全非,免得引起旁人对他容貌上的兴趣么?据说王爷是对着他的样子画影图形找到了他的父亲,所以,那个人在宁家应该也不是默默无闻,否则王府的人不会这样小心行事。   那个人究竟是谁?   那个人知道他的儿子已经随着王府的人来到宁家了么?   那个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相认吧?   夜半三更,畜棚周遭房舍内的人早就睡熟。打梆子的老仆结束了工作并没有进房,反而是向着廿一走了过来。   廿一是闭着眼,但也留意着附近的陌生声响,却在那老仆摸到他身边才恍然惊觉有人靠近。   那老仆将梆子轻轻放到一旁,伸手摸上了廿一的身体。   廿一瑟缩了一下,嗓子烧的干裂,脸也肿的说不出话。   那老仆感觉到廿一的抗拒,却没有停手,擒住了廿一的手腕。是很凌厉的擒拿手招数,廿一伤病之中想过要抗拒,但是那老仆没有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已经封住了他的脉门。   廿一绝望更重,宁家果然卧虎藏龙,一个打梆子的老仆就有此等武功,半夜来找他为了什么事情?他反正也是无法挣脱,还不如先静观起边,他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东西。那老仆难道还能是冲着他这肮脏破烂的身体来的么,未免太饥不择食了。   意料之外的是,那老仆轻柔地抚摸着廿一的脸颊,将手停在了他的胸口。一股温和的内力缓缓传入廿一体内,热流洋溢,生气再次迸发。   这时廿一不用问,不用看,也已经认出了来人,是李先生。以前他受刑或是习武负伤,李先生也会这样为他治疗,毫不吝惜地以内力真气温暖他的身体,帮他梳理经脉运功调息,以便能更快地恢复生机。   李先生改易了容貌,陌生而僵硬的表情,眼中却遮掩不住几分关切之色,用传音入密问道:“廿一,他们什么时候逼你吃了七伤散?”   廿一记得是昨晚,大公子让人喂他吞了一颗黝黑的药丸。他当时居然会以为是像大小姐那样,赏他疗伤治病的药,却原来是一颗毒药。大公子并没有隐瞒,直说了这药的功效。服药后每隔七日毒发一次,毒发时周身剧痛难忍,持续至少半个时辰,第二次毒发会比第一次毒发更痛苦持续时间更长,以此类推很少有人能撑到第四次毒发,多数会忍受不住自行了断。当然这种毒是有解药的,只要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第七次毒发之前服用解药,就能留得性命。否则就算撑过了第七次毒发,也早晚是肠穿肚烂活活痛死。   “大公子说,只要下奴乖乖听二小姐的话,就能得到解药。”廿一淡然地复述大公子说过的话,他虽然这样讲,心里却半分也不信。   李先生亦是不信,冷笑着问:“王爷分明就是要看你痛苦而死,死在宁家,死在你父亲面前。而且是让你父亲眼睁睁看你痛苦挣扎着,生不如死一段时间之后,才让你死。你难道愿意这样被摆布?你难道就真的一点也没有想过要继续活着么?”   “是啊,下奴还不曾满足李先生的愿望要求,下奴暂时不能死。”廿一苦笑着回答,“可今日,下奴伤重,无法与您过招,请您责罚。”   李先生明明是趁人之危,但又以慈悲为怀的口气说道:“你不妨借机诈死,我可以帮你弄到解药,只要你发誓以后都跟着我。”   廿一是真的没参透他这种人诈死苟活有什么意义,破罐破摔随便问道:“不知跟着您是否能吃饱穿暖,除了为您暖床侍寝喂招,还需要再做些什么?下奴贱命一条,只为以上那些用途,似乎不值得您冒那么大的风险来救。”   “我已经查明,你爹就是宁家家主宁重楼。”李先生别有深意道,“而且你爹与先王妃之间的恩怨真相并非王爷说的那样。这些你若想知道就努力活下来睁大眼睛仔细看。王爷派二小姐来不是吃干饭的,你应该早就清楚吧?将来,你这个正经的大齐首富之子在我手上,不管是宁家还是王府那边,我都有利可图。”   58聪明反被误   宁家家主书房,深夜仍亮着灯。   宁重楼没有与爱妻方氏同床,也不曾与两位美妾相伴,枯坐在书案后愁眉不展。   宁重楼身旁站着他的心腹左礼谦,一个比他年长十余岁的男子。左礼谦貌不惊人,人如其名礼貌谦逊,由上一代宁家家主亲自栽培提拔,是专门留给宁重楼处理宁家内外事务忠心耿耿的谋士。无论经商还是用人之道,左礼谦俱都精通熟悉,老家主在时就是左膀右臂,老家主辞世后亦成为宁重楼倚重的肱骨。   宁重楼自从继任家主之后,每遇难以决策的大事,必会与左礼谦商讨。   不过今日之事并非生意上的烦恼,亦不是眼下家族内部派系斗争的焦点,而是关于宁重楼的过去。   左礼谦在宁重楼面前一向以仆人自居,恭敬问道:“家主,您可曾完全回忆起过去之事?”   宁重楼摇头叹气道:“医圣说若是十年前找他或许还有恢复记忆的机会,可那时我浑浑噩噩没有意识到失去了什么,也不太想追忆过往伤痛之事。现在虽有妙药不过为时已晚,连日吃了几幅药,还只能是模糊地想起一些片段,结合着梦境也不知道是幻是真。不谈这个,我让你查的事情可曾有了结果?”   左礼谦答道:“家主,所有明面的消息都显示这位二小姐的确是平南王刚刚认回的私生女。平南王对外宣称,曾宠幸过一名风尘女子,那女子珠胎暗结后来被一个富商赎走,生下一女就是秦家二小姐。有谣传说可能是秦家二小姐八字克兄弟,平南王一开始并不想将她认回,只给了一笔钱将她寄养在富商家中。待等她年满十六岁之转了运,她母亲也辞世多年,这才将她接回身边抚养。”   “好像还有几种不同的说辞,与你刚才讲的这一套略有出入,不过都是解释为何平南王过了这么多年才认回亲女儿。”宁重楼凝重道,“但是你可曾仔细想过为何会有这么多说辞,而每个版本里都提到过的那户富商却根本查无踪迹?对了,前些天咱们抓住的那个受伤的人审出什么消息了么?”   “属下也觉得倘若平南王公开的私生女的消息是真,为何会空穴来风又生了这么多版本的传言?”左礼谦继续道,“正如家主预料的,其中另有隐情,这也是审了那个受伤的人才有的新消息。”   宁重楼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道:“你说说看。”   “那人是受控皇家的秘密江湖组织隐龙的成员。隐龙近些年针对咱们宁家的行动越发平凡,恐怕是上位者的顾虑越来越重。之前在平南王的地盘上秦家二小姐就曾遇刺,之后那批人又一路跟踪尾随,预谋在咱们宁家势力范围内行刺秦家二小姐,幸而被平南王的人挫败。隐龙目的何在?若说是皇家对平南王不满,何苦与秦家二小姐这种没有半分实权娘家无依无靠的庶出小姐过不去?”   宁重楼点点头:“那人是否参与过第一次刺杀?”   “是的。那人虽然嘴巴紧骨头硬,不过我们手段也不差,用了几日软磨硬泡终于审出一些隐情。”左礼谦不由自主压低声音说道,“那人曾化名阿墨潜伏在平南王府做护卫,最初将秦家二小姐找到并接回王府的护卫里就有他一个。他招供说,秦家二小姐根本没有养在富商家中,回到王府之前只是个流落街头的小混混。”   宁重楼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关切道:“果然,今日为她接风洗尘,宴席之上,她的举止动作虽然刻意矜持,不过总让我感觉到不像是正统的大家闺秀。但是她的确与我能记起来的那个女子十分相像。”   “平南王应该也是怀疑您。”左礼谦一脸忧色道,“也许此番秦家二小姐借宿,就是一场阴谋的开始。平南王那么恨害死先王妃的人,恨到那样折磨一个孩子,恨到这么多年一直不曾放弃寻找报复的对象。一旦他认定是您,已经展开了报复,您会怎么做?”   宁重楼愁眉未散,眼神却坚毅起来:“我在父亲临终前发誓,要代替他守护宁家,我已经不是为自己而活。十七年前若我真的犯下了滔天罪孽,现在引来了平南王的疯狂报复,我也绝对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去抵偿什么。我会想方设法让宁家渡过这场因我而起的劫难。”   左礼谦眼中现出崇敬的目光,郑重道:“家主,您放心,有属下在,就算是平南王处心积虑算计,以宁家控制的财力,以您的智慧胆识亦能见招拆招。”   宁重楼淡淡笑了,忽然是有些异想天开地说了一句:“如果秦家二小姐是我和先王妃生的女儿,事情会不会能变得更好控制一些?”   左礼谦惊讶过后立刻拍手称赞道:“家主这一招实在高明。属下也怀疑,秦家二小姐的真实身份也许并非是平南王的私生女。一种可能是被平南王收买训练的一个奸细,认作女儿顶着高贵的身份来咱们宁家操控阴谋。不过她招摇过市明目张胆,又是尊贵小姐身份许多事情反而不方便做,用她当卧底只能是普通的幌子,该是另有奸细潜伏在宁家。另一种可能,或许是平南王故意放纵她流落街头。而若真是亲生的女儿,怎么会十六年不闻不问,想找到突然就能找到呢?绝非市井流传的那些版本,属下推测平南王应该早就知道秦家二小姐的下落,许多事□盖弥彰,为了掩饰一个惊人的秘密。秦家二小姐的容貌与先王妃酷似,她说不定就是先王妃之女。”   “这样说来,那个所谓害死先王妃的凶手之子,从小被当成奴隶圈养在平南王府受尽折磨的人又是谁?”宁重楼谨慎问道,“他会否是我的骨肉?”   “属下听您提起,您记得当年离开时,那个女子并未生产,您的骨肉是男是女是否还活着都没有证据,先王妃已逝,一切完全是平南王可以操控的。”左礼谦认真分析道,“平南王那样折磨一个孩子,无非是将那个孩子当做吸引仇家的道具,这个道具也可以有更多用途。试想如果平南王将那个孩子送到您面前,您又真的是他的父亲,您会否因他十六年所受的苦,对他心怀同情,想方设法补偿他,就算不能认他,也不会戒备他,对不对?如果您的戒心试探都用在了秦家二小姐身上,平南王假借那个孩子的手翻云覆雨,算计宁家,又会是怎样的局面?假设那孩子是您的长子,现在少爷小姐都还年幼,宁家自身的派系平衡恐怕又要被打破。而秦家二小姐是女子,她是您的骨肉,事情就会好办多了。宁家祖训家业传男不传女,您就算要补偿女儿,也最多是替女儿选一个好婆家陪一笔丰厚的嫁妆,旁人不担心会动摇了他们在宁家的地位根基。”   宁重楼点点头,先肯定了左礼谦的分析,又补充道:“还有一种可能,秦家二小姐和那个奴隶都与我无关,毕竟过去的事我尚未完全想起来。这次会不会是平南王与皇家联合在一起算计宁家,才借口杀妻之恨或者别的缘由,赖上我们。”   左礼谦疑惑道:“您的意思隐龙的做法是欲盖弥彰么?也对,隐龙从不失手,而这几次刺杀来势汹汹却都未成功,难道是为了故意表现出皇家与平南王不合的样子。那么他们的目标为何是秦家二小姐?属下觉得,除非秦家二小姐与咱们宁家的确有关系。这么推测下来,家主对秦家二小姐身份的设想很正确。从年龄和相貌上,她也极有可能就是您的女儿。”   这时有影卫现身来报:“家主,属下已经探明此番随秦家二小姐一起来的王府影卫至少十二人,不过他们似乎另有统领,并不听二小姐号令。实际上二小姐能支派调动的只有明面上一众仆从,就连护卫统领都似乎是另有人暗中控制。”   可见秦家二小姐并未得到平南王的信任,用作幌子的普通奸细或者并非王爷亲女应该都会有这种情况出现。宁重楼挥手让影卫退下,刚才那一番推测越发上了心。   左礼谦的想法与宁重楼基本相似,不过他一向谨慎,所以又建议道:“家主,多加小心是没错的。秦家二小姐那里一定要试探,那个奴隶也要弄清底细。正好家中有个忠诚可靠又颇为机灵的女奴,可以先让她接近了去套问。听说那个奴隶伤病不轻,正是大好时机。”   商量完了正事,左礼谦正要告退,临出书房门的时候又被宁重楼叫住。   宁重楼心头无端端发闷,颤声问道:“礼谦,倘若那个奴隶真是我的亲子呢?你说我该如何做才能补偿他?”   左礼谦听了这样的问话,又折返到书案之前,没有回答宁重楼的问题,反而问道:“家主,您可知属下刚才推荐的那个女奴是什么人,为何属下敢担保她的忠诚?”   宁重楼茫然摇头。   “那个女奴是属下的私生女。”左礼谦幽幽说道:“可她的生母是罪奴,大齐律法,一日为奴终身为奴,子孙万世为奴。属下尚无功绩可以上报朝廷为罪奴脱籍,女儿也就只能是继续为奴。一个长得漂亮的女奴会有怎样的遭遇不言而喻。这样的女儿就算属下心中怜惜,也不敢认不能认,只能暗中照顾几分偷偷栽培一二,给她一些表现立功的机会,让她有容身之地而已。”   宁重楼面色微变。   左礼谦继续说道:“从王府来的那个奴隶据说是自幼为奴,受尽凌虐,只会做些粗笨活计。如果他容貌生的好,顶着那样的罪名在王府无依无靠无力自保会发生什么呢?他粗鄙不文目光短浅,一步登天又会做什么?您认为怎样才能补偿他失去的?他身上的奴隶烙印可以毁掉,伤痕可以治愈,但他的心还会与常人一样么?这样的儿子您可以认,可以护着,不过您也清楚他定会为宁家带来污点和麻烦吧?您现在已经是妻妾和美儿女俱全,如果真要认一个孩子,那么多一个曾混迹街头的女儿不嫌多,若是多一个当了十六年奴隶的儿子还是长子就未必能为家族所容。”   宁重楼一字一句道:“你这是在劝我无论是儿是女对最好不要认么,不要为宁家增添难测的危险?”   左礼谦咬牙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宁重楼的脸色更加苍白,疲倦地闭上了双眼,胸口莫名痛楚越发难耐,他虚弱地挥了挥手,叹息着吩咐道,“礼谦,你退下吧。我自有分寸,定不会让宁家的基业和声望败落在我的手上。”   59美梦与杏生   李先生的话挥之不去:“宁家家主是你的父亲。”   廿一听到这个所谓的真相之时,并没有过多的怀疑,也不曾如李先生期待中那样激动。那个应该被称为父亲的男人,也是将他带到这痛苦世间的男人仅此而已。作为宁家家主,那个人或许是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不认,不敢还是不愿都有可能。   廿一宁愿幻想先王妃还活着,也不会期待着那个男人会来救他。   他不需要救赎,他是孽种,是活该吃苦受罪生而卑贱的奴隶——从懂事起,王爷就是这样骂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各种残酷刑责教会他不可以想别的,他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   李先生问他:“恨不恨?想不想报复?”   他回答:“恨。可报复有意义么?能让时光倒流,能让先王妃死而复生,能让下奴不出生么?反正下奴也活不了多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早想到二小姐此番来宁家目的不纯,王爷不会放过那个男人,而他应该是王爷报复用的一个道具。所以他不用操心,自会有人替他报复那个人。他才不会傻到自己跑去求那个人认了他,奢望那个人给他什么好处。那样只会自取其辱死的更难看,同时让旁人也难堪烦恼吧?如果说其中另有隐情,更是他管不了的。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命不久矣肮脏低贱的奴隶,除了乖乖被人摆布还能做什么?   李先生在廿一本已红肿的脸上又狠狠掴了一掌,拂袖而去。   廿一只是闭上眼,淡淡笑着,不再说话,痛到昏迷。   这一夜廿一又做了美梦。   梦中,先王妃带着大公子外出游玩,廿一被允许跪在豪华的马车内服侍两位主子。   正值冬季严寒,一路行来入眼的都是灰白之色,萧索冰冷,然而车内温暖如春。梦里的廿一是穿着长袖厚衣和长裤,可以跪在车厢内满铺的厚厚毛皮地毯上,负责照看茶炉,一点都不觉得冷。   炉火正旺,先王妃微笑着在给大公子讲逗趣的故事,大公子也就是**岁的模样,依偎在母亲怀中兴致勃勃。六七岁的廿一不由自主也听得入迷,连炉上的水烧得滚开了都没有注意到。若非先王妃看见水溢了出来,或许会将炉火都浇灭。那样廿一就不只是要挨一顿毒打,估计接下来三五日他都会被减免饭食不许睡觉,没日没夜地干活才能抵罪。   廿一小小的身体瑟缩了一下,额头脸孔埋入地毯长长温暖的绒毛之中,等待着主子的打骂。然而没有皮鞭棍棒和拳脚,先王妃并不怪罪他,还让他抬起头说话。   廿一不敢不听,恍惚地抬起头,发现大公子已经不在车中,座位上的先王妃越发年轻和善,就如同二小姐的模样。便是那煮水的茶炉也不知何时换成了一锅香喷喷的热粥。   二小姐微笑着用干净精致的瓷碗为他亲手盛了一碗粥,递到他的面前,要他一口气全都喝光算是责罚。梦中的廿一一下子长成了少年,他接过了粥碗,依着二小姐的命令,一仰头喝下了温暖美味的粥食。   世上哪有这样美妙的责罚?若这是责罚,他宁愿天天犯错挨罚。   手里的碗消失了,还是在车中,二小姐紧紧抱着他,贴在他耳边说话。   “廿一,我喜欢你。”二小姐如是说,像是妖魔附体在讲天方夜谭。   梦里的他知道是在梦中,所以他不怕,他竟然还敢回应说他也喜欢她,由着她将他越抱越紧,由着自己的心悸动兴奋。她让他感觉到的不仅仅是温暖,还掺杂着一种无法言表的愉悦,他从未有过那样舒服的时刻。他能听见她的心跳,能闻到她幽兰一样的体香,她的发梢扫过他的脸颊,肌肤痒痒的,心亦是痒痒的。   梦里的他如曾经发生过的现实一样,并没有挣扎。他喜欢她碰触他,喜欢她贴近他,哪怕是将他当做了一个大号的玩具没有灵魂的偶人,在他的脸上身体上肆意地勾画涂鸦摆弄戏耍,他亦是喜欢的。   那一刻让他对活着生出了几分眷恋。   贪生,怕死。   贪慕着她的温柔美好,怕死了以后下地狱会比活着的时候更痛苦。   可惜即便是在梦中,他也没有傻到忘记深刻残酷的现实。因为二小姐的确说过类似的话,也说过她是在玩他而已。   可惜一切只是梦,温暖和愉悦注定都将离去。   梦醒了还会是天寒地冻,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牲畜一样被拴在畜棚外边,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继续遭受折磨。   他真的不愿醒来。   “喂,你醒醒。”   廿一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喊话,同时感觉到身体被人轻轻推了几下。随着梦醒越来越清晰的是身体内外铺天盖地的痛楚。他呻吟出声,努力睁开眼,看见一个陌生的少女。   那少女也就十七八岁年纪,长得清秀可人,不过衣衫破旧,未施脂粉,全身没有任何装饰,虽然有袜子却只穿了一双草鞋,莫非她是个奴隶?   “我叫杏生,是下奴院子的。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按宅里规矩,这一天会派专人统一给家中奴隶修面剪发,算是家主额外恩典赏赐。”杏生和善地说道,“听说你是王府的奴隶,要不要一起去?我问过管事的说是可以,多你一个不多。”   杏生仿佛是自来熟,对廿一这样一个陌生人,就好似认识了许久的朋友一样,没有少女的羞怯,举止大方爽朗,与廿一见过的王府中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女奴完全不同。   朝阳映衬之下,杏生的脸更显生动,并非绝色却也别有风韵。   廿一松了一口气,想这杏生姑娘应该是善良而热心的女奴,没有用残酷的方法将他叫醒,还主动来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他勉强动了动手臂,这才惊觉腕上的镣铐已经被打开除去,身上还披盖着他朝思暮想的那件旧夹袄。怪不得一夜好梦。   是昨晚李先生为他疗伤时生气走开,又回来还顺便打开了镣铐拿了夹袄么?李先生怎会有镣铐的钥匙,又从哪里找到了那件旧夹袄,碰巧么?还是这宅子里另有别的好心人?   廿一不敢让杏生久等,默默运行真气使僵冷的四肢迅速恢复感觉,他挣扎着将旧夹袄穿起来裹紧,遮掩满身丑陋伤痕,颤颤巍巍扶着畜棚的木柱站直身体。脚掌上被利刃刺穿的血洞已经没了感觉,也许天气太冷皮肉被冻结的血糊住,总之是不像昨日那样撕裂般痛楚。他尝试着向前迈了一步,膝盖小腿的疼痛依旧,久未进食的胃也不合时宜地开始叫嚣,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抽搐。他咬着嘴唇用手臂捂住腹部,头一阵眩晕,腿发软跌倒在地。   他习惯性地颤抖着蜷缩起身体,等待踢打催促。   杏生没有打他,反而走近了一些弯下腰,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就从怀里掏出一小块豆饼塞入廿一手中,低声叮嘱道:“这是昨晚上我侍候马夫得的赏,我现在不饿,给你吃吧。”   这种喂牲口的粗食,普通仆从自然看不上,但对奴隶而言已经算是很好的礼物。廿一实在很饿,禁不住诱惑,几乎是毫不犹豫就接过豆饼,眼神里满是感激之色迫不及待将吃食吞下了肚,生怕迟了有变故。   有了吃的垫底,胃痛似乎缓和了许多,廿一再次从地上爬起来,蹒跚地跟着杏生去到宁宅下奴院子。   在王府里也是每年只有一次为奴隶打理头面,女奴倒是无所谓,男奴就只有等那时候才能剪掉乱发刮刮疯长的胡子。而廿一一来是年纪小,二来是王爷的眼中钉,打理头面的师傅势利眼,压根就不理会廿一。   所以廿一的头发几乎从没有打理过,只是偶尔秦三才会嫌弃他头发太长做活碍事,随便给他剪两下,到现在弄得是长长短短参差不齐。廿一记得大小姐说先王妃不喜欢邋遢的孩子,如果今日能借机恳求他们为他打理头面,将长发稍微修剪的整齐一些,会否比这样乱长要体面呢?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许毒发之前就会死于刑责,那么在死前也应该有个人样才好吧?像样的衣服弄不到保不住,头面好歹修一修。哪怕在别人眼里他是低贱肮脏猪狗不如的牲畜,可他不能忘自己的身体里也流淌着一半先王妃的血,神明公正应该能算他是半个人吧?他不想为母亲再增污点。   宁宅下奴院子与王府中的下奴院子其实是差不多的格局。刑房窝在一角,其余房舍都是没有门窗只是留了洞口,乍一看与畜棚没什么两样,仔细看才能发现一些细微差别。比如低矮简陋的房舍里面设了火塘;门窗洞口稀稀拉拉挂了肮脏的布帘子,放下来可以阻挡冷风。大白天帘子是卷起来的,散散屋内的腐臭之气,于是就能看到草铺上还三三两两丢着一些破被子破衣服。   廿一小时候一直很羡慕那些住在大屋里有草铺睡的奴隶。可王府里别的奴隶都嫌他晦气,怕与他亲近了遭到连带责罚,除了老奴隶阿七偷偷教他认识野菜,其余人几乎都不曾对他正经说过话,更不会让他靠近他们睡觉的地盘。   廿一想到自己现在这种样子,怕是仍然会被嫌弃厌恶,他故意落后几步,偷偷打量着刑房门前是否有地方能安身。其实他马上就想到,也许根本不必费心多虑,一会儿他就会被拖进刑房里受罚,又或者是被牵回畜棚那边拴好。   60脉脉温情现   宁宅下奴院子里跪着一地奴隶,二十多人,男女老少都有。   一个修理头面的师傅站在最前面,趾高气昂地挨个对每个奴隶品头论足地检查。估计是为了省时间省力气,还能看过眼的他一概不管,摆手打发走了事。只有几个男奴隶头面实在脏乱不堪,才叫留下。还有几个是年轻女奴,明明头脸收拾的干净利索无需打理,却也被留下,任那师傅借机多摸两把揩油。   廿一很快就发现杏生在下奴院子里地位不一般,就她穿的最体面有鞋有袜,而且还敢与周遭的监工们说笑几句。   那几个监工看杏生的眼神毫不遮掩,都是男人贪婪的**,不过他们也明白杏生在这宅子里有人罩着,除非她自愿讨好,否则普通人不敢动她半分汗毛。然而言语调笑占一个女奴的便宜,讲两句荤话,包括杏生本人都不介意,更不会有人来挑是非。   杏生径直走到修理头面的师傅身旁,妩媚笑着附耳说了两句,也没拦着让他那脏手在她的胸口揉了几下,这才又扭着腰回到廿一面前,语重心长说道:“你别担心,他说一定帮你打理一下头面。他是府里老仆,男女不忌,你若有本钱,不如讨好他,他妹子是大厨房做事的,能弄来不少好吃的。”   廿一跪在地上的身体微微颤抖,头低垂敛了眼中伤痛,胸口却是窒息难熬。杏生话里隐含的意思他听的明白,王府里稍有姿色的奴隶无论男女为了一口半口吃的就会主动陪睡去讨好仆人的事并不少见。他若非被李先生早早包下来,又是王爷恨之入骨的,否则早就沦为那样不知廉耻的玩物。   杏生见廿一不说话也没有别的反应,暗自纳闷,不过看了看廿一肿的没了人样的脸和浑身肮脏血迹污浊,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你若是长得丑又一身烂肉,怕是没人瞧的上。也罢,一会儿乖顺一些,他戏弄你你也别惹恼了他就是。喂,你别还是个哑巴吧?他帮你打理好头面,记得要叩头谢赏。”   “嗯,下奴明白。”廿一口齿不清地答了一句。   杏生微微皱眉,许是也有些厌恶,扭头走开站到一旁,与一个监工搭腔,不再理会廿一。   那修头面的师傅对漂亮清秀的奴隶免不了上下其手,对那些五大三粗的就直接戏弄。不仅让他们磕头谢赏,还要他们舔他的脏靴子,或是学几声狗叫钻他的裤裆逗趣。   廿一从小被别的奴仆欺负,这样不疼不痒的戏弄早就麻木了,倒也并不觉得害怕,只希望那人能稍微认真一点帮他将头发弄的整齐。   眼看就要轮到廿一的时候,下奴院子门口忽然来了一乘华丽的肩舆。肩舆上坐的正是二小姐秦瑶。秦三才带了一众仆从随侍左右,那架势好像是由宁宅的人领着熟悉周遭环境刚好路过下奴院子。   二小姐说道:“这里就是下奴院子么?好像比王府的大一些呢,带本小姐去看看。”   秦三才昨天一直忙活着安置王府来的这些人,等正事都折腾妥当,他也累得四肢酸软倒头就睡死过去,根本没顾上廿一。早上起来,他又接着忙,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陪着起的格外早的二小姐兴致勃勃参观宁家大宅。   其实秦三才昨天百忙之中还是抽空特意来过宁宅的下奴院子,指挥仆从们将几乎荒废的刑房收拾干净,搬入了他从王府带来的各色刑具布置一新。他心照不宣,大伙儿也不用问,都知道这间刑房就是为廿一预备的。   二小姐想去看下奴院子,秦三才立刻来了精神,赶紧招呼着大家呼啦啦拥了进来。这种阵势,将地上跪的奴隶连带那打理头面正与女奴**的师傅,还有周遭几个懒散的监工全都吓了一跳。   为二小姐带路的宁宅管家上前喝道:“这位是平南王的千金,尔等还不快行礼叩拜?闲杂低贱的速速退避,免得污了主子眼睛。”   奴隶们一直是跪在地上,闻言慌忙五体投地磕头,其余仆人也是依身份等级行礼叩拜。   廿一亦是如别的奴隶一样,额头贴着地面卑微叩首,心下略有些紧张,害怕被二小姐这样一搅合,他的愿望又要落空。眼看着就要轮到他了,若是他现在被二小姐带走去了别处,怕是死前再没机会打理头面。   秦瑶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廿一。   这些天她特意留心了几个小厮,略施手段,找到了一个听话胆大办事认真灵活的,昨天就是吩咐那个小厮悄悄从行李车收走了廿一的毯子和夹袄免得被人当垃圾丢掉。她千叮咛万嘱咐让那小厮记得等到后半夜再去给廿一将夹袄披盖上,若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弄开廿一腕子上的铁链,额外再有赏。   今天一看那小厮办事还算稳妥,廿一身上裹着旧夹袄,手腕上的铁链已经除去,伤情似乎比昨日缓和了一些。她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吩咐秦三才道:“三管事,本小姐一会儿还有事要使唤廿一,你问问这是做什么呢,如果没什么特殊安排,就将廿一带来。”   秦三才急忙去与这里的管事交涉,很快就有了结果,邀功似的向二小姐回报道:“二小姐,原来是宁家有规矩,二月二龙抬头这天特别赏赐给奴隶打理头面。廿一不算是宁家的人,可以蹭这好处,也不一定要守这规矩。您看……”   秦三才暂时摸不清楚二小姐的心思,所以也不敢提倾向性的建议,故意等着二小姐来决策,才会那样说。秦瑶当然听得出来,心想着廿一的头发的确是该打理,于是微微一笑答道:“入乡随俗,就让廿一依着宁家规矩谢赏吧。不过廿一是本小姐的奴隶,他的头发别与旁人的混了,三管事记得让人将他头发专门收集起来。”   秦三才不解道:“二小姐,您攒着那贱奴的头发做什么?”   秦瑶白了秦三才一眼,煞有介事道:“多攒一些卖钱啊,廿一的头发又黑又直,比别的奴隶的头发定然能多卖几个钱。”   秦瑶嘴上这样答着,心中偷笑,果然听到卖钱这两个字,秦三才的积极性又高涨起来。不过那是她敷衍外人的话,她要留着廿一的头发另有用处。传说相爱的男女结发成一束,可以祈求今世姻缘美满,也能在来生再次携手。她不想来世那么远的事,她现在只盼着能与廿一早一些心有灵犀两情相悦。   秦瑶不是被爱冲昏了头,王爷的任务是她躲不开必然要面对的难题,但她骨子里有一股子反劲,从不打算真就完全屈服别人的摆布。她不想让自己的心难受,不想再压抑着情感,更不想连试都不试就放弃了与廿一的缘。   因为有二小姐等着带走她的奴隶,宁家的仆人不敢怠慢,使出最好的手艺,迅速将廿一的头发修剪整齐,顺便将他脸上还不明显的胡茬也刮得干净。可惜廿一的脸颊还高高肿起,头面收拾妥当了仍然看不出俊秀模样。   从昨晚遇到了李先生,廿一觉得自己的好运就开始了。早上那个叫杏生的女奴送了他吃的充饥又带他来受赏打理头面,此时此刻没有刁难没有责罚,一切都比预计的顺利许多。他心里美滋滋,脚下轻飘飘跟着二小姐离开了下奴院子,身上的伤痛仿佛都清减了不少。   二小姐似乎对逛宁家的大宅子突然没了兴趣,直接就回了她客居的院子。廿一知道那是主宅院子,别的仆人都是抬腿跟着走,他是直接在门口就跪倒爬了进去,挨着门边小心翼翼跪着不敢再往里,免得脏了干净整洁的地方。   秦瑶下了肩舆,打发走了包括秦三才在内的闲杂人等,扭头看见廿一远远跪在门边,猜到他多半是自卑不敢近前。她就吩咐暖红道:“把昨晚上刚缝好的那条棉裤赏给廿一。”   暖红领命取了棉裤出来,暖红是大丫鬟的身份,自然是犯不上亲自跑去给廿一这种低贱奴隶送东西,所以她站在原地没动,对廿一招手说道:“廿一,你过来拿东西。”   这裤子是很普通的青布面料,因为秦瑶的女红技艺有限,棉花也不敢塞太多,拆改了好几次总算是大致有了型。   廿一爬到近前,接了棉裤,心中狐疑,并没有马上就穿起。他记得有一次在先王妃祭日之后,王爷曾经打赏过他一整套衣服,硬是逼他在刑房里穿戴整齐,然后再将他吊起来命人用鞭子狠狠抽打,直到衣服完全碎裂,黏在皮肉之中,才用粗硬的毛刷蘸了盐水将衣服碎块从绽裂的伤口上仔细洗刷干净,那种痛苦的滋味他不愿再尝。   当然他也不敢问,捧着衣服静静等着吩咐,猜测着二小姐莫名其妙突然赏他衣服究竟有何用意。   “廿一,你穿上这条棉裤让我看看。”秦瑶微微一笑,兴致勃勃吩咐。   二小姐的笑容很美,眼神纯净望着他充满了期待。廿一只觉得自己的心上仿佛开了一道缝,内里渴望着能被那样美好的笑容温暖。所以他不由自主抛开杂念,依言照做。   然后廿一惊讶的发现,这条棉裤的长短肥瘦正好,仿佛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他身材高大,腿比一般人长,以前捡了旁人丢弃不要的衣服穿,尤其是裤子很难有这般合适的。这是他第一次穿棉裤,比摸起来更温暖。寒风一下子就被阻挡在外,双腿暖暖的,膝盖那里还加厚了一层,贴肉的地方垫了软皮子,好像有一双手捂着一样。这样就算是在冰冷地上跪几个时辰,膝盖应该都不会觉得寒凉难熬。   秦瑶昨晚上终于做出了这件拿的出手的成品,至于棉衣还需些功夫修改。她盘算着今天一早找到廿一先将棉裤送给他,所以特意让人将棉裤烤的暖烘烘。如今看到廿一穿上棉裤之后喜悦的表情,她心中亦是非常高兴。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告诉他,她还可以为他做更多的事情,只要他愿意相信她,只要他们两人共同努力,尝试着去摆脱别人的控制。   这时有个家丁来报,说是宁家家主及夫人请秦家二小姐去主院那边喝茶聊天。   秦瑶微微一笑,斯文应了,将私心杂念迅速收敛,拿出十二分精神要认真会一会宁家家主了。   61和美一家人   秦瑶进入宁重楼夫妇所居院落的正屋之前,特意叮嘱让廿一就跪在廊下等她。   廿一是王府二小姐带来的人,虽然只是奴隶,不过宁家的人也不敢造次。秦瑶带着廿一进了家主居所,像秦三才这种外人管事要想出入必须经过层层通禀,因此要欺负廿一着实麻烦了许多。秦瑶看似任性的举动,其实防的就是这一点。   北方荣城的二月一点都不温暖,寒风刺骨,院内往来的奴仆们穿的都是棉衣棉裤棉鞋,有些身份的还能披了斗篷,便是这样大多数人也是尽量往房内躲着,少有长期留在院子里挨冻的。   如廿一这般虽说是穿了棉裤夹袄,可是光着脚跪在地上,时间久了冷风吹透衣服,刺骨寒凉,让人看着很是可怜。   当然那只是别人的观感,廿一觉得比昨天晚上温暖许多舒服许多,他特意挑了廊下能晒到太阳的地方跪着,什么事情都不用做,轻轻松松只是候等主人,难得好的休息时间。   可惜好时光都是短暂的,不一会儿一只穿着花花绿绿狗衣的大黑狗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溜达到廿一面前。   大黑狗的脖子上拴着一条细细的链子,像是主人家喂养的宠物,不过长的高大肥胖,样子凶猛如猎犬。狗儿低头在廿一身边嗅了嗅,突然“汪汪”叫了几声。   廿一心想,难道是他占了这狗儿的地盘么?他跪挪了几步,那狗儿却不放过他,抬腿张嘴向他扑了过来。   如果那狗儿的目标不是廿一新得的棉裤,廿一或许不会躲闪,可是他真的不愿这样温暖舒适的衣物被咬坏。于是他装作惊慌的样子就地一滚,不偏不倚顺手抓住了狗儿拖在地上的链子,牵制了它的动作。   那狗儿一扑落空脖子上的链子还被人抓住,恼羞成怒,再次扑过来。   “小黑,住嘴!”一个小厮冲了过来,紧张地喊了一句。   那狗儿呜呜叫着,很不情愿,却还是停住,没有再咬人。   廿一赶紧丢开手上的链子,向边上又挪了几步,与狗儿保持好安全距离,毕恭毕敬跪倒行礼。   那小厮看到是个陌生的奴隶被狗儿袭击,而且好像没出事,终于松了一口气。先是将狗儿的链子牵好在手里,又趾高气昂数落廿一道:“你是王府来的那个贱奴吧?知道么,这可是大少爷最喜欢的狗儿,幸好刚才你乖巧,要不然若是将狗儿伤了,你担待不起的。”   廿一唯唯诺诺应了一声。其实他也从没想过要将狗儿伤到,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主子们养的宠物比他金贵许多,他刚才的打算是实在躲不开大不了伸手让那狗儿咬住,就不会弄坏了衣服。   那小厮心思机灵,上下打量看廿一很乖巧听话的样子,又问了问正房门外侍候的人,得知家主、夫人和平南王的千金聊得正兴起,估计一时半刻出不来。他眼珠一转说道:“奴隶,你跟我走一趟,就隔壁院子大少爷那里。别怕,是好事,陪着几位小主人玩一会儿,哄得他们高兴了还有赏。”   门外也有王府的随从,是个知趣的,不想薄了宁家人的面子,就答应让那小厮先将廿一带去。   廿一没有权利选择什么,跟着那小厮爬去了隔壁院子。   那小厮怕廿一脸肿着吓到几位小主人,就将廿一头发散开了盖着脸让他低着头。   廿一没有机会打量这个院子的情况,只是凭着内功能听出来院内有三个孩童,另外还有些仆从们陪着。   一个稚嫩的童音问道:“小九,我让你将小黑训练成听话的小马,怎么样了?我今天要骑马儿给妹妹们看,你可不能再让我丢面子了。”   那个叫小九的小厮知道手里牵的黑狗倔脾气,费了好多心思都无法听话的让人骑,今天就是逼得紧了它才挣脱了链子跑开。本以为无法交差,还好让他发现了廿一这个乖巧的奴隶,不如哄着大少爷将这奴隶当马儿骑着玩一会儿先应付了,改日再想别的办法。于是他恭敬答道:“大少爷,奴才觉得小黑太瘦小,充当您的坐骑恐怕不够威风。奴才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大少爷宁从文今年才六岁,不过是家主正室所生嫡长子,从小倍受重视,娇生惯养饮食充足,比一般六岁的孩子健壮许多。那狗儿就算长的高大,可是放到宁从文身边,的确是显得稍微有些矮小不般配。   宁从文还是懵懂孩童,隐约觉得小九说的有道理,玩心大起好奇道:“那你说让本少爷骑什么?”   宁从文的两个妹妹,年纪小的才四岁,让个丫鬟抱着吃着手指头好像根本不懂哥哥在显摆什么。另一个五六岁,比宁从文稍小一些,二房妾生的,从小是大少爷陪玩的小跟屁虫毫无主见。只要哥哥说好,她就拍手赞同。   小九凑过去一脸谄媚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通,哄得宁从文忘了骑狗的事,兴致勃勃爬上了廿一的背。   男孩子爱闹,其实以前宁从文也让服侍的丫鬟小厮们当做马儿骑,不过大冬天被人骑着在院子里爬终归是吃力又未必讨好的事情,丫鬟小厮们个个不傻,你推脱我推脱敷衍了事,每次都不能让宁从文尽兴。   这次小九找了个闲呆着正好没事做的奴隶让大少爷骑着玩,一众服侍的人里总算再没有人抱怨。   有人折了一根细细的树枝递给大少爷充作马鞭,宁从文揪住廿一的头发,骑在他身上,胖胖的小屁股来回挪了挪找好了舒服的位置,坐稳双腿一夹,挥鞭子更是得意地吆喝道:“驾!驾!”心想这奴隶长得高大,果然是比那狗儿骑着爽快多了。   几个小厮起哄道:“奴隶,爬快一些!再快一些!没听见大少爷的口令么?”   那位小小姐似乎看到有趣,口齿不清地喊着:“哥哥,我也想骑马儿。”   宁从文正玩的兴起怎肯将“坐骑”让给旁人,就是不依,骑着廿一在院子里兜圈子显摆。   廿一过去也经常被当做马儿骑,像宁家大少爷小小姐这样的孩童坐在背上还好,毕竟年岁小身量轻,一个面口袋的重量而已,很容易应对,几乎不用过脑子。可是脑子闲着,就容易想事情。   然后廿一想到如果宁家家主真是他的父亲,那么他背上这位大少爷和那边两位小小姐就该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妹妹了?   他不禁感慨,那个恶徒曾经做下那样伤天害理的事,为何还有这么好的命,妻妾俱全有儿有女呢?是上天就这样不公,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宁从文闹腾了一阵,额头冒了汗珠,想要摘掉头上戴的厚皮帽子,仆人们怕他受寒着凉,左劝右劝,还是小九机灵想到了更新奇的游戏,将大少爷与两位小姐哄回了房间。   廿一是低贱奴隶,自然是没资格进入主子们的房间侍候,就被赏了一块点心打发回了刚才来的地方。   廿一并不客气,当即就将点心吃下了肚,不敢怠慢,迅速爬回来的地方。   幸好二小姐还没有出来。   廿一继续跪着晒太阳,心神却比刚才恍惚。并非因为被自己的亲弟弟当马儿骑,当牲畜使唤戏弄心中有多么不好受,也不是爬来爬去一通折腾伤口撕裂身上疼痛难忍。在王府的时候大公子也将他当做牲畜对待,也曾在年幼无知的时候骑着他玩耍,久而久之他只能学会习惯忍受这样荒谬的事,至于伤痛从来都是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无非是长痛短痛的区别。   他现在应该只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疲倦,也许因为那毒药,使得身体里某些地方更加难受。可能人快死了的时候,都是这样吧?   二小姐终于从房内走了出来,宁家家主亲自送到院子门口。   廿一一直是垂着头跪爬跟着,不曾抬头四顾,只看到了宁家家主那双考究的皮靴和华美的衣衫下摆。   宁家家主自然不会去过问像廿一这样贱如牲畜的奴隶,看都不看,只当他是猫儿狗儿并不理会。   已经到了午饭的时辰,家主的两个妾并丫鬟婆子簇拥着大少爷和两位小姐一起来了主院,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饭。   廿一爬出门槛,扶着墙站起身,借机向院子里张望。   宁家家主弯腰拉着爱子宁从文的手,脸上满是和蔼慈祥的笑容。两位小小姐也笑得天真烂漫,围着她们的父亲母亲叽叽喳喳说话,真是和和美美一家人。   仆人们从小厨房里端出饭菜,去厅上布置饭桌,香气四溢。   廿一的胃又开始绞痛,心也随之抽了几下。他想要扭头不再看院子里,身体却不听话,脚下也好似生了根,戳在那里就是不动。   那个人,是他的父亲。他是那个人的儿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不想要,也已经无法改变的命运。   没有恨是不可能的,他又偏偏无法真就像脑海中设想了许久的那样,不考虑后果冲上前,杀了那个人,为母亲报仇。不仅仅因为李先生说其中另有隐情,还因为他害怕他不敢他存着希望。能对现在的儿子这样好的父亲,为什么当年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为什么十六年来对他不闻不问?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答案,否则他就算杀了那个人也还是觉得有太多的不甘。   有仆从见廿一并未跟上,还站在院子门口发呆,就粗暴推搡冷冷呵斥道:“贱奴,你犯傻了,还不快走?皮痒痒想挨打了不成?”   廿一完全是下意识的应对着旁人的推搡,慢慢镇静下来,将视线调整到二小姐柔美的背影上,再默默调息运气强压下伤痛不适,终于是迈步跟着一众仆从越走越远。   然而刚才看到的场景已经深深烙印在廿一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他能忍住暂时不去恨,不去做僭越了奴隶本分的事情,可他忍不住会幻想。如果在死之前,那个人能像对宁家大少爷那样,也肯对他和蔼慈祥的笑一笑说几句嘘寒问暖的话,他会不会就可以忘记所有的痛,放下恨,安心去死?   62第三个秘密   荣城白鹿女学是二月初八开课,开课之前这些天二小姐并没有太重要的事情,无非是四处逛逛,添置一些用品。比如今日,二小姐上午拜会了宁家家主及夫人,中午在自己院子里用过午饭,下午的计划是在书房习字。   廿一被传唤进了书房侍候。王府带来的仆从们早就习惯了二小姐对廿一的“厚爱”,也不多话。小秋和暖红本是应该服侍在二小姐身边,却被布置了女红的活计。   秦瑶故意安排让两个丫鬟比着做活,到晚上检查成果,干的出色的有赏。这两个丫鬟便窝在了西厢里足不出户,卯足了劲头赶工。   于是秦瑶获得了与廿一独处的机会,得意洋洋在书房里嗑着瓜子,心思根本不在笔墨之上,兴致勃勃与廿一闲聊。   廿一跪在地上,捧着一个铜盘,盘子里都是二小姐磕的瓜子皮。以前大公子吃干果的时候也让他捧过盘子,不过那会儿大公子年纪小爱闹,总是让廿一远远跪着拿个小小的盘子,他练习所谓“飞镖”,将果壳投掷过来。能准确扔在盘子里固然是好,但多数都是打在廿一的脸上或者掉落在地,弄得满屋子地上全是果壳,连累服侍的人费力气收拾,廿一也会因此受罚挨打。   二小姐没有乱扔果壳,这一点让廿一很是欣慰。   秦瑶从怀里拿出甄公子赠送的那个药瓶,在廿一眼前晃了晃,问道:“廿一,甄公子说这药每天都应该吃一次,连续吃完这一瓶你的胃就会好一些。昨天忘了给你吃,是不是胃又痛了?”   原来这药需要每天都吃,二小姐如此问是什么意思?其实他不吃药,只要每天都能有一口半口的吃食应该也熬得住。至于胃病能否根治,廿一从来都没想过,他最多还有四十几天性命,治不治伤病都无所谓。   见廿一低头不说话,秦瑶感觉自己好像是正对着一个盆架子自言自语,不过再细看廿一的表情,又想着王爷的阴谋和大公子信里那些严肃的叮嘱,她的心怎么也硬不起来。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廿一,你可知宁家家主就是害死先王妃的恶徒,你的父亲。”   “下奴知道。”廿一低声回答。   秦瑶愣了一下,手里的瓜子洒满裙裾,惊疑道:“你知道?”   廿一察觉到二小姐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就像当初她发现他识字时的神态一般,有些……可爱?对,的确是可爱,而非可怕。他竟然不知死活起了玩笑的心思,淡淡道:“主人不是刚刚告诉了下奴么?”   秦瑶强作镇定,弯腰捡着裙裾上的瓜子,又摆出主人姿态说道:“嗯,我是对你说了这个秘密。那你打算怎么做?去认了爹爹,然后报复那些欺负你的人么?不过你别忘了你中了七伤散,只有乖乖听我的话,才能拿到解药。”   “下奴明白。”廿一回答的很干脆。   秦瑶忽然贴在廿一耳边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可你武功这么好,想要控制我从而拿到解药也并非难事。你是识字会写的,私下里找机会与你父亲联络,寻别的途径解毒报仇,都不是不可行。反正我的斤两你也清楚,真本事一样没有,你不妨有什么打算都与我直说,我很识趣,只要你留我性命,我当然是会乖乖配合,也免得为你添麻烦。”   廿一此时此刻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二小姐说的这些话他偶尔也想过,可是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或动力去实现。对他而言,出生就是多余的,继续活着真的有意义么?何况为了自己一条贱命苟活,要付出那么多心思手段,去破坏了旁人的幸福伤了无辜性命,造下更多罪孽,他怎么配?死了,一了百了,多好。   “下奴不懂主人的意思。”廿一揣着明白装糊涂。   秦瑶眉头皱起,以为是自己诚意不够,继续解释道:“廿一,你别装傻,我是与你商量正事。你难道不想活的舒服一些么?”   廿一疑惑道:“下奴自从跟了主人,已经比以前舒服许多,就算是立刻死了也没什么遗憾。如果主人能答允将下奴的骨灰撒在先王妃的陵寝,下奴更是感激不尽。”   秦瑶隐约察觉到廿一毫无生念,心头无来由猛地一揪,过往积压的疑团再次翻涌,忍不住问道:“廿一,让我答应你那件事情不难,银钱我也可以减免,只要你告诉我原因。为什么你对先王妃那样崇敬?别想骗我,如果你不肯说实话,等你死了我就将你剥皮拆骨头称肉零着卖了……再去先王妃坟前说你的坏话,你信不信我能说三天三夜都不重样。”   前面的威胁廿一都不在乎,唯独最后这句,他怕二小姐真能做的出。他犹豫了片刻,又仔细听了听附近并没有潜伏着影卫,才用内力将声音凝成一线,送入二小姐的耳中,讲出了那个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对别人说的秘密:“主人,大小姐和大公子说先王妃是下奴的……母亲,她是因产后血崩而死。”   秦瑶的眼睛瞬间睁大,瞠目结舌,下意识将手指咬在嘴里,生生痛,才恍惚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她刚才听见了什么,廿一居然是先王妃之子?那么也就是当年,宁重楼强掳先王妃,致使先王妃身怀有孕,被救回时生下了廿一,又死于产后血崩?廿一是备受王爷宠爱的大公子秦放同母异父的亲弟弟?这是多么惊人的秘密?   而廿一竟是知道的,还是大小姐和大公子告诉他的。他什么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秘密?为什么知道了之后还能继续忍受欺凌虐待,在王府内苟活?廿一图的是什么?难道他也恨着生父,处心积虑想要报复?   “你究竟想要什么?”秦瑶颤声问。   廿一毫不隐瞒,如实答道:“主人能让下奴死的痛快一些么?”   “为什么非要死?”   “为什么不能死?”廿一也豁出去反问,忽略了敬语,直视二小姐的双眼。   在他的注视之下,秦瑶猛然醒悟他应该是对活着毫无念想了,因他这十六年一直被折磨受了太多非人的苦痛,他不愿活着,不曾想活着还能有什么盼头。   可是她遇到了他,她不想让他死。   她正在试图能够温暖他,换回她需要的,必须有他的帮助她才有底气有胆量在王爷的控制之下挣扎,谋求一条舒服的生路。   单纯只是爱或被美色所迷,秦瑶绝对不会下这么大的力气,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的心态,摆出足够诚意试图说服廿一合作。   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她要为了吃喝无忧自在逍遥的未来生活而努力,她需要更多同盟。两个小丫鬟,几个机灵的小厮,外加贪财好色的秦三才这些远远不够,他们能派的用处不多。而廿一这样识文断字聪明通透武功高强的人,如果肯与她拧成一股绳使劲,她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事情做不成还能得个靠得住的保镖逃命。   秦瑶觉得人都逃不开威逼利诱这几个字,人心以利使,只要她挖掘出廿一最想要的,设法去满足,她就能够利用他。但是如果那个人连活着的兴趣都没有,他油盐不进,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廿一,我不舍得害你,而你该知道王爷的心性手段。我若是不听话说不定会死,我不想死,我想活的更好,你可否帮帮我?你不想活了我不拦着,但是因为你让我活的不踏实甚至丢了性命,是不是你的过错呢?”秦瑶在没有招数的时候就会放低姿态死皮赖脸用求的,求来是运气,求不来她也没遗憾了,反正她努力过。   二小姐在求他做事?廿一觉得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他首先想到的是二小姐的新游戏,在捉弄他,可仔细思量又觉得不是。   廿一不傻,他一直看的通透,无论表面上二小姐多么风光,其实她应该是王爷用来报复宁家的道具身不由己,她的压力她的恐惧他都能看的出来。以王爷的心性手段,二小姐若是用着不顺手,她又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影响到大局,便是亲女儿也未必有好结果。何况也许二小姐并非王爷亲生骨肉。她会惴惴不安,她偷偷经营后路无可厚非。   她说的对,如果因为他让她过的不舒服了,应该是他的错吧?   他怎能再造下这种罪孽?   那么她真的是在求他?她是不屑于威逼利诱,她想将他彻底控制才会用温情攻势破坏他的心防么?   然而她表现的那么柔弱无助,就仿佛当时在愈城郊外遇险的时候,她紧紧抱住他依赖他的样子。让他不愿多想,不愿推据,只觉得必须要帮她救她。   可他这样低贱的奴隶,能为她做什么?   她寂寞无聊时的玩具么?   在她不顺心的时候供她发泄的物件么?   主动自愿成为她的挡箭牌替她去死么?   她没有明说,他也不想多问。许多事情摊开了是丑恶的,会让人心寒的。所以她很聪明,用了这样委婉的方式,留给他幻想美好的空间。他不妨也装傻,就顺着她吧。也算是在他死前,可以自欺欺人一回,继续当她是愿意对他好的,信着她。希望她有足够的耐心,陪他玩这个游戏,直到他死的那天也不要停止。   秦瑶没有看出廿一有明显的拒绝,就当他是心动了,她赶紧趁热打铁道:“廿一,我有个计划,只要你肯帮我,我也能满足你的一个愿望。如果你现在没决定是什么愿望也无妨,想出来再告诉我,我力所能及又不伤自己性命的都会做到。”   这种明显有些底气不足推脱责任的许诺,若是别人听了或许会觉得毫无诚意,而廿一第一次听到旁人对他有什么许诺。哪怕是模棱两可空口无凭的话,他因为决定了要自欺欺人,所以可以信。倘若二小姐许的是荣华富贵性命自由金山银山,那才显得虚假,连骗自己都做不到。   其实这样挺好的。她应该不是一时兴起才如此说,她应该是深思熟虑了才敢与他谈条件。   那么他何不趁机也提出一个愿望,说不定她为了取信于他,会同意的。到时他就能捡个大便宜,享受一下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变成现实的美好。   63捡个大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得意的小鸟】的良好建议,我把两人拥抱时的感受调整了一下,看过的也再看看吧。   这个算是发糖的,精神层面的激励比物质更有用的。   明天中午有更新——请大家积极留言指正。廿一以前很少会主动考虑自己的愿望,因为从来都无法实现所以懒得想,徒增伤感而已。现在又没别的事,二小姐提起了这个话茬,他不妨想一想排一排顺序,看看自己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一想之下,他才发现自己居然会有这么多愿望。   除了想让自己的骨灰能被撒到先王妃的陵寝这一条,还有死前这几天,他都期待着有吃有喝有棉衣穿少挨打。甚至是刚才,他还想过有人能对他和蔼慈祥的微笑,将他当作亲生骨肉一般疼爱哪怕一时半刻。另外他竟大逆不道地妄图能够再被二小姐拥抱一次。   这么多的愿望,怎么区分主次?   如果先王妃根本就是厌恶他的,他强求着别人将他那肮脏的骨灰撒在她的陵寝,会否招来更多怨恨,让她在天有灵也不得安宁?这个愿望,要不还是算了。   其实挨饿受冻被责罚虐打也早就习惯了,衣食可有可无,伤痛忍一忍也能到麻木。把这个作为愿望,好像有点浪费。   他想要被那个根本不愿认他的父亲疼爱,比天方夜谈还不可信,属于二小姐力所不能的范围吧?   那么,如果是恳求二小姐拥抱他,算不算是她力所能及又不伤性命的举手之劳呢?她曾经拥抱过他,他现在提出这样的愿望,她答应的可能性很大。在他清洗干净,身上的伤不算太多,不会弄脏她的衣物的情况下,她勉为其难忍着恶心或许真的可以再次拥抱他。   “下奴已经想好了心愿,现在可否讲出来?”廿一思量妥当,鼓起勇气发问,仍是将声音凝成一线,只让二小姐能听到。   “你先说说看。”秦瑶没料到廿一这么快就能决定下来,她本来还想拖一阵子。不过她既然已经许诺,就该兑现,她没想一直赖账,她有些心虚地猜测着廿一会提什么古怪的愿望,同时也掂量着自己是否有能拿的出手的本事可以满足他的要求。   “下奴斗胆,想求主人可以像上次那样拥抱一下。”廿一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剧烈,带着期盼也夹杂着恐惧。他不由自主在想如果被拒绝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倘若二小姐马上翻脸,怪他恬不知耻狠狠责罚倒也没什么,怕的是她嫌弃他竟敢生了这样龌龊的念头再不理他,连玩弄他的有兴趣都失去了。   然而做什么事情都有风险,想要获得必需付出足够的代价。廿一现在是自知命不长久才豁出去敢这样说。   秦瑶盯着廿一的眼眸,确认她没有产生幻听,如果她理解的没有错误,廿一的意思他的心愿仅仅只是希望她再次拥抱他。她一旦满足了他这个心愿,他就会帮她做那些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复杂危险的事情?   天下间怎会有这样大的便宜,这样划算的买卖?   是她太聪明,还是他太傻?   秦瑶的良心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她违背了自己以往一贯有便宜就占的原则,竟开始犹豫着要不要做一次好人,暗示一下廿一他这样会吃大亏?   “廿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样的心愿其实,有点……嗯,怎么说呢……”秦瑶结结巴巴不知所云,良心与贪念搏斗。   廿一的眼神黯淡下来,盘算着趁二小姐没有发怒之前换别的心愿,不过他有资格再改口么?或者二小姐根本就是耍他玩,可他配合的不好,竟敢提出这种胆大妄为的心愿。他是傻了吧?   “对不起,是下奴僭越,请主人责罚。”廿一放开了声音,平静下来,垂了头掩饰眼中的失望之色。痛楚从五脏六腑开始,渗入骨骼筋脉,他的身体禁不住颤抖,很冷,不知为何会觉得这样冷。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着腿上的棉裤。   那是结实耐用又禁脏的布料,针脚细密牢固。里面的棉花铺的很匀,不像是旁人穿过许久棉花都纠结在一起走了形发了霉脏的不成样子的垃圾。看起来应该是新衣服。   是她特意赏赐给他的,他很喜欢的东西。   他曾为此怀疑她别有用心,可实际上她没有要求他做什么,他感激不尽。   但是也许这东西不会在他身上留多久了,不会陪他到死,就因他刚才一时不慎得意忘形说了那种大逆不道的心愿,然后被刑责毁掉,或者干脆是被勒令脱下来亲手烧了。   她让他痛的手段比酷刑尤甚,是那种梗在心头刺进骨肉拔不出来的痛。   他是在乎她的,才会这样痛吧?   然而一切都与他想象中不一样,在绝望里,他听见二小姐拿起桌上的茶杯,又弯腰将茶杯放在了地上。她也蹲下身子,就在他面前。   “别胡思乱想,仔细看着。”秦瑶简单地说了一句,用手指沾了茶杯里的水在青石地板上写出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她写道:有影卫能监视到这里么?   廿一出于奴隶对主人的习惯反应,乖巧的又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她又写道:如果我现在实现你的心愿,他们会否察觉异样?   廿一眼神陡然一亮,仿佛如神明在额头点了一下,他茅塞顿开瞬间明白了二小姐的意思。她竟是准备兑现诺言么?她聪敏的已经发现了影卫的监视和守护,她已经计划好了,她并不是嫌弃他不肯拥抱他。   哪怕她是在敷衍他欺骗他利用他,不过她演的很认真。   他不得不感动。   他只是个身中剧毒命不长久的低贱奴隶,她身为主人对他予取予求根本不用谈条件讲道理。她愿意这样做,某种程度上就不是把他当成物件。   她真的是与众不同。   因此廿一开始期待着她真的会实现他的心愿。他凝神细听,伸手沾了茶水,在地上迅速写了几个字:现在不会。   最后一笔刚刚写好,一双温暖的手臂就圈上了他的身体。   淡雅的少女体香萦绕在他的近前。她的脸靠在他的肩头,她呼出的热气就吹在他的耳侧。他心神一荡,她那温暖柔软的身体已经紧紧贴在了他的胸口。   似乎比上一次在马车中贴的还要紧。   似乎一瞬间身体就热了起来,寒气都被她驱散。   伤痛全然不觉,他恍若置身最美好的梦幻之中,天地间再无其他,就只剩下他和她,她拥抱着他,他也拥抱着她。   他发烧了吧?肌肤滚烫,心跳异常,身体颤抖。   世间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么?应该是没有了吧,竟然能够成为现实。   她一点都不嫌弃他,没有令他去沐浴更衣,就主动拥抱了他。她的表情言语中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恶心,她是那样热情和善地拥抱着他,好像他就是她心仪的男子一般。   是了,她可能将他想象成了燕少侠,才能演的如此投入吧?   为什么他一旦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之后,愉快舒适的感觉迅速不见了,酸楚难过的滋味再次纠结在心头?   他真的是那么在乎她么?他算什么东西,他也配?   在她还没有发现他的龌龊心思之前,赶紧结束这场荒唐的游戏吧。有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出自己究竟求的是什么,她对他太好会让他越发贪心的。   所以这一次,他主动推开了她,跪着又后撤了一段距离,匍匐在地。   他的心愿该了了。   至于剩下的那些困惑不解,还有关于那个人做过的事,他对那个人的恨,他自己想办法去解决,不要再拖累更多的人。   “怎么,我碰痛你的伤口了么?”秦瑶惴惴不安地询问。   她不敢说她刚才拥抱他的时候是多么愉快的感觉。   他的身体是颤抖的,他心跳的声音她能清楚地听到,就连他瞬间紊乱的呼吸她也能够感知。他的肩膀很宽,他的胸膛很结实。她开始只是虚虚地贴着,但是不知不觉就将他圈的更紧。她才发现他很瘦,就算是穿了夹袄,她也能感觉到他肋下一根根骨头。他的腰仍是少年一样的纤细,不过因长年习武劳作,肌肉匀称,坚韧有力。   她突然在想,他如果顿顿吃饱,会否能长胖一些,抱起来更舒服?   她脸上不由自主浮起红晕,沉迷在这样的拥抱中。他呼吸的热气就在她耳畔,她真想更大胆一些把头转过来面对面盯着他的眼眸看穿他的心,看看那里有没有她的位置。   他是将她当成了先王妃,他的母亲吧?所以他对她言听计从温顺如斯。他不质疑,他不反抗,他由着她欺负戏弄。   倘若她没有酷似先王妃的容貌,就算她是血统纯正的平南王千金,他也不屑于认真对待她吧?他那么聪明,想敷衍什么人很容易的。   他可能将这一切当成了她的游戏,他陪她玩一玩。秦瑶禁不住这样怀疑,不过她又鼓励自己继续努力,用一个个事实去证明她是认真的。   其实她也分不清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只模模糊糊感觉到她对他好的时候,她自己也会很开心,她看不见他的时候会很担心,她朝朝暮暮与他厮守也不觉得腻。   是爱了,她懂,信不信另说。   许多事情秦瑶都想不明白,不明白就不明白了,人还不是照样活着?所以她在忐忑中继续着自己计划好的事情。   她沾了茶水写道:晚上送你的棉衣里我会夹带一张纸,写好需要你帮我做的事,你先看看,有问题咱们私下讨论。   廿一点头,心情比刚才更好。别的不说,他能再得到一件棉衣这件事情真是太出乎意料的好了。   秦瑶又写道:跟我来的王府影卫现在是谁管?   廿一写字回答:李先生。   秦瑶瞳孔收紧,脑海中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心中一直在思量的那个自保的计划也越发清晰起来。   64各自有盘算   又是夜半深更,宁家家主的书房之中火烛通明。   左礼谦站在书案旁,向宁重楼汇报着几件重要事情的进展情况。先讲的自然是生意和人脉经营的事情。再有是大少爷宁从文到了进学的年龄预选了几个有名望的先生来教书需要家主确定最后人选。末了才略提了提自己那个私生女儿探查到的关于那个奴隶的事情。   “家主,女奴杏生今天一早就主动接近那个奴隶查探情况。据杏生观察,觉得那个奴隶温顺乖巧老实本分,不像是能生事的,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宁重楼不动声色道:“你可知道那奴隶今天去了从文的院子里?”   左礼谦早就准备了好了应对的说辞,镇定答道:“家主,这事情您不问属下也正打算汇报。今日上午您与秦家二小姐说话的那会儿功夫,大少爷身边的小厮曾经将那个奴隶叫去陪着大少爷玩耍。幸好明里暗里的人看护周全,并未发生什么危险异常。大少爷只是将那奴隶当成马儿来骑,那奴隶从头到尾都不曾说话,连谢赏也只是磕头,像哑巴一样。难道家主是怀疑那奴隶使了手段故意接近少爷和小姐们么?”   宁重楼心中莫名一颤,反问道:“你怎么看?”   左礼谦捋胡子微微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属下一开始也有疑虑,但是在场几名影卫都看见是大少爷的小厮主动叫了那奴隶过去,事后打赏那奴隶也是规矩行礼谢赏,毫无留恋地离去。如果真是故意而为造了个机会,恐怕大少爷身边的小厮问题更大一些。不过家主请放心,属下已经让人彻查了大少爷身边伺候的人,只一两个有可疑的都找了借口先调派去了别处,那个叫小九的小厮也已经打发去了乡下。”   宁重楼沙哑道:“你做的很好。这一天那个奴隶都做了什么?”   “那个奴隶整个下午都是在秦家二小姐书房内侍候,据说是举个放杂物的盘子或灯烛什么的充当物件用,晚饭时他就被打发出来。正巧二小姐的两个婢女练习女红手艺各自做了一件棉袄,二小姐查验将看不上的一件赏给了那个奴隶。”   “棉衣棉裤都有打赏,这位秦家二小姐还算是心善,不想让那奴隶冻着吧?”宁重楼不知为何突然插了这样一句。   左礼谦揣摩着家主的心思,应对道:“属下觉得也许只是做做样子。杏生看的更仔细一些,那个奴隶一身伤走路说话都吃力。王府跟来的那个总管还特意让人将下奴院子的刑房布置一新,放进去了各式各样的刑具。杏生打听过,王爷定了规矩说是对那个奴隶要十日一次例行刑责。这些残虐之事,秦家二小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干涉的。”   宁重楼眉头一皱,心中更是不舒服,凝声说道:“咱们宁家对奴仆下人一向宽厚,王府的人既然借住在此也该适当收敛,否则影响了咱们的人该当如何是好?”   左礼谦小心提醒道:“家主,这恐怕是王府的人依着王爷的命令故意做样子。您若因此太上心了,反而会中了他们圈套。不妨还是交给属下处理。”   “礼谦,你最是了解我,我今天见到那个奴隶的时候,也觉得他很可怜。就算他是王爷的一颗棋子,处心积虑图谋对宁家不好的,那他到底也是个人。苦肉计用到这种地步,很不合理。你一向智慧冷静,就没有深思过其中可疑之处么?”宁重楼别有深意地发问。   左礼谦坦言道:“家主教训的是,属下会再仔细调查分析,看看其中究竟有何门道。另外关于秦家二小姐过往的情报调查再次被王府的人阻挠,可见必然是有猫腻的。如果继续坚持要查,很容易暴露咱们这边的底细。家主……您看……”   宁重楼果断地说道:“那边先放一下,动用埋在隐龙内部的暗线和朝廷那边的人手,探探皇室的风头。只要确认平南王与皇室那边暂时还没有勾结,我们的处境就会相对安全一些。”   “家主高见。”左礼谦发自内心地赞叹。   十年前,宁重楼被接回家中,谁都不看好他。一个病弱的神志恍惚的忘记过去的人,一个从没有在商场中历练过的完全不懂生意的人,怎么可能撑的起偌大的宁家?然而他是老家主唯一在世的子嗣。   左礼谦犹记得老家主临终时握住他的双手嘱托道:“礼谦,重楼和宁家就托付给你了。宁家可以没有重楼,却不能没有你。你懂我的意思吧?如果不是祖制血统所限,你才是更适合统领宁家的人。”   因这句话,左礼谦愿为宁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宁重楼有过人天资,病愈后努力学习经营之道,加之左礼谦毫无保留悉心教导辅佐,迅速适应了新的环境,慢慢接手宁家的大小事务,处理起来井井有条,成绩显著。这些都让左礼谦欣慰不已。   最难得是宁重楼敏锐果敢沉着冷静宠辱不惊,这些年更是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懂得驭人之术,行事颇有王者之风。左礼谦觉得就算没有他的辅佐,宁重楼也能收服宁家上下,建功立业继续宁家的辉煌。   用左礼谦的眼光看,宁重楼有太多的优点,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缺点。宁重楼的心太善,不择手段伤天害理的事情能想到,却永远不肯做,道义两字烙印在骨子里。所以有些阴暗的残酷的事情,左礼谦只能用其他方式帮他去处理。   比如关于那个奴隶,左礼谦能够感觉到宁重楼的不舍和关注。这不是好苗头,那么他要及时为宁家将这种隐患清除。   于是左礼谦在赞叹家主英明的同时,心中不由自主打着小算盘。   宁重楼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双眼凝视着左礼谦一字一句道:“礼谦,别的事情我都放心交给你处理,而这件事情归根结底是我惹下的祸端,不如还是我亲自来解决吧。”   宁重楼是商量的口吻,周身却散发出一种毋庸置疑的气势。   左礼谦愣了一下,终于是屈服地点点头。毕竟是涉及到宁家子嗣血脉骨肉的问题,还是由家主自己处理才能更彻底。   等到左礼谦离去后,宁重楼并未安歇就寝,反而是换了一身夜行衣,传唤贴身影卫一起离了书房。   宁重楼想不起来十年前究竟为何走火入魔神志不清流落街头,后来被接回宁家经医治性命无碍,武功却是荒废已久大打折扣。好在他原本武功非凡,如今就是剩下的这两三成想要夜行外出瞒过普通护卫也已经绰绰有余。   廿一捧着二小姐赏赐的新棉袄高高兴兴回到下奴院子。二小姐一反常态没有留他在她的院子休息,他也没有奢望没有追问。   奴隶们还未下工,下奴院子里冷冷清清,奴隶住的大屋敞着门,火塘里只剩烧过的柴灰。   廿一四下看了看,发现刑房的大门虚掩着。他犹豫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王府刑房的阴森恐怖,终于是没有推开那扇门,就在刑房边上寻了一块能被房檐遮挡还算是干净的地方将新棉袄卷起放好。   二小姐夹带在棉袄之中的一张写满字的纸,廿一早就发现了,趁着此时无人,他将纸取出来飞速看了一遍把内容牢牢记在心中。然后他将纸团成一团吞入肚内,心中却起了一层涟漪。   二小姐的字歪歪扭扭,还有许多错别字,不过要表达的意思简单明确。   她希望廿一帮她控制这些隐藏在暗处王府的影卫。相应的,她许诺如果廿一做成了这件事,她会告诉他整个计划,愿意帮他实现更多心愿,两人可以互惠互利。   她知道桃李园李先生是为王府训练影卫的人,廿一也曾坦言武功是李先生传授,还有关于娈童的传言,她认为他牵线,她就有机会与李先生交涉谈条件。她很清醒,目标明确,她没有讲更多华而不实的甜言蜜语,没有用欺骗的手段,她提出交易,她将他当做平等的人。   无论这是不是游戏,或者背后潜藏着更深的阴谋,对廿一而言都具备足够的吸引力。他也正想弄明白当年宁重楼与先王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他一个人身份卑微势单力孤,如果有二小姐掩护帮衬,他说不定真的可以得偿心愿。   而且二小姐目前提出来的这件事情,也许并不难办。   李先生就在宁家,他应该是王爷派来宁家的所有影卫甚至是潜伏暗线的总控制人。不过李先生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王爷安排的任务上,廿一能够感觉到这个关键。   机会摆在面前,他不能错过。   廿一深吸一口气,坚定了心中的信念。他要配合二小姐继续这场“游戏”,也许这可以让他能在死前少留一些困惑和遗憾,至少他主动努力过。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突然好像胆子变大了许多,居然敢想这样的事。是因为二小姐那么快就兑现了承诺,没等他做什么就先满足了他的一个心愿,他尝到了甜头之后才会生了更多的贪念么?   如果不是游戏,不是耍他,她是真的对他好,他情何以堪?他根本无以回报啊!   65夜半寒风冷   廿一一边思考问题,一边脱下棉裤,还有身上穿的夹袄,叠放整齐与那件新棉袄放在一起。他打算趁着暂时无人支使他做活的时候先去冲个澡。   前日例行刑责之后被吊到早上,昨天晚上他又被拴在畜棚外边都无法自由活动,身上血渍污渍太多,再不洗刷一下恐怕会被旁人更加嫌弃。   好在奴仆用的水井离着下奴院子并不远,廿一如过去一样,走到井边,打了水从头浇在身上,等到身上那层破烂单薄的衣物都湿透了,他再一点点将黏在伤口中的布条撕下来。   这件上衣看来是无法再穿了,廿一灵机一动将烂布条在水里洗了洗,缠在了脚上遮掩住掌心那恐怖的血洞。还能剩下一些破烂布料,廿一舍不得扔掉,都收拾干净拿回了下奴院子,晾在刑房旁边角落的枯枝上。他盘算着等布条干了以后,还可以用来包扎下次例行刑责的新伤口。   仍然没有人来指派廿一做活,他于是赤了上身贴着刑房外边墙根席地躺下,故意离他存放棉衣的地方远一些,免得有人来折腾他的时候那些衣服受了殃及。   夜风很冷,廿一蜷缩身体默默运功才能勉强抵御刺骨寒凉。其实他刚才看见奴隶住的大屋里靠近火塘的地方有一床新铺的稻草,上面放着他用过的那条毯子。按照王府里不成文的规矩,奴隶之中带孩子的女人或者是有靠山的才能混到房内好一点的铺位,在宁家的下奴院子能挨着火塘睡觉有铺有盖的一定也是这样吧。   廿一自认低贱连进屋去睡都不配,哪敢去招惹占了那种好位子的人。于是他闭上眼,告诉自己要将那毯子彻底忘记不用再惦记。   昏睡之中,廿一听到奴隶们下工回来的声音,多数都是直接进了大屋睡下,有一两个看到廿一稍加议论,却也没有嫌他肮脏恶心要赶他走的意思,他稍稍放心。   那个叫杏生的女奴许是去巴结有权势的仆人耽误了时间,回来的最晚,她一进院子看见廿一居然是赤了上身躺在刑房外边,赶紧走过去惊讶问道:“廿一,你怎么睡在这里?”   廿一在发烧,头晕沉沉口唇干裂,没有力气言语,又怕是被嫌弃若答了话没准会被赶走,索性假装没有醒来。   杏生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太情愿地蹲下身,摸了摸廿一的额头,滚烫,是烧的神志不清了么?他赤着的上身遍布新伤旧痕体无完肤触目惊心,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她扭头不敢再看,于是发现刑房大门另一边放着的那叠棉衣,记得白日里廿一是穿着厚衣的,怎么睡觉了反而脱下来了?他是傻子么,不知道夜里比白天冷么,怎么反而赤了上身席地躺着吹风,不去屋内休息呢?   杏生想先将棉衣拿起来盖在廿一身上,手刚碰到衣服边,就听见廿一出声。   “对不起,那是主人赏赐给下奴的东西,请别……”廿一紧张地恳求,如果衣物被拿走了没的穿倒无所谓,怕是会让二小姐生气,他也要受责罚。   杏生停下手中动作,忍着心中酸楚安慰道:“别怕,我不是要拿走你的衣服。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多穿一些睡到屋里去?我只是想给你盖上一点东西御寒,万一你半夜冻坏了可没人管。”   “谢谢你,不用了。”廿一松了一口气,如实说道,“下奴以前也是这样睡在外边,下奴肮脏怕是去了房内会让人厌烦。”   杏生今天特意抽空在男奴隶睡的大屋内靠近火塘的地方加了铺位,还捡了也不知是谁丢在下奴院子的一条看起来不错的毯子放在铺位上面,想着将这好处给了廿一,赢得他的信赖,往后也好打听更多消息。不过原本睡在火塘边上的奴隶很是不满,抱怨了几句,嫌弃廿一肮脏恶心。她也觉得不该委屈了自己人,让外人占太大便宜。还寻思着晚上回来再挪挪铺位,让廿一睡边上也凑合了。   杏生没有料到廿一居然都不敢进屋去睡。听他话中所说,难道以前在王府他也是这么可怜只能睡在外边么?罢了,她也只是个奴隶,没资格勉强谁去做什么,他自己不敢进去睡正好省了再调铺位的麻烦。于是她口头上关照道:“晚上很冷的,也许还会下雪,你不去屋内就该多穿一些。”   “下奴怕早上起不来挨鞭子或被冷水泼醒,损毁了主人赏赐的衣物,再受责罚。”廿一卑微地解释,心里想着也许秦三才半夜无聊还会来折腾他,他可舍不得好衣服被糟蹋,他还指望着死的时候能有一两件像样的裹在身上,免得来收魂的小鬼都嘲笑他猪狗不如。   杏生愣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去到屋内,一把从那个正觊觎毯子的奴隶手里将东西夺过来,又飞快跑回廿一身边。她不管廿一说什么,硬是将毯子裹在他身上,颤声说道:“廿一,你先盖这个,若是弄坏了我再帮你找别的东西。你若没有御寒的物品,明天早上说不定就死了。”   廿一忐忑不安道:“这……这毯子……”   杏生微微一笑道:“是我今天刚捡到的,我的东西愿意给谁就给谁,在下奴院子里还没人敢抢。”   廿一这才放心将毯子裹好,眼中涌动着欣喜,感激道:“谢谢你,杏生姐。”   “不许叫我姐。”杏生骄傲而严肃地说道,“我娘说我爹不是奴隶,是宁家很有本事的仆人,就算他不肯认我,我骨子里还是流着一半他的血。我和你们这些低贱奴隶是不一样的。”   廿一急忙道歉:“对不起,下奴不是故意冒犯。”   “我看你很乖巧懂事,怎么会弄得一身伤不招你主人喜欢呢?”杏生见廿一精神还好,就趁机打探道,“是不是你做了错事才会挨罚?”   廿一隐约感觉到杏生对他的照顾目的不纯,也许是宁家派来故意接近他套问一些隐情的吧?他暗中感叹,却并没有多少排斥,毕竟她给他拿了毯子。算是交换报偿,他也该回答她的问题。   “据说下奴的父亲是害死先王妃的恶徒,所以下奴从小就为奴抵债。”   杏生没读过书,只懂得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只想不择手段攀上高枝脱了奴籍,她不懂廿一的心思,又同情他的遭遇,所以打抱不平道:“那是你爹做的错事,你又有什么错?他们折磨你你不难受么?为何不找个法子让自己过的好一些?”   “王爷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廿一毫不犹豫地回答。   杏生不屑道:“笑话,那都是骗人的。你爹若是想着你,怎么会眼睁睁看你受罪?可见他心里根本没你这个儿子,你何必为他忍受这些痛苦?我若是你就去求王爷开恩,给你一条活路。”   杏生的话与圣贤书上教的完全不同,廿一十分迷惑,可仔细想了又觉得她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他其实也是恨着那个人的,他之所以认命留在王府常年忍受虐待,更多的是因为他自觉对不起先王妃,他的母亲。他是有罪的,他的出生带来了母亲的死亡,他尝遍酷刑流尽鲜血也换不回她的命,他欠她太多。   然而这样的秘密,他不可能随便对人说。二小姐是特例,他不知为什么就告诉了她。可能二小姐与先王妃容貌相似,他潜意识里将她当成了母亲一样崇敬。可能还有其他说不出的理由,让他一时迷了心窍。   杏生见廿一久久无言,眼睛无力睁开,身体颤抖,想着他或许是伤痛难熬又昏了过去,她不忍打扰。再者天寒地冻,院子里待久了真的很冷,她终于还是离开廿一身旁,不再留恋进了女奴住的屋子。   廿一虽然是闭着眼睛,不过能听见她离开,也能感觉到附近有两名高手潜伏,时刻注意着他这边的情况。那两名高手是在奴隶下工的时候才出现的,难道宁家这么小心财物,还特意派遣影卫在夜间蹲守下奴院子么?   不一会儿潜伏着的高手也只剩下一人。廿一这时已经能很肯定地分辨出他们不是王府的人。王府随着二小姐来宁家的那几个影卫,虽然也会盯着他,不过自从那日李先生现身之后就再没有靠近过。可能是李先生已经调整了布防安排。   想到李先生,廿一的思路越发清晰。他必须尽快联络李先生,才好求了他去与二小姐主动会面。可是他身为低贱奴隶又被王府的人监视,岂能随意走动?而李先生化装成更夫掩饰身份,自是不愿旁人为他添麻烦。该当如何是好,才能办成二小姐所托之事?   细细思量片刻,廿一终于有了主意。如果今晚李先生巡更没有靠近下奴院子,那么他明日凌晨不等天亮就主动去车马院畜棚那边上工帮忙。记得李先生在宁家的住处应该就在畜棚附近,说不定那时才刚结束巡更,他就有机会遇到李先生。   66露出了端倪   二月初六,阴霾整日,入夜掌灯寒风刺骨,吹的枯枝摇曳,窗纸噗噗作响。   宁重楼独自一人在灯下读书,却不知为何心神不宁。他放下手中书卷,唤出贴身影卫,问询道:“自从初二晚上我和你一起去过下奴院子之后,最近这几日廿一还做了什么事?只说左总管没提到的或者有出入的就行。”   影卫屈膝跪在宁重楼身前,毕恭毕敬答道:“回禀主人,那个叫廿一的奴隶这五天的行踪与左总管说的没有太大出入,无非是陪伴秦家二小姐左右,房里房外当个家什物件。不过每天早上三更天还未亮廿一就会去车马院那边劳作,可能是王府的规矩,让他负责洗刷马匹清理马粪。晚上掌灯之后秦家二小姐通常会将廿一打发走,头两日他都是在下奴院子休息,从初四开始王府的管事秦三才就安排廿一去做杂务。今晚廿一是在磨坊那里推磨,估计别的奴隶下工的时候他就可以回去休息。”   宁重楼面色一沉,不满道:“你只知道这些么?左总管看的是大事,我吩咐你们注意细节,比如廿一都与什么人接触过,他何时吃饭吃的是什么,这种事情不认真盯着是很容易被忽略的。”   “主人,属下确实按照您的吩咐特意加派人手收集这些细节消息。不过……”影卫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所有与廿一接触过的宁家的人左总管都提到了。大少爷的小厮小九已经被打发到乡下,另一位是女奴杏生,她应该是左总管派去探听廿一情况的人吧?还有一个比较特别……”   宁重楼眉头一皱:“你是指那个更夫?”   “对。初一晚上廿一是被拴在畜棚过夜,那个更夫巡更回来路过,曾经靠近了片刻。当时我们的人没将那边当作重点,不曾靠近仔细看。不过那更夫应该是打了廿一一巴掌拂袖离去。初三早上,廿一去车马院子做事,与那更夫打了个照面擦身而过,只那更夫望着廿一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两人并未交谈。”影卫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属下后来查过那更夫底细,那更夫户籍来历都很清楚不曾作奸犯科。这人年轻时是咱们乡下庄上的帮佣,现在年纪大了经可靠的人举荐才能来城里当差。不过据传他因是好男色的,父母双亡家里又穷,发了月钱就去小倌楼里花销了,至今还孤身一人没有娶妻成家。”   “那更夫来多久了?可与别的奴仆有什么交往瓜葛?”   影卫的语气里流露出几分同情之意:“那更夫是去年十月进宅子做事的,一直循规蹈矩,每日巡更从未出过差错,不好酒贪杯不赌博滋事,和和气气老老实实。有人见他单身曾为他说媒,他委婉拒绝,想来还算是有良心不敢耽误女子终身。他容貌普通,又上了岁数,无钱无势,也不敢招惹宅子里的俊秀小伙。何况他是晚上上工,白天睡觉,来了几个月认识的人不多。他只在每月发月钱的那天休假一晚,去城里最便宜的小倌楼里睡个过气的人,一早便回府里从不去别处,城里也没亲朋。总的来说,没有可疑的地方。”   宁重楼的眉头皱的更紧,质疑道:“那他初一晚上为何会打了对他而言陌生的廿一?”   影卫分析道:“属下查过,初一晚上宅内大厨房管事家中添丁,那更夫巡更正撞上母子平安的大好事,得了两杯酒的打赏。那更夫不善饮酒,当晚就有些醉走路打晃。许是巡更收工的时候看到畜棚里有人,想靠近了询问。然后……多半是酒后失了心智,想要占廿一的便宜。廿一不肯才会起了争执。不过那更夫胆小,终于还是回房睡觉,没将事情闹大。”   宁重楼点出疑虑所在:“廿一刚来的几日脸上红肿面目难辨,一身伤穿的破烂肮脏恶心,那更夫眼睛不瞎怎会起了色心?”   影卫也有些困惑道:“属下并不知好男色之人的心思。可是人醉酒时稀里糊涂,那更夫也许一时迷了心窍,觉得廿一年少又是奴隶好欺负。不过最近廿一脸上红肿消退,已能看出俊秀模样,他又是温顺乖巧的性情,不仅是女奴,就连宅子里见过他的丫鬟婆子们都想着再多看他几次。”   宁重楼的目光飘向不知名的远方,幽幽道:“我听有人议论,说廿一长的与我有些相像,你觉得像了几分?”   影卫犹豫道:“主人,左总管已经下令不许宅子里的人议论廿一容貌的事……可是……”   “你但说无妨。”   “属下请主人恕罪,据属下观察廿一的容貌的确与主人有七八分相似,尤其身材骨架是普通人少有的,可惜他年岁尚小比主人清瘦许多,手脚伤痕又太多无法仔细分辨其他特征。”   宁重楼知道可以通过观察容貌身材骨骼肌肤来考证骨肉至亲的方法,比滴血认亲更准确可靠,若说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人容貌身材体征都相似几乎是不可能的。多日来的疑虑再次被放大,宁重楼的心里一紧。   过往被深深埋藏的那段记忆由梦境呈现,翻涌在脑海中。   梦中那个绝色女子被他揽在怀里,两人坦诚相拥做着最亲密愉悦的事,他抚摸着她如丝绸一般细腻白皙没有一丝瑕疵的肌肤,开心地说着情话。   “重楼,你真坏,不许摸那里。”女子在他耳畔温柔细语,欲拒还迎。   他豪爽大笑,手却不停,在她双腿之间抚弄:“这里好滑,藏着什么秘密?”   女子身体微微颤抖,却与他贴的更紧,娇喘道:“那里,那里有颗朱砂痣,据说只要是我们家人的血脉都会有。将来我们的孩子也会有。”   “真的么?”他好奇地将她双腿分开,头也凑过去仔细看,果然发现她左腿内侧靠近大腿根部有一颗圆圆的朱砂痣,宛如璀璨珠宝镶嵌在雪样瓷器之中。   她的身体忽然僵硬,扭捏着并拢了双腿,不安道:“应该会有的,放儿身上就有,也是这个位置。重楼,我……我这样做是不是很不对?我已经和别人生了放儿,我不该离开他们父子,我很坏很自私,我嫁了别人心里还一直想着你,我配不上你也对不起他们。”   他将她牢牢禁锢在胸前,柔声安慰道:“雪儿,不要自责,如果有错都是因为我。我若是能早一点离开师门,你也不会被家里人逼迫嫁给别人。我既然已经找到了你,我不能再失去你。忘了他们吧,你已经把儿子留给了他,你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为我也生个孩子可好?我们就此隐遁山林,一家人过逍遥日子。我会用武功保护你和我们的孩子,他永远不会找到咱们的。”   感觉到怀中女子还在不安地颤抖,他继续说道:“雪儿,你还记得我对你提过,我是宁家子嗣,现在风头紧我不便为宁家添麻烦。等风头过去,我再带你回北方宁家的势力范围。我虽然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不过也有办法能保咱们一家人衣食无忧。我要让咱们的儿女像王子公主那样幸福生活,绝不比你的放儿差。我要把我的武功都传给他们……让他们可以逍遥自在不被人欺负,行侠仗义甚至开宗立派流芳百世。”   往昔一幕幕重现,宁重楼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不懂他既然给了那女子许诺,为何他们会分开?雪儿,慕容雪,世人眼中与平南王伉俪情深的女子,为何好像是与他两情相悦甚至为了他抛夫弃子?十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与她曾有过怎样的一段爱恨缠绵?   如果他没有记错,如果真是她的孩子,那个孩子的左腿内侧会否也有一颗朱砂痣?秦家二小姐现在还不便查看,但是廿一,他该不该去亲眼看一看求证一下?   廿一,会不会是他与她的儿子?   “今晚你再与我去一趟下奴院子,不要让闲杂人等看到。”宁重楼并不说明理由,只是正色吩咐。   影卫领命就要离开去提前准备一下,将下奴院子那边的布防调整到适合家主的要求。   宁重楼忽然叫住影卫又问道:“廿一的饮食情况你还没有汇报,这种小事左总管一向不提的,但我想知道。如果廿一是王府的暗线,或者根本另有身份,也许是久经训练的死士,一些生活细节比如饮食都有可能与普通奴隶不同。”   其实那影卫也觉得这是小事,但家主问起,他不得不答道:“王府的护卫奴仆是与宅内奴仆一并在大厨房开伙吃饭。不过他们也带来了一些南方特产食材,偶尔会加餐添菜。至于奴隶,就只有廿一一个,属下从未见廿一与宅内的奴隶去大厨房领饭食。据说王府的奴隶是与骡马牲口一样吃豆饼糠饼,应该是每日早上在车马院子里干完活才给发,所以廿一每天都很早就过去做事。”   “就这些么?”   “嗯,主人如果关心详情,属下会加派人手再去打探。”   “算了,一会儿我问他本人吧。”宁重楼叹了一口气,眼中流转着莫名忧伤,摆手打发那影卫离去。   接着宁重楼从柜子里取出夜行衣,也不叫旁人来服侍,自行换好。然后他先熄了灯烛,站在房内默默调息运气,等得心神稍定,才悄悄离开书房,身轻如燕飞身跃上屋脊,去往下奴院子。   67第一次毒发   秦三才特意派了小厮盯着廿一在磨坊干活,直到所有奴隶下了工,盯人的小厮都觉得困乏不愿再看着,才准许廿一回去休息。   廿一只有白天在二小姐面前侍候的时候才穿着棉衣棉裤,被叫去做粗活最多只穿那件夹袄,如今晚上拉磨怕挨鞭子毁了衣裳,他是直接赤了上身去的。廿一下了工被允许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回到下奴院子,而是拖着疲惫的步伐坚持去到井边用冷水冲澡。   廿一前些天例行刑责的伤已经收了口,拉磨的时候虽然挨了几鞭子,不过是几道浅浅伤痕根本算不得什么。他从头到脚冲洗干净,刚要转身,毫无预兆身体忽然一阵战栗,剧烈痛楚从内腹汹涌而出。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稳,摔倒在井边。   不是胃痛发作,他很清楚,应该是七伤散发作了。他没想到第一次就会有这么痛,而且是真气都无法凝聚内力全失,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同时啃噬着骨肉一般,他偏偏无法驱赶无法逃避。他瞬间被抽干了力气,眼前斑驳,视线无法聚焦,压抑的呻吟之声从嘴里溢出。比当初他伤痕累累被丢入盐水缸中浸泡的滋味还要难熬,至少那时候他还可以偷偷用内力护住心脉,实在受不了也能晕厥。而此时此刻他痛得就要死过去一样,却异常清醒,无法昏迷。   依稀记得第一次毒发只会持续半个时辰,不算是太长,他想他咬咬牙应该能撑得住。   这么晚了一般没人会来井边。   廿一用各种方式为自己开解,拼命让思想游离现实的痛苦,于是想着只要安静地在这里挺过了半个时辰,他就可以回到刑房边上安睡,不会浪费太多休息的时间。如果他小心不发出声响,也不会打扰到别人休息。   所以他咬紧嘴唇,将痛苦的呻吟全都吞回肚里,努力将身体蜷缩成一团,躲在井边树下阴影之内,这样就不会妨碍到那些有可能来井边的其他人。   在无边无际的疼痛之中,时间的概念越发模糊,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廿一忽然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廿一,你怎么在这里?我听说大家都下工了,你还没回来……”杏生惊讶地问了一句,很快就发现了廿一痛苦的表情。   他赤着的上身添了新的伤痕,绽裂血红之色,单薄破烂的裤子**的,头发混在泥水冰碴之中,他蜷缩在地,身体不住地痉挛颤抖。   “他们又打你了?”杏生担忧地猜测,弯下腰想要将廿一扶起来看个究竟。   可惜杏生毕竟是女子,力气小,廿一虽然清瘦但骨架高大因毒发自己使不上力,杏生一个人根本无法将他扶起。   “不用管下奴,过一会儿就能缓过来。”廿一勉强用虚弱的声音推辞杏生的好意。   杏生本来是打算回下奴院子叫人来帮忙将廿一抬回去,再求府里懂点医术的仆人给看看,没想到廿一居然这样说。她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么?”   廿一简单解释道:“是毒发。”   杏生面露惊惧之色,疑惑道:“他们给你吃了毒药?”   “暂时死不了,没事的。”廿一反而安慰她。   杏生稍稍定神。她听说有权势的人为了更好的控制影卫死士,就逼迫他们服用毒药,只有他们乖乖听话做事,才能按时得到解药。左总管就是派她打探廿一的底细,难道廿一是王府的影卫死士?她心思一转,探问道:“他们为什么逼你吃毒药?真的没事么?看你疼的很厉害,要不要向你的主人报讯,求得解药?”   廿一苦笑道:“王爷就是想折磨下奴而已,不会给解药的。”   这么多天观察直到现在为止,杏生觉得廿一应该就只是一个无辜可怜的奴隶,不像左总管怀疑的那种别有所图的暗探。她心中对廿一的同情更重,也不知怎的一时冲动,靠着井边的大树席地而坐,奋力将廿一从地上拽起来,搂在怀中。   他应该是很冷很痛的,她抱紧他,不让他赤、裸的身体在冰冷的石地上挣扎,他会否能好过一些?   她不在乎他身上的血污和湿冷,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抱住他。她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又或者是想借着他的胸膛为自己找到一个支撑的地方。   人们总说她是人尽可夫不要脸的女奴,这宅子里究竟有多少男仆与她睡过,她自己也记不清。她确实离不开男人,有的时候不是为了换什么利益,她就是喜欢被男人拥抱在怀中的那种感觉。她太孤单,她的母亲死的早,她的父亲不肯认她。唯有被人拥抱的那一刻,她才敢肯定自己是活着的,自己是被喜欢的,哪怕只有虚情假意片刻温存。   廿一开始恍惚,伤痛和突如其来的拥抱交织在一起,让他疑为梦境。   他闭上眼,不由自主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二小姐的两次拥抱。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除了二小姐,竟然还有人愿意拥抱他。虽说不晓得对方有什么目的和条件,但是他已经占到了大便宜。   半个时辰其实真的不算是很长的时间。在她的怀抱中,时间过的更是飞快。   廿一觉得仿佛只有一眨眼,痛楚就已经渐渐淡去。虽然现在真气尚无法迅速聚拢,不过或许再有一两个时辰就应该可以完全恢复。原来这七伤散也不怎么可怕,只是痛加上暂时失去了内力,比过去受刑的时候显得难熬一些而已。   他缓了一口气,睁开眼,望着杏生,思考是否要挣脱她的拥抱,问一问她想要的回报。可是万一她求的他做不到,他该如何是好?   天阴夜黑,无星无月,就只有井边亮着的一盏昏黄油灯,照着廿一沁着冷汗的脸。   他的身体不再颤抖,他睁开了眼愣愣望着她,表情有些茫然无措,还透着那么一点点羞涩不安。   他长的真好看,杏生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没错,一开始她是根本看不上廿一的,也发誓绝对不会自降身份喜欢一个奴隶。不过没几日廿一脸上消了肿,俊颜越发明显,与家主竟有七八分相似的容貌气质。白日里他又是穿着合体的棉衣棉裤,比那些锦衣的高级奴仆还出色耀眼。他不是跪着的时候乍一看就像是有钱人家的尊贵少爷一般,让人忍不住还想再多看几眼。杏生不知不觉也与这宅子里寂寞的丫鬟婆子一样,对廿一芳心萌动。   不过那些丫鬟婆子再迷恋廿一的容貌,也仅仅是脑子里想想嘴上议论,没人会真打算与一个低贱奴隶扯上亲密的关系。   而杏生不同,她至今未脱奴籍,她也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她的理想是要不择手段活得比一般奴隶体面快活,最好能成为平民。对付宅子里掌权的奴仆她可以逢场作戏各取所需,她出卖**换来好处便利。   事实上她的心一直是寂寞的封闭的。她从没有爱过谁,在遇到廿一之前她甚至以为这辈子她不会爱别人。   因为左总管交待的任务,她主动接近廿一,嘘寒问暖,尽量照顾,三五日相处,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越来越为他痴迷。   廿一俊美不俗的容貌是吸引她的一方面,他温顺安静懂事乖巧,他不似别的奴隶那样蠢笨粗鲁,他体贴细心,他总是为别人着想,他从不愿麻烦她的种种做法,她亲眼所见亲身所感。他如果不是被平南王恨之入骨那样苛待折磨,如果他是长在宁家,就算仍然是奴隶,她也愿意与他交往,成为他的女人。   这几天她曾几次三番示好,对廿一抛媚眼,他总是低着头,避开她炙热的目光。   现在,井边没有其他人,正是天时地利大好时机。   他表情中的感激之色她看的出,她何不趁机占便宜,向他索取一晚欢愉?   她忍不住,又有那么一点趁人之危的心思,大着胆子假装要试试他额头的温度,却不偏不倚吻上他的唇。   奴隶之间野合主人们从来都不管,反正生了孩子仍是奴隶,为主人家添了财产。因此杏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房内、树下还是井边都无所谓。   虽然外边天寒地冻,但是她热情如火,在偷偷吻上廿一的那一刹那,激情自动被点燃。她也不知哪里来了力气,不松口,一边吻着一边将他推翻在地,让他仰面平躺,她的身体整个贴过去,伏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难道杏生要的是这个么?廿一知道她要对他做什么,他惊讶地睁着双眼,却不忍推开她,任由她吻住了他的嘴,任由她的手在他身上抚摸。她的亲吻和抚摸,为他带来了无法言表的奇妙感觉。他的心迷茫不解,他的身体颤抖躁动,他却知道并非因为痛。   她在他最虚弱痛苦的时候,抱了他那么久,温暖了他的身体,现在该是他回报她的时候了吧?就像二小姐教他的那样,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何况她想要的对他并没有什么伤害。   他本就是低贱奴隶,如果杏生不嫌弃,他用这破烂肮脏的身体满足她当作回报有什么不对呢?   可他隐隐又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是毒药作祟,还是伤痛未消影响了他的反应,为什么他惴惴不安?他在害怕二小姐知道了会责罚他么?他是二小姐的玩具,别人若是用过了,她会否不高兴,会否抛弃他?   不可以,他不愿被二小姐抛弃。   一线清明冲破了迷茫的心,他开始试图挣扎推拒,然而他内力未复,伤痛劳累又抽干了他仅剩的力气。口鼻窒息,懊恼恐惧,各种负面的情绪翻涌而出,笼罩着他的身心。   杏生感觉到了廿一的不安而微弱的挣扎,她反而是倔强的更加用力,温暖柔软的胸口死死压在他的身上,另一只手不安分地从他的腰际一直向下,深入他的双腿之间,隔着那层破烂的布揉捏摩擦他最敏感的地方。   他感觉到那里一片火热像是被她的手点燃了一样,肿胀起来蠢蠢欲动,他羞愧难当,趁着理智尚存,努力摆脱她的双唇,结结巴巴恳求道:“请……请放开我……”   她稍稍抬头,蛇一样趴在他身上扭动腰肢,笑得妩媚,大胆引诱道:“你不会还是个雏儿吧?别怕,乖乖听话,我教你如何做这世间最快乐的事,让我成为你的女人,把你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68阴谋的背后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弥补昨天没更,今天和明天我都会多更一些。请大家留言捧场给我创作的动力吧。   明天是虐廿一的心,老宁去看廿一了,廿一还在井边树下被杏生——所以大家请继续支持。夜深沉。   秦瑶的卧房里没有点灯,人却并未睡去,她端坐在自己的闺床之上,衣冠楚楚,面色凝重。   房内和隔间里侍候的丫鬟婆子都是被点了昏睡穴不省人事。秦瑶的床畔则站着一名黑衣人,神态自若,那人若是换了文士装束倒更像个教书的先生。   “您就是李先生?”秦瑶轻声问询。   李先生点点头,微微一笑道:“二小姐想见老夫,究竟有何赐教?”   “廿一能将本小姐的话传给您,您也肯如约现身,可见您认为我们之间有谈买卖的基础。”秦瑶将早已经反复思量的话说出口,一面坚定着自己的信心,一面仔细观察着李先生的表情反应。   她知道王府有影卫死士的系统,大公子秦放能控制其中一批,而她既然被王爷委派了来宁家的重任,为何手中没有这个权利?如果她只是一个幌子用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她的性命保障完全捏在别人手里,那她怎能放心?   所以不管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眼下想要争取更多的性命保障的第一步,就是需要了解甚至是控制一部分影卫死士,这些人比明面上的那些护卫家丁更有用处。   “二小姐既然能让廿一去找老夫,应该是知道了他的一些秘密吧?我不喜欢兜圈子,二小姐不妨有什么事情直说。你想要什么?你能给我什么?”李先生开门见山地问。   “我最喜欢与聪明人谈买卖,李先生既然这样爽快,晚辈就直说。”秦瑶飞速梳理了一下思路,筛选出自己可以利用又不会透露出最根本意图的那些筹码。   大公子留给秦瑶的信中除了告知廿一已经吞服七伤散的事情,还很委婉地提醒她应该主动掌握更多的势力。另外吐露了前几日王府的人与江湖秘密组织隐龙的交锋大获全胜,揭示出隐龙很可能被皇室控制,欲对王府不利,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让她小心提防。大公子的建议是希望她能设法拉拢正派江湖势力,克制隐龙的威胁。   明面上她看出来的道理与她多年认知是一样的,谁的拳头硬谁是老大,手里没有武力自己又不够强悍,只能是任由摆布。   再往深处想一步,将这几条看似不太相关的信息联系在一起,秦瑶还发现了王爷不曾告知的一些秘密,让她能对自己身处的大局有一个初步的相对完整的了解判断。   这些信息很重要,比她刚离开王府的那会儿想象的更复杂,同样也充满了更多的机会。她可以是偷懒,任由王爷摆布,将自己的性命押在王府这一方。但她混迹街头多年,几次死里逃生的经验告诉她不应该将宝都押在一处,起码还要再多留一条后路。   那么活路究竟在哪里?同盟应该用什么来维系?   在王府之外,她能选择的其实不多,只有宁家或者皇室。在这三股势力的角逐之中,总会有一方占据上风,总会有一方能成为她的安全庇护。可惜她没有未卜先知的慧眼,她自己能拿得出的镇得住别人的本事也很有限,她该如何抉择才能避免更大的危险,在夹缝中求存?   目前来看,王府这一方是她立足的根本,也是很难挣脱的枷锁。   不过好歹王爷对外宣称她是他的女儿,她若是没有犯大错,一时半刻应该还不至于被王府的人干掉。那么她可否利用王爷下放的这一点点微末权利,谋求到更多的靠山?所以与影卫的最高统领李先生的接触是必要的,但一定是有保留的,先试探一下他对王爷的忠心究竟有几分,再看看能用什么手段收买拉拢。她相信人都是有贪念的,李先生那样武功高强的人会听命王爷一定有他贪图的东西。她能否满足他的愿望?她能否争取到与他合作的机会?   宁家这一方,她也考虑过不能将事情做的太绝,她要拿捏尺度,让宁重楼就算发现她居心叵测,也不忍害她性命。   王爷让她不择手段讨得宁重楼的信任,伪装成他失散多年的骨肉,一开始她总觉得这中间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不过廿一告知了他是先王妃之子的秘密之后,许多事情就不难明了。怪不得,王爷会将她找来做这件事情,她的容貌酷似先王妃这一点是先天的优势。而廿一身世的真相让她震惊了许久,再也无法磨灭良心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按照王爷设计的那套歹毒的计划对廿一进行残酷迫害。   她终究还是心太软,比不上她那位笑里藏刀衣冠禽兽的父王。何况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对廿一的情感非比寻常,她能整日想的念的都是廿一,早把燕少侠忘得干净。廿一不能死,而宁重楼是廿一的生父,她亦不能真将他逼上绝路。所以王爷交待的一系列任务,她要慢慢打折扣,甚至故意露些马脚试探宁重楼的心性和反应。   关于皇室在这场局里扮演的角色,她并没有太确定的结论。   她没有系统学习过史书或君王治国之道,她对于政治的认识十分浅薄,最多是说书的嘴里讲的那些王朝更替的演绎故事。这一项被她列为最不确定的因素,但乐观一些也同时可以幻想为最大的机会点。   她知道没有哪个皇帝愿意看到臣子一方独大越来越难控制。平南王是异姓王,百年经营基业巩固,若是生了异心,完全具备天下易主的实力。因此秦家内乱几乎是必然逃不掉的,其后得到朝廷认可被扶植上台的那位也应该是最不出色最容易控制的。她的父王从表面看起来完全具备那样的“优势”,也或许是太善于伪装才能在那场血的清洗中留得性命登上高位。   不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一个人的真面目真性情早晚能被有心人发现。平南王势力迅速恢复,以商起家的宁家亦是掌控了巨大的财富,这两家应该是皇室最想要特别关照重视的。皇室操纵的隐龙,屡次偷袭刺杀她,挑拨平南王势力,栽赃嫁祸宁家都不奇怪。   普通人也许会认为,已经被列入皇室刺杀目标的人绝对不会愿意与皇室勾结。秦瑶一开始也没有往这个方面想。   然而这几日与廿一私下交谈,她忽然得到了全新的灵感。她与廿一原本是对立的,她竟能与他一起商量事情,谋划他们共同的未来,只因各有所需。那么她为什么不能与皇室的人也谈谈条件呢?不一定非要死人才能达到目的,她这个被刺杀目标说不定能成为皇室平衡多方势力可以利用的一块好料。   综上结论就是,三方她其实都可以适当地勾结。天大地大皇帝老子最大,她既然不太相信王爷是亲爹,那么最稳妥的还是“忠君报国”这条路吧?只要皇室给她机会愿意留她活命,她不介意出卖所谓亲情换取自己的利益,进而保住自己在乎的人在乎的幸福未来。   将这一切都考虑妥当,秦瑶并没有妄想一口吃一个胖子,她理清思路,按部就班,先找李先生谈条件。倘若李先生这一关都过不去,她无法摆脱王府影卫的监视,一切美好的幻想都只能是空谈。   秦瑶淡淡一笑,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忽悠道:“晚辈自认有把握出的起先生要的价码,而晚辈需要的是如大公子那样获得对随行影卫的一部分控制权。如果不可以,那么还请先生讲明原因。其实我只是力求将任务更好完成,不让父王对我失望。”   李先生猜测着二小姐能掌握的秘密,她可能是已经知道了廿一与他的关系不一般,甚至很可能廿一会武功的事情也晓得。毕竟她不是寻常闺阁少女,略施恩惠想从单纯善良的廿一嘴里套问什么都不难。   他就有所保留地试探道:“老夫自然相信二小姐的诚意,也可以满足二小姐的需求,不过老夫图谋的事情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帮的上的。”   “先生如果方便的话请说出来,晚辈若做不到别的也不用谈,知难而退不再叨扰。”秦瑶咬牙用激将法。   李先生自然不能真将自己的最终目的告诉旁人,稍加修饰委婉说道:“老夫与宁重楼有很深的渊源,简单用恩仇来概括并不合适,老夫愿意为王爷效力也只是想借着王府之势谋自己想要的。二小姐冰雪聪明,倘若猜到了什么不必说出来。你只用明白一点,目前老夫想要的与王爷的计划已经有了出入。”   李先生之所以敢对二小姐吐露这些,是因为二小姐对外联络的喉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她就算是对王爷忠心耿耿,故意来试探他的,他也有足够的手段让她无法将她得到的对他不利的讯息顺利传递回王府。何况她既然想着不完全遵从王爷的安排,一定是有私心。有私心的人就可以利用,他不介意多一个识时务的同盟。   秦瑶一开始设想的是李先生与宁重楼之间有什么私人仇怨,才会借着王府的手一步步深入,参与报复。听他主动提起他与王爷的复仇计划已经有了出入,他是在暗示什么?他也需要同盟?思及此处,她忽然记起王府传言廿一是李先生的娈童,但如果李先生与宁重楼关系复杂恩怨纠缠不明,娈童一事,还有更多的秘密也许都另有隐情。   “先生认为晚辈能帮您做什么?”秦瑶放低姿态,以退为进。   李先生的脸上浮起一丝玩味的态度,盯着秦瑶的双眸仔细打量,以一种奇异的语调凝声问道:“二小姐此行来宁家需要做的事情,老夫基本知道。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二小姐为何会生了私心,为何不愿老实听从王爷的安排?二小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秦瑶只觉得李先生的双眼放射出无比璀璨的光芒,吸引着她无法侧目,她控制不住,心神散乱,瞬间堕入梦幻,分辨不出现实,着了魔一样吞吞吐吐回答道:“我想好好活着,与廿一在一起,我要七伤散的解药。”   声音仿佛不是从她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她惊讶恐慌,却不能控制自己,为什么她竟将真相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   李先生同样也是惊讶不已。他施展摄魂**,就是懒得再用言语套问,想快一些直接一些弄清楚二小姐的真实目的,结果得到这样匪夷所思的答案。是她深藏不露心机深沉到能够抗拒他的摄魂**么?不可能,这世上除了过去的宁重楼,别人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力。   那么二小姐是真的想与廿一在一起?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然而,如果是真的,他倒是不妨好好利用一下,操纵秦瑶和廿一去刺激宁重楼,达到他的最终目的。   他禁不住心道:天赐良机啊,宁重楼,这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了。   69人都有底线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五一劳动节快乐!别怪我后妈。   既然是劳动节,我这章也更得多一些,明天中午依然有更新。期待大家留言鼓励我啊。   顺便推荐兰雨雨写的《廿一番外》就在章节右侧作者推荐那里有链接,她又更新了,我的小廿一被这个后妈欺负的好惨呜呜。杏生的话还没有说完,身体忽然一软,整个人却并没有趴倒在廿一身上,而是被另一双手拖到一旁。   井边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另有一个黑衣人藏身暗处是在廿一看不到的方向,若非廿一耳力不俗经验丰富否则是很难发现。   现身的那名黑衣人将杏生移开的一瞬已经抬手点了廿一的哑穴,而后将廿一整个人抱起,飞身一跃也没走门直接番强跳入下奴院子,进了刑房。   从他们出现,到廿一被“请”入刑房,也就是转瞬之间的事情,下奴院子里还没有睡熟的人或许能看见黑影一闪而过,最多是疑心眼花,谁也不会去注意刑房里已经悄无声息多了三个人。   此时此刻,廿一的内力尚未恢复,他只能乖乖配合无力挣扎。其实就算武功没有被禁锢,他也会安静地看着听着,除非是性命攸关,否则绝对不敢在情况不明的时候暴露了自己的实力惹出更大的麻烦。   他被放倒在刑房冰冷的石地上,本能地瑟缩着,努力用手臂撑起身体跪好,维持奴隶标准姿势,以欺赢得对方好感,同时他也猜测着这两个半夜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究竟是哪一方的。   如果他们是王府的人,完全无需如此谨慎小心,直接踢打呵斥让他爬到哪里都可以。从没有哪个影卫会弯腰低头将他抱去什么地方,最多是将他当成死物一般粗暴拖拽着。   如果他们是宁家的人,为何要深更半夜黑衣蒙面出现在下奴院子,还将他带入刑房?除非他们想问他一些问题,或者对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又不愿让王府这边知晓。   刑房的四壁挂满秦三才从王府带来的各色新颖刑具,黑衣人只点起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放在廿一身旁地上。阴森,冰冷,诡异的气氛充斥。   刚才将廿一抱进来的黑衣人一闪身退出刑房,应该是停留在外边望风。看来正主是留下来的这个黑衣人。   这人身材极为高大,尽管用黑巾蒙面,散发出的气质和那双深邃的眼眸都让廿一联想到了宁家的家主。是父亲来看他了,为了什么事情?   也许是因为二小姐连日的关照,加上杏生也拥抱了他,廿一觉得自己可能并不是很让人恶心讨厌。于是他忍不住在心里又生了几分妄念,幻想着父亲是想念了才主动来看看他,与他说说话。父亲对他是牵挂的,就算不敢相认,仍是打算告诉他真相,甚至没准会温柔安抚他。   如果真是这样,廿一想他就原谅父亲也无妨。反正他要死了,哪怕是假象,父亲仅仅是为了别的目的来哄哄他,他也可以带着这种美好的记忆不去戳穿什么,乖乖下地狱受死,结束因他降生才有的这场恩怨。   宁重楼盯着脚边乖巧跪着的廿一,看着他伤痕累累的上身和那条破烂单薄混着泥水冰碴的裤子,脑海中却挥不去刚刚在井边野合的场景。那个杏生是宅子里公认的人尽可夫的低贱女奴,而廿一俊美的容颜这几日也被人议论纷纷。他们两人会腻在一起并不奇怪,两个奴隶深更半夜在井边树下偷情,这很正常。   为何宁重楼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他怀疑自己潜意识里已经对廿一产生了期望,他是不是太感情用事了?在一切没有查明的情况下,他不能被同情迷惑了理智先入为主产生错误的判断。当然如果廿一真是他的骨肉,他也答应过左礼谦一切以宁家为重,至少不能马上就认回儿子。   如此思量着,宁重楼渐渐镇定,压抑住对廿一的莫名怜惜,只平淡地命令道:“把裤子脱掉,双腿分开。”   廿一愣了一下,疑惑地抬起头,身体颤抖地更厉害。   宁重楼被廿一那迷茫中夹杂着伤痛的眼眸看得心虚,急忙将目光移向别处,故意沉声加重了语气:“不要耽误时间,你是听不懂不会做,还是想让别人伺候?”   廿一知道主子们一般都有洁癖,没有必要的时候绝对不愿碰触他这样低贱肮脏的奴隶。所以父亲只是命令,等着他照做。他领教过所谓的“伺候”,那种被人像牲畜一样剥光肆意凌虐的滋味他不愿当着父亲的面上演。   廿一拼命让自己相信,父亲绝非秦三才那种好色之徒,也不会对一个奴隶产生更多兴趣,除非是想查验他的真实身份。这样想着,廿一的情绪才可以稳定,不会做出过激的动作。   他猜测着父亲是要看看他身体隐秘部位是否留有某种记号,可是父亲一定会失望的。他的腿上无数丑陋伤痕叠加,鞭打针刺烙烫……早已难辨本来模样。   他被点了哑穴,内力又未恢复,无法冲破穴道或是用传音入密对父亲说什么,唯有苦笑。然后是乖乖按照吩咐,将单裤褪到脚踝,分开双腿,额头贴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txt全本小说网着地面,腰低伏臀部抬高,用那种屈辱的姿势跪着,等待着别人的评判。   宁重楼看不见廿一伏地的脸孔上伤痛的表情,他关注的是那朱砂痣,他迫不及待绕到廿一身后,用鞋尖将灯烛踢到需要的位置,弯腰寻了最佳的角度看向廿一左腿内侧。   在那可能生有朱砂痣的地方,肌肤曾被烙伤留下一片黑印,周遭是层叠的各式伤痕,就如同廿一周身上下交织狰狞的伤口一样。   宁重楼不死心,又仔细看向廿一的右腿内侧,同样是除了伤痕一无所获。他幽幽叹了一口气,熄了灯烛,轻轻拂袖,解开了廿一的哑穴。   廿一没有动,没有得到下一个命令之前,他不敢动,这是从小被皮鞭棍棒训练出的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没有了光亮,在黑暗中,他就可以自欺欺人,觉得羞耻的样子不会被看到,从而坚持跪更长的时间。   感觉到哑穴被解开,廿一曾经有一瞬的冲动,想要告诉宁家家主,他是他与先王妃生的孽种。可惜他武功未复,没有足够把握能在旁人发现之前制住那个人。他不敢去赌,那个人真能将他当成骨肉,真会信他空口无凭自称子嗣。那个人若想认他,早就会来认吧?现在那个人应该是没有在他身上寻到有说服力的证据,他主动坦白多半会更添怀疑弄巧成拙反遭厌弃吧?   所以廿一没有出声,安静地等待着那个人先发问。   宁重楼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道:“廿一,你大腿内侧可曾有过一颗朱砂痣?如果你记得,告诉我是哪条腿长在什么位置。”   事实上廿一从不太记事的时候就开始挨打,秦三才最喜欢打他身上怕疼的地方,比如腋下肋下或者大腿内侧。那里的肌肤最初的样子廿一也不清楚。他倒是偶然看到过大公子左腿内侧生了一颗指甲盖大小圆圆的朱砂痣,衬在细腻光滑的肌肤上殷红夺目。   宁家家主这样问,难道是说明先王妃的孩子都会生有那样的记号么?故意不说具体位置,是一种试探吧?廿一很快意识到那个人使用的小手段,倘若居心叵测故意认亲的人面对这样的问题应该会犹豫心虚吧?   但是廿一没有选择,他不记得,不知道,身上也没有那个人要找的记号,他亦是失去了认亲的兴趣。   没有光亮的刑房,让人觉得越发寒冷。   那个人的话语也是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廿一不由得心底发寒。他突然在想,如果那个人是在乎他的,他就偏要让那个人继续担心,才能解恨;否则很可能那个人根本就不愿认他,他何必自讨苦吃卖力攀附?   因此结论都是不必相认。那个人不求着他当儿子,他就不用自找麻烦。那个人不缺妻妾儿女,他也已经有了二小姐的看重和关照,他完全能有别的机会获知当年的秘密,他根本不需要父亲。   “下奴不记得身上有过朱砂痣,请您恕罪。”廿一卑微地回答,但是心底深处他禁不住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期盼,希望父亲会继续追问或者解释说明什么,哪怕是再用别的方法比如滴血认亲来求证。   然而宁家家主转开话题,提了一句看似完全不相关的问题:“你平素何时吃饭,吃的是什么?”   这是怀疑他另有身份,调查他的起居饮食么?廿一敛了眼眸,额头垂在地上没有抬起,压下心中失望,如实回答道:“下奴如能完成头天所有活计,可在次日早晨劳作后得一块糠饼。伤病无法出工或者做事不得监工满意,就没有吃食。”   宁重楼惊疑道:“他们只给你吃糠饼么?”   宁家家主以为他说谎么?也对,一个低贱奴隶说的话有谁愿意听,有谁会相信?廿一闭口不再言语。   “你怎么不说话了?”   廿一瑟缩了一下,寒冷和恐惧消磨着他的神智。那个人不满意了么,接下来会是责罚么?或者是连责罚都不屑,对他失去了兴趣?   门外望风的影卫用传音入密提醒宁重楼时辰不早,外边马上要有风雪降下,劝着家主赶紧回去。   宁重楼又见廿一只是僵硬地跪着不说话,仿佛一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他顿时泄了气感到胸口发闷,涌上来一阵阵无法解释的烦躁。他怕自己的不良情绪失控做了什么伤害无辜的事,又因沮丧本能地不愿在这种阴森地方久留。宁重楼心想廿一只是个奴隶,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所以他终于是不再留恋,转身离去。   宁家家主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走了。这虽然是廿一早就预料到的情况,但真发生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觉得窒息,内腹抽痛,宛如七伤散再次发作。   廿一就那样赤、裸着维持双腿分开的姿势伏跪在刑房冰冷的石地上,直到他们走了很久,他仍然没有起身。   很累很冷很疲惫,饥寒交迫,伤痛交加,各种挥之不去的难熬滋味禁锢着廿一的身体,蚕食着他的精神。他无力动,也不想动,僵硬的四肢连骨肉仿佛都被冻成冰块,他亦不愿思考,任由理智一点点消失,脑海中只剩下一片混沌的悲伤。   没有谁会真的在乎他这种低贱肮脏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吧?   他们其实都不需要他。   他的生带来了母亲的死,他的父亲别说是拥抱他甚至都不愿多看他一眼多说一句话。而二小姐一直哄着他,也许只是为了好玩,玩腻了定会毫不犹豫抛弃他。   他早就被抛弃过无数次,还在自欺欺人,幻想着根本不属于他的温暖,他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狂风怒吼,刮开了虚掩的刑房大门,卷入鹅毛一样的雪片。   外边在下大雪,越来越冷了,像是寒冬再次降临,春意被剪碎七零八落荡然无存。   若是以前每逢雨雪天气,廿一只要手脚能动就会将御寒的衣物和毯子收入刑房内,免得被淋湿。而现在的廿一忽然醒悟,再也懒得去收拾那些本就是他不配拥有的物品。   他知道外边下雪了,即使是在刑房里也很冷,但他也没有资格继续留在房内吧,哪怕是刑房。于是他无意识地将破烂裤子提起来随意遮掩了羞处,慢慢爬到刑房外,任由刀锋一样的雪片打在身上脸上。温热的液体止不住,从酸涩的眼里掉落,混在扑面而来的湿冷之中,还未滑过他苍白的脸颊就已经凝成了冰粒。   廿一闭上眼,虚弱地再也支持不住自己的身体,躺倒在漫天风雪中,彻骨奇寒,痛不欲生。   70情感的刺激   作者有话要说:   瑶瑶来看廿一了——我会发糖的,相信我。   明天中午继续更新,为啥回帖越来越少呜呜。清晨,雪止天晴。   廿一醒来,又或者是根本就不曾睡去,只觉得四肢冰凉,额头滚烫,无力爬起。偏偏内力已经恢复,真气自行流转护住心脉,他还没有死,他还活着继续承受痛苦。   这个时辰,他平素早就去了车马院子劳作,为争取得到那随时都可能被克扣的一块粗冷糠饼。然而今天他却破天荒,醒来了还一直躺着不动。睁开眼,积雪从睫毛上抖落,他呆呆望着天,眼角余光扫过被积雪埋没的毯子和棉衣,还有他自己。   为什么还没有死?是他命太贱,阎王都不收么?还是他受的折磨仍然不够,还必须要再经历更多的痛苦才可以死。又或者是他内心深处其实想活,所以死不了?   “廿一,昨晚发生什么事了?”杏生从女奴的屋子里走出来,衣衫不整,揉着眼睛,奔向廿一身旁。她昨天正在兴头上,却忽然失去知觉,再有意识已经是天光放亮,左右看她居然是在自己平时睡觉的铺位。   昨晚上她勾引廿一的事情恍若梦幻,她也不太能确信究竟是自己一场春梦还是真真切切发生过,如今又看到廿一像往常那样躺在刑房外,竟连毯子也没盖,呆呆发愣的样子,她心神恍惚担忧不已。   廿一听见杏生的问话,他没有出声。她愿意怎样对他就怎样好了,她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只用他乖乖听话被她摆布,让她舒服了就行吧?趁他还没死,她应该尽快索取回报,否则就亏了不是么?   廿一又闭上眼,脑海中浮现起二小姐的音容笑貌。忘不了,忘不了她拥抱他的滋味,她的温柔她的嗔怪,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都让他刻骨铭心舍不得不去想。他真是恬不知耻,到现在还敢幻想这些。   对,一定是他自觉亏欠二小姐太多,她早给了他报偿他还不曾为她做更多的事。所以他才没有死,老天有眼不能让他欠了债不还就得解脱吧?   杏生听不见廿一的回答,快走两步奔过来,慌张地扫落他满身的积雪,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又见他闭上眼一动不动,她颤抖着抓住他的肩膀摇晃道:“廿一,你别睡,你醒醒……你不要死。”   不能让旁人再为他担忧,廿一终于是沙哑而虚弱地出声回答:“没事的。昨晚……”   杏生脸色一红,捧起廿一的脸孔看得痴迷:“廿一,昨晚不是梦,对不对?你也喜欢我亲近你对不对?你嘴上不说,你的身体却告诉我你想要。廿一,别管昨晚的事情了,咱们继续吧。”   杏生的身体不安分地趴伏在廿一身上。她能感觉到雪地上廿一的身体散发着冰冷寒气,但是宛如那雪中盛放的寒梅一样傲然诱人。她禁不住将自己的前襟扯开,伏下身让女子独有的柔软紧紧压在他赤、裸的胸膛。   仿佛冰与火的碰撞,她的激情瞬间被点燃,她不由自主跨坐在廿一的腰间,用双腿摩擦着他敏感的部位。   他破烂的裤子并没有系好,松散地遮掩着那茁壮的根茎,被她摩擦着隐隐抬头。   她更加兴奋,俯首吻在廿一的额头,一路向下,纠缠在唇齿,飘飘欲仙。   杏生才不愿深究昨晚上发生了什么,至少现在她和他在一起,她只想及时行乐,趁着没有人来打扰,她不能放开已经到手的猎物。廿一是她的,她说过要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她愿意教他,用自己的身体。   “你们在做什么?”惊讶的夹杂着愤怒的女子声音在从下奴院子的门口传来。   杏生吓了一跳,慌张抬头向门口望去,发现是一位衣着华丽披着昂贵貂皮斗篷的少女。她虽然不曾近距离仔细看秦家二小姐,不过宁家宅子里的女眷也没有这样岁数这样气势的。她不难猜到那可就平南王的女儿,这位二小姐是贵族千金,为何会一大早跑来下奴院子?   杏生满腹困惑,却也不敢再行男欢女爱之事,灰溜溜换了姿势,急忙在廿一身边跪好,向着秦家二小姐行礼。   秦瑶发现自己每逢风雪之夜睡觉都不踏实。尤其是昨晚与李先生交涉,他明显是用了邪术哄她讲出了实话,虽然结果是李先生愿意与她合作,但他语焉不详,只让她按他说的办事不解释缘由,她根本无法踏实。   王爷的意思,七伤散的解药是根本不会给廿一的,秦瑶手里也没有解药甚至还是听别人转述才知道廿一中毒的事情。说什么只要廿一乖乖听秦瑶的话就能得到解药,只是无法兑现的谎言。   所以秦瑶想设法拿到解药,她曾怀疑解药在李先生手里,尝试接触并说服李先生主要目的就是这个。然而她失望了。李先生告诉她,他没有解药,他也想得到解药从而控制廿一为他做事。李先生没有说需要廿一做什么,秦瑶旁敲侧击套问亦是无果。不过至少知道她与李先生在谋得七伤散解药这一点上是高度统一的。   另外让秦瑶相对安心的是,李先生明说没打算至廿一于死地。李先生言谈话语中流露出对宁重楼的关注,对廿一反而是怜惜更多几分。   其实最让秦瑶欢喜的是,李先生不经意之间提了一句,他从未碰过廿一。他在她面前承认,他将廿一当做一名弟子教导武艺,廿一已经得了他真传,所欠的只是功力和经验。   廿一,并不是李先生的娈童玩物。   秦瑶反反复复琢磨着这个空口无凭的结论。她的廿一,她的男人。她果然是还是太在乎太上心了,否则怎会为了这样一句话欢喜那么久?   秦瑶不知道何时就躺倒在床上睡了,也许是正事商量完了,李先生顺手点了她的穴道。   天还未亮她就从梦中惊醒,耳听窗外风雪声,她心头莫名隐隐作痛。她发现一身穿戴还是昨晚那套,她怕被丫鬟们看出端倪,趁着服侍的人都没醒赶紧换下衣匕,却再也睡不着。   于是她坐到梳妆台前仔细妆扮,连日锻炼的水平已经可以无需他人从旁帮衬,亦能完成居家装束打扮穿戴。   屋里的下人们还在睡,秦瑶坐不住,随便拿了一件貂皮斗篷,将桌上能带的点心都用帕子包好揣在怀里,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冲出了院子。   有个婆子是守门的,起的早,见着二小姐匆匆起身,赶紧追着侍候怕有闪失。   秦瑶懒得理那婆子,轻车熟路径直去了下奴院子。她满脑子想的就是早点见到廿一,然后告诉他,她与李先生达成同盟,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两人必须配合着一起做。   然而秦瑶看到的场面出乎意料,不仅仅是廿一衣不蔽体躺在刑房外边,还有一个妖媚的女奴跨坐在廿一身上,正低头与廿一舌吻缠绵。   在烟花之地长大的秦瑶不用看也知道这一男一女摆出那种姿势是在做什么。她急切的激动的渴望的心,瞬间凉了下来。忽然觉得寒风刺骨,忽然觉得委屈,忽然觉得她发傻做梦。总之不真切,眼见也不敢信。   她的廿一,她那么想要好好去对待去疼爱关照维护的人,她绞尽脑汁不惜与虎谋皮也要为他求生路,而他的身上为何会趴着别的女人?   她的信心一点点崩塌,渐渐毫无把握,她忍不住开始怀疑她看不见的地方,她不在的时候,廿一都在做什么?他那么聪慧,他识字会武,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他的心里是不是根本没有她,她是不是一厢情愿自投罗网成了他的工具?   一系列疑问不安充斥着秦瑶的大脑,敲击着她的神经,她胸口的窒息疼痛更加严重。她大声喝问,发泄着不满,也同样期待着廿一给出否定的答案,让她能一下子抛弃那些胡乱猜测,相信他的真他的善。   二小姐的声音让廿一浑身一颤,心头麻木的快要无觉的地方隐隐被触动,很疼又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委屈滋味。他明白如果二小姐只当他是猪狗不如的牲畜一个普通的玩物,应该不会是用这样愤怒的语气责问。只有被主人重视的,上了心的物品,被旁人染指才会引起主人的强烈不满吧?   廿一不由自主淡淡笑了,他真幸运,到这种地步,二小姐还能让他幻想着一些美好的事情。   秦瑶拉下脸冲着杏生说道:“那个女奴快点滚,不要再让本小姐看到你。”   杏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位贵人,却不敢问,瑟缩着磕头,手脚并用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下奴院子。   这时服侍秦瑶的几名王府的下人才陆续跟上来,他们并未看见之前的暧昧景象,都不懂主子为何会发脾气,纷纷猜测着一定是廿一那个贱奴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主子。   廿一这时才勉强挣扎着跪起,随着僵硬的肢体改变了姿势,身上积雪扑扑落下。他垂着头,沉默不语。膝盖接触到冰雪地面,伤痛和寒冷在骨肉中肆虐,他禁不住微微颤抖,却再没有去碰咫尺之外那些棉衣和毯子的念头。   二小姐应该很不高兴,她呼吸急促,她怒目盯着他,她大声责问。所以她会狠狠责罚他吧?   他也不用解释什么,刚才的事情二小姐都看到了。他身为二小姐的玩物,却任由另一个人侵犯,哪怕那是个温柔的女奴,哪怕是他被动,他也是有错的。他刚才武功并未被禁制,他可以推开可以反抗可以挣扎,而他没有动。他那时候脑子一片混乱,他放纵自己破罐破摔,他没了生念。   其实很好,他一会儿就能死在二小姐手中了。   秦瑶没有听到廿一的回答,但是她注意到廿一一直很珍视的衣物毯子上面都落满了雪。廿一以前只要力所能及从不会让衣服被雨水淋湿弄脏损毁。他哪里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更消沉了,落寞凄凉萦绕着他的身心。他对未来彻底不存希望了么?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瑶猛然想到七伤散毒发的日子,应该就是昨晚。难道那毒药如此厉害,难道竟让廿一都熬不住,药性将他折磨到筋疲力尽神智不清宁愿求死,才会被那不要脸的女奴趁人之危钻了空子摸上了他的身?   顺着这样的思路,秦瑶的心绪渐渐镇定下来。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故作盛怒未消的样子,对左右随从吩咐道:“本小姐要在刑房里狠狠责罚这贱奴。你们不必跟进来,就先守在外边吧,不要让旁人打扰了本小姐的雅兴。”   然后秦瑶趾高气昂走到廿一身边,像是漫不经心地用脚将门边附近那叠棉衣和毯子都踢入刑房,才装模作样地命令道:“贱奴,还愣着干什么?这回你躲不过的,别磨蹭了。”   71不如以身许   作者有话要说:   发糖了——很甜的糖,大家看啊!   和谐时期,没有肉戏,脑补吧。刑房的大门被秦瑶关好,她又随手在旁边桌子上拿了一段疑似刑具的铁钉别在门闩上,这样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搅他们了。   然后她弯腰拾起地上的毯子,抖落上面的积雪,摸了摸觉得已经潮湿冰冷,不适合铺盖,于是丢在一旁。她再如法炮制检查了棉衣棉裤还有那夹袄,发现都湿透了,只好找了个刑架一一挂起来晾着。   二小姐没有点灯,刑房里所有的光亮都来自北墙上那一线高窗投射下的些许,却因二小姐的一举一动仿佛是晕染出一种无法言表的温暖柔和之意。   廿一安静地跪在地上,怔怔盯着二小姐仔细看,不去猜测,也就少了恐惧,只有看着她,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还在跳动。   她说要责罚他,他不怕,哪怕是她再次命令他亲手烧掉那些棉衣和毯子,他也应该习惯了。再痛苦,比昨天晚上的感觉都会好一些吧?何况是她,总能让他产生甜蜜的错觉。   然而她只是将那些御寒的物品晾在刑架上,对他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俏皮可爱。   是他眼花了么?他心跳得更快。   不过接下来,她靠近他,伸手握住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又紧紧拥抱在怀中。她用温暖的斗篷裹住他冰冷的身体,他能听见紧紧贴在他胸口的那个柔软娇小的身躯之中砰砰跳动的心,比他的心跳的还快。淡雅的香气充斥在他的口鼻,她脸上浮起红晕仰起头,晶亮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期盼,樱唇开合说着魔咒一般的话语:“廿一,我喜欢你。亲亲我,可好?”   不是眼花产生了幻觉,他一定在做梦,白日做梦。   廿一的神智渐渐迷离,怀疑自己也许还躺在刑房外的雪地里从来没有醒过。杏生也好,二小姐也好,都没有来,只是他在做梦。因为现实太痛苦,他才会做这样离奇的美梦吧?   一定是梦,否则二小姐怎么会提那样惊世骇俗的要求?让他这种低贱肮脏的奴隶亲吻她?   秦瑶发觉廿一精神恍惚,她又重复了一遍,用轻柔的几乎是撒娇的声音要求道:“像你刚才与杏生那样,也亲亲我,可好?”   廿一禁不住嘲笑自己还真会胡思乱想,这样荒诞的台词都能编入梦中。倘若将来二小姐知道了他胆敢将她想成这样,会怒不可遏吧?   秦瑶意识到廿一还在发呆,怀疑他是被她吓傻了,既然羞人的话她都已经说出了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她从小见惯了风月场里男欢女爱的场面,勾引男人的方法耳濡目染,学起来得心应手,她不再犹豫,狠下心将廿一推倒在地,整个人压在他的身上。   杏生刚才用的招数,她也会,她自信比杏生做的更完美。   于是她不假思索,双眼一闭,吻上廿一的唇。   廿一醒悟了,既然是梦,为何他还要畏惧怀疑。他应该珍惜抓住梦里这最美的机会,将现实中不敢去想不敢去做的事情,都做一遍。不知道醒来时还能否记住这样的美好,但至少他曾经体会。   于是他也闭上眼,迎合着口唇之间的温润,由着自己的身体被她的激情点燃,放纵。   两颗心都在剧烈跳动,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合,吻得窒息。   秦瑶还不知足,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在他的身体上乱摸,碰触着搜寻着他的敏感地带。然而他的身上新伤旧痕遍布,肌肤凹凸不平,异常冰冷,额头脸颊又是烧的滚烫。她忽然停下,心一阵揪痛。   她这是在干什么?她刚才是嫉妒得失去了理智,才急切地想要拥抱亲吻他,证明他是她的么?她为何忘了他的伤病,忘了他的感受?她太任性太自私了。   她匆忙从他身上爬起来,掏出被压得不成形的点心包,放在他身旁,惭愧道:“廿一,你饿了吧?这些给你吃。”   廿一躺在地上,没有去看那些点心,不过能闻到食物诱人的香气。胃又开始抽痛,他禁却在笑。梦里这段编的还算靠谱一些,他由着二小姐摆布,然后就可以得到好吃的东西,仅仅是你情我愿的交易。   秦瑶将貂皮斗篷解下来,铺垫在廿一的身下,免得他赤、裸的上身长时间接触冰冷石地受了寒。接着她跪坐在斗篷上,打开布包,挑拣出一块尚完整的糯米糕,小心翼翼喂入廿一的嘴里,柔声说道:“廿一,你别问,先听我说。昨天晚上我见到李先生了,他说他也没有七伤散的解药,但是他……总之我和他已经达成同盟,他会帮我们的。接下来我们要做几件事情……”   随着二小姐提起的话题,廿一越发疑惑。他真的是在做梦么?梦里怎么会有这样清晰的思路和如此真实的讨论?   廿一用手狠狠掐入自己的伤口之中,感觉到彻骨的痛,于是他惊讶地打断了她的话,禁不住问道:“主人,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啊?”秦瑶愣了一下,脑海中迅速回放刚才廿一的神态和反映,猛然意识到原来他将刚才她的种种温存都当成了梦幻么?她莞尔一笑,解释道:“廿一,当然不是梦了,我和你在商量大事。还记得我们的交易吧?我早就兑现了我的承诺,接下来你要为我办事,所以你可别想着用死来逃避责任。没我同意,你不许死,我还指望着你帮我呢。”   “嗯,下奴明白。”廿一终于听到了一句比较正常的话。   谁料接下来二小姐又疯言疯语道:“廿一,我喜欢你。”   廿一的心无来由抽痛,比胃痛还严重,他忍不住恳求道:“主人,请不必用这样的手段,下奴自会乖乖听话。”   秦瑶察觉到廿一的手捂在胸腹,身体颤抖不已,是他胃病发作了么?他很痛很难过么?她赶紧拿出甄公子赠的良药,喂入廿一嘴里,温柔安抚道:“廿一,我不是骗你耍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想李先生也是因为知道这个,才肯信我,才愿帮我们。他说与你无冤无仇,他将你当成他的弟子,他不愿见你死,不愿你过得这么辛苦。”   为什么二小姐哄他的时候说出来的话都这么真呢?理由充足像模像样,他不由得不信,同时勾起了他又一轮美好的幻想。李先生和二小姐都是关心他的,将他当人看,他真的很高兴很高兴。其实因为他欠他们的事情还没做,他若死了,他们就亏了,对不对?不过他们的确是好人,他必须坚持活着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廿一,我刚才说的计划你还有什么问题?”秦瑶等廿一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才继续说道,“李先生会瞒着王府那边,给你一个影卫的身份,以后你替我办事就会方便许多。我帮你取了个新名字,叫阿宁,你喜欢么?”   她知道他是宁重楼的儿子,所以才叫他阿宁吧?她是他的主人,他又是欠着她的情,她的安排,他本就无权拒绝没有资格选择。她为何总用这样商量的口吻对他说话,她知不知道这样会把他惯坏的?   “下奴谨尊主人安排。”他颤声回答。   秦瑶撅嘴,撒娇道:“廿一,不,阿宁,你还是不信我,我好难过啊。”   “下奴当然相信主人。”   “那你信的是什么?你说说看。你就不怀疑我要对宁家家主不利么?你就不怕我将你卖了么?我还不知道七伤散的解药怎么才能拿到,我也许救不了你的命,你就真的愿意帮我么?”   一连串的问题,她终于是问出了口。廿一不得不思考应对。   其实他原本也没有指望能获得解药,他还有四十几日可活虽然不长,但也能为她做些事情了吧?至于李先生想与他切磋武艺的厚望,他注定了无法满足,没有中毒他也根本没命活到能有实力与李先生比武的那天。所以她没有解药又怎样?   对宁家家主不利,这是王爷处心积虑谋划了十多年的事情,二小姐只是王爷的棋子,她身不由己。何况他也没有将宁家家主当成什么人,他不需要父亲,他还想要报复那个人呢。借王爷的手,陪着二小姐演戏,让那个人痛苦,不是正好省了他自己麻烦么?   “主人,下奴只想偿还您对下奴的好,履行与您的约定。别的事情,下奴从不曾奢求。那个人昨晚上私下里来找过下奴……”   秦瑶紧张道:“什么?宁重楼私下来找你?他都做了什么?你是否与他相认?”   廿一苦笑道:“他来查验下奴身上是否特别的记号,他可能也在怀疑下奴的身份来历,结果他失望而归。”   “那他会否也去查验我?万一我露陷了,要尽快准备好后路。”秦瑶惴惴不安,忽然又盯着廿一的眼眸满含歉意道,“廿一,你恨不恨我?我占了你的身份,你其实可以向宁重楼讲出所有真相。因为这事情我丢了命,我认,不会怪你的。”   “主人,就算他求下奴,下奴都不想与他相认,何况他也根本不想认下奴这种低贱儿子。”廿一幽幽道,“下奴目前只是想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样死时也了无遗憾可以安心了。”   “李先生已经开始调查了,他说宁家家主失忆还没有治好,需要刺激才能想起当年旧事。李先生让我们帮忙,也是推进这件事情。”   廿一心神稍定,眼中灰暗之色渐渐褪去,生念一点点凝聚:“主人,您帮下奴这么多,下奴实在无以为报。”   “其实这是李先生提的,我没帮上什么。”秦瑶脸皮再厚也不敢居功,接连推辞,不过见廿一郑重认真的样子,她禁不住又起了玩心,半真半假顺嘴说道,“你一无所有的确没法报答我,这样吧不如以身相许如何?”   “嗯。”廿一是习惯性地回答,猛然又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秦瑶欣赏着廿一的表情,又得寸进尺要挟道:“我要你发誓,你的心你的身都是我的,不许别人染指。如果再让我看见别的女人粘着你,我就不理你了。”   “下奴发誓……”廿一紧张地照做。   “用阿宁这个名字发誓。”秦瑶任性地说道,“就说如果你违背誓言,你最在乎的人将不得好死。”   秦瑶看到廿一眼神清明,可是迟迟不发誓,只怔怔望着她出神,她不满地催促道:“怎么,不敢了么?舍不得你最在乎的人?算了,不开玩笑了。咱们接着谈正事。”   廿一的确是舍不得,因为他此时此刻才真真切切意识到,原来他最在乎的人不是幻想中的先王妃,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二小姐。她活生生就在他眼前,左右着他的思想,迷惑着他的心神。他已经不能没有她,他只想跟着她,他不愿被她抛弃。他怎能用她的安危幸福赌咒发誓?   幸好只是她的玩笑话。   72点醒梦中人   是日中午时分,宁重楼在书房里坐立不安,眼前浮现的都是昨晚刑房之内,幽暗灯光下廿一伏跪在地的清瘦身影。   廿一一直是低着头,甚至额头抵在地面,乌发凌乱吹落,映着苍白脸色。那孩子冷的发抖,也可能是因为害怕。   宁重楼这样想着,心中隐痛就怎么也挥之不去。   幸好,廿一的腿上没有朱砂痣。否则宁重楼怀疑自己根本无法克制,就会当场认了这个儿子,再不管宁家不管那些责任。   梦里,他与慕容雪的缠绵恩爱越发清晰,每一晚都能记起一些,那段尘封已久的情,那场旷世的爱,早已烙印在骨子里无法磨灭。他想起来他是爱她的,这个强烈的念头大过一切。就算他还尚未忆得全部,不晓得两人分开又重聚的细节,但是他不再怀疑,至少能肯定,她是心甘情愿抛夫弃子跟了他走。   应该是他对不起她,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离开了,再没回来。   他竟然忘了她那么久,不仅是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如果那个孩子是廿一,让他如何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她?   他不敢再沿着这条路想,否则彻骨奇寒寝食难安。所以他尽量安慰自己,也许这就是平南王早已设计好的报复他的阴谋之一。他不能上当,他要镇定,不可以让平南王得逞。   可是万一……   影卫现身叩首,大着胆子劝道:“家主大人,要不属下再去探查一遍?或者找个借口去问问秦家二小姐,廿一究竟犯了什么错,是否有调和的可能。”   宁重楼稍稍镇定心神,试图驱散各种不安不再想廿一,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昨晚上咱们离开后,廿一做了什么?”   影卫似乎早已猜测到家主会有此一问,准备充足,如实禀告道:“属下派人一直盯着,昨天晚上您离开后,廿一在刑房里待了一阵就如往常一样睡在刑房外边,只是没盖毯子。女奴杏生是属下安排人及时送回了她的铺位,不过今天一早杏生就起来又去亲近廿一,正好被秦家二小姐看到。都说是秦家二小姐为了这事情生气,不喜欢她的人被别人染指,发话要责罚廿一,才将他关入刑房。两人单独在刑房里大约一个多时辰,秦家二小姐才离去,锁了刑房的门,还让秦三才将所有钥匙都收了交给她。秦三才问过缘由,是因廿一不听话,要他在刑房里反省几日,不让见人,也不许旁人送吃喝去,什么时候秦家二小姐气消了再放廿一出来。”   “以前秦家二小姐也如此责罚过廿一么?”宁重楼颤声问了一句,又隐约意识到什么,眉宇间笼上一层忧色,“你们当时能否听到刑房内都发生了什么?”   “王府的影卫也在附近,属下不敢让咱们的人太靠近刑房。不过可以听到刑房里并无大动静,秦家二小姐一个弱女子在刑房应该不会用什么歹毒责罚。”   “那你以为秦家二小姐是如何罚的呢?”宁重楼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精芒,夹杂着掩饰不住的希望之色,吩咐道,“你再从这一点入手查一查,我要知道秦家二小姐和廿一独处的那一个多时辰都做了什么。说不定其中大有文章呢。”   影卫领命,又补充道:“家主大人,属下之前派人向王府的仆从打探过,其实秦家二小姐从不曾对廿一用重刑。不过当初将廿一调入她院子服侍的时候,曾让廿一亲手烧了御寒的物品。仆人们言谈中都说秦家二小姐不似一般女子,整治人有一套,就连秦三才那种贪财精明的人都被她收的服帖。属下觉得秦家二小姐可能是很聪明且有心计,又是会用软刀子磨人笑里藏刀的那类。左先生也提醒家主大人,不可被秦家二小姐天真单纯的表象迷惑。”   “我自有分寸。”宁重楼脸色一沉,心口的隐痛已经压不住再次涌了上来,压低声音吩咐道,“你现在就让杏生偷偷送些吃食给廿一,隔着窗子扔进去就好,别让他死了。如果王府的人干涉,再来回禀我。”   “家主大人如无其他吩咐,属下先告退了。”影卫临走前按照惯例请示。   宁重楼正色吩咐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咱们抓到的那个隐龙的人没死吧?”   “那个人还活着,关在咱们的地牢里。家主大人是要提审他么?”   “不是我,你安排一下,我要让秦家二小姐去会会那个人。”宁重楼看似镇定自若地说着,其实微微握起的掌心渗出了冷汗。他这是快刀斩乱麻的招数,一方面可以试探一下平南王府与皇室是否有很深的勾结,另一方面也可以表个态,如果秦家二小姐足够清醒理智,该明白其中涉及的利害关系。   这不仅仅是平南王对宁家的报复,平南王和宁家都是皇室的眼中钉,倘若任由皇室打压挑拨,双方继续敌对算计两败俱伤,谁也得不了好处,皇家坐收渔人之利。   当日下午,秦瑶接到宁重楼让仆人传来的密信,仔细看信的内容心神越发不安,立刻与李先生取得联系。   过不多时李先生现身在秦瑶的书房之内,接过密信浏览,唇畔禁不住浮起一丝冷笑。   秦瑶观察者李先生的表情,心头忧虑更重:“怎么,是宁家的圈套么?”   李先生答道:“暂时看不出。不过信上说的地牢还有宁家抓住了隐龙的人都确有其事。那个被宁家收押的人想必二小姐还认识,曾经化名阿墨在王府里担任侍卫。”   “啊,有这么巧?那为何宁重楼主动要将这样一个人送到我面前?他是要看看我们与皇室有否勾结么?还是为了示警,让我们知道背后有皇室操控。宁家打算向我们服软示弱了?”   李先生很欣赏秦瑶敏捷清醒的思路,略点头道:“应该是两种打算都有。不过以宁家的实力足够与王府周旋,王爷的一些算计他们未必会怕。宁家同时还握着皇室的把柄咽喉,否则皇室想要动一届商贾有何不可?宁家不是示弱,而是希望与我们尝试和谈,不愿与我们浪费时间相争,不愿让皇室坐收渔人之利。”   秦瑶不解道:“先生说的这些,与我们的计划有什么大的关系么?”   李先生故意没有正面回答秦瑶的问题,也不解释宁家究竟有何倚仗敢与皇室抗衡,只是将要害重点拎出来分析道,“据老夫了解,隐龙的人绝对不会贪生怕死。那个阿墨被宁家抓住还能活到现在,应该是有所图谋。说不定他正是等着你出现。”   “等着我?”秦瑶被说的越发糊涂。   “确切说也不一定是你,而是王府派到宁家这些人之中的某一个。”李先生顿了一下,高深莫测继续说道,“二小姐不必装傻,你会联络我也一定打算过别的后路。皇室不介意多养几条听话的狗,看着狗咬狗,他们就能省心。”   秦瑶面色一红,明白李先生已经看破她脚踏几条船还试图联络皇室的心思。不过既然李先生敢对她这样说,应该就是不介意吧?李先生不是王爷的死士,他有自己的追求,只要她的目标与他不冲突,两人还可以继续合作。   所以秦瑶厚着脸皮,虚心请教道:“晚辈这点伎俩自然瞒不过先生耳目。那么先生认为晚辈该如何做呢?”   “顺水推舟,去见见隐龙的人,或许皇室也相中了你。”李先生说的轻巧,“你放心,老夫会掩护你的活动,免得王府那边知道了又要做文章。不过接下来,我提起的那件事你必须办到。”   “晚辈明白,明日初八白鹿女学开课,晚辈定然会央了宁重楼去送。难道先生这时就要动手?”   “不,只是观察一下宁重楼外出时身边影卫的活动规律和实力。”李先生否认了秦瑶的猜测,并正色提醒道,“今天早上在下奴院子那里你演的很好,我猜宁重楼不会无动于衷。他应该是会派了人去关照廿一,你不能再等着,最好尽快让宁重楼确认你才是他的‘骨肉’,免得他再胡思乱想。”   秦瑶心中萦绕着廿一悲伤的眼眸和表情,痛楚盘桓,骨肉仿佛都在颤抖。   她必须承认,她现在做的和将要做的事情,也许给廿一带来更多的伤害。她又偏偏停不下来,她身不由己。她还不够强,她甚至是无法自保受人摆布。   她对不起他的信任。   她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   她也许连先王妃的百分之一都不如,她该怎么办?   虽然小小关怀就已经能让廿一感动,短短拥抱就能让他温暖许久,可是她觉得不够,她要给他更多才行。   秦瑶强压下翻涌思绪,垂眸掩饰眼中波澜,沉声问道:“先生也觉得完本真要按照王爷的意思继续行事么?不过今天早上听廿一说宁重楼好像想起了什么,昨天晚上偷偷去刑房查验过廿一身上有否特别的记号。我现在并不能确定宁重楼找的究竟是什么记号,怎么造假?万一查到我头上,我无法应对或弄巧成拙暴露了身份该怎么办?”   “这一点二小姐尽管放心,老夫对此已查到一些眉目。”李先生能看出秦瑶是话中藏了几分,他也正是不打算将自己知道的内情都抖出来,于是只含混说道,“据说先王妃的左腿内侧有一颗朱砂痣,大公子也有。宁重楼可能在查的就是这个,他在怀疑你和廿一的身份。二小姐不妨先按照大公子那颗朱砂痣的位置假造,老夫会安排人为二小姐在肌肤上涂一种特殊材料,水洗不掉,应该能瞒天过海。至于如何在恰当时候让宁重楼的人‘发现’,就看你的本事了。”   秦瑶稍稍放心,又禁不住幽幽感叹道:“我觉得对不起廿一。”   李先生却冷笑道:“二小姐不必惺惺作态。你若是想与廿一在一起,想让他活下来,你自己就必须先要好好活下来,有足够的实力自保。否则你就是个没用的累赘,救不了自己救不了他,还会让他更痛苦。如果你怕了,你后悔了,老夫不介意一刀将你杀了,免得日后麻烦。”   李先生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气激得秦瑶浑身一颤,如梦方醒。   这不是儿戏过家家随时说能不玩就停下的事情,她已经踏上贼船,退缩回头都是死路一条。   73不平等条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秦瑶终于树立了更远大的奋斗目标。   接下来就会是廿一渐渐显露身手,同时在各方刺激下,在秦瑶的呵护下,慢慢突破心灵枷锁的幸福过程了。   相信我,我还是幻想着自己能成为亲妈的那一天。   明天中午继续更,看我这样勤奋,最近更得字数有很多,潜水的路过的也出来冒个泡鼓励鼓励我吧。秦瑶咬着嘴唇点点头,没错,李先生说的一点都没错。她现在必须假装成宁重楼之女的身份,一方面可以麻痹王府的人,一方面也能发展与宁家的关系。可是为何不能让廿一去认了父亲,还要误导宁重楼错认骨肉?这对廿一实在太残忍了。   “你是不是又在想为何不将真相直接告诉宁重楼?”李先生看破了秦瑶的心思,威胁道,“二小姐,你就真的那么不信任你的父王么?说不定你是正经的金枝玉叶,王爷也没准儿留好了后路给你。你偏要走歪路,不怕让王爷失望,自讨苦吃么?”   “后路?将我嫁给谁换取什么利益么?真的金枝玉叶也不过是联姻的筹码,不能选择喜欢的人,未必能过的比平民百姓自在。”秦瑶没打算向李先生隐瞒自己的想法,反正李先生会摄魂术她说谎也无用,索性老实说道,“我读书不多,不过书里都鼓吹效忠天子,我觉得也没错。普天之大莫非王土,向皇家求得庇护,用我的功绩抵去之前犯过的错,应该能与廿一过上太平安全的日子吧?”   “既然二小姐愿意主动与老夫讲实话,老夫就奉劝你一句,千万要早点消了这种幼稚念头。”李先生正色告诫道,“二小姐没有老夫这等武功,没有宁家这样的财富,没有平南王半壁江山的权势,皇室凭什么看重你?朝廷若是随便阿猫阿狗立个功都管养着护着,岂不是浪费国库粮食?杀了你们这种曾了解阴谋前后的小人物,才会更省心一些。”   秦瑶面色微变,虽然将李先生的话听进去了,还是不死心狡辩道:“可先生说廿一武功很高的,有他保护我,我也不算太笨有点小聪明,天大地大难道就没有我们容身之处么?”   “要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二小姐没想过抬一抬自己的身价,掌握权势,呼风唤雨么?老夫可不觉得二小姐能放弃已经到手的荣华富贵,效仿先贤逃去穷山恶水隐姓埋名男耕女织不问世事。”   “先生说的有道理,可是小女子无才无德哪有胆子奢望更多?”秦瑶心动,嘴上却在谦虚。   李先生微微一笑,循循善诱道:“二小姐并非寻常大家闺秀,廿一也不是普通无知奴隶。倘若你们有心,又恰好不妨碍我的计划,我倒是愿意顺手帮忙。”   秦瑶没有忘记掌大权的理想,可是她也不信这世上能有白来的好处,如李先生这等能人愿意帮她图的是什么?她禁不住问道:“先生想要晚辈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肯成全晚辈的心愿呢?”   李先生的目光越过秦瑶飘向不知名的远方,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执念一点点溢出来,催动着他的**,不过这些怎则能让旁人知晓?他嘴上只是故作镇定地继续敷衍道:“老夫只是觉得事情很有趣,想玩一玩,看看你们的运气和本事究竟能做出什么事情。万一不成,老夫自然能全身而退,那时你们就自求生路吧。”   李先生这话说的凉薄,却也让秦瑶挑不出毛病。她与李先生非亲非故,李先生凭什么要管她的死活?不过与李先生一番深谈,让秦瑶终于是理清了思路,不再犹豫。   秦瑶下定决心抛弃归隐的念头,她要力争上游,她要爬上权力的高峰,只有处于那样的地位和状态才能让无论哪一方都不敢轻易动她。所有这一切的动力不仅仅是她想活的比现在更好更自由,还源于一种责任和强烈的期待。   她要与她喜欢的人都有立足之地。   她不要见不得光偷偷摸摸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提心吊胆,她要的是风光不可一世呼风唤雨人人敬畏。   她要堂堂正正和廿一在一起。   ……   当晚秦瑶在李先生的陪同之下,秘密去地牢与曾经化名阿墨的那个人见了一面。   李先生再次施展摄魂术,对那人仔细盘问。结果正如李先生推测的那样,阿墨是假装屈服故意对宁重楼散布了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最根本的目的是搅混水,让平南王与宁家产生更多的冲突。在宁家,在荣城之内都有皇室的暗桩,操控者很可能正是封地在此的信王。   “信王是什么人?”秦瑶私下请教李先生。   李先生解释道:“信王只是个幌子。大齐皇室操纵江湖势力的大权历来是掌握在继承紫凤印的人手中。据老夫所知,自建国到现在掌握紫凤印的人无一例外均为女子,可能是公主郡主也可能是后妃。”   秦瑶头一次听闻这种隐秘,正发愁如何掌控绝对权势的事情,自然是兴趣浓厚,追问道:“历来军政大事不都是男人管么,为何掌握这么大权力的人都是女子?”   “其实江湖势力原本并不为皇室看重,比起军队实在微不足道。不过一百年前出了一位益阳公主,身负绝世武功,与江湖各派势力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是紫凤印的第一任掌管者。”   秦瑶记起说书的常讲开国时期的传奇故事,其中也有这位益阳公主的丰功伟绩,不过书里并没有提起紫凤印这样东西。   益阳公主是大齐开国皇帝的幺女,容貌倾城天资过人,得高人传授年纪轻轻就练成一身惊人武功,还有的说她是藏剑山庄的嫡系传人。总之这样一位神仙般的女子生在大齐建国之初,天下刚刚安定皇权不稳,诸子夺嫡党派纷争。益阳公主虽为女子无缘皇位,却凭借高超武艺和一众江湖朋友帮助,护得皇帝和太子平安,挫败各种阴谋暗杀稳固朝纲,终得青史流芳世人传诵。   “当年益阳公主的哥哥,也就是太子继承皇位之后,钦赐一枚紫凤印给益阳公主以示表彰嘉奖,持此印者可面君不跪参议政事,加盖此印的文书也有尚方宝剑的功效能先斩后奏。益阳公主定下紫凤印和她一身武功传女不传男的规矩,免得皇子王子因习武和紫凤印带来的特殊权势起了夺嫡的野心。益阳公主曾游历各大门派与多方豪杰切磋武艺,以武服人笼络江湖势力。这使得很多名门正派到现在都还有一条不成文的门规,就是遵从紫凤印调遣为国效力。至于隐龙,可能最近几代紫凤印的掌管者培养出的趁手利器。”   如此说来紫凤印真是个好东西啊,秦瑶禁不住幻想,如果有一天,她能得到类似的权势,会否就可以实现自己的心愿,过得更加舒服踏实了呢?   她满眼渴望,按耐不住发问道:“先生,紫凤印现在由谁掌管?”   “到了近几十年紫凤印的掌管者一直是个秘密。益阳公主的惊世武功早就失传,现在紫凤印的拥有者只有靠皇室保护,否则根本躲不过那些觊觎紫凤印的人明抢暗夺。”   说了一圈原来是画张大饼,没法充饥。秦瑶略微有些沮丧道:“先生讲这些有什么用?”   “二小姐难道对紫凤印不感兴趣么?”李先生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已经将猎物骗到嘴边的样子,饶有兴致地盯着秦瑶,用诱惑的口气继续说道,“你不是想与皇室接触么?信王的女儿敏柔郡主还有几位公主都有可能是下一任紫凤印的掌管者,你在白鹿女学就会遇到她们。”   秦瑶心想,按照李先生透露的这些消息推测,莫非紫凤印的下一任掌管者并非母女传承,而是在王侯宗室女子之中挑选么?这样似乎更合理一些,既能确保权势不外流,也能避免权势禁锢在某一血脉派系之下日久生了异心。   李先生见秦瑶嘴上不说,不过流露出的神态上显然已经是对紫凤印上了心,他自然是十分的高兴。说不定哪一天紫凤印真的能落在秦瑶的手里,那时候他便可以实现本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李先生暗自魂不守舍思及往事,秦瑶则压下觊觎紫凤印的邪念,将话题转回正路:“先生可有了七伤散解药的眉目?”   “从王府那边暂时是走不通,不过……”李先生随口敷衍。   “不过什么?先生一定是有其他办法,还望告知晚辈,晚辈能帮忙的一定会尽力。只要能早一些拿到解药。”秦瑶诚恳地主动跳入李先生的圈套。   李先生喜欢秦瑶的爽快,稍稍将心思又收回,放到眼前,摆出一个条件:“解药的事情的确有别的途径可以弄到,不过老夫需要暂时离开几日。老夫不在的时候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廿一去做。”   “让廿一去做?”秦瑶疑惑道,“他还被我假借责罚之名关在刑房里休养,也不知身体是否能支撑。先生想让他做什么?”   “比武。”李先生别有用心道,“前因后果我不便对你说,这场比试我不能爽约。偏偏寻解药的事情我又抽不开身。廿一是我精心培养多年的弟子,派他代替我去比武最合适不过了。”   秦瑶并不信李先生真会忙的抽不开身,隐约猜到他此番以找寻解药为借口的安排似乎另有深意。然而她没有资本左右李先生已经决定的事情,只好顺着答应,并仔细询问道:“约定在什么时间地点?与廿一比武的人是谁?廿一有几分胜算?是否需要我再加派人手?”   “二月初八,也就是明日中午,在白鹿女学后山凉亭。那人身份隐秘,老夫不便相告。至于胜算,大概有五成。你要做的准备,最好将所有闲杂人都支开。”   看来李先生早有预谋。她又问道:“我如何将廿一带去那个地方?”   “这是你要操心办妥的,我若有办法还找你做什么?”李先生很不负责任地回了一句。   秦瑶被李先生说话时的神态语气激得全身一震,的确,她若连这种事情都办不成,她对李先生还有何价值?她赶紧收敛心神,细细思量。   片刻后秦瑶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先生可否借给晚辈一个人和一张人皮面具?”   “你要这些做什么用?”   秦瑶解释道:“人是要先生送到刑房里暂时替廿一继续‘受罚’,面具是给廿一戴着,他将以我的影卫‘阿宁’的身份保护我,随我去白鹿女学,替先生与人比武。”   “如果人和面具都不给你,你就做不成这事情了么?”李先生故意刁难。   秦瑶的眼中流露出坚毅之色,沉声说道:“如果没有人,我会用稻草扎成假人裹了毯子装样子留在刑房,同时支开秦三才或者让有威胁的人互相牵制,免得廿一不在刑房的时候出了状况。没有人皮面具易容,我可以让廿一始终黑巾蒙面遮盖头脸,免得有心人起疑。不过最起码先生应该稍微用您的职权之便,为廿一出入打打掩护,不能让宁家的人发现马脚吧?总之,既然先生提了条件,晚辈会尽全力达成。”   李先生的脸上浮起一层赞许之色,点头道:“二小姐果然不一般。好,老夫就借你一个人,再帮你将廿一易容成别的模样。初八中午,我会让人带他去白鹿女学找你。记住比武只许赢,若是输了只能证明你们根本没资格与我合作,咱们之前谈的一笔勾销。”   74偷梁来换柱   作者有话要说:   很不好意思,今天还没有写到廿一大展示身手。   虽然大家知道比武廿一会赢,不过受伤也是难免的哈。   继续不好意思地请假一天,存稿用光了,加班和装修交替折磨着我。所以明天断更,下次更新最早是在8号中午。初八凌晨,天未亮,黎明前的夜正黑。   下奴院子的刑房内悄无声息地溜入两个人。   廿一因伤痛和寒冷睡的并不踏实,迷迷糊糊之中裹着毯子慢慢调理气息,整个下奴院子的声音响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这两个人避开了宁家的暗哨,用钥匙打开刑房的门,应该是王府的影卫。   是二小姐派人来关照他了么?还是李先生因别的目的需要他来侍候?   李先生带着一个死士在刑房内站定的时候,廿一已经挣扎爬起以奴隶标准姿势跪好,还特意将原本裹在身上的毯子放远了一些。   李先生望着廿一那张与宁重楼年少时极为酷似的面孔,眼中不由自主浮起怜惜之色,心头百感交集。   多年前李先生也正是青春年少,他有理想有激情,也有刻骨铭心爱着的人。   那时的他单纯幼稚,以为可以用真诚感动一切。   他就好像现在的廿一这般,恭顺的双膝跪地对着他爱的那个人发誓:“重楼,你可知我有多么喜欢你?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李牧云对天发誓,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如敢违背誓言五雷轰顶魂飞魄散,永世不再为人。”   那个人长身玉立,手中长剑指在他的额头,冷冷望着他,眼中不只是怀疑还有轻蔑与不屑,轻飘飘冷淡淡丢给他三个字:“你不配。”   他颤声质问:“是因为你我同为男子么?还是因为我的武功始终无法与你匹敌?”   “我早就有了喜欢的人。”那个人说的干脆,话语中不留余地。   “我不会放弃的。你若不能接受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明年再来找你比武可好?如果我赢了,你就答应我,让我喜欢你可好?”他痴痴傻傻地恳求。   “你再练十年也绝对赢不了我。”那个人狂妄地宣告,收剑转身就要离去。   “重楼,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从不曾对别人用这样低三下四的语气说话,但是对那个人他愿意,哪怕让他剖心来证,“重楼,求求你,明年再与我比武可好?”   “那好,来年此时此地,与你比武切磋没问题。不过你要答应我,如果你输了,就永远从我面前消失,别再来烦我。”   “真的不可以么?为什么?我喜欢你难道有错么?”   “你喜欢我是你的事,与我无关。”那个人的声音依旧冰冷,也可能是被他磨得实在不耐烦了,终于开出了一个对于身为男子的李牧阳这辈子根本不可能达成的条件,“你其实是我难得的对手,我也不想你要死要活的。这样吧,下次比武你如果输了,我还可以考虑再见你一面,只要那时你能成为紫凤印的实际掌管者。”   那个人开出这种条件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紫凤印为何物,却满口答应下来,满怀欣喜地去搜寻相关消息,为了他们能再次相见。   现在的他已经处心积虑,一点点接近那个目标,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今物是人非,那个人居然失了记忆失了武功,再不复当年那种骄傲洒脱藐视天下豪杰的霸气。那个人已是妻妾成群拖儿带女,整日为了生意应酬奔波,被家族利益重担压的喘息不得的的可怜虫。   不,他要的是那个能一次次将他击败,让他心服口服倾尽全力也追不上,只有仰视与崇敬的,耀眼不可一世的宁重楼。   他要战胜的是那样的宁重楼,他要让那样的宁重楼亲口承认他配得上。   刑房里,就在他脚下卑微跪着的廿一,除了容貌和先天习武资质还好,其余连当年宁重楼的万分之一都不如。这几年他教导廿一武功,不过是用来调剂一下情绪,打发寂寞时光。   廿一注定了只是宁重楼的替身,是他用来实现心愿的一个工具而已。   李先生再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镇定心神,用手势吩咐身边死士剥了廿一的衣裤,伪装成廿一的模样用毯子裹了席地躺在墙角。   李先生弯腰,将一张人皮面具覆在廿一脸上,做好易容的修饰,才用传音入密吩咐道:“廿一,换上死士的衣服,随我出来办事。”   廿一愣了一下,想到可能是二小姐与李先生为了某个计划需要他去做事,他不敢多问,依言照做,迅速换上死士的衣服鞋袜,施展轻功跟随李先生出了刑房,去到隐蔽之处。   李先生简短解释道:“从现在开始你是二小姐的影卫‘阿宁’,会有人带你随行保护二小姐去白鹿女学。我之前教你的影卫行动规矩和联络密语都还记得吧?小心行事,不要暴露你的身份。等到中午,二小姐自会命你陪她去往后山。我要你在那里与人比武,只许赢,否则连二小姐的命都堪忧。”   廿一听到事关二小姐的性命,禁不住紧张问道:“李先生,下奴要与什么人比武,有几分胜算?”   李先生微微一笑道:“单论武功,你就算身上有毒伤几日没吃饭,也照样能赢了那人。不过那人擅长用毒使诈,你要多留神,免得殃及池鱼,搭上二小姐的命。”   “下奴明白了。”廿一心想自己反正命不长,这次比武受伤失败都不怕,只要能保住二小姐安然无恙就好。   李先生嘱咐完了正事,又奚落道:“贱奴,刚才刑房里地上好像放着一包肉干,看来是有人偷偷给你送了吃食?怎么,你嫌不合口味,还是舍不得吃?”   廿一垂眸,小心翼翼解释道:“那是昨日白天女奴杏生从窗口丢进来的一包肉干。下奴……吃肉会引发胃疾,再说没有主人允许怎敢私自饮食。”   李先生在离去之前,将一个已经冷硬的白面大馒头塞入廿一手中,叮嘱道:“二小姐留给你的点心不够吃吧?别因为饿的手脚发软比武输了给我丢面子。”   廿一捧着馒头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翻滚一股暖流,感动不已。   他已经欠二小姐和李先生太多,他能活着的这些日子里,恐怕是远远还不清了。   如果母亲泉下有知,看到他这样的儿子不仅没有还完与生俱来的罪孽,还欠了越来越多的债,会否更加厌恶他?   一想到母亲会更加恨他,父亲也不愿认他,廿一的心就痛得窒息。   还好,在这种时候他尚有一丝甜美的回忆支撑着,不会倒下,还能借此生出几分妄念。二小姐给他的拥抱和亲吻,哪怕只是笼络他的一种手段,他也切实体会到了片刻温暖和关怀。他就假装他也可以被人喜欢着,然后便能缓上几口气,继续存着些许不切实际的奢望,饮鸩止渴。   ……   白鹿女学建在荣城郊外,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即使是早春时节萧瑟之色居多,仍不失优雅清静的韵味。   据说这里本是一间小庵堂名为白鹿庵,当年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益阳公主终身未嫁,四十岁时云游至此落发修行直到圆寂。公主修行之时,总有仰慕者登门拜访,切磋讨论的不仅仅是武学还有各种学问。庵堂内原本收养了几名被弃女婴,在公主的悉心教导之下都学了一身本领。公主临终嘱托将庵堂改为白鹿女学,用意是想不拘一格招收天下灵秀女子广传教化,使女子也能开阔心胸增长见识为国效力。实际却因皇室和各方权贵阻挠,白鹿女学变相地归于天家管辖,招收弟子都是皇室宗亲王公贵族的女儿,平民再有钱也没有资格入学。   初八,白鹿女学开学是一桩大事。   秦瑶一直对此十分期待,能来白鹿女学就读的非富即贵,就算找不出那位下一任紫凤印掌管者,秦瑶也能借机结交一些贵族好友,建立自己的关系人脉,经营通往权势之路。   如今不止那些期待,在这一天中午,廿一要与人比武,这更是让本就对于高手无限向往的秦瑶怎能不兴奋?   她当初只见过廿一转瞬之间击杀高手的情形,只是耳听李先生讲廿一武功不凡,实在很想开开眼,目睹廿一能如她心目中潇洒无敌的大侠一样轻松战胜对手的风光场面。   秦瑶一直怀疑大公子所说能胜过他的年少之人就是廿一,而燕少侠是大公子手下败将,这说明廿一应该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每每想到这个推论,秦瑶就欣喜不已,同时隐隐不安。廿一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整整一上午,秦瑶都将精力用在分辨和记忆各家小姐的出身来历上,李先生提过的信王之女敏柔郡主成为她重点接近和了解的对象,另外几位公主也不能马虎。   秦瑶是平南王才刚认回家中的庶女,本来没有引人注目的资格,不过她歪打正着,是央了宁家家主宁重楼亲自相送入学,这就让有心人眼前一亮,多了几分计较。   宁家家主虽无官爵在身,但掌握了大齐几条重要命脉,一是铁矿,二是冶铁炼金的技术,三是药材。国之强盛要靠兵多将勇,铁矿和冶铁炼金的技术决定了军队装备好坏,而药材不仅是军队少不了的东西,也关系到百姓民生。靠着这三样垄断经营,宁家几代人迅速聚敛了外人根本无法想象的财富。   俗语有戏言:平南王是坐拥大齐半壁江山脸一沉天子胆寒,宁家则福可敌国牵系大齐命脉跺跺脚皇家心肝颤。秦家宁家哪个翻脸,朝廷的日子都好过不了。   晴空万里,日头高悬,时值正中午,比早上暖了许多。   一切都按照原定计划顺利进行,目前尚未出差错。   李先生让廿一一直扮成影卫死士跟从其余护卫家丁来到白鹿女学,等到中午下学时才现身。李先生一早就告知护卫统领,化名“阿宁”的廿一是王府派来的影卫特使,带了王爷密令要寻机避开宁家的人与二小姐单独商谈要事,闲杂人等一律退避,不得随意打机密。   所以秦瑶将别的护卫随从都打发到一处地方休息等着,单只叫了廿一跟随,说是去后山转转散散心,亦无人反对。   秦瑶心想李先生这手安排的确很到位,真是省了她不少麻烦。   “阿宁,你陪我去后山凉亭看看风景吧。”   秦瑶对身后影卫打扮的少年微微一笑,目光中满含温柔之意。   75愿患难与共   廿一此时穿的是普通侍卫的衣服,易容成让人过目就忘的那种模样,不过他的举止略有些拘谨,习惯性地垂头躬身,与一般侍卫略有不同。   他沉默不语跟在二小姐身后,琢磨着李先生交待的事情。   突然二小姐止住了身形,从大斗篷里变出了一个布包,丢在廿一面前,笑着说道:“廿一,你换上这套衣服去比武吧。免得侍卫的衣服在比武的时候有了污损,你回去的时候不好交差。”   廿一点点头,怪不得他一直觉得别扭,原来是身上这套上等侍卫服作怪。衣裤鞋袜,甚至连里衣都穿得齐全,对廿一而言实在很难得很不习惯,让他走路都小心翼翼,潜意识里生怕将衣物损毁要挨罚。   还是二小姐想的周到,特意带了他这个奴隶可以穿的东西。   廿一藏在树后脱去身上衣物,解开布包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布包里不是他平素穿的那些破烂衣物,而是他曾经在高档成衣店铺里试穿过的那套玄色精美华服。是二小姐拿错了么?这该如何是好?   秦瑶猜到廿一会是怎样的反应,戏谑地催促道:“廿一,换好衣服了么?这么磨蹭?”   廿一咬了咬嘴唇,迅速将刚才脱下的褥裤又穿回身上,捧着布包从树后转出来,跪地问道:“主人,这些衣服您……是否拿错了?”   秦瑶俏皮地眨眼,嘴里却不以为然道:“没错啊。这些衣服被你穿过了,我怎么送别人?反正没人穿我留着也没用,就这样丢掉了太可惜。”   廿一垂头,心想也对,如果旁人知道这些衣物曾经被他这等低贱奴隶试穿过,想必也会遭嫌弃吧?可是就这样丢掉了,的确很……   “你不想穿是不是?那现在就烧了吧。”秦瑶故意恶狠狠说道,“派不上用场的东西,留着也没用。”   “嗯,下奴这就去换好。”廿一不敢再犹豫,思量着这些衣服既然早晚要烧掉的,他穿一下去比武,之后再烧掉,就算是有污损了,主人也不会太计较吧?   片刻后,廿一穿着那套玄色华服再次出现在秦瑶面前,手里拎着布包,布包里整齐叠放着他刚换下来的侍卫衣物。   秦瑶将布包抢到自己手里,让廿一挺直腰背放松站立,就好像当初试穿衣物时的样子,她细细打量,怎么也看不够。   就算现在廿一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容貌,但是他天生身材高大,比一般男子还要高上半头,锦衣华服在身,头发也是最新修剪好的模样,远观近看都透着一股玉树临风的架势。   若非比武赶时间,秦瑶真想一直这样看着衣装得体长身玉立的廿一,一整天不错眼珠不动地方都行。   后山凉亭在绝壁背阴之处,有铁链石梯与下面相连,夏季是乘凉的好地方,但冬季山风寒凉积雪路滑难行,开春了才稍暖一些,暂时还很少有人来。   秦瑶的轻功算有几分样子,上到这种地方脸不红心不跳,就是觉得风冷阴寒,凉亭所在这一处平坦的地方又恰好寸草不生的,与山前的热闹形成巨大反差。秦瑶不由得心底发凉,冷汗从脊背冒出来。   她害怕了?   明明是廿一与人比武,她怕什么?   明明是吃过苦杀过人,刀光剑影血溅三尺大场面里混出来的,她为何胆怯?   是担心自己的小命,对廿一没有信心么?   还是她关心则乱,因为廿一将与人性命相搏?   凉亭里没有人,只放了一堆看似柴草一样的东西,风吹过,香烟溢出,飘过秦瑶和廿一的口鼻。   秦瑶记起李先生说,将要与廿一比武的那个人擅长使毒,她急忙拿了帕子掩住口鼻,又递了布巾给廿一,叮嘱道:“小心为妙,比武时辰将至,你先休息片刻。我在凉亭附近看看,有否异常。”   廿一怎能让二小姐为他操劳,急忙劝道:“主人请在凉亭里稍坐,下奴在旁侍候就好。”   秦瑶笑道:“阿宁,你现在是影卫,该如何自称不用我教吧?”   “下奴……属下知错,请主人责罚。”廿一紧张地改口。   秦瑶压下自己的不安,反而鼓励加安慰道:“阿宁,别听李先生说的那么严肃,今天只是与人比武切磋而已,你胜了,我很有面子很高兴,你若不能胜,先保住自己性命要紧。”   “可是李先生说若败了,主人会有性命之忧。”廿一惴惴不安。   “阿宁,我的命大的很,算卦的说我长命百岁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富贵。”秦瑶信口胡说,脸上笑得更灿烂,煞有介事道,“倘若我看情形不对,定然不会管你先自己开溜。倒是你很让人放心不下啊。所以我要求你无论输赢必须活着,打不过跟我一样跑快点。李先生要因此计较责罚你,有我顶着。”   “啧啧……这是哪儿来的一对小情人?姑奶奶我要在这里乘凉,你们快滚。”一个打扮怪异的中年妇人突然现身而出,对着秦瑶和廿一口出狂言神态倨傲。   秦瑶第一感觉此人很可能就是来赴约比武的,否则这荒山野岭时辰不当不正,一个妇人孤身上到凉亭做什么?她挺身向前一步,学着江湖人拜见长辈的样子行礼,恭敬问道:“前辈,晚辈周小小与阿宁是与人有约,在此等候比武。不知前辈是?”   “李牧云死哪里去了?”那妇人眼睛一瞪,身上的红花绿袄抖了抖,袖子里探出一对蛇头,这两条蛇沿着她那条深蓝色的百褶裙滑下来,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向着秦瑶和廿一这边游走。   秦瑶眼尖,看见有蛇,想要尖叫又觉得不该表现出胆小的样子,硬挺着憋住没出声,双腿却开始打颤,想要后撤。   那妇人看出秦瑶害怕了,得意地将两条蛇又收回袖中,嘲笑道:“小丫头,你功夫太差,若是那姓李的派你来比武,我看还是你自己直接了断,也能死的舒服一些。”   秦瑶自知武功差,被嘲讽并不觉得难过,只面色微红解释道:“与前辈比武的是阿宁,晚辈是来观摩学习的。”   那妇人这才抬眼看向廿一,上下打量一番突然问道:“小子,你现在怎么还能站这么直?你本来就有伤,还好像中了厉害的毒,现在身上难道不疼么?”   那妇人此言一出,秦瑶面色顿时变了,惊疑道:“前辈,您难道在我们身上下毒了?”   “小丫头不算太傻,凉亭里放的可是我最新做成的毒烟,闻起来挺香的是不是?”那妇人古怪地笑着,“别怕,这烟气对普通人没什么大碍,只会让你觉得体虚力乏,过三五个时辰药效就能自动消散。但是在药力消散之前,真气都无法凝聚,所以武功越高的反而越吃亏。”   秦瑶恼怒道:“前辈,您这是什么意思?比武之前就使阴招,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英雄好汉?别人练功的时候我在炼毒,这也是我的本事,你们不曾防范,中了我的招,与比武输了有何区别?”那妇人说的理所当然一本正经,“小丫头,想赢就要不择手段,你们现在认输还来的及,否则我拿你们喂了我的毒虫。”   秦瑶已经感觉出那妇人的逻辑与常人有异,怕是心态失常无法理论,那么她还不如切实一些,与廿一赶紧开溜。她走到廿一身旁,低声关切问道:“阿宁,你哪里不舒服?我们现在认输离开可好?”   廿一的脸上覆着一层人皮面具,脸色看不出,不过秦瑶握住廿一的手,察觉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掌心沁了汗。他一定是身体很疼吧,内力无法使用,他身上又中了七伤散,新伤旧伤无法压抑缓解。她恨不得能为他分担痛苦。   那妇人却继续挤兑道:“小子,你别硬撑了。你是姓李的教出来的弟子么?那人藏头露尾不敢来,派个弟子送死,真是丢脸。算了,你们若跪下求我,我就让你们死的痛快一些。”   听那妇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根本没打算放他们离开,廿一并不觉得认输丢脸,也早就习惯跪地求饶。可是他不能让二小姐被拖累,他终于是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前辈,可否放我的主人离开?”   “姓李的没告诉你们么?比武他若赢了我立刻消失,比武如果是输了你们就要任我摆布。你们活着对我没用,我只想你们死了好喂我的毒虫。”那妇人森森回绝。   恳求被拒绝,对于廿一而言太正常不过了,他不以为意,不起不恼依旧平和,只是低头望着二小姐愧疚道:“主人,属下现在的确内力已失,无法护着主人安全离开。不过主人如果想要逃走,属下倒是能拼死拖住那人一时半刻。”   秦瑶本来是想要立刻逃命的,可是廿一居然说有办法拖住对方,她忽然灵机一动,问道:“阿宁,不用内力你也能与人打斗么?”   廿一点头。以前在李先生那里受训,也有过内力被封的时候与三五个影卫比武过招的情形,他现在还看不出那妇人深浅,但对方也就一个人,他若拼命缠斗,应该能为二小姐争取足够的逃走时间。   秦瑶看廿一回答的肯定,她索性把心一横,豁出去了。她让自己镇定下来,对廿一说道:“那妇人定然是武功平平才会下毒暗算,所以你就算不用内力,也应该能赢。咱们不要被她唬住。你这就去与她堂堂正正比武,我也不会逃,我要看你得胜。你是我的人,欠我的情还没还,我若弃你而去岂不是亏了?”   廿一心头一暖,身上各种不适仿佛立刻缓解了几分。二小姐说她不会抛弃他,是真的么?生死攸关,她不逃走,她要留下来陪着他?这说明她信任他,她觉得他能获胜?   巨大的欣喜冲散了所有负面的影响,廿一抬头,望向那妇人,朗声道:“主人命晚辈与前辈比武,还望前辈能说话算数。只要晚辈取胜,您必须履行与李先生的约定。”   那妇人没料到他们内力已失,居然还敢比武。这少年虽然是改易了容貌,不过听声音年岁不大,那少女也是武功平平,两人从娘胎里开始练武加在一起的功力也不可能超过她,他们凭什么有这样的自信?   那妇人本来是理直气壮吓唬别人的主,这时自然不能在气势上让两个后辈占上风,阴阳怪气道:“你们既然急着送死,到了阎王那里别嫌我没给你们求饶的机会。比就比,姑奶奶还怕了你们两个小娃娃不成?”   76险中怎取胜   秦瑶退后到凉亭内,让出比武的场地,顺便掏出水囊浇灭了那堆毒烟。   廿一则将影卫配发的短剑从靴筒中取出,走了两步迎上前,向那妇人躬身施礼,准备接招比武。   廿一走的这几步,每一步似实而虚,仿佛摇拽成一段音乐,华服美袍衣衫飘逸宛若舞蹈,像是画中仙子落了凡尘,让观者不由得心驰神荡。   廿一还不曾出招,光这几步走,风采气势就已经自然流露,让秦瑶不忍侧目,双眼直勾勾盯着沉迷不已。   俗话说外行看的是花哨,内行看的是门道。   随着廿一的动作,那妇人原本自信骄傲的面孔却渐渐笼起一层寒霜,眼神陡然一变。不待廿一靠近,她身形一晃,绿袄蓝裙翻飞,手中亮出一对银钩,袖中双蛇也露出头,抢先攻向廿一。   廿一手中短剑直向一条蛇的七寸刺去。   最前面那条蛇感觉到短剑上的寒气,急急缩了头向后缩入大袖之中。   廿一手中短剑却不停,已转向那妇人面门击去。   那妇人举双钩招架,也不知那是什么金属造的兵器,一对银钩碰在一起发出刺耳尖锐之声,就似电闪雷鸣。   廿一被那声音震得胸闷耳鸣,因无法使用内力,不敢与那妇人的双钩硬碰,手腕一抖绕过那对银钩,向着那妇人袖子里另一条蛇头斩去。   那条蛇本来想探头伺机攻击,结果是被吓得匆匆又缩了回去。   那妇人却不让两条蛇退缩,嘴里发出怪声,催动那两条蛇再次出了袖子左右夹击,欲逼得廿一与她的银钩硬碰。   廿一如何能让她得逞?只见短剑飘忽,避开两条蛇的夹击来势,兵行险道,他身形一跃凌空翻转,短剑从那妇人头顶掠过,自己一跃丈余,退到绝壁边缘。   亏得那妇人身法不弱,将将避过廿一的攻击,头上钗环却被短剑锋刃斩断,青丝披散下来,头皮隐隐作痛。   这一招之下,那妇人和秦瑶都是齐齐一惊。   那妇人似乎并未料到廿一这样看似文弱的少年,使出的剑法竟如此高明。他内力被封,身上有伤中毒,为何身法还能这样快?不愧是李牧云的弟子,尽得真传青出于蓝。这飘忽一剑,如影如魅,意势绵绵,凌厉果决,倘若再蕴含真气劲力,她肯定是躲不过要受伤的。他年纪轻轻就有此等武学成就,比李牧云当年更胜一筹,再过几年经验老道功夫更深,又有谁人能敌?   刚才那一系列动作牵动伤处,廿一吁了一口气,不敢懈怠,咬牙又一跃而起,这一击就不再是试探躲避,而是短兵相接。他要速战速决,不能让二小姐为他牵肠挂肚提心吊胆。   又一轮攻击过后,廿一倒飞而退,唇边沁出血丝,如果战局再久一些,他真怕身体的疼痛到无法维持清醒。   所以他不待喘息,再次游身而上,局势已变成他攻敌守,逼得那妇人法宝尽出,两条蛇都不够,又洒出一片暗器。   廿一怕暗器乱飞伤到二小姐,短剑飞舞,将暗器一一拨开,同时夹杂着凌厉攻击,每一击必快如闪电,出手迅捷,然后飘然即退。   第一次出手是退回凉亭附近;第二次已是退至西首;到第三次,则退至了铁链石梯那边;这第四次,他却停在了东首。转瞬之间,他已击落所有暗器并攻敌三次,连换四方,每一剑分毫不乱,轻重也不可有差错,稍差一点,只怕是被那妇人内力震伤或被暗器击中损命,而他居然游刃有余。   那妇人怪笑着将两条蛇从袖口里放出,两蛇一人慢慢围成三角之势把廿一圈在当中。   廿一却是从容,在圈内或行或伫、或跃或止,每一击必尽全力,却又似随时可飘忽而退,如击如削、如舞如蹈。   那妇人成名已久,竟与一个内力被封的少年缠斗不下,偏偏他招式似越来越绵密,如风萍渡水,无可寻隙。她额头冒出冷汗,心烦气躁,气势上已经是先输了。看来这一次逼得她要将压箱子底的绝招都用出来了。   只见那妇人足下方位忽变,将银钩收在一只手,腾出另一只手向空中抛出一张蛛丝般的大银网。她进三退四,攒五聚六,如急风密雨又似忽然分成数人,大网加上两条毒蛇把廿一围得铁桶也似。   廿一仗着轻功身法东奔西掷的攻击逐渐被缚住,变得兜转不开,可供回旋的圈子越来越小,心下忧急,屡次硬冲,却也冲不出去。廿一只觉压力越来越大,胸腹之中剧痛翻滚,外伤已经绽裂,恐怕是会污了身上穿的衣物。   秦瑶早就无法分辨场中人影,但见黑影幢幢,少有廿一短剑的青光闪闪。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忽然场中爆开了一片急风密雨,如檐间铁马、塔顶梵铃,一声声越来越高,想来双方已施出全力,就不知是廿一的短剑锐利,还是对方的铁桶银网合围紧固。   只听脱的一声,秦瑶寻声望去,看到廿一的短剑已被击飞而出,没入凉亭木柱深可及寸,犹自颤动。   秦瑶只觉自己忽吸一停,心都不跳了。她的心在哪里,怎么找不到了?   四周猛地一静,兵刃相击之声顿时休止。   秦瑶不敢向场内看,只扭头盯着柱子上的短剑。比武应该已见分晓了吧,就这样结束了么?为什么那边还没有声?   脑子一片混乱,理不清思绪,她的泪却禁不住流下来。   她强迫自己缓缓低头,这一低头,仿佛已过了一生一世。   输赢算什么?她现在终于明白,她自己的心早已不知不觉深陷在廿一的身上。   生死都不重要了,如果廿一不在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凉亭地上残雪惨白,触目能及的都好似没有了颜色。皑如山尖上万年不化的冰,又皎如云间淡月之色,越发飘忽。   不,她不可以,就这样失去信心!   她一点点说服自己,终于是鼓起勇气,又缓缓抬头,向那边望去。   目光渐渐找到焦点,还来不及分得清是谁。先看到的就是血,地上的血和七零八落碎成数片的银网,然后才见场中两人,廿一与那妇人默然对立着。   那妇人的脸上还在笑,是那种让人阴寒入骨的笑。   秦瑶眼一花,移目再向地上看,殷红血迹里两条蛇身首分离。她潜意识里要最迟再看向廿一,哪怕那是一个她不得不接受的结果,且让它迟些,让它迟些……   那妇人的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越发黯然无光,身体渐渐软倒在地,手里兵刃拿不稳终于是叮当几声掉落,人也再不顾面子,瘫坐在地上开始重重喘息。   而廿一汗湿重衣,胸口起伏,剧烈咳嗽再也忍不住,唇角溢出一股血水,后背与右腿上应该是新添的伤,早已殷红一片。   秦瑶的心又开始跳,跳得剧烈,嗓子发干。她急忙跑上前,扶住廿一摇摇欲坠的身体,关切道:“廿一,你的伤……衣服上都是血,伤到哪里了?”   廿一垂眸,不敢真将身体靠在二小姐娇弱的肩膀上,反而趁着还清醒,小心翼翼解释道:“主人,下奴不是故意要污损衣物的。”   “现在还管什么衣服?”秦瑶怕廿一除了外伤还受了内伤,连拉带拽将他弄进凉亭,强按着让他坐下,又忙手忙脚掏出随身带的几瓶子药,这还是她特意向护卫那边要来的各种常备疗伤的物品。   “阿宁,你看吃哪个?我记得带了治内伤的。还有你的外伤,我帮你上药包扎。”   “那位前辈……”廿一只觉得眼前开始发花,估计是那妇人的兵刃上淬了毒,后背开始发麻手臂已经抬不起来,右腿也渐渐没了知觉,“主人,请先让那位前辈履行承诺。”   那妇人似乎是喘匀了气,却还是无力站起来,虽然是不否认比武输了,不过总要找个台阶,冷笑道:“小子,我就是不走,你现在还能奈何姑奶奶么?再说你中的毒,需要靠我独门解药才行。你们老实求我,我说不定可以考虑给解药。”   秦瑶担忧道:“阿宁,我去向她要解药。”   “主人不必担心,这毒下奴受得住。过一会儿内力恢复了自然可以逼出体外。”廿一闭上眼,虚弱地说着。以前他也曾在与影卫过招时中毒受伤,能被允许地上躺一会儿就是最好的情况,不过往往是还要挨打受罚不得喘息。   秦瑶的心揪痛,她将药留在廿一身旁,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妇人面前,看出那妇人已是强弩之末,她就一不做二不休抽出随身匕首架在了那妇人脖子上,厉声说道:“快把解药交出来。”   那妇人刚才不过是好面子说气话,其实早没力气动手脚才赖着不走的,她以为秦瑶会忌惮她用毒的手法不敢靠近,却没料到秦瑶胆子这么大行动这样干脆果决,毫不犹豫直接冲过来将匕首架在了她脖子上。现在她全身脱力动手指都难,更别提下毒害人,唯有任人宰割,气焰终于是消散,语气软下来:“小娃娃,姑奶奶就喜欢你这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学的挺快的。成王败寇,姑奶奶认栽。解药就在我衣服左边第二个兜子里,不过你拿了也没多大用处。”   秦瑶用布包了手,从那妇人衣服里翻出药瓶,并未遇到危险,她不禁疑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解药不管用么?”   “这解药是吞服只能暂时抑制毒性,那小子身上血口子里的毒要剜肉吸出来才不会恶化。等他内力恢复了再运功逼毒,才算是彻底消除隐患。”那妇人说到这里眉头微皱,幽幽道,“可那小子还中了别的毒,我不知道两种毒混在一起会否有其他反应。”   秦瑶急道:“那该怎么办?”   “我妙手毒王一向说话算数,答应姓李的这次比武输了就立刻消失,我做的到。其他事情我也会一诺千金,只要你们付得起相应代价。”那妇人嘴里扯闲篇,眼神却在秦瑶身上游走,从秦瑶穿戴打扮上就能肯定她非富即贵,于是眼珠一转趁人之危开出条件道,“我想知道李牧云现在的身份和去向,我也想看你这位大家闺秀对我跪地磕头。如果你能满足我的条件,我就会帮你医治那小子身上的两种毒。否则,就算你用匕首架在我脖子上威胁我,我不高兴的事情死也不做。   77干娘和解药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觉得这算是发糖吧?若是还说我虐的,下次连这种糖也不发了。   周日一直在加班,今天更了,所以明天就没的更了。   下次更新在周三中午。刚才发现了错别字小修了一下。   ——————————————   秦瑶回头看向凉亭里的廿一,他闭着眼睛靠在柱子上无力言语不知是否已经昏迷。她此时虽然不全信这妇人能有本事和好心愿意为廿一疗毒,但廿一的毒伤绝对不能耽误。万一那妇人真是精通毒术,说不定不仅能解廿一刚才中的毒,还可以清除七伤散的危害,大好机会就摆在眼前,那妇人开出的条件又恰是她可以做到的,她为什么不试一试?   跪地磕头有何难的?当初她在街面上混,遇到硬茬打不过,跪地求饶钻人裤裆她不是没做过,大丈夫都能屈能伸,她一个小女子丢脸也没什么。再者那妇人年岁不轻,和她那疯颠颠的母亲差不多……想到这里,秦瑶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秦瑶收起匕首,迅速调整自己的表情和态度,装出乖巧模样,当即跪在那妇人面前,无比诚恳道:“晚辈也十分敬佩前辈,只要您愿意为阿宁疗毒,晚辈跪地磕头算什么?您的岁数与晚辈母亲相仿,今日相见就是缘分,如果您不嫌弃,晚辈愿意拜您为干娘。晚辈成了您的义女,您有何吩咐,晚辈自当效劳。”   秦瑶说这番话的时候十二分紧张,不怕那妇人不信,怕的是那妇人还藏了后招,万一看她不顺眼又下了毒,她就不是吃亏的问题,小命兴许就要葬送。   不过为了廿一,她愿意丢开顾虑去尝试。反正若那妇人真有歹心,以她的本事带着伤重的廿一是无法全身而退的,横竖都是有危险都要拿命来赌,她不如从容一些。   那妇人一直是江湖里打滚的,原本以为像秦瑶这种大家闺秀定然面皮薄,抹不开面子向陌生人下跪磕头,何况是这种比武已经输了的手下败将。然而秦瑶的反应那样自然诚恳,跪的没有半分犹豫,言语恭敬还“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还口口声声要认她当干娘。看来这小丫头灵活机变很识时务,那妇人脸色柔和下来,探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亲不能乱认。”   秦瑶听得出那妇人话里已经是对认亲一说感了兴趣,略略松了一口气。她最擅长察言观色,此时细细品味,那妇人其实是好面子嘴硬心肠并不算坏,否则早就毒死他们了。那妇人擅长用毒,与李先生有瓜葛,看行事作风应是个老江湖,这样的人若为敌防不胜防,若能是认了亲成为盟友,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倚仗。   秦瑶不再犹豫,微微一笑看似老实地交代道:“晚辈刚才自称周小小,那是认祖归宗之前的名姓。晚辈是平南王私生女儿,才刚正了名份,改叫秦瑶,因此能入白鹿女学读书。至于李先生,他过去几年都在王府内教习,如今却离了王府,神出鬼没。”   秦瑶这话九分真来一分假,加上她一贯说谎脸不红心不跳,表情单纯乖巧,不了解她的人十成十会上当。   那妇人虽然看出秦瑶身上有些江湖气,不过因秦瑶武功平平也不似正经门派出身,怎么能比得上她这种老江湖的道行。按理身为平南王的女儿,哪怕庶出私生轻易也不该向陌生人吐露真实身份,免得遭遇不测,秦瑶如此诚恳,一来是为了求解药,二来多半还是真有认亲的意思。   那妇人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皆因她并非单纯江湖人。她诨号妙手毒王,同时也是皇室聘的御用教习,享朝廷俸禄,公开身份是在白鹿女学里作医官,实则遵从圣命负责暗中教导紫凤印候选人必要的防身武艺和江湖知识。   妙手毒王潜意识里自认比一般江湖人地位更高,又是受到皇室尊重认可的,平时教的都是官家小姐贵族千金,自然也就觉得旁人想要巴结她没什么不正常。如今是平南王的女儿主动提出来认亲,态度十分诚恳,又与李牧云有来往的,正合她心意。   秦瑶这会儿还不知道妙手毒王有这么深的背景,她更急切地想要得到疗毒的方法。不过她心眼多,留了一手没直接说李先生其实就在宁家,怕是她的筹码都交出去,那妇人翻脸不认账。另一方面也是防备着不敢得罪李先生,万一李先生与那妇人不对盘,她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这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相都觉得合适。   秦瑶哄人的话不过脑子就能说出一套一套的,舌灿莲花趁热打铁跪地又磕了几个响头认了干娘,干净利索一点不打磕绊。   拍马屁的话谁都听着舒服,妙手毒王被捧得飘飘然,早忘了刚才秦瑶还拿匕首架着她脖子的事情。秦瑶机灵地将妙手毒王搀扶到凉亭之内,殷切地看着她稍事休整终于是开始为廿一检查毒伤。   妙手毒王醉心毒术,若是没有秦瑶认亲这档子事情,她也会想方设法了解各种奇毒,如今是格外上心,搭了廿一的脉仔细思量。过不多时,她眉头紧皱,先取了独门解药喂廿一吞服,这才问道:“瑶儿,他中的另一种毒是不是‘七伤散’?已经毒发过一次了吧?”   秦瑶忙不迭点头,心说这位妙手毒王果然有两下子,便虚心请教道:“干娘,您看可有办法医治?”   “办法是有的,不过这急不得。最要紧你先将他外伤的毒处置了。”   秦瑶当然是没忘廿一后背和腿上的伤。廿一此时已经陷入昏迷,她赶紧配合着妙手毒王将廿一平放在凉亭的木靠椅上,三两下将廿一上衣除去,露出背上豁开的血口。   妙手毒王注意到廿一身上密布各色伤痕,层层叠叠触目惊心,禁不住迟疑道:“瑶儿,他是你什么人?怎么有这么多伤?”   秦瑶面色一红,并不隐瞒,如实说道:“干娘,他本是王府的奴隶,却也是我喜欢的人。”   “是个奴隶?你堂堂贵族千金居然会喜欢一个奴隶?”   秦瑶并不否认反而郑重点头。   她隐约猜出妙手毒王与李先生之间恐怕是关系匪浅爱恨纠结,妙手毒王行事不拘常理,说不定更能认同她的一些观念。所以她直言不讳道:“干娘,您也认为瑶儿喜欢一个奴隶不对么?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在一起?只因身份地位阻挠,只因违背常理旁人说三道四看不惯,我就要放弃自己的爱么?”   妙手毒王只觉心神一震,如醍醐灌顶一般,纠结了几乎一辈子的困惑被秦瑶的话点醒。是啊,为什么要因为那些所谓常理而委屈自己?她就是爱李牧云,想要与他在一起,哪怕她是他的师叔,哪怕他喜欢的是别人,她为何不能爱他?为何要管别人怎么说?从这方面看,秦瑶这孩子与她还真的很像啊。   若说之前妙手毒王是看上了秦瑶的身世和伶俐乖巧,现如今就又生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触。秦瑶这孩子事事都与她想法相近,看来真是命定的缘分,这辈子该着有这样一个干女儿。   “你说的对。”妙手毒王肯定地认同,又问道,“既然如此,你赶紧为他吸出毒液,不能再耽搁了。”   秦瑶二话不说,低头就要去吸吮廿一背上紫黑的血水,用实际行动证明她的决心。   妙手毒王却拦了一下,递过一层薄如蝉翼的细绢让秦瑶垫在唇上,关切地叮嘱道:“以后为人吸毒血需要防着不能让自己也中了毒。这是天蚕丝织就灵药泡过的帕子,水火不侵能避百毒,用这个隔着。”   秦瑶依言将帕子覆在嘴上,一点点吸吮着廿一伤处的毒血,禁不住忆起当初让廿一为燕少侠吸毒血的情形,心头涌起酸涩痛楚。那时的她还是迷恋燕少侠的,根本不曾将廿一放在心上。那时的廿一也是这般伤痕累累,她却毫不在意硬逼着他为旁人吸出毒液。她不曾问过他伤处疼不疼,不曾关心他是否因口唇沾了毒而难过,还由着旁人粗暴将他推搡,用他当作马凳踩来踩去。她真是亏欠他太多,何其冷血凉薄?   廿一本想着撑到确认那妇人对二小姐不会再产生威胁的那一刻,可惜新受的毒伤似乎引发了七伤散提前发作,全身痛得不行,仿佛是万箭穿心虫蚁啃噬,从皮肉到骨髓没有一处不痛,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他唯有要紧牙关,不发出呻吟,无力挪动只能是靠着柱子闭上眼睛。   怎料眼睛一闭上,神智就越发难以维持清醒。   渐渐,疼痛似乎稍缓,感知变得飘忽,幻觉频现,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是昏厥,又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模糊不清的对话声音。   背上的肌肤骤然一凉,他知道应该是衣物被脱掉或撕开了。然而他分辨不出究竟过去了多久,睁不开眼看不见光说不出话,丧失了时间的概念。他怀疑自己也许已经被拖回宁家的刑房,又或者马上就要死了,被丢弃在什么地方。   衣服被撕掉是很正常的,以前他习武受伤或者挨打受罚多数都不被允许穿衣物,免得身上血污脏了布料将来洗都不好洗。可是现在他就要死了吧?如果二小姐能在他旁边多停留片刻,如果他还有力气言语动作,他或许会试着哀求主人允许他死时身上能剩下一片遮羞的布。   然而腿上也感觉到一片寒凉,温暖舒适的长裤离开了身体,连里面穿的褥裤也没能幸免。廿一终于是打消了不切实际的念头。   奴隶死的时候一般都是被剥光了弃尸到乱葬岗。   他这样背负罪孽而生,欠的债还没还清的低贱物件,哪有资格奢求什么?   在恍惚与沮丧中,时间仿佛已经凝滞,生死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痛到极致了,为什么还是痛?   忽然他又觉得背上的伤口好像是被温润柔软的东西覆盖,接着腿上伤处也有了同样的体会,火烧火燎的痛竟慢慢开始淡去。   他猛的意识到,二小姐说不定是舍不得他死,难道是找了人正在为他疗伤?   78得寸还进尺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发糖。   明天中午尽量更新,期待大家的鼓励和支持。秦瑶将廿一后背和腿上伤处的毒血都清除之后,妙手毒王娴熟地为廿一包扎,除了新受的这几处伤,还将那些因刑责或打斗反复撕裂的伤口都关照了一遍。   秦瑶早就带了一卷裹伤的细布防备万一,此时都贡献出来,并且跟着打下手认真学习疗伤的技巧。因是想到将来说不定还要经常为廿一包扎,她学的格外用心,不懂的没看清的及时问。妙手毒王平时也是这样指点弟子,觉得秦瑶灵性十足,也就不再藏私耐心教导。一教一学,两人之间的情份不知不觉又拉近了一重。   一切处理妥当,妙手毒王抹了一把汗问道:“瑶儿,这小子一身伤病应该是从不曾断,也少有妥善治疗和休养,亏得他自幼习武天赋罕见,才能支撑到现在,没死已经是奇迹了。若是长此以往,他恐怕是阳寿将尽,无法陪你终老的。”   秦瑶隐约也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不过她一向乐观,觉得只要得遇名医,她将来能有权势维护两人平安自在,廿一的伤病早晚会治好的。眼下最重要是弄到七伤散的解药,于是她恳切地询问道:“干娘,您看怎么办才好?他中的七伤散有解药么?”   “这是什么人下的毒?为何要这般长年累月折磨他?你就算关心他,想必也是有苦衷不能真正妥帖地照顾他。”妙手毒王连番发问,却是叹了一口气并不真的要答案,反而语重心长道,“瑶儿,我知道权贵家中有许多事情不方便讲,难得你对他一片真心事事为他着想。也罢,我不多问。还好七伤散我能配出解药,最快需要二十多天功夫,应该来得及救他。让我做这事情不算难,但我也不愿牵扯进别人的恩怨,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不对任何人说起解药是从我这里拿到的。包括这小子也不能提,他是李牧云的弟子,就算他不想说也可能碍于师徒情谊不小心透露什么。”   秦瑶虽然是不信李先生对廿一有什么师徒情谊,不过以廿一这般温顺的性情,多半李先生问什么他都会老实交代。所以关于解药,关于她与妙手毒王的关系这些有可能会引起李先生不满的事情,只能暂时瞒着廿一,将来她才能多一张底牌。   “干娘放心,此事只有天知地知您知我知,瑶儿自当保守秘密。”秦瑶点头遵从,又装作担忧的模样问道,“干娘愿意帮忙瑶儿很高兴,可您若是有顾虑很勉强,瑶儿也不能让您陷入两难,解药的事我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其实秦瑶并非真的冷血无情自私自利,旁人对她一分好,她虽未必有能力还,却也会心生亲近之意。她见妙手毒王这样通透,她也有几分不忍,但送到了嘴边的鸭子怎能飞了?廿一无法及时拿到解药就是死,指望不上王府和李先生,她必须抱紧干娘的大腿。所以她欲擒故纵,表现出为妙手毒王着想的架势,卖力地想要以诚动人。   妙手毒王不傻,早看出秦瑶为了廿一什么都能豁出去,虽说是已经认了义女,不过解七伤散这件事情必然牵扯更复杂的恩怨纠结,她不问也未必能脱得开关系,还不如趁机再换些实际的好处,谁也别觉得谁亏欠谁。   妙手毒王说道:“七伤散便是下毒的人也未必能有解药,既然这事情我遇上了,我不帮你怕是旁人想帮也有心无力。这样吧,你也替我做件事情,到时候算咱们之间公平交易。妙手毒王卖给你解药,不问用途,你满足我的要求,咱们两不相欠。到时候我就能心安理得,免得纠缠是非。”   秦瑶眼睛一亮,嘴上如抹了蜜糖一般,乖巧说道:“干娘说的没错,此毒若非干娘出手,旁人定然是解不了的。还是瑶儿幸运,能得您关照。再者干娘差遣瑶儿做事天经地义,瑶儿全听您的。”   妙手毒王活到这么大无儿无女,弟子都是娇贵的官家小姐骨子里透着傲气,并不能真正尊重江湖人,少有遇到秦瑶这样通人情世故懂得尊老,又是为了爱肯付出一切的。她不知不觉以长辈自居,为秦瑶着想道:“傻孩子,你不问问我让你做什么就答应,万一是害了你可怎么办?”   “干娘怎么会害瑶儿?”秦瑶心里当然是嘀咕怀疑,脸上却表现得越发真诚。   “我的确是不会害你。其实也不瞒你了,我与李牧云之间是有些私人问题要解决。我已经答应他此番比武输了,就不会再去烦他。可我放不下,还想见他,你有否好办法?”   秦瑶灵机一动,积极建议道:“他不让您去见他,他若主动来找您,也不算您违背誓言吧?”   妙手毒王等的就是这句话,心想秦瑶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没错,我让你做的就是这个。你想办法让他主动来找我。”   秦瑶盘算着最下策大不了就是在李先生身上下毒,逼他主动来找妙手毒王拿解药,以她现在与李先生相处的情况怎么也能找机会办到的,所以眼睛都不眨就答允道:“瑶儿会尽力促成这件事,不过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准备妥当,免得弄巧成拙。敢问干娘住在哪里?瑶儿想出好办法还需与干娘商量了再行事。”   妙手毒王越发喜爱秦瑶的聪慧细致,这孩子应该是已经猜到了她和李先生之间的关系未必是仇敌,因此想了办法还要来与她商议了定夺,充分尊重她的意见,普通权贵之女官家小姐以自我为中心哪懂得这样为别人着想。她哪里知道秦瑶是不想自己担责任,出了损招要让妙手毒王自己拍板定夺,将来办事结果不能如人意秦瑶也好推脱。   妙手毒王不再隐瞒,对秦瑶说道:“其实我就在白鹿女学里当医官,你以后来上课少不了与我亲近。我已经等了二十年,不在乎继续等,只要能见他一面。所以你也不必急,慢慢想个好主意。”   秦瑶一听妙手毒王这样的江湖人居然是在白鹿女学里供职,心思电转立刻联想到会否关系到紫凤印的事情,她越发兴致勃勃,决定与这位干娘多多亲近。她投机取巧地问了一句:“那我直接告诉李先生我们比武输了不行么?这样按照约定,您是否可以直接去找他呢?”   “好孩子,你这份心意我领了,只是比武输赢瞒不了他。他知道我的武功底细,他的这个弟子也尽得他真传,就算是内力被封照样能胜过我,毫无意外的。所以你骗不过他,不如老实说实话告诉他你们赢了,博取他的信任,将来才好为我办事。时辰不早了,这小子也该醒了,我有事先走,你们也别耽搁太久让人起了疑。”   妙手毒王看来是体力已经恢复,又指点了几句为廿一疗伤的注意事项就不再耽搁,施展轻功迅速离去。   秦瑶却不能这么快就带着廿一离开。一来是廿一伤得太重尚未转醒;二来是妙手毒王喂廿一吃了一种据说很强效的止痛药物,但是会有一定的副作用。   妙手毒王叮嘱,说这种止痛药能让人产生幻觉,有时会是春梦一般美妙,也有时会让人经历噩梦,主要还看服药之人的心情感受和周边的环境。   其实刚才药效的副作用似乎已经开始显现,秦瑶发现廿一的身体下意识的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像是在经历噩梦。她知道廿一从小到大受尽折磨虐待,恐怕梦里都是灰暗阴森的,如果让他继续陷入这样的梦境,他心中的难过比身上毒伤更加无法忍受吧?   她不愿再见廿一挣扎煎熬,她想要为他做一些能让他舒服的事情。   于是她将廿一抱起,搂在怀中,用自己的唇贴上了他的唇,撬开他的贝齿,纠缠他的舌尖。她的手也不闲着,轻柔地抚弄着廿一的身体,慢慢滑向他的腰腹。   那私密的地方,因为药效的带动本来已经是隐隐有抬头的迹象,被秦瑶圈在手中,逗弄着抚慰着,加上口唇之间温润的甜蜜,让廿一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表的快感,代替了漫无边际的疼痛迅速传遍他的周身。   梦幻之中那些冰冷漆黑渐渐消散,廿一觉得自己应该是睁开眼了眼,但看到的场景越发难以置信。   是二小姐搂抱着他,亲吻着他么?   是二小姐为他带来了那种从未有过的欢愉和舒适么?   他的身上没有衣物阻隔,他的身体被她掌握,他却是一点也不害怕,没用痛苦,只有快乐的滋味包裹。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二小姐。   女子的幽香,她身体的温软都是那么真切,她还握着他的……那样轻柔地抚弄着。   他是在做梦么?羞人的春梦啊。   他又闭上眼,祈祷着这样美好的梦境能继续,永远不要醒。   因为醒来后会是冰冷的刑房,等着他的也从来只有残酷责罚。   秦瑶一开始只是想让廿一舒服一些,谁知随着那个吻,他和她的身体都有了美妙的无法压抑的反应。他冰冷颤抖的身体渐渐温暖,下意识地在迎合着她,她依偎着他的胸膛,抚摸着他的敏感,自己也渐渐沉迷。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是对他有感觉的。   哪怕当初的他伤痕累累衣衫破烂,哪怕现在的他还戴着那样的面具没有露出真容。淫威她爱的不仅仅是他的外表,她想要得到的也不仅仅是他的身。   她要他的心。   所以她才不惜先将自己的心拿出来给他。   正当他们吻得忘情之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上到凉亭附近。   “二小姐,看来你们是比武取胜了?”没有温度的问话,如山间游荡的寒风刮过。   秦瑶浑身一颤,仿佛是三九天里被人泼了一头冷水,透心凉。她慌忙回头,看到竟然是李先生,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担忧。   电光火石之间,她心中已经转过无数念头。   李先生究竟是何时来到这里的?他会不会早已隐身附近,从头到尾一直盯着战况?   如果不是,她尚有编造谎话安抚李先生的余地。否则等着她与廿一的或许是她最不能接受的那种凄惨结果。   不可以,她不能就这样畏惧认输!   哪怕李先生早就看到了一切,她也要厚着脸皮嘴硬狡辩,说服李先生她不过是为了替廿一争取到解药,为了不让妙手毒王生了歹念,才会委曲求全认了干娘。   再说,没准李先生是刚刚才来。   那样的话,她可以从容地掩饰一切,进一步取得李先生的信任,甚至还能托李先生帮忙将廿一安全带回王府。   她暗中告诫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不能露了马脚。   79免不了刑责   一种因为感到危险逼近而生的本能反应,让廿一在李先生出现的那一刻猛的清醒过来,痛楚越发清晰,身体几乎是下意识瑟瑟发抖,他不敢继续躺着,惊恐地滚落在地以奴隶标准姿势跪好。李先生的脸色和气势看起来都是骇人的,廿一不免怀疑是自己犯了错,又要挨罚。记得以前习武,与那些影卫死士切磋,无论输赢多数情况他都会挨打,输了自然是要罚,赢的不够漂亮也要罚,受了伤更要罚。   然而二小姐淡定自如,起身迎上前,对李先生娓娓道来前后经过,话里话外都在夸赞廿一的武功高强,还说正是因为廿一赢的漂亮,她才能抓住大好机会威胁那妙手毒王为廿一疗伤,省得还要烦劳旁人。   总之是随着二小姐一通说道,李先生阴寒的脸色渐渐转暖,竟也露出几分少见的慈祥得意之色。   廿一的心稍稍放宽,对二小姐更是感激。同时也很困惑,幻觉似乎还未消失,他为何还记得刚才那种美妙的不真实的梦境?   外部带来的压力和紧张渐渐消退之后,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伤口的确被妥善包扎,是二小姐让那位妙手毒王为他治疗的么?那么二小姐亲吻抚摸他又是为了什么?   廿一偷偷观望二小姐的表情神态,见她毫无羞涩,闭口不提刚才仿佛什么亲密的事都不曾发生,他又开始犹豫,一定是他在发春梦了,二小姐那样美丽高贵的女子,怎么会对他这种低贱奴隶做出那种事情?除非……其实若真的曾经发生过什么,那也可能是二小姐以为他昏迷之中,又是荒山野岭左右无人,想要随便玩玩他而已。   对,他没有忘,她亲口说过,她玩的就是他。   她也曾要求他发誓将他的身心都奉献给她。   他本就是她的奴隶,她的一件物品。   可他想清楚这些的时候,心竟会莫名揪痛,身体颤抖地更厉害,最后分不清哪里更痛。也许是还有不甘,也许是还在渴望更多的温柔甜美,他就是无法再如没有认识二小姐之前那样淡然冷静。   他不敢想又不得不承认,他痴迷贪恋着二小姐给他的一切,甚至难以自拔无法控制妄图得到更多。因此连死都舍不得,他祈求能活得更长,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哪怕只是当一个玩物。   他的父亲当初多半也是贪图美色抢走了他的母亲,他骨子里也丢不开那样的劣根吧?他是低贱的,背负罪孽而生的猪狗不如的贱奴,他不配当人。从懂事起,别人都是这样说他。看来没有错。   廿一的头贴着地面不敢再抬起,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免得惹人厌烦。   “李先生,廿一腿上有伤,您能顺道带他回宁家么?”秦瑶盘算着,以自己的武功扶着廿一下山,吃苦的一定是廿一,如果李先生肯援手,总比她这种半吊子要强许多,能让廿一更省些力气。何况回宁宅时,也需要掩人耳目,免得让宁重楼或王府的人起了疑。将这些事情轻松搞定的,自然是非李先生莫属。   李先生并不推辞,他此刻也不愿廿一的实力曝光,更不想打草惊蛇让宁重楼发现什么异常。所以他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廿一,你换上影卫衣服,现在就跟我走吧。”   刚才为廿一疗伤的时候方便,廿一身上衣物几乎都除了去,他平素极少穿的整齐,旁人不提穿衣的事他亦是不敢奢求。还好李先生有这样的吩咐,廿一忍不住抬头望向二小姐,眼中流露出些许渴望,却不能肯定是否会被允许,毕竟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再穿衣服难免会弄脏。   秦瑶猜出廿一是怕污损衣物,她的心一揪,不过既然李先生已经发话,她就提前将埋伏打好,于是说道:“就依李先生意思。廿一不要怕,我说过倘若有人因此责罚你,有我顶着。”   二小姐安慰人的话真好,廿一不由得不信,心中泛起一片温暖,不再犹豫,迅速将影卫衣服换穿好,遮掩住一身新伤旧痕。   李先生却提醒道:“二小姐可不要太娇惯廿一。他毕竟只是一个低贱奴隶,你喜欢他宠着他也需有分寸。再说明天就是例行刑责之日,廿一这顿鞭子少不了,否则王爷那边不好交代。”   李先生提起这事,正是秦瑶的忧愁之处。她当然明白她此刻已有的筹码还不能公然与王爷翻脸,必须是乖巧地听话,不打折扣地执行王爷最关注的几件事情。比如例行刑责不能废止,甚至按照王爷交待的意思,还要大肆操办,最好将廿一吊在院子里让更多人看着公开羞辱,狠狠报复宁重楼。   但是她怎么舍得再让廿一受这种折磨?何况此次廿一已经受了伤,刚才都疼得昏迷不醒,倘若是旧伤未愈再添新伤,他怎么熬得住?   秦瑶灵机一动道:“李先生,廿一身上添了几处新伤,如果坚持按照王爷的意思公开示众例行刑责,护卫里懂行的或是秦三才说不定会看出什么端倪。比武伤痕与刑伤不一样,宁家家主的眼睛也瞒不过的,别是弄巧成拙,往后日子就不好办了。”   “此事老夫早已想过对策,二小姐不必担忧。”李先生说到这里突然改成传音入密的方式,“我正要借此时机刺激宁重楼,我劝你不要因一时不忍乱了分寸,妨碍我的计划。你要知道你现在还没有实力与我争。”   秦瑶的眼眸中流转着不甘之色,却也暂时没有资本拧得过李先生,只是心头更坚定了必须寻到更多同盟,像刚认的干娘这样有一技之长的,将来才能制衡,否则她脱了王爷的股掌还是会受李先生摆布。   “时辰不早,我先带廿一离开。”李先生恢复到淡定悠然的神态叮嘱道,“二小姐一个人下山与王府的人汇合,按照当初我们对好的说辞别露了马脚。记得见人前先整理一下衣匕,别以为我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李先生最后这句话激得秦瑶脸色瞬间一红,本想再啰嗦几句求李先生善待廿一,但是压抑了许久的羞愧和紧张外加担心李先生早看破了什么,使她欲言又止底气不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而李先生故意是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将廿一夹在肋下,施展绝顶轻功扬长而去。   宁家家主外出未归,大白天宁宅的防卫反而比夜晚松散,也许是李先生早探明了这些情况,带着廿一回到宁家的刑房,一路颇为顺利。   廿一是被重重丢在刑房冰冷的石地上,他却忍着伤痛,迅速爬起,规矩地跪好,不待李先生吩咐,便脱去身上的影卫衣服。   在刑房里替他的那人迅速换装,站到了李先生身侧。   廿一仍是只将那条单薄破烂的裤子穿好,别的衣物都舍不得,放在了角落里,隐约猜到了事情绝对不会轻易了结。刚才当着二小姐的面李先生没有发作,此时或许就要按老规矩责罚他。   不过也好,二小姐本来就说是将他关在刑房里狠狠责罚的,倘若被放出来的时候他身上没有几处新伤,难免让人怀疑吧?他不能让二小姐陷于危险的境地。反正挨打受罚他早就习惯了。   李先生挥手打发了那个影卫,扫视着屋内各色刑具又看了看廿一,好似漫不经心问道:“贱奴,你说这些天,二小姐会用怎样的‘重刑’责罚你呢?明日例行刑责你躲不掉的,你怕不怕,恨不恨?”   廿一从不曾想过可以躲掉刑责,他木然垂头安静不语,将自己当成一件死物,等着李先生的具体吩咐。   李先生显然不满廿一平淡的反应,继续刺激道:“你可知二小姐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拿出充足的证据,让宁家家主相信她才是他的孩子。她将占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断了你的后路,你还会对她存了那么多感激么?你只是被她利用的一个工具,你在她眼里算什么?她用过了玩腻了便会抛弃你,另寻新欢,你不怕,不恨么?”   二小姐从没有隐瞒,李先生说的这些廿一早就知道,他曾经有过惶恐和害怕,但是现在他已经想明白了。   二小姐愿意拿去利用,愿意哄着玩弄的东西,至少证明是被她看上眼的。哪怕是一时兴起,早晚要抛弃,她已经是给了他从不曾有的温暖体验,他应该知足了。   他凭什么恨?为什么要恨对他好的人?   “下奴不怕,不恨。”廿一回答的很肯定。   李先生挑拨不成,反而更坚定了廿一对二小姐的忠心,唯有暗中叹气,廿一这孩子不是太傻就是太聪明了。当时一念之差他不曾再用心栽培,只教了廿一武功而已,倘若他肯多花些时间精力,说不定能将廿一变成第二个宁重楼。以廿一的武学资质和聪慧,想要达到当年宁重楼的水平,从小磨练并不算困难。   这样算好像是他毁了廿一,不过他手软毁的不够彻底。   廿一也是运气好,遇到了秦瑶那种不符合常理的女子。她竟似真地爱上了他,不顾身份与他亲密,千方百计护着他,着实让人羡慕啊。   为何他用尽心机手段,蹉跎大半生,还是得不到心中所爱呢?   李先生越想越难压抑上涌的心魔,恶狠狠地嫉妒泛滥成灾:宁重楼,这算是你的报应,还是我的报应呢?谁让你当初那样对我?将来你知道一切真相之后,一定会痛不欲生悔不当初。至于你这个小孽种,我自会替你好好“照顾”,让你眼睁睁见他受尽各种苦却永远没有机会去补偿他……   80怎能放的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一更,晚上8点第二更。   下次更新就是宁重楼去刺激廿一了,再下次廿一的壳子就有望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了。宁重楼握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纸笺,腕子却不由自主微微发抖。   纸上画的是更衣时的少女,想必有丫鬟抻着布幔帐,上身春光遮的严实,只露着一双修长美丽的腿,藏在蝉翼一般的纱裙内,若隐若现。   纸并非上等画材,笔墨章法也以写实为主,少女娇羞之姿因这奇妙的构图却是越发凸显。   然而宁重楼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少女左腿内侧的一颗朱砂痣上。   昨晚,宁重楼让妻子以家中女主人的身份特意遣了有名的裁缝,为秦家二小姐量体制衣,内外都做上几套。因裁缝是女子,与秦家二小姐也不用避嫌。他则借机安排了一名女影卫从旁服侍更衣,将秦家二小姐的体貌偷偷记下连夜绘制成画。他并不曾叮嘱该注意哪个部位,只要求尽可能多的画出秦家二小姐身体肌肤上的特别之处。   头脸颈项,甚至是臂膀后背这些画,宁重楼虽然也收了,却不敢细看。唯独挑选了这张,能见到她双腿的,恰恰是有着与慕容雪一样的朱砂痣,位置色泽与他记忆中几乎没有区别。   秦瑶,她竟真的是他与慕容雪的女儿?她是否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呢?   那么廿一又是谁?   平南王的目的很清楚,应该是要将宁家全都毁掉,让他宁重楼生不如死,否则早就派杀手,他也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平南王将秦瑶送来宁家是为了什么?廿一又在其中起了怎样的作用呢?   宁重楼的贴身影卫见家主迟迟不语,神色迷离,主动请示道:“主人,今日还用再去盯着下奴院子么?”   宁重楼下意识点点头,又忽然摇头,思绪纷乱犹豫不决。   就算廿一不是他的儿子,可他容貌为何与自己年轻时酷似?听闻廿一是从小就被圈养在王府的,两个人若长得极像又毫无血缘关系几乎不可能,除非是平南王处心积虑早就知道他这个“凶手”的下落,请了高人通过易容整形之术,将廿一的容貌一点点改成他的模样。   那么既然肯花这么大的本钱心思,廿一就不该只是个受尽折磨的普通奴隶。廿一的身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将在平南王这场阴谋报复中充当重要的角色,这才解释的通。   为了宁家,为了自己,宁重楼决定不可以忽略这条线索,继续调查廿一,掌控廿一的思想行动防患未然,是很有必要的。   因着那影卫说话,宁重楼的思维忽然又是一跳,开口问道:“我记得江湖上有一种旁门左道,能永久改易人的容貌,造假的胎记或是让人换一副面孔都不露破绽。你看秦家二小姐和廿一的身上可曾动过这样的手脚?”   那影卫是自从宁重楼继承家业后一直跟着侍候的人,虽然不能像左礼谦那样足智多谋擅长经营,却也天长日久了解家主的性情。有的时候,家主很在乎的事,往往嘴上并不说,偏偏心里又在想。   那影卫琢磨了一下,小心回答道:“属下会顺着这条思路细细查探。不过请家主恕罪,属下一时乱想,既然有可能都是作假,那会否他们都是您的子嗣呢?”   宁重楼心念一动,毕竟当时他离开那会儿慕容雪尚未生产,秦瑶和廿一年岁相仿,会否真是一对龙凤胎?因秦瑶是女子,与慕容雪容貌相似,才能逃过一劫,被平南王送出王府找别人抚养,而廿一却被留下当做低贱奴隶调、教,成为了平南王发泄怨念的物件。   这养想,恐惧和悔恨便会掠上心头挥之不去,他当时为何要离开?他曾经对慕容雪许诺的事,他根本做不到,她在天有灵会否正伤心地看着,责怪他的无情?   宁重楼将手中纸笺仔细地收入锦囊贴身揣在怀中,深深吸气才能将情绪稍稍稳定。不能乱,他身上还背负着偌大的宁家,现在的妻子儿女他也不能不管。事情要一条一条理清楚,谋定而后动,操之过急感情用事说不定就会中了平南王的圈套。现在最重要的是应该搞清楚秦瑶和廿一来宁家的目的。   他叹了一口气,自己是男子,不方便亲眼去看一个女儿家的身体肌肤,核实那朱砂痣的真伪,言语套话秦瑶又是机灵聪慧的,倘若她猜到什么又或者是王爷早吩咐了什么逼她去做,让她如何应对?做不好就会伤害她也害了宁家吧?   而廿一,似乎是温顺乖巧,又受尽虐待的奴隶,能知道什么?倘若是真有隐情故意欺瞒,那廿一的心思就不容小觑……可不知为何,一想到廿一忧伤卑微的样子,宁重楼就放不下,舍不得抛开不理。姑且先认为廿一是老实无辜的人,否则真不敢想后果如何。   宁重楼心念所至,顺嘴问道:“这几日可曾让人给廿一偷偷送些吃食?”   那影卫眼中露出无奈之色,老实答道:“家主大人,属下曾安排让杏生从刑房的高窗里扔了几包肉干进去,杏生也是担心廿一,不敢怠慢打折扣,肉都送了进去。可是……”   “可是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宁重楼因紧张,语气中也不加掩饰,心里又犹豫着,不能总是静观其变,是不是应该下狠手激得可疑的人乱了阵脚。   “昨日秦家二小姐心情不错,答应今天早上就将廿一放出来。所以今天天不亮,听说廿一就被秦三才带出刑房,使唤干活了。廿一走后,属下的人去刑房内查看,发现送进去的肉干都还原封包着,廿一连碰都没碰。”   宁重楼眉头一皱,迟疑道:“你认为其中有何蹊跷?莫非是没有主人点头同意,廿一就不敢吃来路不明的食物么?或者,有没有可能廿一根本就不是在刑房之内,而是另有任务?”   那影卫自信道:“家主大人放心,咱们宁府防卫严密,若是有人出入刑房,咱们的人不可能看不见。廿一这几日应该就在刑房内,多数情况都是缩在地上一动不动。至于廿一为何不吃肉干,或者是秦家二小姐与他有什么暗中交代,要不再让杏生去打探一二?”   宁重楼心说,再让杏生接近廿一,怕是又会惹秦家二小姐不满,连带廿一受苦。无论那孩子是否他的亲骨肉,他都有几分不舍。难道是他久别江湖,舒服日子过惯了,心肠也变软了么?   宁重楼告诫自己:不可以感情用事!而且如此兜圈子,派人打探来打探去,说不定会遗漏重要的信息。思前想后,宁重楼觉得与廿一再次单独谈一谈,用更多的时间精力相处是必不可少的。上一次在刑房查验廿一的朱砂痣,那会儿他被情绪左右匆匆离去,这一次他应仔细想清楚,将要问的问题和手段方法都设计好了,威逼利用连哄带骗也要从廿一身上撬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才行。   盘算好了,宁重楼郑重说道:“让杏生暂时不要再接近廿一,暗中照顾一二便是。你们的将重点先转向秦家二小姐。白鹿女学里藏龙卧虎,出入都是些娇蛮的官家大小姐,别让秦家二小姐吃亏受了欺负。廿一这边撤了人,我今日要与廿一单独相处,有你一个在暗处陪着就是。现下先将左总管请来,我与他商量妥当,向秦家二小姐借个把奴隶服侍一天,应该不是难事”   那影卫依言照做,暗自感叹,看来家主还是放不下廿一这个可怜的小奴隶。这其实不怪家主,毕竟廿一境遇实在凄惨,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辛酸垂泪,也就是平南王府那些狗仗人势的奴才们该是从来对廿一苛责惯了,久而久之才会变得冷血残酷麻木不仁。   81心中的束缚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读者反映说虐,说情节太慢。很抱歉,这个,本文的主旨其实就是虐文,不虐的时候差不多就该完结了。请原谅我骨子里的后妈基因,实在忍不了的人还是不要勉强了。   这是今天第二更,上午11点还更过一次别漏了。   这一章之所以要写这么细,就是想反映一下廿一的心态,其实是量变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才会发生质变。宁重楼的敲打刺激更像是催化剂——如果没有他,廿一早晚也能发觉他其实已经渐渐不能安于过去的生活状态了。   明天中午尽量更新,期待大家继续支持。   廿一是被冷水泼醒的,醒来后暗自庆幸,昨晚李先生离开时,他是被点了睡穴免得伤痛无眠,所以也没有余力再穿什么衣服,李先生也自然不会为一个奴隶裹毯子。所以被淋湿的只有他贴身穿着,没来得及脱掉的那条遮羞的破烂裤子。   冷水激得身体本能地一缩,牵动伤处难免继续痛,廿一咬牙忍住,没有出声。他腿上和脊背上原本包扎的细布早被撕扯掉,伤口以利刃搅了搅看不出最初的形状,周身添了几块青紫,其实是李先生手下留情随便弄了弄,若换成秦三才那种阴狠的人,想必会再补一顿鞭子,直接盖住那些有可能暴露真相的伤口。   这样一比较,廿一越发感激李先生的照顾。   秦三才身为管家本来是不用天不亮就起,可能是他几日不曾见到廿一,心中难免憋不住龌龊念头。自从昨晚二小姐发话说今天一早能将廿一放出来,他便兴奋地整夜都睡不着,索性早早起来。此时他带了两个小厮,亲自拎着鞭子,也不等廿一挣扎爬起,泼完了冷水上去就狠狠抽了几鞭。看着飞溅起来的血色,秦三才顿时感觉舒服了许多,都怪廿一这小贱奴,竟让他养成了不打人自己就难受的习惯,真是欠□。   廿一故意没有躲闪还卸了内力,生生挨下几鞭子,有意无意装作挣扎,让那混着铜钱铁线的鞭子划烂脊背和腿上伤处,让本来就惨不忍睹的各色伤痕更加斑驳。如此一来该不会有人怀疑什么了吧?只要能使得二小姐少些麻烦,他受这点苦算什么?反正秦三才少不了要打他的。   早上是做粗活,新伤还在流血,廿一舍不得穿夹袄和棉衣棉裤,就赤着上身被推搡着出了刑房,右腿一瘸一拐地每走一步都痛得发抖,光脚踩在积雪尚存的泥泞地上,冷风一吹,彻骨寒凉。胃又开始抽痛,他尽力幻想着劳作后能得一口糠饼充饥,虽然结果往往是只有继续挨打少有吃食,不过这样幻想的时候好歹能暂时麻痹痛楚。   就如同明知命不长,明知不配,明知是痴心妄想,他偶尔还是会相信二小姐对他有一时半刻一分半分的真心喜欢。   其实他仔细想过倘若先王妃没有死,因着恨也绝无可能对他这样的孽种和颜悦色,顶多是不理不睬。然而二小姐愿意哄着他,愿意对他笑对他好,愿意拥抱他,甚至是亲吻他。   二小姐让他尝到了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甜头。她比先王妃更真实,看得见,摸得着。   他欠她实在太多了,所以他不能死,他必须坚持活得更久,否则注定要下地狱没有来生的他,拿什么来还这份情?   对,他至少可以做到,坚持活着,不能拖累二小姐,尽可能去帮她做事,让她可以过得开心舒服平安。   心情不错的时候,廿一也免不了去回味那些美好的事情。比如离开王府之后,有二小姐护着,其实他挨打的次数少了许多,还得了厚实的衣物。再比如他知道了谁是他的父亲,虽然那人不认他,却也没有对他做什么坏事。   这样的日子已经比过去舒服了,应该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吧?到死之前,一直能维持现况,他就该知足了。   时间就在廿一的恍惚之中飞快溜走。   随着又一记鞭子重重落在身上,廿一的思绪回到现实,终于是因胃痛直不起腰,扶着马棚的柱子跪倒在地,慢慢喘息。   这时有个小厮跑来,对秦三才低声耳语了两句。   秦三才面露不悦之色,挥鞭子在廿一背上又连抽了几下,觉得手腕酸软身子累了才停住,恶狠狠骂道:“贱奴,左总管也不知是听谁说你很会照顾马匹,宁家家主养在马舍上房的良驹这几日闹别扭不吃不喝的,特意向咱们借你这等贱奴去看看,还说解决了问题重重有赏。你可别臭美,需记得谁才是你的主子。否则丢了王府的脸面,有你好受的。”   廿一背上鲜血直流,火辣辣的疼,寒冷倒是不太明显了。至于去哪里打理照料谁的马都一样是粗活,他身为最低贱的奴隶是没资格选择什么计较什么。秦三才的话无非是发泄不满,他也照旧是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就出,从来不放在心上,只面上唯唯诺诺让秦三才顺了气而已。   干活是逃不掉,廿一强提真气压下胃痛,扶着柱子缓缓站起,不敢耽搁,用手按着右腿撕裂的伤处吃力地跟着,去了宁家车马院子里的马舍上房。   所谓马舍上房,比下奴院子给人住的屋子气派多了,连窗洞都是糊了窗纸的,房间里的地上铺了青砖和厚厚的稻草,还怕马儿受寒,大白天竟也是点了火盆子取暖。食槽里各色草料应有尽有,分开盛放,快赶上主子们吃饭的讲究了。   廿一来到这里,心头不禁一喜,能在这种温暖干净的地方劳作,比在四面漏风的马棚或是下奴院子好多了。而且秦三才被支开了,剩下的宁家仆从也像是不打算盯着的样子。他不妨偷偷磨洋工,说不定可以在这好地方多留一会儿。   马舍里的几匹马儿看起来能吃能喝,皮毛光亮不用洗刷,也好像挺温顺的,地上马粪都清理过了。廿一正想与人打听究竟还要再做些什么,结果一抬头,马舍里早没了人影,侧耳细听,就只剩了他一人。   不可能让一个奴隶在这种地方闲呆着吧?廿一拖着伤腿四下走动,又仔细看了一圈,以王府的标准或秦三才鸡蛋里挑骨头的苛刻要求,这里也是暂时找不出什么活计要做。有点奇怪……   正在廿一迟疑的时候,忽然看到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蹄子附近掉落了半块新鲜的豆饼。这马儿显然已经吃饱了,根本不在乎地上掉的粮食,蹄子前后倒腾了两步,那豆饼就被踩成烂泥一般。接着马儿骄傲地昂头,拉了一截粪便,掉落在干草之上。   这下廿一明白了,看来马舍里是要随时保持整洁干净,所以需要人常盯着打扫,一旦发现粪便或者污浊,就必须及时收拾。否则这种贴了窗纸还有火盆的严实屋子,臭气不似敞开的棚子那样容易散,闷在屋内让高贵的马儿不舒服可就不好了。   廿一急忙从角落将工具拿起来,轻车熟路清理了马粪,连带那块烂泥一样的新鲜豆饼也没放过。走出房外倒垃圾的时候,廿一终于是犹豫不舍,蹲下身将新鲜豆饼从干草马粪中挑出来,侧耳细听,察觉到可能远远有个人盯着向这边看,应该是宁家的影卫。按道理宁家的影卫不会像王府的仆从那样严苛地禁止他偷食,况且他拿的是这种垃圾一样的东西。   廿一心想如果吃了东西垫一垫,胃痛就会缓解几分,他才有力气继续干活,否则晚上是例行刑责,下顿不知又要哪天才能吃到了。如此权衡,廿一终于是大着胆子抓了一把豆饼渣滓想要迅速塞入嘴里。   谁料廿一刚举起手臂,吃食还没沾到唇边,一粒石子就从远处飞过来,不偏不倚正打在了他的手腕上。   廿一耳听有人偷袭,却不敢露了武功所以没有躲开,只觉得脉门一痛,本就不多的力气全部被抽干,豆饼渣滓再攥不住,洒了一地,与刚倾倒的马粪混成一片。   廿一咬着嘴唇,压下不舍,第一反应自然是挣扎着以奴隶标准的姿势跪好,等待着随后的责罚。然而随着那个偷袭的人飘忽而至,廿一的心控制不住跳得越来越快。   廿一不用抬头看,也能从对方的呼吸和步伐分辨出,来人正是宁家家主宁重楼,那个根本不想认他的父亲。   廿一再看自己一身伤狼狈不堪,没有好好干活,偷吃马料居然正巧被那个人发现,不知那个人会作何感想?   那个人本来就不打算理会他这种低贱儿子,此时此刻会更加厌恶他吧?   那个人会如何处置他,是打骂一顿还是喊王府的人来管教,廿一其实并不关心。   他只是忽然胃痛得实在难忍,神智渐渐恍惚,又不由自主想起先王妃。倘若换成是爱洁净的先王妃看到这种场面,应该也是无法忍受吧?   记得帮大公子抄过的圣贤书上说,是人就不应跪地舔食,猪狗畜类才从垃圾堆里翻吃的。廿一一直努力坚持着避免那样的事情发生,维持着在别人眼里很可笑的尊严,哪怕会换来毒打也不能真如猪狗一般蒙昧过活。可是现在,被那个人撞个正着人赃并获。他是不是在父亲和母亲的眼里都与牲畜无异,甚至连牲畜都不如吧?   奴隶也常被称为奴畜。所以他与畜类一样的行径,旁人应是不会大惊小怪的。廿一这样安慰自己,习惯性地将所有期望降到最低,缩入心中的壳子里。   不管那个人将要说什么,对他做什么,反正是不会背着二小姐就将他弄死的,所以他都不用怕。他只需要更乖巧一些更顺从一些,认错求饶,争取让那个人心软,不会太严厉地折磨他就好。   然而廿一没有料到,随后发生的事情,竟是撕裂了他坚强的伪装,直接刺在他的心上,重重敲击着他的灵魂。   82父与子之间   “你吃的是什么?”宁重楼似是隐含怒意,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廿一恭敬答道:“下奴知错。”   “我问的是,你刚才要吃什么?”宁重楼提高了声音强调问题。   廿一瑟缩一下,心中狐疑,莫非宁家也如王府里一般,按偷吃的东西不同刑责有轻有重?可是那豆饼就掉在地上,瞒不得旁人,宁家家主耳聪目明不会看不见。所以廿一不敢存侥幸之心,乖巧地如实回答:“下奴知错,不该偷食地上捡的那小半块喂马的上等新鲜豆饼,请家主大人责罚。”   宁重楼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分严厉,可他刚才心中明明是紧张不忍,不能见廿一居然从马粪堆里挑拣吃食,结果话问出口竟是那种腔调。这孩子被吓到了吧?宁重楼赶紧调整了心情和语气,告诫道:“那种东西你不能吃的。”   廿一自然知道身为低贱奴隶是不配吃那种高级马料的。   “这次算了,下次再让我看见……定不轻饶。”宁重楼每每教育儿子也是用同样的话,他不由自主就对着廿一如是说,说完了不禁莞尔,脑海中出现了儿子宁从文白胖胖的可爱样子。他这是怎么了,竟对廿一也生了几分亲近之意,不知不觉将他视作晚辈?算了,这次本来就是要和颜悦色打探实情的,便顺着这样的情绪问道,“听说有人往刑房里送了几包肉干,既然是饿了,你怎么不吃那些东西?”   廿一先是如释重负以为逃脱责罚而异常欣喜,随后又是心头打鼓,琢磨着宁家家主后面那句话的意思。听起来不像是要追究责任,毕竟旁人往刑房里存放东西与他有何干系?他没有偷拿偷吃应该不会为此挨罚。所以廿一急忙磕头,感激加上大着胆子试着为自己辩解道:“下奴谢家主大人宽宏大量。那些肉干可能是旁人存的,下奴并未碰触。再说没有主人允许,下奴不敢随意接受来路不明的吃食。”   宁重楼听着廿一回答问题的措辞,似乎与蠢笨无知粗鲁不文的奴隶不太一样,至少是表现的极为乖巧,又能够说的出重点自我辩解。听话懂事的孩子谁不喜欢,宁重楼稍稍欣慰,语气里也流露出更多怜爱之意,安抚道:“别怕,我不想责怪你。那些吃的本来就是给你的。”   廿一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分不清正在发生的是现实还是自己的幻觉。   宁家家主是关心他的?那些吃食是特意送给他的?为什么?那一日宁家家主不是很不高兴,都不屑于再多说一句就拂袖而去了么?   廿一心中才刚被强压下去的各种美好的期待,又不合时宜地开始向上翻涌,一下下从内里向外撞击在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防壁垒之上。   如果只有二小姐一人对他好,他或许不会产生怀疑,因为二小姐明确说过,她是玩他,她与他之间最多只是交易,他收了她的好处要为她做事报偿。   那么宁家家主对他关照,是图了什么?   宁家家主是想从他身上打探到王府的阴谋么?这种事明明可以直接拷问他,不必费力施舍恩惠。   当初二小姐也明明可以用别的方法控制他利用他,可是也迂回地给了他许多“额外”的好处。   廿一一直不敢想的那些个太过美好的念头,在脑海中越发清晰起来,怎么也忘不掉压不住。他的心跳又失了常态。   宁重楼见廿一清瘦单薄的身上新伤绽裂衣不蔽体实在可怜,不忍再让他继续跪在院子里吹冷风,而且还有私密话要问,所以就吩咐道:“廿一,随我进马舍。”   宁重楼走进马舍回身站定,果然见廿一不敢站起,而是吃力地膝行跟进来,腿上伤口因跪爬的动作再度撕裂,鲜红血色染红了破烂裤子,流淌在青砖地上。刺目的鲜红,让他心中莫名酸楚,他招手道:“你过来。”   廿一微微抬头,见宁家家主站在那匹神骏的白马旁边向他招手,想必是有事要骑马出门,所以才没空与他这种低贱奴隶计较浪费时间。   廿一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赶紧从刚才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回到现实。他是低贱奴隶,为宁家家主垫脚才是他该做的,而不是傻兮兮得寸进尺逃过刑责还敢奢求更多好处。于是他不敢耽搁,咬牙忍痛,迅速爬过去,就在那白马旁边摆出了标准的马凳姿势。   廿一心想,赶紧送着宁家家走离去,少了一匹马,他的活又清闲了许多,能一直赖在这种温暖的地方到晚上,那就更好了。   廿一等了半天,宁家家主一直没有上马,他正奇怪,就听一声呵斥:“闪到一边去。”   宁家家主显然是动了真怒,声音里掩饰不住火气十足。   廿一慌忙爬开,不知哪里做错了,也不敢抬头,只瞥见宁家家主那双洁白的精致皮靴,猛然明白了原委。他现在脊背上伤口翻卷血污肮脏,又没有穿衣服没有盖毯子遮掩,哪有人能落脚之处?宁家家主恐怕是不愿脏了鞋底,才将他赶开的吧?   这次诸多美好幻想终于是被紧张和恐惧的情绪压了下去,廿一的胃又开始抽痛得厉害。连当个马凳都做不好,他真是一无是处的奴隶,怪不得旁人都厌烦他。还好,宁家家主会认为二小姐才是自己的骨肉,否则不知要怎么恶心呢。   然而刑责谩骂并没有如期降临,宁家家主盯着廿一,一点点安静下来,好像连怒气都敛了去。   “廿一,我不是要你当垫脚的物件,我是有话要问你。”宁重楼柔声解释了一句。   廿一只觉得入耳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太真切。难道是他疼得已经晕倒无觉,又开始做白日梦了么?他完全是下意识地跪好在地,不敢言语,不知该如何回答,等待着再听到比较正常的吩咐。   “你抬头看着我,告诉我,你为何会与我长得这么像,你可曾有过什么怀疑?”   廿一恍惚中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宁家家主满脸关切之意,没有责怪没有刑罚,不是威逼,仅仅好像只是想要知道答案,而且不是高高在上那种强迫地姿态。   廿一渐渐镇定下来。平南王从不曾禁止他隐瞒身份,他过去不对那个人说,是不想,是怕说了还是被嫌弃,还担心会为二小姐添麻烦。而现在,那个人的态度很诚恳,二小姐也应该是用过了手段,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如实地回答一些问题呢?   廿一忍不住很想知道,宁家家主究竟要对他做什么。不过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他必须抛出一些诱饵。   思前想后,廿一回答道:“王爷说下奴是害死先王妃的凶手之子,曾依下奴容貌画影图形缉捕凶手。下奴恳请家主大人恕罪,下奴与您的容貌的确有几分相似,可是您想必与那做下劣行的凶手毫无关系。否则王爷也不会让二小姐借住在您家里。”   宁重楼望着廿一清澈的眸子,有过一瞬间的迷惑,以为廿一是单纯的没有心机的被蒙蔽利用的可怜孩子,可是他又强压着同情提醒自己倘若一切都是经过伪装的假象呢?能如此回答的廿一岂非是图谋不轨,与平南王的阴谋脱不开干系?   宁重楼决定按照既定的计划,不动声色身形一飘来到廿一面前,手腕一翻,右掌亮出一枚钢针钉入廿一的肩井大穴。   长针刺入穴道半寸,宁重楼手指轻捻。   廿一的身体已经是疼得颤抖不已,手臂发麻,几乎无法支撑就要倒下。宁家家主想用特殊刑罚逼供吗?还是不相信他么?其实也不是那个人的错,他本来没说实话,该罚。只是他不能承认说谎。   廿一趁着自己还清醒,坚持道:“家主大人,下奴所言句句属实。”   “我就算承认将你‘误’杀了,顶多是赔给你主人几两银子。所以你最好还是老实一些。我再问一遍,你是什么人?你与秦家二小姐和平南王究竟是什么关系?你来到宁家有何目的?”   这些都是宁家家主想要知道的事情吧?居然想了这么多,而且好像是已经猜到了其中一些关键联系。廿一盘算着该如何回答,才能满足对方,同时为二小姐打好掩护。   不待廿一想好回答的说法,宁重楼又补充道:“你可以慢慢编说辞骗我,不过我没有那么长的耐心,这针若是在你的穴道里太久,你的胳膊就废了。”   廿一装出惊恐害怕的模样,也因为确实痛得冷汗淋漓,表情不用作伪,颤声哀求道:“家主大人请饶命,下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宁重楼本来计划是继续逼问,软硬兼施,可不知为何看着廿一痛苦的样子,他的手先软了,硬不下心,竟是仿佛鬼使神差一般将那钢针拔了出来,叹息道:“你怕吃苦遭罪,就说实话。”   针离开穴道,疼痛顿时减轻了几分,然而胃痛纠结,新伤绽裂,廿一还是支持不住倒在地上,本能地蜷缩着身体,捂着腹部低低呻吟。其实他可以忍住不发出声音,不过适当地示弱会激起旁人或多或少的怜悯,他不想再受折磨。晚上还有例行刑责,他要多留些体力,不能死。   宁重楼从怀中掏出一包肉干丢在廿一面前,换成了关怀地语气:“饿得难受了吧?吃些东西,想清楚再回答我的问题。”   闻到诱人的肉的香气,廿一却没有动。那种食物他无福消受,吃了胃会更痛。   见廿一无动于衷,宁重楼不免狐疑道:“怎么?使性子耍脾气?学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廿一暗中运气调息,挣扎着跪起,小心地解释道:“下奴有胃疾,沾不得肉食。”   宁重楼心里一揪,彻底打消了任何再伤害廿一身体的念头,天寒地冻廿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身体内外都是伤病,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应对着他的喜怒无常。他怎能冷血地继续折磨廿一?还是换成动之以情的套路吧。   宁重楼缓缓开口凝声说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有一对很相爱的男女,可是命运作弄,那女子因家族压力被迫嫁给了另一个有权有势的男子,还生了一个儿子。不过那女子很勇敢,为了爱不惜抛夫弃子,逃了出来,与她爱的男子远走高飞。不久,那女子又怀了孩子,孩子的父亲却被人暗算,不得不与他们暂时分离。谁料自此一别,那男子失去了记忆,流落街头浑浑噩噩……十多年一晃而过,那男子直到又娶了妻妾儿女俱全,肩负家族重任之后才慢慢记起过去发生的一切……然而一切都晚了,他爱的女子早已含恨离世,他甚至不知自己与那女子的孩子是男是女是否还在这世上。一面是亲族的再造之恩,偌大的责任不能抛;一面是那女子的所谓夫君处心积虑疯狂的报复。你觉得故事的结局会是怎样呢?”   随着宁重楼的话语,廿一心神剧烈起伏。李先生说过,当年父亲与母亲之间另有隐情,也许不是怨恨,难道会是如宁家家主所说这般,他们才是相爱的一对么,是母亲主动自愿跟着父亲走的么?母亲是爱着父亲的?那么母亲并不会厌恶父亲的孩子?母亲是……有可能,有可能很期待着这个孩子的降生?   “我记得我对我深爱的那个女子许诺,我要让我们的儿女像王子公主那样幸福生活,绝不比她与别人生的那个孩子差。我要把我的武功都传给他们……让他们可以逍遥自在不被人欺负,行侠仗义甚至开宗立派流芳百世。”宁重楼一字一句地说着,“廿一,你想不想认父亲?告诉我实情,我不会责怪你,还会帮你。”   廿一的眼神渐渐涣散,下意识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捂住耳朵不去听。他是在做梦,不,一定是宁家家主在用摄魂术要套问他什么秘密,才会让他产生了幻觉,一切都不是真的,不能相信!   不知是痛的迷离,还是受了蛊惑情绪激动,亦或是他痴心妄想太厉害,为什么那么难受?   就好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竟是撕裂了他坚强的伪装,直接刺在他的心上,重重敲击着他的灵魂。是那种比伤口反复被撕裂撒了一把盐狠狠揉捏还难熬的滋味。他过去从不曾怀疑,认定了的是非对错慢慢开始动摇,坚持了许久的信念一点点崩塌,恩怨爱恨瞬间都仿佛没有了意义。   上天弄人,谁来告诉他,倘若宁家家主不是骗他,那么究竟是谁先错了?   83柳暗花未明   “廿一,告诉我真相。”宁重楼将声音凝成一线,传入廿一的耳中,由不得他不听。其实刚才说话的时候,宁重楼是动用了类似摄魂**的招数,并且情真意切效果尤其好。他自己没有半分虚假,普通人容易被这样的情绪感染是很正常的。   然而廿一的反应十分剧烈,甚至是有失常的地方。为什么要堵住耳朵不听,是发现了他用了邪门歪道的招数在刻意套问什么吗?廿一为何能察觉?   还是说廿一并没有察觉,只是自然而然地反映,已经无法压抑,不由自主表现出来抗拒。那么廿一是早知道了谁是父亲,为何不相认?是被迫的有苦衷的,或者甚至可能因着恨,才宁愿自己继续受折磨,故意不想认?   各种推测纷杂而至,宁重楼的心也很乱。可是抛开理智,单是因为看着廿一痛苦的模样,宁重楼就仿佛是感同身受,自己也心慌意乱胸闷气短。他决定弯腰,伸手,将手掌抵在廿一背心大穴,想着先输送一些内力,稳住廿一的心脉,帮廿一缓解痛楚,平复情绪。   宁重楼的武功路数与江湖上常见门派有很大不同,他又是曾经拥有强悍内力,见多识广的人,就算因走火入魔武功打了折扣,不过与廿一肌肤相接随着他的内息深入,他猛然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廿一的经脉与不曾习武的人是不同的,这一点不仔细查探是很容易忽略的,虽然廿一收敛了所有内息,真气都卸去,可是宁重楼越发觉得廿一的体内应该是蕴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廿一是习练过上乘武功的?不应该啊,廿一若是有自保的能力,为何还要忍受那些非人折磨?   难道廿一是别人习武的鼎器?记得有旁门左道专门用活人做器皿修炼邪术,最后吞噬内功真元据为己有。   想到这些,宁重楼不寒而栗,手却没有回撤,反而凝神运功,开始帮廿一调理,将廿一藏起来的真气慢慢找到聚拢起来,运行周天,为他温暖身躯为他缓解伤痛。这样做很损耗宁重楼自己的真元,不过宁重楼不能见廿一继续痛苦,他停不下来,仿佛只有为廿一做些什么,才能平息自己心中的抽痛。   廿一这孩子与他很有缘,绝非是容貌相似这么简单。   说不定,廿一就是他的儿子。   这样怀疑着,宁重楼索性是盘膝坐在地上,将廿一那清瘦的冰冷的颤抖的身体搂在怀中。   廿一感觉到身体渐渐被温暖,各种疼痛不适因着体内顺畅流转的真气不断缓解。他这才意识到是父亲正抱着他,甚至手掌紧紧贴在他背心在用内力为他疗伤。父亲能引导他的真气运行,一定是知道了他会武功的。廿一越发迷茫。   为何是抱着他而不是继续刑责逼问?是父亲信了他没有歹念么?骨肉亲情真的这样神奇,能让父亲对儿子天然就生了几分亲近之意么?   廿一不敢信,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判断,自己是做梦还是醒着,刚刚听到的那个真相究竟是否真实。   他竟是躺靠在父亲的怀中?   幻觉与现实为何更加难以区分了?   奇怪的是,他偏偏开始相信了,仿佛是心上那层厚厚的壁垒已经被戳破,慢慢剥离脱落。痛是在所难免的,可感受到的是父亲毫不掩饰的关切,丝丝苦涩甜意渐渐弥漫。   他小的时候在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的,见到父亲时最美好的场面,就是这样的。   父亲不嫌他肮脏,父亲没有打他,还会拥抱他给他温暖,让他忘了痛。   “廿一,我从没想过杀你。无论你是怎样的身份。”宁重楼真诚地道出自己的所思所想,“我查到秦家二小姐有个特别的记号,怀疑她是我的女儿,也怀疑你是我的儿子。如果你知道什么隐情,请告诉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提。”   廿一强迫自己迅速收敛心神,他不能醉在美梦里。他不能再等了,他也需要答案和真相。他命不久矣,没有时间再慢慢探查。也许眼前就是大好机会,父亲在盘问他,他也可以顺便确认他关心的事。于是廿一大着胆子,换成了很真切地语气:“家主大人可否用您的妻妾儿女发誓,你刚才讲的那个故事是真的?”   宁重楼由衷欣慰,廿一没有贪婪地提要求,反而是更重视真相,如果是平南王安插的死士,没必要此时还纠在这一点,应该是想方设法取得更多信任换来更多好处才对。廿一的语气是质疑的又是急切的,与之前讨好顺从的乖巧态度完全不同。   “我宁重楼以自己和妻妾儿女的性命发誓,刚才对廿一所说都是我所知的真相。如有欺瞒,全家人不得好死。”宁重楼腾出一只手,对天郑重起誓,问心无愧,言辞之间坦坦荡荡。   廿一没有犹豫,几乎就是在父亲发誓的同时下定决心,决定即使对方一派真诚,他也不会马上认了父亲说明隐情真相。   毕竟父亲也没有明确表示要认骨肉的意思,或许还是因为畏惧王府的势力,在利用他甚至是利用二小姐。此事必须先汇报给二小姐知道,由她分析权衡。她一向聪明,能洞悉别人的阴险龌龊,比他见识广博强多了。他若不小心忍不住露了底,万一被人捏住了二小姐的短处,她就危险了。再说他的性命没剩几天,何必乱攀亲戚,惹出更多麻烦,让那些关心他的人徒增烦恼?   现在姑且相信父亲的话不假,父亲与母亲曾经是相爱的,他不是不被期待的孩子,他甚至得到了父亲的关怀。他已经很高兴了。说不定死后,他不必下地狱,能够与母亲在一起,来世还有机会转世成人。   这已经比他预期中好了太多。   “廿一,你好一些了么?”宁重楼见怀中的廿一闭口不言,眸子里神采收敛,并不像他想象中会很激动的样子。难道廿一还是不信他?要怎样才能让这孩子好受一些?不仅仅是身体上,这孩子心中伤的比身上更重吧?   廿一忽然蹙眉,用传音入密提醒道:“有高手靠近,可能是王府影卫。请家主大人放开下奴。”   宁重楼警惕地凝神细听,尽管是不舍,却还是将廿一轻轻放在旁侧的干草堆上,站起身,以传音入密表态道:“廿一,请相信我对你和二小姐都无恶意。我只想让我的家人快乐平安,我只想尽量弥补曾经犯过的错。但是我不能让平南王因为对我的恨而毁了宁家,除我之外都是无辜的人,他们不欠谁。孽债要还,我一个人来还。”   廿一淡淡一笑,继续用传音入密质问道:“那您为何不认了孩子,认了罪,去向债主乞求原谅?”   “相爱不是错。如果我乞求投降能有用的话,债主早就将我一刀杀了。他让我活着,设计好了阴谋报复,就是不肯原谅我的。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自投罗网?我只有活着才能保护我在乎的家在乎的人,让他们能平安,然后我才能放心去死。请原谅我的自私。”   此时此刻,天光透过马舍的窗纸投射进屋内,宁家家主高大的身躯被光线晕染,仿佛度了一层金救苦救难的菩萨,又像是由他体内散发出无法形容的魅力,刺痛了被阴影遮没倒在地上喘息的廿一的双眼。   很亮,应该也是很暖的。   很美,应该也是值得期待的。   父亲居然也会给他带来这样的幻想和奇异感受?   廿一把心一横,罕有任性地,用几乎自己都无法听到的声音问道:“那么,我说我是您的儿子,您肯信么?”   宁重楼的瞳孔猛然收紧,手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强行稳住心神以传音入密回答道:“不可能完全相信,信了也不会马上就相认。请给我时间思量安排。”   “哈哈……”廿一低下头闭上眼,用手捂了嘴才能勉强压抑住自嘲的冷笑。转了一大圈,原来还是这样的答案啊。终于回到了现实,青砖地面散出的寒气和干草堆上的土腥与马粪的味道才是他这种贱奴熟悉的。刚才一切都是梦幻,是假的,是骗他的。   心情从云端跌入谷底,被践踏着踩入烂泥。   廿一,廿一,你在那个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然而心头被豁开的那道口子,已经无法合拢。他下意识地想要留住那缝隙之中刚刚被填满的温暖,他实在不愿意再被痛楚侵占心房。   不过那温暖摸不着,攥不住,迅速地消散。只剩下了冰冷与炙热混杂在一起的,躲不掉的痛。   急促地脚步声向着门口奔来。不是暗藏的影卫,那人还没有来到门前已经开口出声:“家主大人,您在这里么?”   宁重楼听出是左礼谦,那声音中还透着少有的焦急,他赶紧回答道:“我在这里,礼谦,出什么事情了?”   “家主大人,大少爷他……”左礼谦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家主身边地上蜷缩着的廿一,立刻收住声音。   宁重楼知道左礼谦素来谨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紧要事情,不方便外人面前说道。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跟着左礼谦迈步出了马舍。就在离去之前,他忽然想起上次甩手离开的冷淡,又急忙停住,转身对马舍内叮嘱道:“廿一,我已经向秦家二小姐借了你一整日,你且先在这里休养,我过会儿忙完还会回来找你。”   84宁重楼失踪   作者有话要说:   连续加班,存稿又没了,明天如果更也多半是晚上。   期待大家走过路过留个脚印,不要霸王啊。   看到读者的留言我才有废寝忘食写作的动力呢,否则廿一就继续吊在院子里吹冷风——有了宁家家主的吩咐,旁人自然不敢来马舍上房打扰。   廿一只需要偶尔起来扫一扫马粪,其余时间都可以安静地躺在温暖的马舍内,格外清闲舒服。   不过闲的发慌,心里就免不了胡思乱想。   廿一慢慢地品味着父亲今天早上一系列反常的态度,还有他讲的那个似真似幻的故事。虽然仍没有相认,虽然双方仍存着疑虑,可是他被父亲拥抱在怀中,好像不假。   就连李先生也不曾这样毫无邪念地将他抱在怀里,仅仅是给予温暖照顾,不求回报。   父亲临走的时候,不再是冷漠的离开,而是温和叮嘱,允许他在此休养,还说要回来找他。这种语调声音不是命令施舍,而是满含关怀,让他能忘记害怕心安理得待在这里。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是不是意味着,他的父亲对他还是有几分怜惜之情的?他的父亲是有苦衷的,才没有与他相认。他的父亲不是坏人?   唯有按照这样推测形成的答案,才能让廿一心中继续美好的念想。否则答案就会是漆黑的残忍的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惧。   然而直到日落,父亲都没有回来。   父亲留下的温度早就消散了。许是在生了火盆的屋子里待久了,也不像最初的时候感觉那么暖,丝丝寒意从窗户外边透进来,廿一感觉身上越来越冷,胃痛如绞,伤痛交加之中意识渐渐模糊。   廿一又开始怀疑,可能父亲离开时根本是什么都不曾说,完全是他的幻觉。他能平安一直留在马舍,其实是他的运气而已。   最后还是秦三才跑来找廿一,连踢带打吆喝着将廿一拖拽回下奴院子,吊在院内树下,等着晚上例行刑责。   廿一从秦三才的嘴里能知道的消息有限,听说二小姐下午散了学,就被别家千金邀请聚会游玩,晚饭后才会回来宁家。秦三才为表忠心特意要等着二小姐回来后才会对廿一行刑。至于宁家,似乎是发生了大事,笼罩着一层阴云,这些秦三才没提,廿一也能从往来的宁家仆从脸上看出来。   廿一被铁链栓了手腕吊在树下,寒风肆虐在毫无遮掩的赤、裸身体上,虽然下边有破烂单裤遮羞,不过早被秦三才的鞭子抽得稀烂,若不是粘在伤口里,一定早就被冷风吹得没了踪影。   廿一那布满血痕的脊背正对着下奴院子的大门,外边夹道里路过的人,能清楚看到他狼狈的模样。议论唏嘘之声偶有传来,加上秦三才卖弄地奚落,很快宁家上下都知道了,廿一这个贱奴生来就身负沉重罪孽,需要每隔十日例行刑责严加管教,以血偿债,根本不值得同情。   熬到掌灯,天上竟又飘下了细细雪花。   廿一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已经被铁链勒破的手腕和身上因悬吊的姿势再度撕裂的伤口都在叫嚣,与胃痛纠缠折磨让他在痛醒和昏迷之间徘徊。   他无端端想起七伤散毒发那夜接连遭遇的身心之痛,那晚也是在下雪,但愿今日的雪不要再像那晚那么大。   然后他拼命让自己相信,父亲一定是因为宁家的事务耽搁了,才没空再回去马舍找他,而二小姐也是有正经事要忙。他不是被父母厌弃的孩子,他也可能是被期待着降临在这个世上。母亲在天上会想念他,看到他受苦,或许会为他伤心难过。   天黑后比白日里冷许多,秦三才受不住,就吩咐一个小厮在下奴院子里盯着,他自己好吃好喝缩在隔壁院子暖烘烘的屋内休息。困得打盹的时候,终于等到了二小姐已经回转宁家,正一刻不歇朝着下奴院子过来的口信。   秦三才赶紧出了屋,迎面一阵夹杂着雪花的冷风又将他吹了回去。他不得不添了件斗篷,将双手拢在袖子里,急匆匆奔往下奴院子门口。   二小姐想来是与朋友们吃饭,还饮了酒,脸上红晕未消,一身酒气。然而她的眼神是急切而清明的。   秦瑶知道自己推不开应酬,为了经营人脉关系,耽搁了太长的时间,她虽然是早就吩咐了让秦三才等她回来再对廿一行刑,可还是怕王府的人等不及。秦瑶见到秦三才是从隔壁院子转出来,这才稍稍定神,端起架子问道:“秦管事,可曾行刑?”   “没有二小姐发话,奴才怎敢私自做主?”秦三才一脸忠诚恭敬的模样。   秦瑶故意流露出满意之色,让随从打赏,表彰秦三才办事贴心。   秦三才见钱眼开,心说亏得打瞌睡犯懒,忍住了没提前施刑,这会儿还得了赏,苦等这些时辰真是挺值的。马上就要是重头戏了,他嗜血的因子蠢蠢欲动,赶紧吩咐手下在下奴院子里加挂了灯火,以往漆黑一片的地方如今是灯影绰绰,亮如白昼。   秦瑶这才看清廿一脊背和腿上上翻卷的新伤,绽裂的血珠凝成了冰。她脸色不由得一沉,质问道:“秦管事,你刚说没有施刑,那廿一身上新伤是谁弄的?”   秦三才赶紧陪着笑脸解释道:“是早上这贱奴做活偷懒,奴才随便教训了几下。这贱奴走运,一整日都是在宁家的马舍上房里侍候,可比往常清闲多了。”   宁重楼的确是一早就遣人来借廿一去马舍上房,秦瑶没有推辞,只提了条件是让廿一单独做活,心想的是让廿一远离秦三才的魔掌,多少能休息一时半刻。而且秦瑶也隐约意识到宁重楼恐怕是想派人与廿一私下里接触套问隐情,又不愿让太多人知晓。   昨晚宁夫人派了裁缝为秦瑶制衣,秦瑶注意到服侍在侧的一个丫鬟眼神游移,而且她手指关节比一般少女大还布满茧子,皮肤也似风吹日晒,若不是曾经做粗活的,那恐怕就是习武出身。秦瑶本来也是打算将身上假造的朱砂痣适当时候露一露,既然宁重楼可能已经有了怀疑,可能是已经先下了手,她不妨顺水推舟。   所以今天一大早,廿一被宁家的人请去,不会是简单的问话。   秦瑶一整日都放不下心,又被俗务纠缠,好不容易熬到一切结束匆匆回到宁家,来不及换衣喝水,就直接奔去了下奴院子。   廿一会被吊在院子里等待刑责,是秦瑶早就预料到的,然而看见那凝着鲜红翻卷新伤的脊背,秦瑶难免心痛得失了镇定。   现在这种情况,她该如何做才能减轻廿一的痛苦呢?   秦瑶白天曾经设想过,在晚上例行刑责的时候请了宁重楼来。对王爷的人而言,这是故意做给宁重楼看,其实秦瑶是希望宁重楼良心未泯能够出手相救,阻止残酷的刑责。   秦瑶左右四顾,发现李先生似乎不在场,她稍有些不安,却还是藏起真实心思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吩咐道:“秦管事,派人去请宁家家主过来观刑,你看如何?”   秦三才当然喜欢在更多的人面前炫耀他精湛的刑讯技术。而且王爷曾经暗中授意,要秦三才尽展所长,让宁家上下都清楚知道廿一是猪狗不如活该挨打受罚的贱奴。虽然没人告诉秦三才所谓真相和阴谋,不过他也不瞎,看得出宁家家主与廿一容貌酷似,结合王爷多年来的怨念,多少能猜出一二。   秦三才暗中佩服,还是二小姐够狠,居然是要安排廿一的亲爹眼睁睁来看这场刑责。将来宁家家主知道了真相,岂不是要恨透了他这种打手帮凶?   秦三才想到这里,心里难免生了几分惧意,不过转念又一琢磨,以王爷的通天手眼,宁家算什么?这场角逐一定是王爷获胜,他只需跟着二小姐乖乖替王爷做事才是正途。再说,廿一这小贱奴挨打的时候,常常压抑着呻吟,清瘦身体瑟瑟发抖被鲜红色的鞭痕布满,真的是别有一番风韵。   秦三才立刻来了兴致,积极吩咐手下去请宁家家主,一面摩拳擦掌,从刑房里挑出各色鞭子,比较着究竟是先用哪一根开始打才好。   过不多时,宁家来了一众人,为首的却不是宁家家主。   秦瑶暗自纳闷,难道宁重楼这样冷血凉薄,或是胆小畏缩,竟不敢亲自来?   左礼谦上前一步,对秦家二小姐行礼,面上却无笑容,阴郁地说道:“二小姐实在对不住,我家家主中午之前就匆匆离去,至今未归,音信皆无。我等也正急着寻他。”   “啊?”秦瑶脑筋飞转,回到宁家的时候秦瑶已经注意到宁家仆从个个脸上无光,难道说宁家出事了?这个时候宁家出事,多半是王爷那边动的手脚。   秦瑶试探道:“本小姐借住贵府本是外人不便多问,不过家主大人究竟是何缘故匆匆离去?瑶是否能帮忙找寻?”   左礼谦看秦家二小姐的关切之情不似作伪,就算宁家这次出的意外与平南王脱不开关系,但是……家主临走时特意交代,暗示秦家二小姐是私生女儿,对那奴隶廿一也应多些关照。左礼谦一向对家主的英明坚信不疑,虽然这样的交代他暂时无法完全理解,却还是尽力遵从照做。   宁家家主失踪这样的大事,瞒是瞒不住的,当然左礼谦一开始也没打算主动禀告外人,可秦家二小姐来请宁家家主的时候,他就再也不能瞒着,必须亲自出面解释应对。既然如此,就明言相告,看看王府这边和秦家二小姐会有怎样的反应。   85趁机治小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中午争取继续更新。   又收到长评了很高兴,连夜就写了文出来,中午就更。左礼谦斟酌用词,简要道出事情始末:“多谢二小姐关照。其实是这样,今日早饭后大少爷突然昏迷不醒,经大夫诊治说是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毒。家主听闻白鹿女学有一位高人精通医术擅长解毒,为表诚意和尊重,家主立刻备了豪华车架带足了金银,亲自去请。”   秦瑶心中狐疑,左礼谦提起的白鹿女学内那位精通医术的高人莫非就是她的干娘妙手毒王?可她下午之前都在白鹿女学,如果宁家家主上午来访,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果然听左礼谦压低声音说道:“可是车马行至城外,家主大人突然下车,一句话都没交代就追着一个陌生人匆匆离去。旁人劝不得拦不住,跟上去的随从影卫陆续都被人暗算……至今尚无家主音讯。”   秦瑶心想,熟悉宁家影卫行踪,能做出这种周密安排将宁重楼弄失踪的人,十有**就是李先生。这么说是李先生借着王爷的报复计划要开始他的行动了?虽然李先生不曾透露会拐走宁重楼,但叮嘱过一旦宁家出事,秦瑶可以按照王爷的计划继续行动,取得宁家其余人的好感和信任。在宁重楼被放回来之前,宁家接下来还会陆续发生几件祸事,不仅仅是人员伤亡还会有生意波折财物损失……   这些都是王爷苦心筹划系列阴谋,如果秦瑶能见风使舵配合着演绎,一切顺利用不了十天半月,宁家的核心权势就会向着秦瑶这边倾斜,甚至是再也离不开秦瑶。到那时,王爷会让秦瑶釜底抽薪过河拆桥,宁家便只有任人揉捏的份。   秦瑶心中盘算,她的重头戏是不能再拖延了。   风雪交加,雪花熨帖在她的脸上,冰凉一片,让她越发清醒。她抬头,忧虑地望着看似已经伤重昏迷的廿一……她告诫自己不能急躁,不能恐惧,事情要一样一样来,不能乱了方寸。首先应该救下廿一。既然重要的观众宁重楼失踪,宁家上下人心惶惶,是不是可以暂缓所谓例行刑责?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txt全本小说网   秦瑶心念着廿一的伤势,开口说道:“家主大人出事,本小姐深表同情,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左总管不必客气,尽管提……”   秦瑶开头这句是纯属客套的话,后半截打算商量着让对方配合,以帮忙寻找宁家家主为由,看看能否先拖得取消了廿一的例行刑责。   谁料左礼谦不等秦瑶话讲完,就迫不及待道:“既然二小姐这样说,事出紧急,在下的确有一个不情之请。家主今晨一直与您的奴隶廿一单独相处,在下怀疑也许廿一能知道什么线索。二小姐可否允许在下与廿一单独相处片刻,问他一些关键的问题?”   若说是宁重楼要求单独与廿一相处,秦瑶想着父子天性应是不会有什么危险才会同意,但是眼下,左礼谦明明是将廿一当成了嫌疑犯,秦瑶怎么舍得把廿一交给他来审问?   秦瑶心中不悦,眼中掩不住几分冷淡之色,语气尽量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左总管,廿一是本小姐的奴隶,您若是有什么话问他,本小姐在旁听着能有何不妥?”   左礼谦本就将奴隶视为畜类物件,见秦家二小姐听说要审问奴隶廿一时面色不善,可是再看周遭布置明显是刑讯的架势,难道是另有玄机?他也是擅长察言观色的,看出秦家二小姐对奴隶并不似常人那般轻贱,免不了猜测她与廿一之间究竟有何关系?   不过左礼谦思前想后,必须要找廿一问话,而且是最好少些旁听的人,所以讨好道:“也对,就依二小姐的意思。但是事关重大,可否通融一下,让闲杂人等先退避?免得乱传了什么不利的消息,引得人心惶惶?”   秦瑶正想着怎么停了刑责将秦三才那帮人支走,听左礼谦这么说心中暗暗叫好,面上却继续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吩咐道:“唉,就依左总管。今天本来是父王交代要对廿一例行刑责的日子,可家主失踪是大事……秦管事,你们先将廿一移入刑房,本小姐陪着左总管审问不能耽搁,闲杂人等先散了吧。”   秦三才一面让家丁小厮将廿一解下来拖入刑房,一面自告奋勇道:“二小姐,不如让奴才伺候着,您也知道这贱奴皮糙肉厚,若是不肯讲实话,少不了还要严刑整治了。”   秦瑶知道秦三才等了大半天就是为了施刑折磨廿一那会儿的快感,可她怎能让廿一再受苦?她又想到廿一身上的新伤,对秦三才的狗腿样子自然是不待见,眼珠一转吩咐道:“既然如此,秦管事就先候在院子门口那边,本小姐审问廿一的过程中若要人帮忙,自会传话。”   秦三才哪晓得秦瑶是打定主意耗着他,让他半夜不能睡,站在院子门口干等着吹风?他这会儿激动万分应了,也不敢再回去刚才那暖房中打瞌睡,唯恐二小姐传唤的时候他不在,耽误了审问的大事,就兢兢业业地守在下奴院子门口。   别的院子院门都有遮风挡雨的檐子,下奴院子这里只是柴门草棚,秦三才站了没一会儿就落了满身雪冻得手脚冰凉,他赶紧让小厮撑起了油纸伞,点了火盆拿了暖炉捂着,才算稍暖。不过刑房那里一直没动静,大半夜下着雪,他在外边这样干等着确实难熬。   刑房内另有一番光景。   秦瑶与左礼谦进房关门,一左一右站了。廿一则是刚刚被拖拽的人粗暴地踢打醒来,强撑着跪在地上。   这会儿没有王府的人在,秦瑶不忍继续端架子,亲自弯腰将一旁叠放的厚棉衣都拿到廿一跟前,柔声道:“廿一,天气太冷,你先穿上厚衣再回话。”   廿一心想,现在有二小姐看着,或许暂时不会刑责逼供,可是审问完了,多半仍要继续例行刑责,秦三才还在院子门口苦苦等着呢。未免厚衣污损,他还是不必麻烦,于是垂眸,不敢碰触厚衣。   秦瑶却是知晓廿一心思,他是不舍得,怕一会儿还要挨打受罚。她心里赌气,她说过会护着他,为何他不信?她眼睛一瞪,嗔怪道:“廿一,我的话你都不听么?现在就想挨打不成?”   左礼谦在旁看得咋舌,秦家二小姐对奴隶廿一说话的态度神情,怎么好似是小情人之间打情骂俏的味道,哪里有半分主子的样子?   廿一隐约感觉二小姐不是真的生气,她其实是怕他受寒,她一向如此,明明心软善良,却总是装作凶恶的小人模样。他怎能让她担心不满,终于是将她赏赐的厚衣全都穿好,又规矩地跪下,心想大不了一会儿例行刑责前再及时脱掉就是。   “廿一,家主大人今晨在马舍上房都与你说了什么?”左礼谦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也是秦瑶想知道的。   今天早上在马舍发生的场景太过美好,廿一一直怀疑是自己白日做梦。可如今左总管和二小姐都很关注,他该如何说呢?他侧耳凝神,确认下奴院子附近暂时还没有人盯着听壁角,而刑房内只有父亲的心腹和他的主人,按道理他无需隐瞒。   姑且就当是真的,父亲也并未说不可以对旁人提起会面时的事情,他还是如实交代,这样也能问心无愧。   不过他还是在叙述中,故意略去了父亲允许他躺靠着亲手为他疗伤的那段似幻似真的场面。别的事情都还说的通,而那段温暖怎么想都像是假的,太过不可思议。不用说的,应该尽快忘掉那种幻觉才对。   还是二小姐给他的好更真切,特意吩咐他穿上厚衣。他这样想着,仿佛身上也因着衣物和二小姐的关注,渐渐暖了起来。   86危难见真章   廿一讲述完毕,左礼谦的心内却是止不住波澜起伏,各种推测纷纷涌现,偏偏是家主失踪不在场,虽然有家主之前那些叮嘱,可是眼下廿一的这套话不似作伪,他一时半刻找不出错漏,也拿不准是真是假。   左礼谦往最坏的方向假设,倘若是廿一与秦家二小姐合起来演戏,实则为平南王对宁家的报复阴谋,那么是谁能这样精准地掌握家主的心思动向,恰如其分在此刻演这样一场戏?而向着好的一面推测,倘若廿一所言句句实话,那么不仅秦家二小姐可能是家主的女儿,这地上跪伏受尽折磨的奴隶或许也是家主的骨血。   秦家二小姐与这奴隶廿一会否是孪生兄妹?他们二人从小不知彼此是被平南王分开教养训练,天壤之别地对待。现如今平南王是让他们骨肉相残,又酝酿着阴险毒辣的计划,借他们的手来报复宁家不成?   一旦生了这样的念头,左礼谦就再难安心,额头冒出冷汗,神情越发凝重:“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家主为何会失踪?”   这句其实是废话,左礼谦顺嘴一问,是在思量着接下来的说辞。   秦瑶这些时日已经是通过李先生了解到左礼谦为宁家最忠实的奴仆,是上一代宁家家主专门培养的托孤之人,也是宁重楼的心腹。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是王爷能动摇收买的,否则宁家也不可能有今日辉煌成就。左右权衡之下,秦瑶决定,先取得左礼谦的信任尤为重要。   秦瑶酝酿好情绪,装作从震惊中回神的样子,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终于压低声音说道:“左总管,我……我看廿一所言应该不假。王爷也是因此才会长年累月虐待折磨廿一。廿一的容貌与家主大人如此酷似,说不定……”   左礼谦没料到秦家二小姐开口会这样说,她的立场难道不是与平南王一边?她会否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甚至还有廿一的身世,才对宁家怀有一丝情意?他继续探问道:“二小姐的意思是?”   秦瑶看左礼谦是明白人,索性把话挑明,满眼单纯直言不讳道:“廿一有可能就是家主与先王妃生的儿子,这一点你们应该也早有怀疑吧?”   秦瑶见左礼谦仍然一脸迟疑,又趁热打铁情真意切地说道:“不管你们如何想如何看,其实我和廿一对宁家都绝无恶意,可我们身不由己。我是无依无靠弱质女流,几个月之前还流落街头衣食无靠,突然被接回王府……我一直不太确信自己的身份,命也是攥在别人手里。廿一则是中了剧毒七伤散,没有解药,毒发七次就会死,已经发作了一次……而我若不听从王爷安排行事,他们就会继续变着花样折磨廿一。我不忍心见廿一吃苦,又怕自己根本也是命不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猜测这一次家主失踪,很可能就是王爷派人做的。我并不能控制随行的影卫和王府暗藏的力量,阻止不了他们针对宁家的阴谋报复。但是我愿意帮助宁家,同时也是帮我们自己,不能再受旁人摆布,再去害无辜之人。”   秦瑶讲着讲着泪流满面,心内也是真情涌动,加上故意要演绎的效果催化,将一个受控于人的少女无助和惶恐又不失善良的一面表现的淋漓尽致。   左礼谦不禁为之动容,也渐渐理出了一些头绪。   虽然秦家二小姐没有承认她与家主的渊源,不过她护着廿一,想要摆脱控制不愿害人的真善心思应该不假。试问哪位贵族千金会那样自然而然亲手为一个奴隶拿衣服,对个奴隶牵肠挂肚嘘寒问暖?不用言语表现出的细节,往往比人前故意做作更真切。大场面上看似都是秦家二小姐在主事,其实王府这批人里应该另有统领,这也是左礼谦早就发现的。顺着这样的思路说她身不由己,她和廿一都是无辜的,甚至有可能都是家主的骨血,并非没有道理。   左礼谦觉得家主是否公开认回亲生儿女是一方面问题,关乎家族利益可以暂缓可以舍弃。但是血脉亲情割不断,有了这一重联系,哪怕是分属两方,谁都不愿成为生死之敌。也许秦家二小姐和廿一的存在,正是可以化解矛盾消弭危难的良机。   左礼谦从本心上是不愿看到宁家因着与平南王的恩怨被整垮,当然谨慎的性格使得他亦不会凭着三言两语就对秦家二小姐掏心窝的信任。   秦瑶混迹街头,熟知人心性情之中的弱点。对付左礼谦这样谨慎有经验而且以主家为重的人,她不能显得太精明太冷静,否则会引起对方更多怀疑。她表现的弱势迷茫毫无目的,让对方自无法察觉她的最根本用意,以为都是旁人主导推动,她不过是被动地走到那一步,她才更容易取对方的信任。   所以秦瑶不提合作,不讲隐情和大道理,哭哭啼啼只表明自己的善良和态度,在潜移默化之中已经让左礼谦渐渐放松警惕,对她产生了怜惜同情。   左礼谦这会儿是将信将疑,毕竟事关家主血脉,和宁家安危的大事,他不能轻易做主,一切都要等家主回转才好进一步商量。   可家主失踪音信皆无……首要大事自然是寻找家主,另外大少爷中毒昏迷必须及时救治也不能耽搁。左礼谦脑筋飞转,想出个也算是试探秦家二小姐诚意的法子,说道:“二小姐,您的诚意在下看得出。不过在下只是跑腿的奴才,大事还需家主大人定夺。”   秦瑶听出左礼谦是还存着戒心顾虑,她也不急,双方信任是需要时间和事实来证明的,他能开始试探,正说明他开始信了。她擦净眼泪,正色问道:“左总管,是否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上的?”   “倘若此番家主失踪与王府有关,二小姐也不便插手。”左礼谦犹豫片刻,这才诚恳请求道,“其实还有件事更加紧急,关系我家大少爷的性命,还望二小姐能帮忙。”   你家大少爷——宁从文么?秦瑶暗中叹息,廿一明明才是宁重楼的长子,宁从文那个锦衣玉食从小被捧在天上的小孩多半是昏迷,性命应该无碍。而廿一伤病交加估计是饿了整日又一直辛苦劳作,现还跪在地上被审来审去,也不见左礼谦有几分关心。就因为廿一是奴隶,是所谓“来路不明”的私生子么?真是嫡庶有别,亲疏远近,天壤之差,让她不免替廿一心寒不忿。   不过秦瑶很庆幸,此刻不是发脾气使性子的时候,应以大局为重。她盘算着,左礼谦所求的很可能是为宁从文解毒的事情,而她若是能帮忙不妨就答应下来,再以此为交换,利用左礼谦调动宁家的势力保护廿一。她必须尽快想个稳妥法子,让廿一避开王府这些人的折磨凌虐,至少能好吃好喝地多休养几日才行。   廿一跪在地上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琢磨着二小姐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是王爷的女儿啊,为何听起来是愿意帮助宁家的?就因为宁家家主是他的父亲么?她说过要帮他,所以她义无反顾,她甚至在违背王爷的命令。   他只是她的奴隶,不应该啊,她不应该为了一个奴隶做这些危险的事情。   二小姐就算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也完全不必这样付出。何况他就要死了,他欠她的还没还清。   廿一很想说服自己眼前所见所闻所感都是假的。   可一切又是那么真,二小姐近在咫尺,就连幽幽体香亦是可闻。他无法再骗自己。   二小姐不止一次对他说,她是喜欢他的。他记得越来越深,已经刻在骨子里,在伤痛的时候只用稍稍回味就比灵丹妙药还管用,能迅速缓解不适自我麻醉。   其实还有她说过的所有的话,一颦一笑,生气瞪眼或是温柔体贴,楚楚可怜或是豪爽大方的样子,都是那么美,他怎么也忘不了。   他猛然意识到,他竟是不由自主,慢慢开始,信她了。   87连夜求解药   正如秦瑶所料,左礼谦开口求的果然是与宁从文有关。原来上午宁重楼带着车马金银出城,计划是去白鹿女学求高人为宁从文解毒,结果半路宁重楼离开,剩下的人不敢耽搁,分出一批仍是去了白鹿女学。不过那位高人脾气古怪,也不知是嫌礼数不周还是与宁家有过节,总之明摆着不愿意来。宁家虽然也派人去了别处请来了大夫,可是直到晚上也不见治疗有什么起色。宁从未仍旧昏迷不醒,喂什么吐什么,不吃不喝的,急死人。   秦瑶一开始没想到自己的那位干娘会与宁家有什么过节,不过小心一点总是没错,所以她答应帮忙去白鹿女学试试请人,并不曾把话说死。左礼谦是疾病乱求医,觉得秦家二小姐至少表面身份高贵,平南王的女儿就算是白鹿女学的人也不能不给面子吧?   秦瑶心里头对那个曾经将廿一当马儿骑的宁从文没有半分好感,只为了能取信宁家,救人是一定要做的,但是能否达到把人救活治好,她并不在意。因此她打算表现的积极一些,让左礼谦看出她的诚意就好,至于去了干娘那里,人家就是不答应过来救人,她亦不会牺牲自己的利益去成全宁从文。   于是秦家二小姐受宁家左总管恳求,连夜备车再次出城,去白鹿女学请那位传说中擅长解毒的高人。   秦瑶可以做样子不睡觉连夜去为宁家奔走,但她舍不得廿一跟着操劳,本是打算着将廿一留下养伤。忽然她又想到守在下奴院子门口的秦三才,还有明知廿一可能是家主之子仍漠然视之的左礼谦,她怎能放心?就算她从中使计,让秦三才与左礼谦相互牵制,可这两人没一人是真为廿一着想的,若他们私下里有了勾结和解,怕是最终吃苦的还是廿一。   思前想后,秦瑶决定不能与廿一分开。她煞有介事编了借口,硬是将廿一带在身边,将秦三才打发留守在宁家。   深更半夜,四下漆黑,细雪飘散,寒风凛冽。   这种坏天气里,平时路上一定是没有行人的,如今却有一队锦衣护卫骑着高头大马簇拥着一辆豪华马车急匆匆出了城,连夜赶路奔往白鹿女学。   秦瑶躺靠在宽敞的马车内,努力睁着眼,不过脑子里早被困倦之意塞满,上下眼皮直打架。旁边服侍的丫鬟小秋也是呵气连天,却不敢怠慢,借着为主子捶腿的动作对抗睡意。   而穿着一身棉衣的廿一恭敬地跪在车内,照看着暖炉和上面温着的茶水,他脸色虽然苍白,神情却是相当清醒。   上车之前二小姐偷偷塞给廿一止痛的药和糕点,使他的胃痛暂时缓和,身上的伤虽然无暇包扎,不过廿一早已习惯,只是暗自可惜身上衣物多半会被绽出的血渍污浊。   他其实也很累很困,但是除了运功调息之外,很小的时候他就被迫学会了让自己保持清醒的方法,比如可以在膝盖下面垫上尖锐的石头,比如可以时不时去摸一下烫手的炉子。   记得当年秦三才教他各种规矩的时候,最基础的就是以奴隶的标准跪姿跪上十二个时辰。不许吃喝不许移动身体,如果困了累了倒下了就会被鞭子抽起来再延长时间。那会儿廿一才四岁,刚刚开始记事不久,会说的话都不多,无非是奴隶回答主人的固定的几句“是”,“下奴请主人责罚”诸如此类。用了三天三夜他终于是达到了要求,也从实践中掌握了各种保持清醒的方法。之后他昏迷了数日,亏得奴隶阿七偷偷照顾,才算没有死掉,却也脱了一层皮。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恍惚地以为自己真的只是会说话的工具,比畜生还不如的物件而已。   现在回想起来,廿一暗自庆幸。小时候基础打得扎实,如今就轻松了许多。   “廿一,你不困么?”秦瑶想找个话题聊一聊提提神。   廿一微微抬头,对上二小姐困倦朦胧的双眸,心底浮起奇异的暖意。她是在关心他么?为了帮宁家,为了及时给宁从文解毒,她竟是连夜出城奔走。因是被她带了出来,他才能免于刑责,他怎能不感激?   “下奴不困。”廿一柔声回答,又大着胆子建议道,“主人不妨小睡片刻。”   这句话连小秋都是极为赞同的,如果二小姐肯睡,她也能借机沾光闭一会儿眼睛。   谁料秦瑶莞尔一笑,反问道:“你可知我为何睡不着?”   廿一观二小姐神色,更像是随时都会睡着的样子,怎么会睡不着?他自然不敢质疑,只用最稳妥的奴隶标准的话语回答道:“下奴愚钝,不知主人心意。”   “因为有你在啊,我睡不着。”秦瑶顺嘴说了一句,眉眼弯弯,唇角浅浅上翘,芙蓉粉面上又铺染了一层红晕。   廿一先是自卑的低下头,以为是自己这样肮脏卑贱的奴隶留在车内妨碍了主人休息,不过他在低头前竟是注意到了她说话时神情中温柔的变化。他心神一荡,模模糊糊猜测着,她并不是厌恶他,否则一开始就不会允许他留在车内。那么她的意思是……她因为关心他,才不肯睡去么?   车内还有旁人,他不敢问。就当她是那样的意思吧,反正她并没有明确要赶他离开,他便继续当个家什物件,默不作声。   此时此景与廿一过往美好的梦境交替融合,然而梦中先王妃的位置已经变作了二小姐。她可知道,他穿着她赏赐的厚衣,可以守在她身边近在咫尺,抬头就能望见她的地方,心中便可以安宁,忘却困苦,身上仿佛总能暖暖的连伤痛都不觉得了。   “二小姐,那把廿一赶到车外去,您休息片刻养养神可好?”小秋建议了一句。   秦瑶瞥了小秋一眼,心想也不能怪这丫头听不出她话里的好坏,毕竟她喜欢廿一这种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相信的。她的干娘妙手毒王属于异类能够理解她的心情,而小秋这种王府里长大浑水里熏陶出来的奴才自然不能指望了。   “不必了,快到地方了。”秦瑶的声音越发温柔,“小秋,你歇歇。一会儿真若能将那位高人请出来,路上少不了要你侍候着,到时可别因为困乏犯了错丢了咱们王府的脸面。”   小秋乖巧点头,得了主子允许,也实在是困,就躺靠着闭上眼。   秦瑶这会儿就可以肆无忌惮盯着廿一看。看着他,她的精神也渐渐清醒,摆脱了困意。他应该是明白了她刚才那番话的用心,否则定会请辞离开车子才对。她高兴,脸上眼中笑意越发明显。   细雪被风卷起,打在车窗上,声音并不大。最明显的还是那些护卫的马蹄声和车夫驱赶马儿的吆喝声。   静夜里,那些嘈杂应该是明显的,无法忽略的。   但是此时此刻,秦瑶却忘记了周遭环境,眼里心里只有廿一,再无其他。   就只是痴痴傻傻盯着廿一看,她竟能够暂时抛开烦恼忧愁紧张和恐惧感觉到安心,他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也猜的出她的心意,他亦不知不觉在她的注视中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她的心跳无端端加速。   然而许多话无法说出口,藏在心中越来越浓,止不住化为了绵绵情意。她下意识地离开座位,挪到了廿一身边。   近一些看的能更仔细,她与他几乎脸贴了脸。她着了魔,想的是要再去品尝他的双唇。   这个春心荡漾邪念丛生的过程,在她觉得应该是极短的一瞬,其实她也有娇羞矜持挣扎矛盾,不知不觉的动作并不那么干脆利索,犹犹豫豫小心翼翼地拖延了时间。   于是在廿一的眼中,二小姐越发奇怪,慢慢凑到了他近前,一直盯着他看又不说是要做什么。只不过他的心跳因她的靠近迅速加快,咚咚有声。   他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他对她是有感觉的。不是怕不是敬畏,不是像杏生引诱而成的那种不得已,竟是渴望着她的靠近。他的理智被突然生发汹涌的几乎无法克制的灼烧的感觉逼到角落,**滋生迅速支配了身体,他想要她靠得更近,贴在他身上,他想要她温润的唇覆盖他的干涩的唇,他那羞处竟隐隐开始鼓胀。   他的脸浮起红晕,衬得他绝世容貌更加俊俏。   他的眼眸里涌动着莫名的愉悦与渴望之色。   她知道他对她是有感觉的。   她心中的欢喜无法言表,她再不拖延,再不犹豫,她毅然决然,吻上他的唇。   车厢其实是颠簸的,小秋并没有真的睡实。她迷蒙中睁开眼,看到的竟然是二小姐与廿一亲吻的场面。她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下意识发出了“啊”的一声。   88一波又三折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周三中午能有更新,忙啊,呜呜周末两天一直加班中,都没空填坑。   秦瑶在犹豫的过程中也曾想到车内还有旁人,倘若被看到她与廿一的亲密,该如何是好?不过转念之间,她又把心一横,觉得没必要对自己的贴身丫鬟隐瞒什么。何况小秋不傻,早晚都能看出端倪。与其让小秋胡思乱想疑神疑鬼,还不如趁着这不经意撞见的机会对小秋摊牌。倘若小秋是不识时务的,那秦瑶说不得就会狠心,早点动手除了这种不能控制的隐患。   所以,随着小秋那一声惊讶的叫,秦瑶的心思已经是转了好几圈,威逼利诱的招数全想了,少女本能地羞涩反倒顾不上了。   “嘘。”秦瑶极不情愿地与廿一分开,扭头狠狠瞪了小秋一眼。   小秋被秦瑶的神态吓得一激灵,仿佛做了亏心事的是她而非对方。她急忙听话地用手捂住嘴巴不再出声,不过满眼的不解根本无法掩饰。   车外护卫也因着车内的惊叫而不安,出声询问道:“二小姐,出了什么事?”   对于小秋的反应尚算满意的秦瑶,稍稍调整心情,不以为然道:“是小秋做了噩梦,现在人醒了,没别的事。”   小秋似有所悟,连声附和。   秦瑶面色稍缓,压低声音道:“小秋,你心里想什么不要瞒着我,有问题就问。你既然是我的贴身丫鬟,我也不想有什么事情让你想歪。”   小秋刚才确实是被二小姐大胆的行径吓得够呛困意全无,不过她毕竟是王府内家养的奴仆,平素听闻的贵族豪门之内的各色龌龊事情不算少。人前衣冠楚楚君子之态,人后深宅大院里说不定就是禽兽面目荒唐行径。而她只是家生的奴才,陪着主子出门在外,让主子不顺心起了猜忌,她的小命都有可能丢了。如此权衡,她不再犹豫,一面表忠心,一面也揣摩着主子的真实用意。   “二小姐……奴婢明白了,奴婢刚才确实睡得迷糊,亏得主子将奴婢喊醒了。”小秋唯唯诺诺地说着她觉得最稳妥的回答,赶紧撇清关系,心里却思量着二小姐对廿一那样亲密的各种可能。   小秋听人说过国法规定驸马不可再纳妾氏,而公主郡主的私生活很少有人敢管,是以公主郡主蓄养私夫排解寂寞虽不会大肆炫耀,也可谓是公开的秘密。公主郡主的私夫面首,多数是出身较低图美色钱财的,也有指望借着这层关系平步青云建功立业才成为裙下臣。她猜测着难道是二小姐看上了廿一的俊俏,想要将他充做面首么?可二小姐还是闺阁少女……真是,真是与众不同啊。   秦瑶从小秋的眼神中已经将她心里想的猜出七七八八。秦瑶懒得对小秋仔细解释,觉得还不如引她想歪,就含混说道:“没错,我喜欢廿一。”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听在小秋的耳朵里,自然是顺着她刚才揣摩的意思,又诱导她进一步往歪处想。   秦瑶凝声道:“我看你也是个机灵的,你能考虑我的心情,将心比心我定不亏待你。以后你若喜欢什么人,我也必然不会难为你。”   小秋忙不迭谢恩,困惑全在二小姐凌厉的眼神逼迫下都塞回脑子里不敢再多问。   秦瑶知道小秋暂时没胆量敢挑战她的耐心,这才回头继续看廿一。   廿一已经低下头,而且向后挪到车厢门边,沉默不语。   “廿一,你想什么呢?”秦瑶旁若无人地发问。   廿一的想法其实与小秋的更接近一些,甚至是比那还不堪。富贵人家女眷养的面首,最差的身份也还是平民,而他仅仅是等同畜类的贱奴,一件玩物。二小姐也许是真的有那么几分喜欢他,可是旁人眼中,他算什么东西呢?以前他不敢奢望什么,然而现在,他感受到了二小姐的心,他愿意信她说的话,那么他就该为她做更多的事,不能让她因为与他在一起反而是生了更多困扰苦痛,遭到旁人非议。   他该怎么做才好?   今日是被小秋撞见,明日或许会被王府的影卫看到。廿一思量着,一定要寻个稳妥的借口,至少做到掩人耳目。那之后的事,又该如何?   且先不管以后,眼下他不能让小秋起疑,应是遮掩才对。于是他以卑微语气回答道:“下奴是主人的玩物,任凭主人摆布,不会有不该有的念头。下奴若是会想,也一定想的是如何让主人高兴开心。”   小秋倒没觉得廿一的回答有何不妥,奴隶就该是这样的。   秦瑶乍一听却是心头难受,胸闷气短,她看不见他的脸色,于是就摆脸色给他看,恶狠狠赌气道:“贱奴,你说的不错。本小姐玩的就是你,别再胡思乱想。”   廿一现在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奇怪自己居然听得出她是在说气话。他不用看她,只用静静感受她的气息她的语气,她的容颜神态就鲜活清晰地展现在他的脑海。他不由自主忍不住就会相信,她对他并无恶意,她甚至是口不对心,她真的有些喜欢他的。   他暗骂自己多半是得了失心疯。偏偏这病,让他心里暖暖的,渐渐淡忘伤痛。   他愿就这样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如梦一般不醒来。   廿一继续不言不语,秦瑶自然也不敢再说气话,怕廿一越想越歪,车内顿时安静下来。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外边护卫请示的话打破了车内的诡异气氛。   “二小姐,白鹿女学到了,请您下车。”   不用旁人吩咐,廿一如释重负一般,急忙从车内逃下来,跪伏在地充当脚凳。   秦瑶一咬牙,足尖在廿一背上轻轻一点,迅速跳下车子,也不用旁人搀扶,站定了就吩咐:“廿一,你随我来,旁人不必跟着。”   护卫们虽然依着主子吩咐,没有簇拥而上,不过到底是王府的奴才,出门还是要讲排场。叩门问询,向内通禀,解释来由等等事情,都有他们替秦瑶代劳。   秦瑶让人通禀求见的是妙手毒王,妙手毒王一听说是刚认的干女儿深夜来访,怎能不给面子?   片刻后,大门开启,分宾主落座,遣退闲杂人等。房内只剩下妙手毒王与她的丫鬟,秦瑶与廿一,一共四人。   妙手毒王上次为廿一疗伤时已经发现他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如今再看廿一身量和举止,不用问就猜到他的身份,所以并不介意他留下。   “干娘,瑶儿冒昧打扰,其实是为了旁人求医问药。”秦瑶乖巧简捷地说明来意。   妙手毒王微微一笑道:“你借住在宁家,想必听说了宁家大少爷中毒的事情,你不会是为他来求我吧?”   秦瑶面色一红,奉承道:“干娘料事如神,瑶儿什么都瞒不住您。的确是这样,宁家家主本欲亲自来请您,结果半路失踪音信皆无。宁家左总管请我帮忙,我并没有承诺什么,却想着倘若真是奇毒,请旁人来了也是无用,还不如来求干娘。可瑶儿又想干娘是不是有别的顾虑,因此不曾答应……瑶儿此番能请动您固然是好,请不动瑶儿也不会让您为难。”   妙手毒王凝视着秦瑶,别有用心地问道:“宁家大少爷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帮他救他?别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都是糊弄俗人的。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不妨对我直说。”   秦瑶刚要编说辞,就听廿一用传音入密暗中提醒道:“主人,这房内西墙暗藏密室,有一个人隐在密室中似是一直关注此间动静。”   秦瑶唯恐是与王府有关的什么人,或者是那些她招惹不起的势力,她神情一变,装作天真地提醒道:“干娘,您这房内是否有密室,那里有人能听到咱们这边说话吧?”   妙手毒王瞥了一眼恭恭敬敬遵循奴隶礼仪跪在秦瑶脚边的廿一,已然明了房内机关瞒不过他的耳目。秦瑶是担心隔墙有耳么?这丫头果然是鬼机灵。也罢,算是机缘巧合吧,既然被他们看破,趁机向那位大人物引荐一下秦瑶未尝不可。   妙手毒王起身,亲自去到西墙边,恭敬请示道:“殿下,您看该如何是好?”   墙那边传来温和的女子声音,态度亲切地回答道:“阿妙,莫非是你故意与干女儿一起算计我?还是你这房内的机关太不牢靠,连人都藏不住?”   妙手毒王心知对方是开玩笑,不过那是她的顶头上司,怠慢不得,赶紧解释道:“殿下行踪飘忽,哪里是属下能算计的?今日之缘,实乃大家命中注定。”   机关作响,西墙的书架自动打开一道缝隙,一位紫色华衣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人从中徐徐而出,钗环摇曳仪态万方。   妙手毒王对秦瑶说道:“瑶儿,这位是静和公主殿下。殿下,这就是属下新近才认的干女儿秦瑶。”   谁料静和公主只是对秦瑶微微颔首,目光最终竟定在了廿一身上。   “阿妙,那边跪着的就是你提起过的那个武功高强的奴隶么?”静和公主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表情变幻莫测,不待旁人回答,她就吩咐道,“奴隶,抬头,让本宫好好看看,什么人竟能让阿妙吃了亏。”   秦瑶行礼完毕,本想与这位连妙手毒王都很尊重的大人物好好拉拉关系,不过对方显然兴趣点在廿一身上。她不禁心头打鼓,猜不透堂堂公主之尊,为何会对一个奴隶比对她这平南王的女儿更感兴趣。莫非……秦瑶暗自后悔,廿一长得极俊,今天出门又是穿的整齐没戴面具,万一被好色的人看上了,比如像这位颇有来头的公主,硬要强占了去,那岂不是糟糕?   89紫凤印之主   廿一微微抬头,眼神却是向着二小姐的方向,等待着她的准许或者暗示。   秦瑶权衡利弊,觉得在不明对方立场的前提下,她还是恭敬一些低调一点,有话好好说。她以前并未听王爷提起过静和公主这个人,她初步判断,静和公主应该与皇室或其他势力关系更近,而且又是被白鹿女学的教习尊重的……她心念一动,莫非静和公主与紫凤印之主相关,甚至就可能是印主?   所以秦瑶神色之中敬仰之情越发真诚,有了那样的猜测之后,也就起了更多的好奇,想要找机会探探对方底细。然而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她若是不能引起对方足够的好奇,她这种庶出女儿的低微身份在正经皇室公主眼中很容易就被忽略。   既然静和公主对廿一更感兴趣,她不如顺着对方心思,点出廿一的与众不同之处。   于是她对廿一轻轻点头,默许他遵从静和公主的吩咐,并且大大方方言道:“殿下,廿一虽然是奴隶,不过他并非愚鲁粗莽之人,而且身份有些特殊……”   果然,静和公主对廿一的探究之意更重。她优雅地理了理鬓发,微微一笑道:“你这个奴隶长得俊俏,不知可会服侍人?让他随本宫进密室,有些话单独盘问。”   静和公主这番说话的态度语气都是不温不火的,好似问朋友借个杯盘碟子那种事情一般,不过透着不容驳回的意味。   秦瑶心说,对方哪里是商量,明摆着是以大欺小,强行提出要求。她质疑静和公主所谓的“服侍人”究竟是什么事情,唯恐沾了那种肮脏龌龊的意思会伤害廿一,大着胆子装清纯地提道:“殿下,廿一平素是做些粗活,要么就是充作衣服架子,为晚辈练习裁缝女红,可能不会侍候细致的活计。殿下身份尊贵,若需添茶倒水,理应是晚辈效劳。”   静和公主的眼中多了几分戏谑,故意板起脸蛮不讲理道:“本宫自是有要紧事情问询,秦瑶和阿妙,你们先在外等等,不必担心。”   妙手毒王熟知静和公主爱捉弄人的怪脾气,暗中拉了拉秦瑶的袖子,劝道:“乖女儿别怕,殿下一向仁善,让她带廿一去问话就好。”   秦瑶虽是百般不舍,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且先退让半步。她走到廿一身旁,低声叮嘱道:“廿一,我就在外边等着,不会离开你。”   “主人请放心,下奴不会有事的。”廿一低声回答,因着二小姐的话,他竟是一点都不怕了。虽然现在他还猜不出这位尊贵的公主有何事情要单独问他这等贱奴,可二小姐说会在外边等着他,不会抛下他,真的很美好很温暖。   廿一跪行进入密室,关起了门。   斗室内燃着灯火,映亮周遭。屋内陈设典雅高贵,地面上铺着精美厚重的毯子,铜盆里炉火正旺。一切都是暖融融的。   静和公主端坐在雕花的木床之上,手边红漆矮几摆放着一盏并未饮的香茶。她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廿一按照奴隶的标准姿势再次行礼跪好,不言不语。   静和公主却淡淡吩咐道:“将衣服都脱了。”   廿一愣了一下,不敢多问,将上身穿的棉衣脱下,叠好放在身旁,不再动作。   静和公主又加重了语气,逼迫道:“听不懂么?将衣服都脱了。”   廿一咬着嘴唇迟疑片刻,鼓起勇气说道:“殿下,下奴身体肮脏唯恐污了您的眼目,可否……”   静和公主盯着廿一已经赤、裸的上身那些层层叠叠的伤,眼神里掩饰不住浮起忧郁之色,再听闻廿一语气里的哀求之意,她的心一软,再装不出严厉样子,妥协道:“不过是个低贱物件,居然会害羞。也罢,原以为是副好皮囊,没想竟是一身伤。”   廿一心下稍安。他其实是介意的,是委屈的,不愿被别的女子用那样的目光盯着打量。他答应过要将身心都奉献给二小姐,他就不可以再招惹别的女子。他的容貌是父母所赐,会引人注意他避免不了,还好他伤痕累累肮脏的身体让人望而生厌。想到这里,他忽然心情低落忐忑不安,这样破烂的自己,凭什么能让二小姐喜欢呢?二小姐为他制衣,会否也是不愿见他身上丑陋伤痕呢?她对他究竟是几分真情,可以维持多久的宠爱呢?   以前廿一不会去想太远的事情,不敢去揣度主人对他的情感心思,可是现在他禁不住想要将这份温暖留住,期望能维持更久,想要在有生之年都在二小姐身边,让她欢喜。   “奴隶,你想不想要自由?只要你愿意跟着本宫,本宫自有办法带你离开,让你从此衣食无忧,脱了奴籍。”静和公主提出诱人的建议,“本宫听说你武功高强,内力被封都能胜过妙手毒王。若是一直委屈在平南王那里成为泄愤的可怜物件,被折磨致死,岂不是太可惜?秦瑶那小丫头自身都难保,不可能救你。你如果答应本宫的要求,将本宫服侍妥帖,本宫可以帮你,甚至还可以帮她。”   自由,是每个奴隶都很向往的。不过廿一从懂事起就被告知,这辈子都别想那种美事,王爷说他注定一生为奴,以血还债到死。就算皇帝开恩特赦,王爷也有办法让他继续过生不如死的日子。   除非,他能脱离王爷的掌控,消失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如果可以那样做的话,他根本就不需要别人施舍成全所谓的自由。   而他早就想的明白,他不能离开。不仅仅因为他不愿,他对先王妃的愧疚,现在还多了对二小姐的牵挂。何况他已经中毒命不长久,要自由有什么用?还不如求得更多时间能陪伴在二小姐身旁,为她分忧解难。   所以静和公主的建议,对廿一几乎是毫无吸引力。再者,所谓“服侍妥帖”是要他去做怎样的事,用怎样的标准评价呢?高高在上的公主,需要一个低微的男奴做什么,当成发泄的物件,还是如猫狗一样养着的宠物呢?   廿一不知道为何心头钝痛,闷闷的想不开,会突然很在乎那种事。旁人都当他是奴畜,一个卑微物件,他为何还忘不掉羞耻之心?是因为被二小姐将当成一个人太久了,忘了本么?还是根本就有不甘,一直压抑到无法再压抑了。   他不会忘记,他是人,他身上流着先王妃的血。在无数伤痛的被人践踏折磨的日子里,他一直都靠这样的记忆去幻想,去逃避现实的残酷。   如果先王妃——母亲还活着,是不会允许他真的那样自甘堕落成为旁人的玩物吧?   静和公主发现廿一的冷淡和犹豫,她心念一动,故意轻蔑地问道:“奴隶,难道本宫的条件还不能令你满意么?那么你想要什么才肯跟本宫走?”   廿一垂眸,以恭敬的语气表达着坚定的心意:“下奴是想到死都能留在主人身边。因此殿下的命令,下奴做不到。”   “为人要懂得变通。”静和公主进一步抛出诱饵,“虽然你武功高强,你忠心耿耿,但以你现在的身份,你能帮秦瑶做什么?不如跟了本宫,本宫会给你自由给你权势,给你想要的一切。你中的毒可以解,你能活更久,甚至成家立业娶妻纳妾儿女成群,这些都不难实现。不过就是让你换个主人而已。”   听到“中的毒可以解”这几个字,廿一心下激动不已,将信将疑迅速思量着静和公主怎么知道他中了毒。是妙手毒王告诉她的么?那么当日是妙手毒王为他疗伤时发现他中了毒么?妙手毒王称呼二小姐为干女儿,她们什么时候认的亲?一系列困惑凸现出来,他不敢多想其中纠结的事,却无法忽略希望的光。   他忍不住问道:“下奴中的七伤散真的可以解除么?”   静和公主眼神一沉,看来他还不是无欲无求,她面上却轻松道:“那是自然能解,否则本宫要个快死的人做什么?”   廿一隐约感觉到静和公主的语气里混杂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她应该是有什么目的,不仅仅是要一个玩具这么简单吧?廿一多留了一个心眼,反而出言试探道:“殿下,如果下奴想留在二小姐身边,又想得到解药,您可有两全之策?”   “哈哈,真是贪心啊,居然不愿跟着本宫,还敢要活命的解药?”静和公主从床榻上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廿一,威胁道,“你是吃了豹子胆,还是嫌命太长了?”   “下奴问与不问都是任人宰割,为何不问?”廿一抬起头,迎上静和公主的双眸,不再迷茫。他整个人的气质却因着这样的动作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刚才的卑微顺从消失不见,透出了深藏在骨子里一种无法让人忽视的通透坚强。   他之所以敢那样去问,并非是鲁莽。习武之人的直觉告诉他,静和公主的武功平平,这密室的机关也绝对拦不住他,他若想全身而退,甚至护着二小姐不受伤害都不成问题。他不想再错过任何机会,静和公主对他感兴趣应该还有别的原因,他要知道背后隐藏的秘密。   静和公主的神色陡然一变,惊讶于刚才一直乖巧的奴隶为何会突然硬朗起来,敢用这样的语气神态说话挑战她的耐心。他是在试探她的用意么?他产生怀疑了,他联想到什么?他果然不是愚鲁莽夫,他不仅武功高强而且很聪明,察言观色懂得把握机会。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啊。   静和公主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慢慢退回床榻坐定,品了一口茶,入口冷淡不是滋味,心内却是压不住波澜汹涌,终于开口道:“廿一,你是宁重楼之子对不对?”   这回轮到廿一吃惊发愣。   没等廿一回答,静和公主又说道:“你可知我认识你的母亲,慕容雪。”   90命运的转折   秦瑶坐立不安,她此刻有些后悔若是能认真学武,说不定就可以隔着墙听到密室内的动静。究竟廿一被那位公主殿下叫进去是为了什么呢?廿一不会被欺负吧?一想到这里,她脑海中出现的竟是杏生跨坐在仰面躺倒的廿一身上的羞人场面,看得出廿一虽然并非主动,却也碍于对方是女子,不可能大力反抗。廿一真是太善良了,有的时候明明他会很难过还总要为别人着想。   “瑶儿,别担心。”妙手毒王拉着秦瑶在一旁落座,安慰道,“公主殿下有时喜欢开玩笑,其实人很好。”   秦瑶自然不信,小心询问道:“干娘,那您说殿下为何单独叫廿一问话?她不会因着廿一看破她行藏降罪责罚吧?”   妙手毒王莞尔一笑:“瑶儿想到哪里去了?莫非是怀疑殿下看上了你的心上人?”   秦瑶脸色一红,小声解释道:“干娘,我……我确实有点怕,旁人都以为我要将廿一当做面首玩物……可是我想嫁给他,让他堂堂正正做人,不愿他受委屈。”   “公主殿下的儿子与廿一差不多大,她可是皇室内出了名的专情之人。她想必是有其他原因,才会单独盘问廿一,说不定是大好事。”   听到这里,秦瑶心内稍安,如果是养育过子女的母亲,应该会相对心慈手软吧?她又顺着打探静和公主的事情:“干娘,公主殿下为何会来白鹿女学?瑶儿斗胆想问,殿下她是不是紫凤印之主?”   妙手毒王的瞳孔猛然收紧,下意识左右看了看,面色凝重地盯着秦瑶压低声音问道:“瑶儿,你从何处知道紫凤印的事情?”   秦瑶观妙手毒王的神色反应,心说莫非她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正猜到点子上?她稍一寻思,就半真半假地说道:“关于紫凤印,瑶儿是听李先生偶尔提起过。瑶儿刚才是随便瞎猜的,觉得公主殿下不似寻常贵族妇人,身上透着江湖气。若是犯了忌讳,还望干娘见谅,多多指点,瑶儿以后不会再乱说。”   “瑶儿,既然你已有此猜测,干娘就不瞒你。公主殿下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也是这一任紫凤印之主。”   “啊?”秦瑶这会儿的惊讶与满眼的惊喜真真切切,无法掩饰,她激动道,“殿下就是紫凤印之主?”   妙手毒王面露忧郁之色,反问道:“怎么,瑶儿对紫凤印感兴趣?”   秦瑶忙不迭点头,眉眼之中却也流露出心虚忐忑之情。   妙手毒王很喜欢秦瑶在她面前不掩饰不做作的表现,怜爱之意顿生,叹了一口气劝道:“乖女儿,那位置不是你该想的。”   秦瑶心头一凉,不解道:“这是为什么?”   “你以为掌管紫凤印的人就是天下间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女人么?想号令江湖,还是为国尽忠?一分权势就意味着一分责任,活的并不会是当初想象的那么舒服洒脱。”   “瑶儿不懂。”其实秦瑶心里是明白的,不过她的目标早已确定,她要迎难而上。李先生曾经说过的话点醒了她,她需要大权作为倚仗,她不能总是指望别人来帮她,她自己要有足够强硬的底牌。紫凤印无疑是个好东西,是她迅速获得权势的捷径。   妙手毒王看着秦瑶年轻的朝气蓬勃的脸,不难察觉那双眼眸中跳动着不甘,野心之火蠢蠢欲动。她心知自己这个干女儿不是一般闺阁少女富贵千金,那么是不是不该用常人的标准来要求她呢?   妙手毒王记得静和公主说过,紫凤印的掌管者除了出身要经严格筛选,最重要的还是心性问题。王公贵族家里的小姐们往往是锦衣玉食不愁吃穿不知世间疾苦,所以她们也不思进取,要么过于宽厚平和天真,要么是高傲自大狠辣冷酷无法与江湖人顺利沟通。没有驾驭紫凤印这种特殊权势的能力,坐到了那样的位置反而会压力倍增捉襟见肘,甚至引火烧身走上歧途。   静和公主早在几年前就开始频繁往来白鹿女学,物色合适的接班人,不过至今也只是找到了三个算是还能看上眼的,其中以信王之女敏柔郡主为相对最优人选。然而敏柔郡主虽说是冰雪聪明才华出众,不过性情温和与世无争,对权势的向往比较淡。若让敏柔郡主继承紫凤印,接手现在处理的那些纷繁事物担负重要的责任并不难,静和公主怕的是长此以往,生生扭曲了一个人的心性。被扭曲的心性压抑久了,可不是舒服的事情。   “瑶儿,你为什么想要那个位置?”妙手毒王凝声问道,“你可知下一任紫凤印之主已经有了人选?”   秦瑶眼神一黯,她心知那个位置可能早有人选,不过真正听到明确的答案,她仍是会沮丧。她下意识咬咬嘴唇,低声答道:“干娘,我以前并不知道紫凤印,那会儿想过要与廿一逃去偏远地方隐姓埋名过男耕女织的平凡日子。可是后来,我发现如果我不力争上游,或许性命不保。我也很怕,不知道该怎么做。偶然得知了还有能让女子安身立命掌控江湖势力的机会,自然是十分关注心向往之。干娘,您可知廿一他是宁重楼之子?您可知廿一的生母就是我父王的先王妃慕容氏?廿一是无辜的,他背负着这样的身世受尽折磨,倘若我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我们两个,我们根本无法挣脱我父王的掌控无法应对他的怒火。”   妙手毒王第一次听闻这等隐秘,眉头紧紧皱起,半晌无言。   原来廿一那孩子竟然是慕容雪与宁重楼之子。   慕容雪是平南王一生挚爱,天下皆知。宁重楼的过去则是鲜为人知,大家看到的只是风光无限的天下首富宁家家主。   这样两个人的孩子,沦落为奴,又与平南王的女儿产生情感纠葛,福兮祸兮实在难料。   妙手毒王自己的感情问题都没有解决,本是不愿掺和进旁人的恩怨,可现在投缘的干女儿、廿一与静和公主的偶遇,冥冥中似有定数一般。她该顺其自然,还是为了干女儿推波助澜帮他们一把呢?   妙手毒王此生为情所困,到头来一直孤苦,无儿无女,好不容易有了秦瑶这个聪明机灵颇合心意的干女儿,她怎能不为其着想?   密室外一对干母女为着将来的平安幸福细细思量谋划,密室内却是另有一番光景。   廿一怔怔抬头,全然忘了礼节,直视静和公主,目光中充满了渴望之色。他没有出声,心里却发了疯地想要知道关于先王妃——他的母亲的一切。倘若真如宁家家主所言,他们本来早就相识相爱,先王妃因此抛夫弃子私奔而出,他就不再是不被期待的孩子。母亲或许是想要生下他,从来都不会恨他的……很可能是爱他的。这样的答案光是想一下就美得不行。   静和公主本就打算告诉他真相,在那样的注视之下,她心头柔软之处被深深触动,娓娓道出深埋心间太久的那段尘封往事:“我幼时一心向往江湖,及笄前就曾女扮男装微服出游,结果是眼高手低自作聪明招惹了强悍匪徒性命堪忧。幸好我被一对年轻的情侣相救。”   静和公主低头书了一口凉茶,动作姿态极为优雅,仿佛是花前月下与人聊天小憩诉说着家长里短的事,眼神却是恍惚而迷离:   “……那对情侣正是年轻英俊的宁重楼和天真未嫁的慕容雪。宁重楼当时以一人之力横剑尽斩数百匪徒,刀光剑影尘土飞扬一场杀戮之中他是那样挥洒自如,宛若天神降世衣不沾血。我记得很清楚,慕容雪当时并未出手,神色轻松地护着我在安全的地方评点战局,她让我不要害怕,她信心满满说宁重楼必胜。我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强悍高妙的武功,我心激动不已。”   静和公主不过是寥寥数语,廿一却不由自主在脑海中勾勒出当年惊魂动魄的打斗场面,以一敌百的宁家家主,是怎样的英姿飒飒?他的母亲又是如何的爱慕着那等少年英雄。血脉似是真气充盈,一种无法压抑的骄傲从骨子里生发而出,那是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们曾恩爱如斯笑傲江湖。   “……我几经试探才晓得原来宁重楼竟是藏剑山庄的弟子。那时的宁重楼好武成痴,经常瞒着师门偷偷下山与高手比武较量。慕容雪就是他曾经击败过的一位高手的养女,两人不打不相识,性情相投渐渐如胶似漆。无奈藏剑山庄有一条严苛的规矩,宁重楼若想研修庄内最上乘的武功,就必须发誓不再与外人往来。而慕容雪资质有限,无缘拜入藏剑山庄……”   静和公主讲到这里语调渐渐低沉下来,顿了一下叹息几声,才继续:“这些事情并非是慕容雪亲口对我说,我那时已经回到宫中,不过我与她时常有书信往来。我向她隐瞒了真实身份,她却将我当成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她身边没有同龄的女子,遇到烦恼挫折,都会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来。我若能帮,自然会替她支招。可惜……不知为何藏剑山庄一夜间人去楼空,慕容雪只收到宁重楼一封诀别信,告诉她不要再等他。她心灰意冷,了无生趣,因家族逼迫,才会嫁给了那时一点也不出众的平南王庶子秦冶源。   她出嫁前给我写信,隐隐透出要自尽的意味。我怕她真寻了短见,特意易装奔赴婚礼以防不测。然后我发现秦冶源对慕容雪非常好。我想他们会有幸福的家,慕容雪也会在秦冶源的呵护下慢慢忘记过去,恢复生机。   秦冶源最终继承王位,慕容雪也为他生下儿子,两人曾经有过一段琴瑟和谐的美满生活。谁能料到世事无常,宁重楼再次出现了。   在慕容雪失踪之前,我收到她最后一封信,虽然没有透露她的意图,不过凭我多年对她的了解,她明明是有托孤之意。那时她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她希望我有时间能代替她去关照她与秦冶源的儿子秦放。她说她很后悔,她当年不该不够坚定,她应多等几年,等到宁重楼离开师门回来找她。我知道她是旧情复燃难以自拔,打算追寻宁重楼而去。”   静和公主再次停顿,欲言又止,终于是忍住没有再继续讲往事,目光慢慢落回廿一身上,眼神明灭不定,时而慈祥时而畏惧又夹杂着莫名的怜惜:“廿一,你与我记忆中年轻时的宁重楼长得一模一样。倘若你真是他们的儿子,仔细算起来,我欠他们一条命,又是你娘亲的好友,理应照顾你才对。”   廿一一直安静地听着静和公主讲述往事,心潮从澎湃起伏又随着静和公主的话语慢慢平静下来。虽然知道了更多,但是困惑和不解并未减少。父亲母亲既然是相爱的,为何父亲又抛下了他的母亲呢?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廿一将静和公主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牢牢记住,细细书味,当她终止在“理应照顾你才对”这句的时候,他已然意识到她话中有话,她可能还隐瞒了什么关键的秘密。   静和公主为何对他讲这些,她希望他能够做什么?他对她而言是有用的么?如果他能做到她期待的事,他会否可以换来更多的真相?她刚才说过二小姐自身难保,她有能力帮她,那么他有否机会,为二小姐多做一些事情维护她的平安快乐?   番外一:春寒   作者有话要说:   后妈基因爆发,预谋更两篇番外。   这是第一篇,懵懂的小廿一的凄惨童年。关于小廿一幼小时的更多故事,可以参见右侧作者推文里兰雨雨大人写的《廿一番外》。这样一比较,大家应该能明白其实我还挺亲妈的。   明天继续更第二篇,那就是相对甜里带酸一些的【春暖】,时间点是老宁经秦瑶努力在心里已经接受廿一是儿子之后,父子单独相处的故事。看我多好,经过仔细考虑暂且让老宁活着赎罪吧。倘若将来一不小心将老宁写死了,大家就来看番外聊以慰藉吧。早春时节,清晨刚刚下过雨,空气里充斥着泥土的清新气息,植物新生的嫩叶上凝着水雾,蒙蒙一片极为诱人。   饥肠辘辘的小奴隶跪在一株海棠树下翻弄着泥土,眼睛却盯着不远处墙根那里才冒头的野菜。那棵野菜还太小,但是比昨天似乎是长大了一些又多了一片叶子,小奴隶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觉得自己还能再饿一日,幻想着明天野菜会长得更大一些,那样吃起来就能饱了。   小奴隶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乱发纠结遮没苍白的小脸,光溜溜没有衣物遮掩糊着泥土污浊的小身子瘦骨嶙峋,脊背和臀上绽裂着新鲜血口压在各种狰狞的旧伤痕之上。他的脚心红肿,脚趾甲残缺不全,脚腕上还锁着一条粗大笨重的铁链无情地磨破脚踝皮肉,其实已看不出正常双脚的模样。   这小奴隶就是平南王府里人人可以折磨欺凌,当成公用出气筒的贱奴廿一。   廿一努力地用小木铲翻着花树根部的土,这是在王妃的院子里才能得的好处,在别处监工都是要他用布满伤痕的双手去翻搅坚硬的泥土,怕他用铁木的工具碰坏了名贵的花草。而王妃娘娘是请教了外边的能工巧匠,特意制作了这把木铲,说她院子里的花草定要用这种木铲翻土才有益处。   廿一以为照料名贵花草都有这种奇怪的讲究,每次来这里干活总是小心翼翼忠实地执行着这样的规矩。直到阿七临死的那一天,用枯瘦的手握着他的小手,偷偷在他耳边说,王妃是好人,叫他以后多多争取去王妃院子里做事的机会。他这才明白,也许王妃对他存了几分怜悯。   廿一并非蠢笨无知,他隐隐约约也有感觉分得清旁人对他是否有善意,晓得去王妃院子里做事的时候比在别处轻松一些,运气好还能得衣食赏赐。   上一次就是,正赶上世子庆五岁的生辰,王妃吩咐丫鬟将世子玩闹中掉在地上的糕点打赏了在一旁拔野草的廿一。那糕点香甜的美味,廿一一辈子都忘不了,之后虽然几日都被克扣饭食,可他只用脑子里回忆那种味道,仿佛也不觉得很饿了。   一想到食物,廿一眼前的影像渐渐开始斑驳,头一阵阵眩晕。他犹豫着,是不是今天就将那棵野菜吃掉,万一明日不能再来王妃的院子做事,万一别的仆人将野菜当成杂草除去……思考的时候胃会火烧火燎的痛,廿一下意识腾出一只手捂着瘪瘪的肚皮,身体在料峭春风中瑟瑟发抖。   几乎就要晕倒的时候,廿一看到一双精致的小靴子,踏着被雨水冲刷得干净的石板路转过假山,向着他这背阴的角落走来。单看这种靴子的做工面料,廿一就知道那不是仆人能穿的起的,来的人应该是世子殿下,因为大公子的脚已经比这大了许多。   廿一咬破嘴唇,维持着清醒,不敢让世子见到他晕倒不做事的样子。世子虽然与王妃一样和善,但那些陪着世子玩耍的小奴才们,平素都当廿一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时不时作弄欺负。廿一怕是招惹了他们,耽误了做工,挨打早习惯了,怕是再次被罚没了饭食。他已经记不清上次正经领到那小半块糠饼是什么时候了。   “大哥,听说那小奴隶又来院子里翻土了?”世子秦舒奶声奶气地问话。   大公子秦放心里头是不太乐意陪着弟弟玩耍,可是若非在弟弟这里消磨时间,就要回书房读书。明日先生考的内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根本不想记。不过只要说是世子弟弟缠着他让他陪着玩耽误了温书,再有好心的王妃说情,先生和父王就都不会怪罪。这招屡试不爽。   秦舒是早产儿,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喝药怕风怕雨的。偶有好天气,王妃才肯放他在院子里玩耍。   秦放不知道秦舒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贱奴廿一感兴趣的。今天刚被王妃放出来玩耍,秦舒就念叨着要去找廿一来玩。   秦放虽然比秦舒年长三四岁,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喜怒藏不住都在脸上,此刻眉头微蹙若有所思,想着几天前才从大姐那里听来的惊天秘密。大姐秦珍竟然说那个肮脏卑贱的小奴隶廿一是他同母异父的亲弟弟,还百般叮嘱他千万不要再告诉别人,包括秦舒也要瞒着。   秦放一开始根本不能接受一个小贱奴当自己的弟弟,又听大姐说,母亲正是因为生了廿一才会血崩而死,他怎能不恨廿一?可是大姐劝他,说他是大哥,有责任要照顾弟弟,否则母亲在天上会不安宁,会怪他不懂事。大姐还说,等他想明白了,愿意承担责任,愿意背着父王与她一起偷偷照顾廿一的时候,她才会将真相告诉廿一。这样他们可以串通好,瞒着更多的人,免得惹父王生气。   秦放与其说是想明白了,还不如说是将此事当作了与大姐一起玩的一个很刺激的游戏。不告诉旁人,连可爱的世子弟弟都瞒着,感觉还真是有意思。秦放的眉头舒展开来,寻思着过会儿就哄着年幼无知病病怏怏的秦舒去睡午觉,他趁机叫大姐来,一切都按照大姐的吩咐,与廿一开始玩这个有趣的游戏。   秦舒眼尖看到跪在海棠树下的瘦小身影,惊讶道:“大哥,廿一怎么又没穿衣服?他不冷么?记得上次我娘赏了他一件袍子的。”   王妃赏赐的袍子,是一个小厮不小心弄得脏破的外衫,本为做粗活的奴仆短衣粗陋冷硬,不过小小的廿一穿在身上可以遮到膝盖比什么也不穿自然是暖和的。廿一当时欢喜的很,连磕了几个响头谢恩。可那件衣服只穿了两日,就因服侍王爷的时候挨打被抽得稀烂,变成破布条。那些新伤至今还在廿一的身上绽裂着,衣服却早不见了踪影。   廿一瑟缩了一下,怕世子殿下会因此怪罪,他试图将小小的身体完全藏在花树背后的阴影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秦舒孩童心性,随口一问也不等回答,脑子里就又想到别的事情,扭头望着大公子秦放,撒娇地问道:“大哥,我听小厮们说,他们都将这小贱奴当马儿骑。娘亲不让我骑马,大哥骑的那匹小矮马也不让我靠近说危险,那我骑廿一玩好不好?李嬷嬷说大哥小时不会骑马,也是先骑着廿一玩耍的。”   现在的情况算是主子问话吧?按照规矩奴隶必须立刻停止手头工作跪好聆听并且在主子允许后认真回答。廿一借此机会挣扎着以奴隶的标准跪姿跪好,额头贴着地面,这样至少不必劳作可以稍歇片刻。   主子们议论的那匹小矮马,廿一是知道的,每天天不亮他就要去马房收拾马粪添加草料。他无比羡慕那匹小矮马,因是被大公子喜爱就能得额外的上等精料,那些精料摸起来又软又细,没有糠饼的馊臭霉味,热乎乎的还散发着新出炉的淡淡香甜,也不知是什么精贵的粮食做成。   在被人当马儿骑在身下的时候,廿一往往会想如果自己真的是一匹马就好了,马儿只用供主子们骑乘,不必再做别的事情还能每日都有吃食。有一次廿一在马房做事,饿得实在忍不住偷偷舔了一下上等马料,结果被监工发现狠狠鞭打了一顿。此后他彻底明白他是低贱的猪狗不如的奴畜,是根本不能与那些马儿相提并论的肮脏物件,便是马儿嫌弃挑剔不肯吃的草料,那也绝对轮不到他碰触。   还好,他趁着翻土拔草整理庭院时,偷偷将野菜塞入肚子里的事情,好像还没被发现。廿一禁不住暗自庆幸。   秦放看着伤痕累累瑟瑟发抖的廿一,心头莫名难过。就算廿一是害死了母亲的孽种,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大姐说稚子无辜,父王不过是气在一时,早晚会想通。秦放身为大哥,不能泯灭良心,欺凌幼弟。   廿一是弟弟,与秦舒一样都是他的弟弟啊。   秦舒锦衣玉食,自出生起就被封为世子,恨不得整个王府里的仆人都围着他一个转。而廿一贱如草芥,不知被多少人践踏折磨,没日没夜地劳作不得温饱。同是亲弟弟,为何会有天壤之别?   秦放不由自主思量着这个令人困惑的问题,嘴上则劝道:“小弟,男儿当骑真马,那个又脏又瘦的小奴隶哪里比得上我的小矮马。你若骑着那小奴隶,不怕弄脏了衣服么?你放心,我晚上就和父王说,弟弟想学骑马。母妃最听父王的话,父王最听我的话,到时候一定让你骑了真马玩耍。”   秦放打定主意,不想让廿一被人当马儿骑,着实用了一番心思哄得秦舒将兴趣转移到别处,两人一起又回到房内玩耍。   主子们没有计较他的衣服问题,也不曾打骂责罚,廿一暗自松了一口气,不敢再耽搁怠慢,继续奋力翻土。   如果到掌灯他被带去磨坊推磨之前,还不能将这院子里的土都翻一遍,铁定是要挨鞭子的。挨了鞭子再去推磨,动作会更慢,一宿都不能睡估计也是完不成分派的活计还会继续挨打。直到泼盐水都醒不过来,廿一才能得片刻休息。不过他这所谓养伤的时候,是绝对没有饭吃,他如果不想继续挨饿,醒过来能爬得动就要去上工。   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廿一在痛晕与痛醒之间苟且活着。他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有别的可能,运气好一点会像老奴隶阿七那种熬到五十多岁才死,运气差一些也许等不到成年可以领一整块糠饼的日子就断了气。   但是这一天与往日不同,正中午的时候大公子遣退了所有仆人,将廿一叫入那间从不许低贱奴隶进入的豪华大书房内,与大小姐一起告诉了他一个惊天的秘密。   从那之后,廿一的命运渐渐偏离了平南王为他设计好的轨迹。   番外二:春暖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场景发生在宁重楼失踪回来宁家之后,已经知晓了廿一是亲子,试图照顾补偿。当然咱们的小廿一意志是坚定的,很难动摇的,与老爸独处时别扭那也不会少的。让他相信老爸对他好,接受这样的爹爹——过程会漫长的,也许一不留神老宁就被我弄死了。   总体来说,这篇应该算是糖,大家放心阅读。   明天继续更新正文了,请大家多多支持,不要霸王啊!头立夏的几日,容城的春天才姗姗来迟。   仿佛一夜之间,那些个枯黄的枝杈上就都染了鲜黄嫩绿,冰雪的影踪统统消失不见。   廿一跪在宁家家主的院子门口,本该是心无旁骛地等待着家主传唤,眼睛却不由自主瞥见了墙根下新冒头的一株鲜嫩野菜,盯着怔怔出神。这场景似曾相识,让他无端端记起了七岁那年的早春。在先王妃院子里海棠树下辛苦劳作的他,望着墙角的野菜垂涎欲滴的感觉。他还记得正是那一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上一次七伤散发作提前了半日,那之后连带着胃痛频频。今日一早明明刚吃过二小姐赏赐的饭食,为何胃又如空荡荡时那种钻心痛楚?四肢百骸也在抽痛,不过这只是七伤散又要发作的前兆。幸好他是被宁家家主叫来,暂时还没安排重活,跪候等着无比轻松。   廿一下意识捂着腹部,似乎这样就能缓解痛楚。手触到身上穿的新衣,心也跟着一暖,如和煦春风吹拂在面,周身的痛竟是轻了许多。   廿一现在穿的这身衣服是宁家家主因着给长子宁从文庆生日,特意吩咐赏赐下来的,只要在宁家出入的仆从无论等级和从属全都能得到,包括奴隶。当然,分发下来的衣饰做工样式都是严格按照尊卑礼制,奴隶只能穿白色或暗褐的素色麻衣。   奴隶的上衣下摆就到膝盖之上,衣袖齐着手肘方便干活,下衣的长度通常也只是到膝盖下边一点,露着大半的小腿脚踝。奴隶自是不配穿鞋袜,所以赏赐的衣物里也不含那些对奴隶而言奢侈的东西。   尽管是这样粗陋的衣物,对廿一也已经相当于难得的丰厚赏赐,他很高兴。毕竟能感觉到春暖花开的意味,夏日将近,二小姐赏赐的厚实棉衣和那件从王府里带出来的旧夹袄都渐渐穿不住嫌热了。廿一不希望在二小姐身边服侍的时候还露着伤痕累累的脊背。虽然二小姐说要抽空再为他制衣,不过既然能得现成的衣物,就省得二小姐为此操劳。   二小姐为了应对王爷安排的任务必须出门几日,有李先生跟着,不便带旁人。二小姐说她央了宁家家主照顾他,让他一早就去家主那边候着,别的活计都不必做。   其实廿一一开始是有些惶恐的,怕自己无用被二小姐抛弃。但二小姐满眼喜色张罗着外出的事,还神神秘秘讲宁家家主说不定会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是指这身衣物么?的确算是很大的惊喜。这是崭新的没有穿过没有一丝污渍的衣服,虽然样式与别的奴隶没什么区别,可针脚细密而且似乎很合体,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廿一禁不住怀疑难道是父亲也发现了他们两人身材相似,特意叮嘱制衣的人按照那些与众不同的尺寸定做的么?怎么可能,廿一迅速打消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堂堂宁家家主是不会有闲心关照一个低贱奴隶的。   “廿一,家主让你现在去书房侍候。”一个小厮走到院子门口,神情轻蔑地吩咐了一句。   廿一行礼道谢,不敢在主子院内起身直行,跪爬几步向着院内西首家主的大书房而去。   刚才喊他的那个小厮就留在院子门口,指着廿一匍匐在地的背影与一旁的仆人小声嘀咕道:“李大哥,家主大人一早就亲自见了城里有名的人牙子庆三嫂,记得上回宅子里出了个不服管教的丫鬟就是那庆三嫂给卖出去的。据说那丫鬟三两下就被庆三嫂治得服帖,沦落在勾栏之中还念着咱们宁家的好。我看家主大人对这个贱奴好像特别关注,难不成是他碍眼……要将他处置了?”   廿一不是故意偷听,只是内力精深,那两个仆人低语议论全都传入了他的耳中。他心中不免胡思乱想,怀疑那人牙子的出现会与自己扯上什么关系,不会是宁家家主嫌弃他容貌引人非议,想着将他卖掉吧?不过转念他又寻了充足的理由安慰自己,他的卖身契应该远在愈城被王爷严加看管,宁家就算有什么人看他不顺眼,也最多是打骂出气,没有权力处置其他。   廿一心神稍定,在书房门口叩首请安,得了允许才毕恭毕敬膝行进入房内。   房内原本侍候的奴仆鱼贯而出,从外边关好门,偌大书房内就只剩下宁家家主和廿一一坐一跪,各怀心思的父子两人。   廿一屏气凝神查探周遭,发现连通常保护家主的那些影卫也都不见了踪影,至少房内感觉不出还有旁人。宁家家主——父亲,找他来,又打发了闲杂人,是要继续之前在马舍上房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么?又或者想从他这里了解那日二小姐去白鹿女为大少爷顺利求得解药的真相隐情?   “廿一,我本来想与王府商量,将你买下。可是秦家二小姐说你虽然在她名下,不过卖身契尚在王府保管,若要买卖,必须禀奏王爷知晓。”宁重楼盯着廿一,神态语气里都融入一层莫名暖意。   廿一猜不透为何宁家家主会突然对他说这些,所以低头不语。恰恰错过了宁重楼关切的眼神。   宁重楼轻轻叹息,继续说道:“我一早找了城里最好的人牙子来,想着将你长期借到我这里……再为秦家二小姐添些使唤的人,然后……为你寻个好去处。”   廿一低垂的眼眸神色一黯,果然是打算要将他卖到别处去么?寻个好去处?如那不服管教的丫鬟一般卖他去勾栏肮脏之处,或是牵去盐场矿上当牛做马活活累死,还希望他也能感恩戴德么?   对面高高在上端坐的人,真的是他的父亲么?也难怪当年会抛弃了身怀六甲的先王妃,原本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吧?   之前的暖意瞬间消散,廿一忽然觉得胃痛如绞,四肢百骸如虫蛇啃噬,很难过,心中骨子里都有说不出的难过悲哀。   若是过去廿一只会继续忍着直到麻木,不过今天此时他,也许是太失望,终于忍不住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家主大人,不知二小姐是否已经同意将下奴长期出借?”   “这个,我还没与她商量。”宁重楼尴尬地应了一声,隐约察觉廿一可能误会了他的意思。   “下奴斗胆建议,家主大人还是与二小姐商量妥当再做安排……二小姐曾说不愿让下奴离开身边。”廿一不晓得自己哪根筋不对了,竟敢用这样的态度与宁家家主说话。可他就是不甘,不想离开二小姐。又因着静和公主叙述的过往,他对父亲产生了更多的质疑,说不出道不明的怨气压抑不住,让他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   宁家家主应该是不愿相信,相信了也不想认他这种低贱奴隶当儿子吧?与其留着碍眼早点处置了,也算人之常情。   廿一暗暗告诫自己要冷静,不如敷衍一阵子,等二小姐回来,他就可以躲开,尽量让宁家家主眼不见心不烦。然而心底另有一个声音叫嚣着,将他无数困惑不解放大,要他趁着现在这种大好的独处机会,赶紧套问真相。不过他思前想后,若非承认自己与宁家家主的关系,否则那些隐秘哪一个都不是他这种奴隶该问的。   “廿一,那天在马舍……我看到你吃马料,我当时很震惊,所以才……”宁重楼开始了笨拙地解释,试图先缓和气氛。   廿一痛得有些恍惚,又听到宁家家主翻前帐提起他偷吃马料的事情,不再存侥幸之心,只道接下来少不了一顿责罚。他索性强行散去了身上维持清醒的真气力道,先一步倒下昏过去。他盘算着在痛醒之前,说不定可以耗过大半刑责过程,小小赚些便宜。   迷迷糊糊之中,廿一又开始做美梦。   他梦到自己躺在一张温暖舒适的软榻之上,软榻可能就摆在窗户边上,日光倾泻明媚,春风花香扑面,悦耳鸟语清晰可闻。   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握住他的手,源源不断的暖流传来,试图温热他因毒发肆虐僵冷抽搐的身体。   低沉关切的男子声音忽远忽近很不真切地对他说着:“廿一,我知道你是我的儿子,你可知你是我和最爱的女人生下的儿子?我知道我当初做了错事,害你一直受苦,我不晓得该怎样补偿你,而且现在为了宁家,我还不能公开认你,我……”   廿一想挣扎着抬起手臂捂住耳朵不去听,可惜身上全然没有力气,动手指都是困难,然后他对自己说一定是美梦幻觉,不能信。睁开眼,他或许正被吊在刑房狠狠鞭打责罚。会很痛。   “廿一,你很难受对不对?你的内息很乱,是七伤散发作了么?胃也在痛么?我这里有药,你张嘴,让我喂给你吃。”   不要信,不能张开嘴,否则灌进来的很可能就是呛人的辣椒水,会将他更快地弄醒,回到残酷的现实。   他不想那么快就醒过来,所以紧紧咬住嘴唇,不肯放松。   “廿一,你醒一醒,不要怕。”宁重楼继续恳求。   为什么还是宁家家主的声音,不是她,不是他能信任的二小姐?   时间过得真慢啊。   身体感觉到大力地晃动,手腕被什么东西越箍越紧。每次被吊起来行刑的时候,如果脚上没有加坠重物,身体自然会被皮鞭棍棒打得摇晃。手腕上也许是铁镣铐或者粗麻绳,承担身体全部重量勒破了皮肉自然又紧又痛。廿一微微蹙眉,压抑着呻吟,仍然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宁重楼越发焦虑,语无伦次道:“廿一,我不会打你的,刚才是不是碰痛你的伤口了?你怎么没有反应?脉象上看你应该是醒着的,你睁眼看一看。这是她留下的药,这些是吃的……我不是哄骗你,我是真的想照顾你,让你能过得舒服一些。不要吓我,求你相信我,给我补偿的机会,好不好?”   听起来真的很美很诱人啊,他为何会梦到这么奇怪的事情?   91祸兮福所倚   秦瑶从白鹿女学离开的时候,天光已经开始发白,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秦瑶将自己来时乘坐的豪华马车让给妙手毒王,留了小秋在车上侍候,她自己则与廿一从女学中随意借了一辆毫不起眼的布篷马车权且赶路。   这种马车内的陈设和舒适度自然无法与王府那辆豪华马车相比,倒是顺了秦瑶心意,只因车内狭小,容不下旁人,她就只让廿一陪着。   秦瑶在位子上坐了,廿一就贴着她的脚边跪好。他身材高大,直跪抬头能与她平视,两人可谓是亲密无间宛若耳鬓厮磨。   在干娘那里一连串的惊喜,让秦瑶格外兴奋,瞌睡虫早没了影踪,在马车内与廿一低声细语:“廿一,你说静和公主会帮我对不对?”   廿一点头,用传音入密回答道:“主人,公主殿下与先王妃是旧时,她人挺好的,不仅说要帮您,还说可以赏赐下奴七伤散的解药。”   秦瑶不以为然道:“解药的事情你们比武那天我就拜托干娘了,她说需要二十几日一定能做出来救治你,我没对你说是因为毕竟还没拿到……”   廿一面露感激之色,心中却稍有些疑虑忍不住问道:“主人,是否妙手毒王另提了条件要您去完成,才能拿到解药?”否则,以秦瑶的性情,定然是早早就告诉他这等好消息的。   秦瑶没想到廿一竟然如此了解她,竟能想到了这一层,她也不想再瞒他,就将妙手毒王与李先生的恩怨加上她的推测一并讲了出来。   廿一蹙眉道:“主人,李先生恐怕不好哄骗……”   秦瑶却乐观道:“没事,干娘是嘴硬心软的好人,解药定然会按时给了我,至于李先生那边看机缘了,干娘才不会强逼着我。再说公主殿下不是也答应要帮你么?”   说到这里,秦瑶忽然想到静和公主凭什么要帮廿一呢?母亲那一辈的关系真的这么铁么?既然那样为何早一点不来帮帮廿一,任由他在平南王府内受苦?   秦瑶颤声问道:“廿一,殿下答应帮你我,不会也提了什么条件吧?倘若太苛刻的、不怀好意的,咱们可以不去理会,千万别吃亏上当。”   廿一微微一笑,眼眸中涌动着莫名情绪:“主人,您可知公主殿下是紫凤印之主?”   秦瑶点点头:“干娘告诉我了。我还想着怎么能巴结她呢,可惜她好像对你更感兴趣,与你聊完了,又匆匆与干娘说了两句就离开了,都不给我机会在她面前表现。唉……难道我这种庶出女儿身份那么低微,都入不得她的眼么?”   廿一心念一动,询问道:“主人,莫非您想得到紫凤印?”   秦瑶气鼓鼓道:“别用那种眼光望着我,我知道我文不成武不就,大字都还写不全,痴心妄想那种位置太离谱,不过想一想都不行么?”   “主人,下奴不该隐瞒,没错,公主殿下答应帮您和赐解药的事是有条件的。殿下希望下奴能发誓为下一任紫凤印之主效忠。”   秦瑶闻言不免紧张道:“你答应她了?”   廿一摇摇头,以坚定的目光望着二小姐,认真说道:“下奴是主人的奴隶,未经主人允许岂能随意答应旁人什么事情?下奴想在有生之年都侍候主人,不愿再易主,求主人成全。”   “我可不想做你的主人。”秦瑶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睛,戏谑地回了一句。   果不其然,廿一垂头敛去眸中神采,身体轻轻颤抖,恢复到奴隶该有的姿态沉默不语。   秦瑶猛然意识到,刚才廿一的举止神情言谈话语与平素明显不同。他竟会主动恳求,他亦是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在说话,那原本笼罩在他周身的卑微与疏离消失,他的意志透过坚冰一样冷硬的束缚着他心灵的壳子伸展出来,愿意向她表达出来。   他在改变,变得自信了一些。莫非是静和公主与他的谈话开解了他?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做不到的事,总有人能做到。不过只要可以帮廿一,她不介意,她甚至想要多多寻这样的高人来,早日治愈廿一的心伤。   秦瑶此刻不忍见他重回自卑难过的心态,忙不迭咬着他的耳朵,柔声解释道:“廿一,我的意思是,我不愿你一辈子做奴隶。我对干娘说,想让你堂堂正正做人……我想风风光光嫁给你。”   耳畔温香软玉仿佛念起魔咒,廿一的呼吸随之一紧,心跳莫名加速,有点眩晕,美妙的如梦似幻,并不真切。   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他若信她,不是她疯了就是他傻了。   可为何,她的目光清澈,她的表情真真切切,她的脸上还晕染了红霞?   她此时此刻是认真的么?   “怀疑我是耍你么?”秦瑶猜测着廿一的心思,偏偏是不再安慰,而是眼睛一瞪,故意不再解释只说道,“我若真是将你当做普通奴隶,一分半分都不上心,为何还要花力气作弄你?”   廿一想想也对,除了王爷十几年不忘仇恨坚持不懈百般折磨他,旁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少有秦三才那种不正常就喜欢看人受罪的。相较之下二小姐其实是心善之人,尽管她不承认,她依然就是。她若对他毫无感觉,应该也就不会屡屡帮他。与其说她是在玩弄他,不如说她用那种理由在掩饰,在遮旁人耳目。她极有可能是认真的,对他的好一分不假。   他若惴惴不安,她亦会伤心难过。   他信她,说不定会让自己受伤;可他不信,就会伤了她。两相权衡,他宁愿选择能让她开心的方式。   “下奴知道主人是好人,自然不会戏耍下奴。”廿一回答的很肯定,“您对下奴比旁人好许多,下奴无以为报。”   秦瑶仍旧不满,无赖道:“你就只会说这些话讨好我么?”   廿一乖巧道:“主人想听什么,请告诉下奴,下奴会努力学,让您满意。”   秦瑶的手摸上廿一的脸颊,细细摩挲,含情脉脉道:“廿一,其实只要你说你相信我,你心里也这样想,我比什么都高兴。”   “下奴信您。”廿一下意识跟着她重复,一遍两遍直到她满意。   说到最后,廿一也分不清他心头究竟是信还是不信,不过看着二小姐满足的笑容,他无端端欢喜,忘记了可能的痛。   “廿一,我必不会负你。”秦瑶眼神迷离,朱唇微启,似自言自语又像急切地表白,“紫凤印我一定要拿到手,我要用那个当成咱们两个的护身符。早晚有一天我们再不用畏惧别的势力……”   秦瑶的话还没有说完,破空而来的箭矢之声响彻耳际。   马嘶鸣,人预警,刀出鞘,护卫影卫和随行的一干仆从们迅速列阵,摆出迎敌的架势。   “二小姐,前面有伏击。”护卫统领汇报道,“我等是否先护着您和妙手毒王向城门方向突围?”   “宁从文的毒不能耽搁,你们先全力护着妙手毒王突围。我那辆马车质地坚硬,不怕箭簇,只管向前。”秦瑶十分镇定,不是因为早有准备,而是有廿一近在咫尺,她才不怕。胆敢有自不量力地杀过来,她定要让廿一取了那些歹徒的狗命。   廿一手疾眼快,打落射穿了薄薄车壁的箭簇,迅速扫了一眼箭矢上的标记,用传音入密提醒道,“主人,箭簇与在愈城那会儿是一样的标记,袭击者很可能是隐龙的人。”   秦瑶问道:“宁家家主失踪,会否也与隐龙的人有关?”   廿一轻轻摇头,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恳请道:“主人请离座,不要靠近车壁周遭。”   秦瑶立刻醒悟,想起她目前乘坐的不是那辆特意加固过的豪华马车,而是普通薄木板做骨架的布篷车,箭簇射穿布面的车壁轻而易举,唯有躲在车子正中,与廿一紧紧贴在一起才更安全一些,免得被扎进来的箭头伤到。   车子里面暂时还能躲一躲,车子外边却没那么幸运了。   车夫一不留神被射穿了咽喉,叫喊都来不及就送了命,身体一歪跌下车子,马儿惊得一乱,疾奔的车辆终于失控。   随行护卫影卫与突然冒出来的一批黑衣人杀的正起劲,一时半刻来不及回救。   廿一耳听着外边情况紧急,迅速冲出车外,抓住缰绳,先稳住马车,再四下打量寻找可以突围的方向。   廿一怕秦瑶害怕,一面操控马匹拉着车子远离箭雨,一面用传音入密安慰道:“主人,下奴已经学会驾车,您不必紧张。”   秦瑶心神大定,上次问他还说不会,这次竟会了,难道是来宁家这一路他得空坐在车夫边上神不知鬼不觉就偷学了赶车的技术?他为何要学,是吃一堑长一智,为了再遇险的时候能逃命么?他自己武功高强那用得着驾驭马车?那么是为了危难之时能救她,他才特意如此用心?原来他那会儿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思对她。   秦瑶想通此节,怎能不高兴欣慰?暗中嘀咕着,若不是再次遭遇袭击,她恐怕还不晓得廿一竟默默为她做了许多。如此一想,这些挑事端的歹徒总算是顺带着做了一件好事。   王府车队一干人马与伏击者的交锋持续时间比秦瑶预料中要短了许多,因着宁家正巧派了人来接应,而且天光大亮,城池守军例行在城外巡逻,定然能发现大道上的异常。总之出于种种原因,伏击者渐渐失了锐气越发不敌,最终四散逃逸。   王府这边的损伤并不大,除了几个车夫和不会武功的仆人运气太差被流矢射中要害丢了命,其余都活了下来。   妙手毒王和小秋在那豪华马车里毫发未伤。秦瑶竟也是没有擦破一丝皮肉。   秦瑶知道自然是廿一暗中打落了箭矢,否则以她那辆破篷车绝无可能挡得住箭雨。再看廿一,因着不想被旁人察觉他身怀高超武功,又是在外赶车没有遮掩的,所有故意挂了几处彩。   几根还在打晃的箭簇虽是浅浅钉在廿一的身上,却仿佛是深深刺在秦瑶的心里生生的疼。   92喜事能成双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贴的番外二时间点,基本就是接在这一日之后了。   几章没怎么虐,我又有点忍不住了——   顺便推荐大家我一直在跟的虐文,同好们共同交流。   《王子奴隶》,和雪窗写的王子奴隶同人《辽东风雪记》,《王子奴隶番外童年在坞堡》这一系列的文文都不错,很后妈。   另外还有兰雨雨的《醉江山》,以及她为本文写的番外《廿一番外》,大家有空就去看看吧。顺便和我一起催文。直到被护送着回到宁家大宅内,秦瑶仍是不放心。私下里央求着妙手毒王先给廿一疗伤,再去为宁从文诊治。   这时左礼谦殷勤迎候,千恩万谢地难掩迫不及待,硬是不让妙手毒王休息,就匆匆请去宁从文的卧室。   秦瑶在一旁腹诽自不必说,只好谎称困倦不再陪着,叫了廿一回去自己的院子。   这会儿宁家上下是齐齐围着大少爷宁从文里里外外忙和。王府的奴才们以秦三才为首,干耗了半宿,刚睡下。秦瑶乐得没人关注她这里。   秦瑶将二小姐派头用足,说是回城遇到匪徒心神不宁,只留廿一候在卧室门内,其余人包括往常随侍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下去要么先歇歇要么就去宁家那边帮忙,一干仆人们谁也不敢有异议。   等着卧室房门关紧,秦瑶将廿一拉到近前,翻箱倒柜找了疗伤的药物,用她那日经了妙手毒王指点之后又苦练多日的包扎之法为廿一仔细处理了伤处。   与廿一曾经受过的刑伤相比,这次的箭伤的确不算重,秦瑶却怕箭头有毒,反复清理淤血还敷上了从干娘那里顺手拿的上等解毒化瘀的好药。   一切打理完毕,秦瑶是累得没了力气,通宵未睡的困乏终于起了反应,衣服也不及脱歪靠在床边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秦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日已西斜。她发现自己仅穿了里衣,身上还盖着被褥,床的幔帐都是放下的,发髻上的钗环全都除了去。显然是有人在她睡着的时候帮她收拾好。   会是廿一服侍她睡下的么?   秦瑶脑海中闪现这种念头的时候,脸不知不觉红了,少女娇羞藏不住,美滋滋心情愉悦,柔声道:“廿一,你……”   偏偏是候在帐子外边的暖红机敏地察觉了主子起身,赶紧回话道:“二小姐,您是准备起身了么?奴婢这就吩咐厨房为您准备晚饭。”   秦瑶一听不是廿一,美好幻想瞬间消失了大半,匆忙挑开帘子环顾四周,屋内哪里还有廿一的影子?她急切问道:“廿一呢?刚才是谁服侍我睡下的?”   “自然是奴婢。”暖红小心解释道,“廿一是低贱奴隶,哪有资格服侍二小姐就寝。难道不是您吩咐他叫了奴婢来侍候么?”   秦瑶心想廿一也会玩这种小手段了,哄着暖红来侍候,他人去了哪里?不会傻到又去了车马院开始日常繁重的劳作吧?   “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暖红回禀道:“应该是候在院子里,不敢离开,怕二小姐醒来时会立刻传唤他。”   听这样一说,秦瑶的焦虑减轻了不少,得意的想廿一蛮聪明的,她也就乖乖配合着让暖红为她妆扮好,几乎小跑着出了卧房。   廿一就跪在背风的廊子下面,倚着廊柱闭目养神,他内功精深,过去劳作或习武经常通宵,如今稍稍调息一两个时辰就可以恢复体力。他一直关注着卧房内的动静,听闻二小姐起身,他急忙恢复标准跪姿。   当房门开启的一瞬,他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抬头一顾,正对上二小姐关切的眼神。他的心不由自主更加温暖。   她是在担心他,怕他没有机会休养身体吧?   她醒来别的事都不顾,三句之中两句都提到他,她这样迫不及待推开房门,是来寻他么?   被人惦记着关怀着的滋味原来竟是这样美好。   “暖红,你去厨房做晚饭,多做些,我饿的很。”秦瑶利索地打发了碍事的丫鬟,又对廿一柔声道,“廿一,你进来侍候。”   周遭尚有仆人出入,廿一不敢不尊规矩,膝行几步向秦瑶慢慢靠近。   谁料正在此时,宁家仆人风风火火跑来报讯,见着秦瑶这院内守门的也不分是谁就通禀道:“你们主子可曾起身?我家大公子已经恢复神智,那位解毒的高人吩咐想请你们主子去,似乎另有事情交代。”   秦瑶既然认了妙手毒王为干娘,哪有让干娘等晚辈的道理?她不敢耽搁,让报讯的仆人领路,她立刻与廿一一起去往妙手毒王临时休息的暖风阁。   暖风阁是宁家家主居住的院子内一处临水向阳的精巧楼阁,专为招待贵客而用,邻近宁从文的卧房院落。为宁从文成功解毒后,妙手毒王就被请入此间好生款待。   救下宁从文性命,自然被奉为宁家的恩人,连带着将妙手毒王请来的秦瑶也感受到了宁家仆人对她的感激崇敬之情。   妙手毒王要单独见秦瑶,旁人不敢拦着。不过跟在秦瑶身后的廿一却在家主院子门口就被人拦下。   左礼谦好言劝道:“请恕在下多嘴,家主宅院之内一贯少有让奴隶出入的,暖风阁更是招待贵客的地方……”   秦瑶狠狠白了左礼谦一眼,心里暗骂这家伙果然是脑子不清楚,他明知道廿一有可能就是家主亲子,怎还拘泥于此种陈规?   秦瑶不想当着太多人不给左总管的面子,于是半真半假忽悠道:“此番能将妙手毒王前辈请来,也有廿一的功劳。之前我们答应要帮前辈做事,想必是要听前辈仔细吩咐。廿一不在,难道要本小姐一人应对么?”   左礼谦此刻欣慰甚多。还是家主眼光精准,早就看出秦家二小姐与廿一都是可以信任的人。能够连夜为救治宁从未奔走,能够顺利将妙手毒王请来,路途中遇袭并不慌张,处事以宁家为重。这样的两个人,不仅有本事,而且也应该与家主有更深的渊源。他不由自主信任之情倍增。   听秦家二小姐如此说,又思及两人可能的身世,左礼谦破天荒主动不再坚持礼数,放了廿一跟着秦家二小姐一并进入暖风阁。   妙手毒王为人解毒的时候向来有精神,现下酒足饭饱,就等着干女儿来。   打发了闲杂人等,妙手毒王开门见山问道:“瑶儿,宁从文中的毒是谁下的,你可知晓?”   秦瑶怕隔墙有耳不敢出声,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字回答:很可能是李先生。   妙手毒王微微一笑,用传音入密说道:“果然是他,我说怎会是本门毒药。”   秦瑶心说自己蒙对了路子,听干娘的语气,莫非妙手毒王与李先生是同门,否则李先生怎会有妙手毒王的独门毒药?想到这一点,她又冒出了更多疑惑。倘若妙手毒王与李先生是同门,为何两人关系闹成这样,武功差距这么大?   妙手毒王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一时不慎露了底,不过她厚着脸皮并不解释,心里头翻腾的都是对那个人的思念。她禁不住道:“瑶儿,你说他会否就在附近?你当初答应帮我设计,让他主动来见我,你看此刻算不算是个好时机。我解了他下的毒,他会否气不过来找我理论?”   平心而论,秦瑶觉得干娘的主意倒也不错。只是李先生狐狸一样狡猾,万一将来知道是她串通妙手毒王使了算计,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秦瑶正思量稳妥对策的时候,宁家有仆从自门外用极为喜悦的声音通禀道:“托秦家二小姐的福气,家主大人也要平安归来了。”   宁重楼竟然要回来了?秦瑶下意识看了一眼廿一,见他亦是激动不已,身体轻轻颤抖,眼中流露出思念之意。她撇嘴低声抱怨了一句:“廿一,那个人莫名背弃你们母子,你为何不恨他,还盼着要他平安呢?”   93撕裂的真相   廿一抬头,脸上表情欢快,望着二小姐认真地回答道:“下奴听公主殿下讲,先王妃与那个人曾是恩爱情侣。下奴也许……也许是被他们期待的孩子。当初定然发生了什么变故,那个人才会突然离开,没准遭人暗算才落得如今样子。下奴为何要恨?若恨也该恨罪魁祸首。”   宁家家主与平南王的纠葛,妙手毒王并不想过多参与,因此是静坐一旁并不关注。   秦瑶则欣喜道:“果然如此?廿一,我就觉得你的父母感情一定比你想象中更美好。关于当年发生的变故,我帮你去问问李先生,说不定他知道什么。或者找机会,咱们当面与宁家家主谈一谈。他虽然失忆,不过一直在服药治疗,等他全都想起来了,应该会对咱们说明白的。”   妙手毒王闻言却皱起眉头,思绪飘回当年,记起与李牧云的一番对话。   那是她第一次对他吐露心中的爱意,没料到他直截了当就明说他已有心上人。虽然他的心上人并不喜欢他,但是他要不择手段得到那个人。这么多年了,他是否还没能得偿心愿呢?她曾经百般试探想要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究竟哪里好过她,她还一次次质问,问是否因为她是他的师叔,她比他年长,她武功不好所以他才不肯接受她。结果他被逼得急了,终于说因为她是女人他才无法接受,他爱的是男人。   世上荒谬的事真的很多,他爱的是她偏偏无法达到的。然而她不死心,他越是拒绝疏离,她越是朝思暮想仿佛走火入魔一般,眼里心中再放不下别的男人。她就只想要他。她将他一举一动都刻在心间,她仔细揣摩他的心思,她曾经一度不眠不休跟踪他。直到他受不了她的纠缠,想方设法逃开了她的视线。   但是她敢说,她应该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女人。   妙手毒王好心提醒道:“瑶儿,李牧云的性情与普通人不同,除了好武成痴,还有许多怪癖。比如他喜欢男人,他心机深沉极为狡猾对谁都不信任……他说他会为了他的理想追求不择手段。”   秦瑶敏感地发现,廿一的眼中掠过一丝阴霾,她心中一揪忍不住问道:“廿一,你早知他真是好男色……他是否曾经欺负过你?”   廿一垂眸,藏起悲伤神色,轻声道:“王府的人都知道下奴是李先生的娈童,其实他并不曾真地让下奴侍寝。他教导下奴武功,有时还会给下奴伤药饭食。他是好人……他这些年一直没忘他的心上人,除了那个人,恐怕他看不上旁人的。”   话讲到这里,屋内突然一静。   三人心照不宣,似乎都醒悟到什么。   廿一与宁重楼容貌酷似,李牧云暗中照顾廿一,会否因为廿一的身世爱屋及乌?李牧云喜欢的那个人是宁重楼?李牧云会为了得到宁重楼的爱不择手段……   廿一的心头猛然豁开了一个大口子,往日诸多不解疑惑,从中汹涌而出。那让人无法再逃避的推测渐渐成形,难道当初是李先生为了得到他父亲的爱,才用了极端手段破坏了他的父亲母亲来之不易的幸福么?难道一直对他颇为照顾的李先生才是一切元凶,是害他父母天人永隔,害他从出生起就受苦受难的罪魁祸首?   秦瑶观廿一神色便将他心思猜到几成,她怕他习惯性又往坏处想,赶紧错开话题道:“干娘,宁家家主失忆,会否也是中毒所致,能否治愈呢?既然他要平安归来,还请您再多留一阵,也为他诊治一下可好?至于李先生那边,瑶儿刚才突然猜想他会不会是对宁家家主有意思……他可能出现在附近,瑶儿联络上他就先试探一下他的想法,再引着他见干娘如何?”   “让人失忆的毒不能说没有,却伴随着许多副作用,甚至是让人痴傻。不过我听闻宁家家主的症状,倒不像是中毒失忆。”妙手毒王讲到这里并没有继续,而是转为她关注的事情,忧虑道:“瑶儿,你那办法不算妥当。你去探李牧云的口风,说不定被他套出真相加以利用。”   秦瑶自然想到这一点,也有顾虑害怕被牧云抓到更多把柄翻了脸。她忐忑道:“瑶儿一时也无更好的办法,但干娘找个借口留在宁家,早晚能有机会与他相见吧?”   妙手毒王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最初的想法,沉声道:“来不及了,宁家将我请来为宁从文疗毒,李牧云多半能知道。我刚才细细揣摩他的心思,觉得如果他知道我在,说不定就不会现身,还故意避开。瑶儿,我不如先离开,你帮我确定他是否藏在宁家,给我个准信,我再行安排。”   廿一心中狐疑,听妙手毒王话里的意思,莫非二小姐故意将李先生化身更夫藏在宁家的事情隐瞒了?不过二小姐这样做定然有她的道理,他决定闭口不多话,免得为二小姐添乱。   妙手毒王是急性子,一旦做出决定绝不拖拉,匆匆辞别秦瑶,也不等宁重楼返回,就先一步离开了宁家。   秦瑶与廿一将妙手毒王送出大门口,就见宁家仆从已经摆开阵势,准备恭迎家主归来。   熟悉的身影在奴仆队伍中闪了一下,秦瑶还没看清,就听身旁廿一以传音入密说道:“主人,刚才是李先生,他以传音入密告诉我,说王府来了特使检查王爷交待的事情是否在忠实履行。”   秦瑶免不了心虚紧张,这些时日与李牧云串通,一直谎报军情,特别关于她对廿一的照料这些全都是背离事实。万一特使耳目敏锐发现蹊跷,恐怕要穿帮。李牧云特意赶来通知,应该是提醒她多多留神。   廿一建议道:“主人,李先生说今晚他会带特使去刑房,下奴最好也能在,一起演戏先瞒过一阵是一阵。主人,您放心,李先生有分寸,下奴定然不会有事的。”   秦瑶自从刚才意识到李牧云对廿一所谓的“关照”背后那些龌龊动机,就无法再放心将廿一单独交给李牧云“处置”。她尚在犹豫,该如何配合演戏,她要不要亲自在场……   然而现实的情况,让秦瑶没了选择。   宁重楼回来了,他苍白憔悴,他似满腹心事,他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别的人别的事都顾不上,也没有休息,只恳请要与秦瑶单独谈重要的事。   宁重楼特别强调,是与秦瑶单独秘密商谈,其余人一个都不许在场。   如此郑重的吩咐,宁家上下虽然奇怪却也严格遵从。唯有王府的人以小姐安危为由,争执着定要派影卫守候在四周。   秦瑶前脚刚刚随着宁重楼离开,廿一就被秦三才叫人用绳子拴了,如牲畜一般粗暴地拖去刑房。   冰冷的大铁门关起,刑房内火把通明,却是驱不散阴森寒意。   早已等候在此的是一身黑衣的李牧云,与另一个蒙面的黑衣人。   那蒙面黑衣人声音低沉沙哑,轻蔑地瞥了一眼地上以标准奴隶姿势卑微伏跪的廿一,冷冷问道:“昨晚该是例行刑责,好像因故没有执行?”   李牧云应道:“正是,不过二小姐吩咐例行刑责不可废,特使若不来,今晚也是这贱奴受刑的日子。”   那蒙面黑衣人阴阳怪气地奚落道:“欠人钱还需按日算利息,例行刑责推后一日,这惩戒总要翻番才对得住王爷一番苦心教诲。”   李牧云连声附和,示意秦三才施刑。   秦三才等到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支使着四个膀大腰圆的家丁立刻按照王府特使的意思开始操办。   廿一被剥光了衣物,用铁链高高吊起。   秦三才亲自选了一根带铁倒刺的鱼鳞鞭,卷起袖子还未开打,就听那特使又说道:“例行五十鞭,翻倍是一百鞭,要不少时候施刑。我还有其余要务,就不看你们惩治这贱奴,不过你们千万别图自己清闲偷工减料,说不定何时我就来检查,出了问题谁的责任我都会向王爷禀告。”   特使离去之后,秦三才兴致勃勃开打,十几鞭下来极为卖力额头上直冒虚汗。   廿一背上已是鲜血淋漓。   李牧云突然说道:“三管事,将这贱奴交给我处置。你们先歇一歇,我这里正好还有特使交待的一些问题,不妨借机拷问这贱奴,你们不便旁听。”   秦三才憋了许久的瘾才打这么几下怎么能过足,不甘心就这样让旁人占了便宜,面色稍有不悦。   李牧云瞥了秦三才一眼,冷哼一声,也不废话,身形一晃就从秦三才手里抢了鞭子,随手一抖落在廿一背上。   十几鞭皮开肉绽,廿一都不曾哼一声,终于因着李牧云看似轻巧的一鞭反而痛苦地溢出呻吟。   李牧云森森道:“这贱奴皮糙肉厚骨头硬,三管事想必也清楚。话说直白,我多日不曾让这贱奴侍候,有点想念他的滋味。用怎样的办法能让人更痛苦,我比你们都清楚。三管事尽管放心,我的招数定会让特使满意。这样大家都能省心,免得王爷操劳惦记。”   秦三才被李牧云的眼神和气势吓得腿肚子发颤。其实他对刑伤颇有研究,不必李牧云解释,就能从刚才那深刻入骨的鞭伤看出门道。李牧云将鱼鳞鞭的力道控制的相当好,重重打下几乎是让整个鞭身的倒刺都深深扎入廿一的皮肉,再狠狠一拽,廿一的身体随着鞭子离开,剧烈抽搐,光是这样看着就让秦三才莫名兴奋。原来李牧云也是刑讯的高手,改日应该找机会向他讨教心得。   李先生又瞪了一眼,秦三才这才收敛如遇知己的心神,识趣地讪讪离去。   刑房里只剩下李牧云与廿一两人。   没有言语,鞭声却也没有停,浓重的血腥味四散开来。   李牧云打到第四鞭的时候,廿一就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彻底放弃了刚刚才有的美好念想。李先生今日出手分明是动了真格,要将他往死里打,是想拷问什么,还是遇到挫败已经失去了耐心?   廿一匆忙凝聚内力护住心脉,想要运起内功抗刑,并以传音入密问道:“李先生,您有何疑问尽管问,下奴知无不言,请您饶过下奴性命。”   李牧云面目露出狰狞之色,鞭稍抢先一步扫过廿一大穴封了内息,以传音入密恶狠狠骂道:“贱奴,别以为你和秦瑶那点小伎俩能瞒得过我。你想说实话的时候,我自然会停下来。否则今日让你尝够了苦头。”   过去在桃李园的密室习武,李先生也曾亲自对廿一实施刑责,不过严肃神情之中往往怀有一分半分怜惜。而今李先生的目光语气和整治折磨人的手段都是不留余地,怒气充斥,让廿一不寒而栗。   廿一的心一沉,趁着清醒,迅速思量着是否该老实交代。但转念深想一层,又结合妙手毒王的提点和他对过往真相的猜测,他怀疑李先生根本是不会饶过他。   看来唯有兵行险招才能求得自保。廿一咬破舌尖,使出全力挣扎着扭转头颈,回望着李先生,眼眸之中浮起凛冽之色,凝声质问道:“李先生,您喜欢的人是宁家家主对不对?当年是您设计,才让他抛下心爱的女人,才造成现在这许多误会和恩怨对不对?”   李先生被廿一锐利的眼神和直白的几乎贴近真相的质问刺得浑身一震。挫败与惊恐带来的恍惚之中,廿一的容貌神态竟与他记忆里那个锋芒毕露冷傲聪颖不可一世的宁重楼渐渐重叠。   94舐犊之情深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这两章字数都较多相当于过去三章的分量了。   因为工作实在紧张,本周六还要加班,没存稿,能写文的时间是周日白天,因此下次更新会在周日晚上了。还请大家原谅,继续支持本文。   下次更新,描写重点是廿一如何应对露出獠牙的李牧云。伤痛是必然的,后妈的手不会软的,不过大家放心,廿一不会让坏人占到便宜的。秦瑶随着宁重楼进入书房,宁重楼不动声色轻轻转动书案上的砚台,书案后的座椅突然向左偏移,露出一个仅供一人出入的地洞。   宁重楼以手指了指那洞口,示意秦瑶先下去。   秦瑶心内紧张无比,脸上忧虑重重,不过一咬牙,豁出去笃定了宁重楼不会伤害她,否则就根本不会只身与她独处一室。   秦瑶当年混迹街头,狗洞地窖都钻过,现在这种明显是密室入口的洞口她并不怕。她定了定神,走到洞边向下望去,并不见木梯台阶,洞口距离地面至少一丈。秦瑶看清下面情形,估计了一下自己的本事,迅速决定将唯一学有所成的轻功展露一下。   宁重楼看见秦瑶轻轻巧巧跳入地洞,身法还算是能入眼,他亦觉欣慰。他随后跳入地洞,摸着墙边机关将密室入口关紧。   秦瑶特别留意了一下那个控制入口的机关,盘算着万一一会儿出了变故,谈不拢翻了脸,她是否还有机会能逃到这里,抢先控制机关跑到地面上去。在宁重楼的书房外围有王府的影卫守护,她只要能离开这密室说不定尚有机会保命。   宁重楼仿佛猜到了秦瑶的心思,严肃的神情里浮起一层和蔼之色,主动将密室机关开启的方法又当着秦瑶的面演示了一遍。   秦瑶面色微红,暗想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看来人家宁重楼完全是一番好意,将她引入密道,应该是为了避开王府和宁府里别的势力眼线吧?这会儿她对宁重楼的好感总算是添了几分。   密室内四壁空空,唯有四角布了灯烛。这些灯烛应该是长明灯或者通过机关控制,在密室入口开启时自动点燃的。   若是平时,秦瑶在这种密闭如石牢一般的房子里待着一定是不舒服的,可此刻她念及宁重楼的善意,竟能够渐渐静下心。心静下来,便可以细细感受,她惊讶的发现这间密室看似严实,实则应该是设了隐蔽的通风口,因此与有窗的屋子一样空气清新,恍若室外一般。   宁重楼注意到秦瑶脸上的惊讶之色,温和解释道:“瑶儿,此间密室是家父特意请了名师修建,别看是四壁空空平平无奇,实则水火不侵空气流通,另有暗格存了粮食清水定期更换,以备不时之需。”   宁重楼过去都是称呼秦瑶为二小姐,此刻突然叫了她的名字,秦瑶立刻领悟,眼神游移,试探道:“家主大人,您为何带本小姐来此处?是否有什么机密大事要讲?”   宁重楼对秦瑶的谨慎冷静十分欣赏,凝神望着她,脑海中涌现的全是聪慧美丽善解人意的慕容雪的倩影。她应该就是他的女儿吧?这么多年来,她流落街头吃了多少苦?   “瑶儿,请你原谅我。我现在都想起来了。我……”宁重楼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臂,想要将秦瑶拥抱在怀中,“我,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秦瑶下意识摇摇头,随着宁重楼的靠近,她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避开了他伸展的手臂,冷冷质问道:“家主大人,空口无凭,您莫非是得了失心疯?本小姐是平南王的女儿,与你宁家毫无瓜葛。”   宁重楼愣了一下,眉宇间的忧愁悔恨掩饰不住,尴尬地收回手臂,自责道:“瑶儿,你恨我不愿认我这样的父亲,我都可以理解。的确,当初若非我匆匆离去,让你们母女又落入平南王手中,你也不会自出生起就颠沛流离浪迹街头。”   秦瑶脸上又多了几分感叹和苍茫,盯着宁重楼,并不回话。她要听听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宁重楼只将她叫来这里叙旧。宁重楼失踪前难道丝毫不怀疑廿一有可能是他的儿子么?她不妨替廿一听听那段隐情。   宁重楼见秦瑶的戒备之情仍在,只要叹息道:“瑶儿,那日我出城去白鹿女学,突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应该是附近隐藏的高手以传音入密对我讲话。那个人说只要我单独跟他走,他就会告诉我当年发生的一切前因后果。我惦记着从文的毒,不愿随那不明不白的人离开,那人却说毒就是他下的,跟他走听他说完,他就给我从文的解药,无需我再费时间气力去求旁人。能知道我遗忘的关键的事情,又可以得到从文的解药,我为何不试一试?我立刻决定随着那人离去,我的影卫随从自然是或明或暗的跟着。所以一开始我并不担心,认为是胜券在握。”   秦瑶心想,那个能将宁重楼拐带走的人,应该就是李先生吧?李先生什么时候这么好心,竟愿意将过往那段旧事告知宁重楼?思虑至此,秦瑶猛然意识到,李先生为何会得知别人的隐秘?莫非当年的恩怨阴谋,就是李先生设计,如今他又假借名目将宁重楼玩弄于股掌之中?她该如何做,才对她和廿一更有利?是否要顺着李先生的意思,继续让宁重楼相信她才是他的女儿?   “瑶儿,那个人将我带去了一处隐秘的山洞。我那时已经意识到,我的影卫都不曾跟上。我也同样看出那个人武功高绝,我一个人根本逃不出他的掌控。我害怕了,怕是上了当丢了命。我曾经做下许多错事,死不足惜,可我身上有宁家的责任,我不能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死。我焦虑地质问,希望那个人能给我一个合理清楚的解释。谁料那个人竟然告诉我……”宁重楼说到这里,声音发颤,面色纸一样苍白,像是强忍痛苦。   秦瑶发觉宁重楼神色有异身体摇摇欲坠,善念使然她没有多想,急忙上前搀扶,关切道:“家主大人,您累了还是受伤了?这密室内有否医药,能不能休息?您先别急,歇一歇,事情慢慢讲。”   宁重楼仿佛脱力一般,又不忍将全身重量都倚靠在秦瑶娇小的身躯之上,颓然瘫坐在地,苦笑道:“没有外伤,是我被那个人强行喂了一颗毒药,现在正是发作的时候。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手脚无力胸口闷痛。好在当年我亦是见多识广,这种毒只要给我时间,不用解药亦能自行逼出,瑶儿不必为我担忧。”   “可是……”秦瑶的确没有宁重楼以为的那么担心,她只怕他毒发耽误了讲真相。   宁重楼因着秦瑶的关切,终于是心中满足,眼神越发柔和,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继续说道:“那个人说我与慕容雪的孩子尚在人世。那孩子的腿上有与母亲一样的朱砂痣。瑶儿,原谅我之前曾派人暗中查看,你的左腿内侧的确有同样的记号。无论你能否接受,你就是我的女儿。我承认我是不称职的父亲,但是当年我离开时亦不曾想到竟会……”   话讲到了关键,宁重楼忽然停顿,秦瑶怕他是不肯说,忍不住急切追问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宁重楼并非不愿说,只是因毒发痛楚气息不匀,他见秦瑶如此关注,更加确认她不会与他无关。她是他的女儿,他已经对不住她们母女,此时此刻他又怎能再隐瞒真相,他必须对她负责,他要想尽办法补偿她。   “瑶儿,我当年习武好斗,总想找人切磋且争强好胜。我与一个人有约要在某年某月比武,我不想爽约,虽然平南王仍没放弃搜寻你的母亲,我还是决定冒着风险履行比武的约定。不仅仅是承诺信誉,还因那个人也算是我的旧识。每次与他比武之后,他虽然落败却能吸取经验教训,除了认真按照我的指点努力练习还不断偷师学艺博采众长,渐渐与我的水平不相伯仲。他是我难得的对手,而且……这中间还牵扯一些世人很难理解的感情纠葛。总之是我想与那个人通过这场比武做一个了断。如果他输了,他就不会再用那种我不喜欢无法接受的事情来烦我。”   宁重楼说的含混,秦瑶却心底透亮。由妙手毒王的话推测出的与现在宁重楼讲的结合在一起,不难想象,当年李先生对宁重楼不正常的爱慕纠缠之情。   “在山洞中告诉我这一切的正是那个人。他讲到比武的场面,神采飞扬,我却还是记不起他的名字,他怒不可遏,逼着我吞服了毒药,想要发泄他的愤恨。我只剩当年两成武功,不是他对手,虽然试图反抗逃走,但是毫无机会。他喂了我毒药点了我穴道,强迫我继续听他讲故事。”宁重楼的眼眸中浮起阴霾伤痛之色,这几句他轻描淡写,可实情绝没有这样简单轻松。   宁重楼羞于启齿,他没有说山洞里有一张奢华的大床,那个人制住他喂下的不仅仅是毒药,还有□。那个人点了他的穴道脱光了他的衣物,将他绑在床上……之后的事如一场噩梦,他不愿再回忆。   “瑶儿,当年比武我虽然略胜一筹,不过受伤不轻。我要面子好强,又想尽快摆脱那个人,就强撑着没有马上疗伤,而是施展轻功跑到远处才藏身调息。但高估了自己的实力,经这一拖延,我内伤加重,一时无法凝聚心神,还惦记着临盆在即的你的母亲,越发焦虑慌乱。内功疗伤最忌这一点,我走火入魔,晕倒在深山。幸好命大没有死,手脚不能动却被一个好心的樵夫发现背到山下。   除了比武那段,其余都是我渐渐回忆起来。头几年我是浑浑噩噩武功全废,忘了自己是谁,饥一顿饱一顿晃荡着如行尸走肉一般。直到被宁家的人发现。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祖父,不仅愿意收留我这几乎形同废人的儿子,还不惜金银请名医为我治病疗伤。过去他从不曾如此在乎我,我感激不尽,我不能负了他对我的期望。   我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知道你也是我的骨肉,知道我欠你们母女太多,我必须补偿你。否则雪儿在天有灵会怨恨我,我心难安。瑶儿,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只要你说出来你要的,我都会尽力去满足。”   宁重楼靠着石壁,满腔深情溢于言表,全神贯注都投在秦瑶的身上,仿佛只要看着她,得到她的谅解,他就能够忘了身体的痛,能让心中好受一些。   “瑶儿,你是否被平南王逼迫,才来宁家。平南王利用你当幌子,实则想要将我整治得生不如死,还要害宁家这些无辜的人,对不对?”   秦瑶点头,并不打算否认这一点。不过更她无法心安理得再继续享受着宁重楼源源不断的父爱。   宁重楼舐犊情深不难看出,清清楚楚不打折扣,他情真意切,他是诚心悔过要赎罪,可惜他有眼无珠被人蒙蔽玩弄认错了对象。他真正的骨肉或许已经被吊在刑房之内受苦。   他真可怜,他的儿子廿一更加可怜。   本该是廿一在此聆听他的忏悔,感受他的父爱。   尽管之前宁重楼对廿一没有更多照顾,廿一还是因着父子之情,对宁重楼牵肠挂肚。她若再继续这种错误,让她情何以堪?   她不能再隐瞒真相了!为了廿一,她不可以自私,她不愿廿一再受半分委屈,而且是因着她错失了父爱。   于是秦瑶开口,坚定地说道:“家主大人,我并不是你的女儿。”   “瑶儿,莫非你还是不信我?不肯原谅我?”宁重楼颤声问着,竟急得泪光隐现,他伸出手臂,想要抓住秦瑶的手,想要表达他的真心,他必须求得她的原谅……为了自己也为了宁家。那个人说秦瑶是受控于平南王,身不由己,她所作所为很可能就会害得宁家支离破碎。他不可以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他要争取她能够站到他这一边,一起对抗平南王的阴谋。   秦瑶见宁重楼执迷不悟,禁不住提示道:“家主大人,您难道不曾怀疑廿一也与您有关么?”   “廿一……那个奴隶?他长得的确与我酷似。不过那个人特意提醒我,廿一是王府训练的影卫,否则他一个贱奴何以学得一身高超武艺?他应该是平南王安排的暗棋。瑶儿,你千万不要再被那个居心叵测假装可怜的奴隶蒙蔽。”   秦瑶心中一揪,她这种外人听了如此言语已经是无法承受,倘若廿一亲耳听闻他的父亲这样说他这样防着他,他的心会不会碎掉连渣滓都剩不下?   平南王处心积虑的阴谋,和李先生具体执行又添油加醋的这一步棋,真的好狠辣。   她过去自认不是善人,与那两位相比,终于是小巫见大巫差了太远。   95真真与假假   秦瑶耐着性子好心道:“宁重楼,为何你要相信那个人的话?他先下毒害了你的从文,又骗你离开喂你毒药,讲了一通好听的故事。就算他给了你所谓解药,你为何要信他呢?说不定这正是王爷的阴谋。何况廿一容貌与你酷似,你不怀疑原因么?”   宁重楼则坚持道:“那个人描述的许多细节与我回忆起的事情十分吻合。而且他说他……总之我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我虽然也怀疑过,廿一为何容貌与我酷似,但是我知道世上医术可以造出相似的面孔……”   秦瑶见宁重楼执迷不悟,急得插话道:“王爷这么多年正是靠廿一的容貌才寻到你这个‘真凶’,他的容貌绝非改易的结果,否则解释不通啊。”   “瑶儿,王爷只是那样对你一说。天下之大人海茫茫,靠一个有可能肖似父母的孩子的容貌去寻他的父母,岂不是太渺茫了?那孩子完全可以长得像母亲。王爷寻到宁家,定然是依着别的途径,而且处心积虑已久,才会暗中布局,甚至经年累月改易一个奴隶的容貌,为了他的阴谋能实现。”宁重楼自认为有理,语重心长道,“瑶儿,廿一究竟是什么人?他身上没有朱砂痣,你可曾想过他作为奴隶有太多不寻常的地方。让我怎么能轻信他?”   “只凭那样一颗朱砂痣,就能让你信了我?只凭那个居心叵测的人三言两语颠倒黑白搬弄是非,你就不肯再细细想是否还有其他可能?”秦瑶气得声音发颤。   宁重楼此时也意识到,秦瑶神态反常话中有话,而且刚才她竟直呼他的名姓,如果她自认是他的女儿,不该这样的。难道真有隐情?她反复提到廿一,莫非……宁重楼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说,廿一有可能也是我的骨肉,你和廿一是孪生子?不会的,那个人对我说你是爱上廿一了,才会对他那么好,时刻照顾着他。我不能见你被坏人利用耍弄,我……我这才单独找你在这密室之中详谈。”   “哈哈……”秦瑶忍不住笑出声,眼角却淌下两行清泪,对着宁重楼一字一句道,“宁重楼,我今天就豁出性命告诉你一句实话。你推测的不无道理,可我才是你口口声声所谓的坏人,而廿一才是你的亲生儿子,信不信由你。李牧云倒是有一点没骗你,我的确是爱廿一,廿一亦喜欢我。为了他不再被伤害,我不能让你继续执迷不悟。”   “你说什么?”宁重楼怒目圆睁,面色青红交替极为激动,全身都在颤抖,双手下意识捂住头部,嘴唇开合又说不出道不明,直直盯着秦瑶,呼吸急促到胸口起伏显而易见。   秦瑶再次重复道:“廿一才是你与先王妃慕容氏的亲生儿子,我只是王爷的棋子,未必真是王府的二小姐。宁重楼,你要杀要剐我都不怕,我只是不想与廿一分开,再不忍见廿一被你伤害。”   说到最后这一句,秦瑶是故意为自己留了后路,宁重楼虽然是廿一的亲爹,不过她也不想因为他一时糊涂赔了自己性命。她一边表态,一边向后退,算计着离密道出口机关的距离。万一宁重楼控制不住,真对她起了杀念,她定然要奋力逃离险境。   谁料宁重楼捂着头神情越发痛苦,双眼之中弥漫起血丝,面色渐渐苍白,神智迷离地问道:“李牧云,你怎知我见的那个人是李牧云?你说廿一是……是我的亲子,那你是谁?你若骗我呢?瑶儿,你是不是恨我,才故意这样说,我……李牧云说你恨我的,会说很多荒唐的话,让我不要信,让我劝劝你,不要再……”   秦瑶心中奇怪,为何宁重楼会那么听信李牧云的话,宁重楼失踪的时候还记不起李牧云是谁,现在却变成句句信他而不信旁人?   秦瑶猛然醒悟,当初她是被李牧云用了摄魂术哄着说了真话,李牧云也用那招数拷问过阿墨。据说摄魂术能迷人心智,李牧云若对宁重楼处心积虑报复算计,定然知道他的心理弱点,宁重楼会否是着了道才这样糊涂黑白颠倒……   “宁重楼你镇定一下,李牧云是不是对你用了摄魂术?”秦瑶大声喊着,试图唤回宁重楼的理智。   可是宁重楼眼中血色未退,整个人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向着秦瑶扑上来。   在宁重楼眼中,秦瑶的身影与慕容雪重合,他隐约察觉她想要离开,他不能让她走,他已经失去了一次,这一次不能再失去,他要留住她。   在秦瑶看来,宁重楼急切地向着她伸出手臂,像是要拉住她,她越发害怕。他是中了摄魂术还是根本就怒极想要对她不利?做贼心虚,秦瑶惊慌地又退开几步,手摸着背后的墙,凭着记忆搜索着那个开启密道的机关。   宁家刑房之内,廿一的处境更是凶险。   “重楼……”李牧云恍惚地喊着那个名字,声音出口才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他,是那个人的奴隶儿子。一个从小被踩在脚下受尽折磨卑微如尘土的奴隶,怎会有那种眼神?廿一一向是温顺的,为什么变了,廿一都知道了什么?   李牧云靠近廿一,用鞭子戳入那翻卷的伤口之内搅动,阴森森质问道:“贱奴,是谁告诉你这些?”   廿一痛得身体颤抖,背上鲜血淋漓,手脚下意识撕扯着铁链,想要挣脱桎梏,语气却是越发强硬,不回答问题,而是继续要求道:“告诉我真相!否则我就死。”   这不是廿一情急之下胡乱说,这么多年他清清楚楚明白李先生不愿意他死,有的时候他不想活了,李先生还会用各种办法劝诫阻止,千方百计将他救活。李先生留他活命一定有用意的,也许是为了比武切磋,也许是为了满足心中某种扭曲的念想。总之,他若死,李先生会得不偿失。   果然,廿一以死相逼,李牧云立刻停了手里动作,身形一晃转到廿一身前,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睁眼。   廿一知道李先生会摄魂术,许多次他失去生念,李先生就会用这种方法控制他的心神,再用别的途径刺激着他继续活下去。   廿一当然不想死,不过他不能让李先生看出破绽,他闭上眼,咬破舌尖,唇畔流淌血丝,刺目腥红。   李先生紧张地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凝声在廿一耳中灌输着命令:“贱奴,睁开眼,不许死。”   廿一的唇角微微翘起,露出极为罕有的冷笑,沉默以对。   山洞之中,李牧云精心布置的豪华大床之上,被紧紧捆绑的宁重楼,也曾有过如此笑容。这笑容如一柄淬了毒的匕首刺入李牧云的心,一下下剜着肉,蚀骨之痛。   为何宁家父子两人这样像,明明从不曾生活在一起,身份也是天壤之别。宁重楼一贯骄傲,就算是忘了过去当了家主性情收敛许多,不愿被人那样羞辱也是正常的。而廿一,从小就衣不蔽体,自卑可怜,难道骨子里的傲气与生俱来十六年都不曾磨灭,一旦被逼到绝处爆发出来,更加强烈么?   李牧云恍然间意识到,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大床上一丝、不挂的宁重楼,武功早已不是他的对手,他可以对宁重楼为所欲为,他却兴奋不起来找不到一点愉悦。反而是一个眼神一丝冷笑,能刺激着他内心最阴暗的角落都为之沸腾,找回当年那种感觉。   怪不得……   无力还手的宁重楼,不愿与他过招的廿一,都无法满足他。被人击败,被人征服,原来要的是那样的刺激才能找到兴奋。   李牧云镇定心神,收了神魂术,唇角浮起强装出的不屑,轻蔑道:“贱奴,你想知道真相?这也不难,只要能接下我一百招,我就告诉你。在这斗室内,不要让外面那些人发现,咱们两个好好切磋一次,如何?”   廿一心念稍动,故意表现出犹豫之色,反问道:“如何比试?将我内力封住锁链加身么?还是例行刑责结束之后再比?”   “贱奴,你倒是越发硬气了?敢对我提条件?”李牧云心里其实很喜欢廿一这种说话的态度,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新鲜感。   按照廿一的武学修为,倘若身上没有伤支撑一百招绝对没有问题。不过廿一身上何尝有没伤的时候,现在更是中毒又挨了重重鞭责,伤病不轻饥寒交迫……如果这样还能撑过一百招,只要想想就让李牧云兴奋不已跃跃欲试。   禁锢手脚的锁链立刻被解开,内力封禁除去,廿一跌在地上,本能地蜷缩起身体,迅速调息,让真气充盈经脉。   然而李牧云根本不给他更多的喘息机会,手中鱼鳞刑鞭如毒蛇一般,狠狠甩出,就那样无情地呼啸着击向廿一毫无遮掩已然伤痕累累的身体。   96骨肉难相认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继续后妈——这个,没错,本文就是虐文,再次郑重提醒。   “瑶儿,别怕,别走。”宁重楼情急之下几乎扑倒在地,才将将拽住秦瑶的衣袖。   秦瑶听他语气里理智尚存,心中稍安,劝道:“家主大人,你可曾想过滴血验亲?我知道你是明白人,能分辨是非。我不愿愧对良心才将实情讲出。我是希望能与你商量个稳妥的对策。你可知宁宅内有多少王府的密探?你可知廿一现在伤病交加,还被带去刑房,应对王府的特使?你与我在这里耽搁时间越久,他就越危险。”   宁重楼强行催动真气,压住毒发伤痛,一只手扶着墙壁慢慢站直,另一只手却固执地不愿松开秦瑶的衣袖。他也想要镇定想要仔细思考,但是疑团重重,他不敢轻信,亦开始怀疑自己真的被李牧云用摄魂术控制了。   万一秦瑶没有骗他,廿一才是亲子,他……他胸口钝痛,本能地不愿沿着那条路思量。如果秦瑶是女儿,他自信还有办法补偿她,如果是廿一……十六年非人折磨之下,廿一受的苦难伤害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和承受能力。   左礼谦的话又浮动在心头,该如何对待一个以奴隶身份长大的孩子,宁重楼是绝对无法那样的结果。   秦瑶从宁重楼的神情中推测,他应该已经有了怀疑,她推波助澜道:“家主大人,不如随我去刑房一看究竟,找个机会与廿一滴血认亲。”   宁重楼摇摇头:“其实我也曾想过滴血认亲。为此请教过名医,名医言道这种江湖流传的土法靠不住,亲属之间血液相融的事情常有,两个陌生人用了药亦能使骨血不分彼此……名医特意为我演示,取了我与从文的血,开始是相融,调对药物则泾渭分明,另取旁人血液亦可时而相融时而不融。”   秦瑶以前也听过江湖骗术,专门有人调对这种药剂卖给骗子冒充有钱人家失散的孩子。宁重楼既然也知道有了顾虑,滴血认亲这一途看来是毫无意义了。   但是廿一……一想到宁重楼不接受廿一,还怀疑廿一的身份图谋,秦瑶就气不过意难平。她飞快思量,揣摩着宁重楼找她私下谈话的根本意图,又说道:“家主大人,我和廿一都不想见到宁家无辜之人受迫害,亦想调和王爷与你的恩怨。你今日私下与我商量,定然是想将事情解决,你有何良策?我愿意配合。”   听秦瑶如此冷静地提起了宁家,提起了恩怨纠葛,宁重楼的理智这才完全恢复。对,儿女情长比不过家族利益,已故的父亲一直是这样教诲他。他怎能因着情感冲动,置家族危难于不顾?还是瑶儿明白事理,如果能有这样的女儿,他死也不会留遗憾了。   “瑶儿,你说的对。”宁重楼欣慰道,“你愿意配合是最好的,请告诉我,王府那边究竟有何图谋?你可否抽身,可否瞒过他们的耳目行事?”   “眼下我与李牧云已经有协议,他会从旁相助欺上瞒下。不过今晚,据说王府的特使要来巡查,廿一已经被带去刑房补上昨晚的例行刑责,我……家主大人,就算你不愿接受廿一,也请看在我的份上,陪我去刑房。倘若那特使已经有了怀疑,咱们不如合力杀人灭口,拖得一时,免得王府那边察觉问题……”   “杀了特使不会打草惊蛇么?”宁重楼反对道,“而且廿一若是……”   “你还在怀疑廿一?”秦瑶忍不住指责。   宁重楼讲这番话的时候,心里的确是对秦瑶更偏爱一些,处处为了她的安全打算。   秦瑶耐心全部消散,大力将衣袖从宁重楼的手里挣脱开来,转身摸着机关,开启了密道出口,一跃跳了上去,丢下狠话:“宁重楼,你会后悔的。我身上的朱砂痣是作假,我也许是王爷的亲生女儿。你嫌弃廿一,你不愿接受事实,我多说无益。你不肯去,那我自己去刑房。我不能再让他们折磨廿一。”   “瑶儿,别任性。好,我陪你去。”宁重楼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不能放任秦瑶一个人涉险。他急忙追了上去。   秦瑶现在已经是毫无心情与宁重楼继续解释,听到他跟上来,知他护犊心切,她没有回头,先将宁重楼引到刑房再说。倘若那王府的特使发现了端倪,她绝对不能让特使有机会传出消息。将来王爷追究特使丧命的前因后果,她就全赖在宁重楼头上。反正王爷既然要报复宁家,宁家也绝对不是任人宰割的主,特使露了行藏被宁重楼杀掉“因公殉职”并不奇怪。   秦瑶与宁重楼先后奔出书房,向着下奴院子而去,周遭影卫也随之移动布防。   本来是不放心二小姐被宁家家主叫去书房单独谈话的王府特使,随着影卫的移动,也悄无声息再次回到了刑房附近。   刑房内,廿一与李牧云交手已过百招。两人都注意到有人向着刑房飞速赶来,心照不宣停了手。   李牧云汗水浸湿散乱衣衫,手中鞭子被鲜血染红,脸上青筋突突直跳,看似气定神闲,实则颇耗心神气力。他心知倘若廿一无伤无病,以这份资质悟性和坚韧顽强的心性,只要内力再深厚一些,到了二十岁正当年之时,恐怕他再无胜过廿一的机会。不愧是宁重楼的儿子!   廿一此时体力完全透支,已是无力站起,勉强伏跪在地大口喘息,脸色苍白如纸,身上添了无数狰狞绽裂的血口,宛若一株浴血的白莲。   痛,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无一处不痛。不只是鞭伤胃疾肆虐,因着强行超负荷施展内力武功,七伤散隐隐也有提前发作的预兆。好在一百招应该已经熬过了,就等着李先生告诉他真相,偏偏……那些人向着刑房而来,究竟为何?   廿一能听出走在最前面的是二小姐,后面追着的是宁家家主。   李牧云经验老到,除了明里那两人,他亦察觉王府那些他亲自训练出的影卫也到了附近。   看来今日要继续做戏了。秦瑶是故意将宁重楼引到刑房么?还是宁重楼已经察觉到什么,逼问无果,自己追了过来?   李牧云盘算着必须抢占先机,打压廿一,免得场面失控。   李牧云恢复常态,用传音入密对廿一说道:“贱奴,我已经告诉宁重楼,秦瑶是他亲生女儿,而你是王府的影卫居心叵测。你若不想让秦瑶受苦,最好闭嘴,不要痴心妄想着认你的父亲。”   廿一眼神一黯,心中反而宽慰自己,二小姐如果被宁家家主接受,如亲女一般照顾,也没什么不好,否则怎么能顶得住王府那边的压力。   李牧云见廿一全无刚才的凛冽之气,根本不争,好似不在乎的样子,他忽然觉得无趣,忍不住添油加醋道:“廿一,宁重楼糊涂的很,你猜他知道了我告诉他的‘真相’之后什么反应?我还对他说秦瑶喜欢你才那样照顾你。他竟然怕你是故意博取秦瑶同情,叨念着一定要提醒秦瑶疏远你。哈哈,真是太有趣了。他现在恐怕将一腔父爱都错给了秦瑶,秦瑶不傻,想必会顺水推舟先接受了这个便宜父亲。可怜你,孤零零一个在这里受刑,没人疼没人爱。害死你亲娘的孽种,就该是这种下场,你没有资格奢求更多。你也听见他们过来了吧?秦瑶应该是叫着宁重楼来观刑,免得特使起了怀疑……”   李牧云的话毫不留情揭开了廿一试图藏起来不愿碰触的心底伤疤。无论怎样,母亲正是因为生下他才死去的。他是害死母亲的凶手,毋庸置疑,他的罪与生俱来什么借口都不管用的。   廿一眼前发花,喉头腥甜鲜血从唇畔溢出,止不住,身体抽搐,完全瘫倒在地。   李牧云鞭梢一卷,重重抽打在廿一的身体上,放开声音恶狠狠道:“贱奴,敢装死?”   身体仿佛被那一鞭撕裂成两断,四肢都不再听调遣,廿一闭上眼,身体的痛却抵不住心内纠结。   母亲,是他害死的。   父亲,是嫌弃他的。   虽然知道二小姐可能会迫不得已将计就计,虽然知道二小姐绝没有抢占他父亲的念头,他仍是说不出的难过,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抛开那么多疑点,还有李先生故意搬弄是非的手段,换成任何人,也不愿接受一个低贱的奴隶,一个害死母亲的孩子,是自己的亲子吧?   与聪颖果决见多识广体贴善良的二小姐相比,他真的一无是处。他帮不了二小姐,更无法阻止王爷算计宁家,他除了成为污点被人控制玩弄,为父亲抹黑,还能做什么?   李牧云冷硬的靴子一脚踏上了廿一尚在淌血的脊背,重重碾压着。   廿一能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却再没有力气反抗挣扎。也许李先生从没有想过告诉他真相,就是哄着他切磋过招而已。谁会与一个奴隶谈承诺?   幻想着是被父母期待着,有资格得到关爱的孩子,仅仅只是白日做梦的幻想吧?   就算父母曾经是相爱的,他是被期待出生的孩子又能有什么用?时过境迁,父亲怎么会要他这样没用的儿子?   廿一只觉得彻骨寒凉,浓重的绝望从绽裂的伤口中侵入,渗透到骨头缝,吞噬着他的神智纠缠不休。   “住手!”秦瑶推开刑房大门,看到是赤、裸的伤痕累累的廿一被李先生踩在脚下,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冲上前,试图夺下李先生手中的刑鞭。   宁重楼却在看清房内情形的那一刻,陡然停在门口。   那个酷似自己的奴隶,那个一丝、不挂在李牧云身下颤抖着的少年,李牧云对那孩子做了什么?山洞之中的噩梦,还有李牧云告诉他的那些残酷的事实,塞满了宁重楼的脑海。   “那小贱奴从小就是我的玩物。”李牧云居高临下望着大床上被捆绑的宁重楼,得意的炫耀着,“那小贱奴百般讨好我,将我侍候的舒服了,我才教他武功。虽然他是王爷安排的棋子,不过王府的影卫都是归我训练。俗话说,不跟师傅睡本事学不会,那小贱奴平日里温顺天真的样子,其实小心思不少。重楼,你不会是想将这种贱货,认作儿子吧?”   廿一,是李牧云的玩物,是王府的影卫,是居心叵测之人。   李牧云的话魔咒一样重复着。   宁重楼的瞳孔下意识地缩紧。   李牧云口唇微动,脸上浮起一丝冷冷笑容,竟是听话地从廿一身上抬了脚,让到一边,甚至由着秦瑶抢走了鞭子。   秦瑶正要松口气,却感觉一阵冷风自身后袭来。   宁重楼周身杀意笼罩,双目迷离,仿佛魔怔了一般,欺身而至挥掌出招,锐不可当。   而宁重楼攻击的目标竟然是……已经奄奄一息的廿一。   97杀人要灭口   作者有话要说:   发糖——为什么我发糖的时候不如虐的时候写的顺手呢?   所以,这个下次更新估计是周五了。工作忙啊——而且听说这个周末要连续上班,我想休息睡好觉的美梦又破灭了。   秦瑶几乎是下意识地惊叫,扑倒在廿一身上。她不可以再让他受到伤害,哪怕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抵挡。她的目光投向李牧云,期待着他会援手。她这才发现了李牧云脸上的冷笑。   她恍然彻悟,脊背发凉,意识到也许导致宁重楼行为失常的正是李牧云。   李牧云要看的难道是父子相残的戏码?   秦瑶忍着战栗恐惧,急中生智一咬牙,将廿一搂的更紧,不管不顾后背空门大开就向着宁重楼。她赌李牧云现在还不想让她死,她对他还有用处。   果然李牧云衣袖轻拂,秦瑶和廿一都被卷开,撞到了刑房的墙壁。   秦瑶只觉得后背像是散了架一般,痛得直不起腰,瘫软在地,唯有手臂用力地抱着廿一,怕他再受重创。   宁重楼扑了空,眼神凝滞,如行尸走肉一般继续寻着廿一的方向,准备再次发动攻击。   李牧云笑得诡谲,得意地用传音入密威胁秦瑶道:“二小姐,不想死就放开那小贱奴。你放心,我现在还不会让他死的。我只是看看宁重楼能糊涂到什么地步,让他清醒后有足够的痛苦后悔。”   秦瑶怎么会信这种不正常的鬼话?她缓了一口气,几乎是连滚带爬拖抱着廿一缩到墙边刑架的后面,希望借着这道屏障,躲开宁重楼的攻击。   一追两逃,如同猫儿戏鼠,又似牵线的木偶,是他李牧云操控着这一切……等着宁重楼真的重伤廿一,就会让他醒过来,让他看一看被他亲手伤害的儿子凄惨的样子绝望的眼神。李牧云不信经了那种刺激,宁重楼还能无动于衷,还可以泰然自若为了宁家选择沉默,将一切怒火委屈苦水自己吞。   李牧云要的是冷酷骄傲不可一世的宁重楼,要的是充满杀气不肯妥协的霸道,他可以不择手段刺激宁重楼,用恨效果应该更强烈吧,宁重楼会因着懊恼悔恨重拾旧日武功,放开手脚再次征服他的身心么?   李牧云痴心妄想兴致正盛之时,忽然眉梢一跳,察觉到王府的特使已经出现在刑房外边。他眼中寒意成霜,暗中咒骂那坏了好事的王府特使,杀念再也藏不住。不过他还不屑于亲手去杀那个特使,他悄悄飞指一弹封住了秦瑶腿上的穴道。   秦瑶只觉得双腿一麻,身体僵直,再也动不了,而宁重楼打烂了刑架,狠历攻击转瞬就到了眼前。她是被李牧云偷袭了么,不应该啊,她对他还有用处的,难道他一直在耍她玩?她惊慌失措身体瑟瑟颤抖,面孔苍白冷汗直冒,然而她强迫自己要冷静,她必须求生,为自己也为廿一。   她明白去求那个内心扭曲的李牧云,不如指望早点叫醒神智失常的宁重楼,她鼓起勇气大声喊道:“宁重楼,你清醒一下,看看我是谁!”   秦瑶这一招算是蒙对了。   随着那声尖锐的喊叫,宁重楼的攻击果然停顿了一下,他迷茫的目光落在秦瑶的面孔上,仔细端详。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不断回荡,慕容雪,她是慕容雪,他挚爱的女子!她的音容笑貌深深烙印在骨肉灵魂之中,即使失了神智受人操控,宁重楼潜意识里对这熟悉的面容仍然有强烈的反应。   理智因着暂缓的动作,渐渐有了空隙,宁重楼的眼神之中出现了一丝松动与挣扎的迹象。   说时迟那时快,就是这眨眼间的松动与停顿,已经足够另一个人插手干预战局。   王府的特使虽然搞不清楚刑房内的状况,不过只见二小姐正被姓宁的攻击。他忠于王爷,岂能让王爷的女儿受旁人伤害?他飞身而入,拔出匕首,直袭宁重楼的面门。   宁重楼现在虽然神智混沌,不过身体对危险的本能反应异常敏锐,他急忙变招相对,与那王府的特使打在一处。   那特使这才发现李牧云是袖手旁观,他隐约感觉不对劲,用暗语催促,让李牧云出手制伏宁重楼,还提醒说宁家的人很快就会到,千万不要乱了王爷的计划。   李牧云森森冷笑,身形一晃已经去到刑房大门口,将那厚重的铁门从里面关的严实,用传音入密吩咐外边埋伏的属下,先拖住宁家的人。   当初在王府之时,这位特使就仗着是王府老人,曾经对李牧云训练影卫的种种做法不满,指手画脚。倘若留着那人发现了端倪,传了消息回王府,事情就会麻烦许多。如今李牧云歹念一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立刻决定借刀杀人。在刑房之内,一片混战之中,他只需暗算偷袭,便可以让宁重楼杀了那位特使,将来王爷若追究,死无对证他有的是办法应付。   事实证明,杀人灭口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   李牧云暗中操纵刑房里的一切,一念间就已经收割了一条人命。   等着左礼谦出面,带着一众家丁闯入下奴院子的时候,刑房的大门终于开启。   而这时李牧云早就隐身遁去。   众人只见刑房内两个活人,一个死人,还有一个衣不蔽体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血腥之气弥漫,现场一片凌乱。   左礼谦的眼中自然是先看到家主。他只见宁重楼衣衫上染了大片血迹,神情憔悴恍恍惚惚,他亦焦虑担忧,顾不上别的,赶紧带人近前搀扶嘘寒问暖。   李牧云临去时解了摄魂术,宁重楼神智乍还,耳中盘桓的就是李牧云丢下的一句话,告诉他刚才他亲手杀了王府的特使还重伤了廿一,甚至连秦瑶都不放过。他惊魂未定,仅存的气力扭头搜寻,看到秦瑶还算清醒并无大碍,他这才心内稍定。   宁重楼再仔细分辨,发现了瘫坐在地的秦瑶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血肉模糊遍体鳞伤的人。那是廿一么?刚才真的是他伤了廿一么?是李牧云暗中使坏么?   想到这里,他不免怀疑,或许秦瑶说的才是真相,李牧云是颠倒黑白图谋不轨的险恶之人?他们会否都是被李牧云玩弄着……   宁家的仆从七手八脚,将来历不明的尸体拖出刑房。王府的一干下人们也陆续赶到,冲上前把自家小姐搀扶到稳妥地方。   秦瑶手脚发软,神智却格外清醒。李牧云临去时叮嘱的话如钢针利刺钉在她的心上。   “傻丫头,弱者没有资格选择,学会听话顺着强者的心意才有活路。实话告诉你,你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我的眼睛,别以为认了妙手毒王为干娘就能算计我。我高兴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带你玩一会儿,不高兴了就会落井下石让你生不如死。”   秦瑶吓得心跳都几乎停滞,原来李牧云是知道的,他全都知道,她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她和廿一都是他的玩具!   “傻丫头,你也别灰心丧气。你和那小贱奴还算是有趣,我一时半刻玩不够的。乖乖按我的意思行事,比跟着那戴了绿帽子的王爷应该能活的长久一些。”   秦瑶想起这些话,心底一阵阵发寒,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之前真是太天真了,以为自己能与李牧云谈条件,却原来只是被当成猴子耍。   不,她要变强,她不能再当弱者!   有可能不是亲爹所谓手握大权的王爷在千里之外,就算那人懂得顾念骨肉之情,她亦不敢指望。何况她早就对那个把她当成棋子的爹爹没了好感。宁重楼,自己都被人控制了,还背着宁家这个大包袱,自顾不暇,怕是也靠不住的。后路越缩越窄,她该怎么办?   紫凤印这三个字猛然跳了出来,这世道应该是皇权至上,她是不是努力去攀那条路,傍上天家的大腿,才有机会摆脱王府和李牧云的控制?   不过天家凭什么看上她这种无权无势的小混混?她不禁心虚气短。   静和公主,那个女人应该不简单的。她能与那个人见了面,是命中注定遇贵人么?   秦瑶终于是升腾起一丝希望……按照前后时间推算,李牧云很可能是不知道她有缘得见紫凤印之主的事情。这也许是她对付李牧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筹码了。   宁重楼被奴仆们搀扶上软榻,精心照顾。王府的人也抬来肩舆,打算将二小姐送回宅院休息,有眼力的婆子丫鬟们,端茶递水一个劲地安慰压惊。   唯有遍体鳞伤的廿一被遗弃在刑房外边的地上,恍若毫无生命的残破木偶不知死活。   秦瑶心痛得滴血,却还是维持着清醒,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颤声吩咐道:“把廿一带回我的院子好生照料,刚才若非他救了我,我早被刺客害了性命。”   周遭下人们听得一头雾水,却又不敢多问,依言架起廿一随行,总算不是如往常那般粗暴拖拽。有个机灵的小厮,见廿一身无、寸缕血肉模糊,瞧着可怜怕是有碍观瞻吓到旁人,赶紧寻了一条破毯子将廿一裹了,改为两人抬着。   秦瑶心知人多眼杂,不敢再过多表露对廿一的关心,免得王府另有暗探传了不利于她的消息回去。不过她既然刚才那样说,就是提前找好了借口,为廿一疗伤安排休养,哪怕是个奴隶也是救了主人性命的奴隶,自然有资格享受更好的照顾。   昏迷之中,廿一只感觉无边无际的痛苦,好似一张利刃编织的网,紧紧勒入皮肉。此番除了外伤还有内伤,又因心内绝望,七伤散的毒性趁虚而入,提前发作。   是快要死去了吗?为何他听到了哭泣声?   他们不都是厌恶他嫌弃他的么?有谁会为他伤心落泪呢?   很像是二小姐的声音啊,那样温柔,她是在对他说话么?   是她的泪水么?滚烫地洒在他的脸颊,熨贴着他僵冷的心。   不能死,他不可以死,不能够逃避欠下的债,辜负了她对他的这份情。哪怕可能是假,是他一厢情愿的幻觉,可她亦曾为他落泪呢。   温暖而柔软的东西贴在了他的唇上,是她的亲吻么?   不!她小心翼翼撬开了他的唇舌,苦涩的药汁经由她的嘴喂入他的口中。   她不希望他死去,她竟然用这种方法喂药?   他不由自主记起与妙手毒王比武之后,疗伤时那如梦似幻的情形。难道那一次也是她亲自为他吸出了毒液仔细地清理伤口么?   她是否真的从不曾嫌弃他,哪怕他满身血污低贱如牲畜。   是真的么?   这让他情何以堪?   98难得清醒时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中午争取还有更新啊。呜呜端午节放假,导致周六日要连续上班,我的美梦啊,我的更文计划啊,都被工作挤压了。不知道能否熬到端午节放假呢。   那一日刑房里发生的命案,被财大气粗的宁家完全压了下来,不曾让官府插手。   事后左礼谦来询问前因后果,秦瑶一口咬定,说是邀了家主去刑房问廿一一些重要事情,偏偏赶上了歹徒行刺,家主为了保护她与那刺客动手。她先前不忍见廿一刑伤遍体继续被吊着就放了人下来,好人有好报,关键时刻,是廿一为她挡了刺客偷袭,她才得以保全性命。最后那刺客是被家主击毙。   虽然这样一套说辞并不完美,有心人仔细追究定能看出破绽,不过宁重楼和李牧云都似乎是默许了由着秦瑶这样编瞎话不曾干涉。左礼谦则碍于秦瑶的身份不敢硬逼着刨根问底。   宁重楼多年养尊处优,本身又是中毒带病的经过那场恶斗,元气大伤体力损耗,昏睡了数日才算是缓了过来。   在家主休养的这段时间,左礼谦接下重担忙得昏天黑地。身为总管,为家主延医问药无微不至地关怀是份内之事,而宁家生意上的对手趁火打劫,趁着宁重楼伤病之机连连出手,为了平息生意上的事端,左礼谦亦要呕心沥血出谋划策。   于是来不及追究,暂时又不会影响宁家正常事务的问题一概暂缓。   秦瑶心知,宁家里里外外麻烦事十有九成都是按照王爷编排的阴谋顺利进行着。过一段宁家会因摆平生意上的事端资金上缺了口子,她到时可以站出来,代为打点施恩,然后找机会插手宁家生意,一点点控制宁家的命脉。   王爷处心积虑的阴谋,凭秦瑶一人是无力阻止的,她目前对宁家唯一能帮的就是假戏真做,先按照计划得了实权,再阳奉阴违应付着王爷那边。   除此以外,秦瑶发自真心会抽空去探望宁重楼。毕竟那是廿一的父亲,廿一伤重休养不宜走动,她帮忙探望互通消息总是应该的。   最初的日子,宁重楼均是卧床昏睡,醒来的时辰很短,喝药吃饭都不够用,旁人根本是无从得见。又过了十天半个月,宁家家主的身体才渐渐有了好转,秦瑶立刻软磨硬泡打点好,终于得了半个时辰与宁重楼单独“话家常”。   秦瑶去见宁重楼之前就已经想好,故意是没有带着廿一。万一宁重楼还执迷不悟不肯接受现实,让廿一去了反而会伤了廿一的心。她要先试探铺垫好了,督促着宁重楼主动自愿去关照廿一,这样才能给廿一一个惊喜。   一直负责为宁重楼诊病疗伤的大夫站在家主的卧房门外,看到秦家二小姐,他先是恭敬行礼,而后叮嘱道:“二小姐,恕在下多嘴,请您一会儿见了家主,尽量轻声细语,说话小心,莫要刺激着家主情绪波动太大,否则于他病体不利。”   秦瑶随口问道:“家主大人为何昏迷多日,究竟有何病症?”   大夫解释道:“据在下诊断,家主大人曾经被江湖人以邪术控制心神。您也该知道,家主大人曾经习武走火入魔,失神忘智浑浑噩噩,早有病根。虽然经多年调养,渐渐记起过往,不过……总之,还好,家主大人意志坚定,终于熬过了心中那段痛苦险境。他如今算是彻底清醒过来,慢慢心结打开之后,应该能完全康复。”   秦瑶免不了好奇多问了一句:“家主大人心结在哪里?本小姐可否帮上忙,劝慰开导?”   大夫未曾料到平南王的千金如此随和热心,而且看起来对宁家家主颇为尊重关照,正顺了医者慈悲之心。将心比心,大夫于是也认真指点道:“家主大人想必是已经记起归家之前所有的伤痛过往,唉,人这一辈子难免犯错,留下这样那样的遗憾。在下推测,家主大人应是为情所困,因情纠结。在下终归是外人,不便仔细问询。二小姐身份尊贵,倘若能得空帮着劝上几句,让家主大人吐露心声,散了郁结,这样是最好了。”   秦瑶心说不用问宁重楼心结在哪里,她大致也猜的到。现在宁重楼想起了过往,脑子应该也清楚了一些,会相信廿一才是他的亲子吧?她是否可以和盘托出,与他商量稳妥应对之法呢?不对!潜伏在宁家的李牧云这么多天都在干什么?李牧云难道不怕宁重楼恢复记忆生了恨,想要拿他是问吗?   秦瑶百思不得其解,朝着最坏的方向想,猜测李牧云可能另有阴谋算计,不过无论如何,她与清醒的宁重楼进行一次深谈势在必行。   秦瑶进了宁重楼的卧房,闲杂人等都被宁重楼遣退。   秦瑶尚未开口,宁重楼就已经迫不及待问道:“廿一,他怎样了?”   秦瑶故作不解道:“家主大人为何开始关心本小姐的奴隶了?莫非……”   宁重楼面露痛苦焦虑之色,忐忑道:“二小姐,我这些天越发清醒,已经是想明白,当时我应该是被李牧云以摄魂术控制,才鬼迷心窍。他的话明明是有很多破绽,我……我想,廿一,他,真的会是如你所说那般。但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帮我们。既然你是平南王的千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秦瑶略觉欣慰,看来宁重楼还不算太糊涂,他肯对她摊牌,说明他对她仍有信任,那么事情就有的商量。   秦瑶正色道:“家主大人,您的骨肉尚有据可查,可是我的生母早就去世,我与王爷之间是否真父女谁能作证?再者,被王爷当作复仇的棋子来用,看着所爱之人受尽折磨,看着无辜的宁家遭到牵连,我良心过不去。如果我可以重新选择,我也许不会回到王府,宁愿继续流落街头过无忧无虑的日子。现在的我,身不由己,处处算计,一步走错说不定便丢了命还连累无辜。我不愿意这样提心吊胆过活,我不愿再见我爱的人跪在别人脚下被人欺凌。难道我的想法有错么?人都是父母生养,奴隶也是人,缘分天注定,我喜欢廿一无论他身份如何,有错么?”   秦瑶这些天帮衬宁家所作所为,左礼谦早已对宁重楼如实汇报。此时此刻,她眼中一片诚恳讲出这番话,情深义重,怎能不打动宁重楼的心?   “瑶儿……”宁重楼不知不觉拉近了称呼,感慨道,“我自然是信你。廿一能遇到你,能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了。”   秦瑶神色一变,质问道:“家主大人既然清楚了廿一的身份,难道不打算相认么?哪怕是暗中给他关怀照顾也好。您可知他多么渴望父亲的关爱?他一直知道您就是他的父亲,他不敢认,怕拖累我,怕让宁家抹黑,怕您嫌弃他。我知道您多半心内还是无法接受他这样的儿子,可就算是哄哄他,他亦会觉得欣喜万分。”   “我……”宁重楼无来由心中揪痛,他不用问也知道廿一受的是怎样的苦,也许比他看到的还要重上数倍,甚至还包括他不经意间的伤害。摄魂术控人心神的道理他明白,若不是心中有了间隙疑虑,旁人也不可能趁虚而入。他真的是,不愿接受那样的儿子。但他亦有身为父亲的责任,他必须接受,必须面对现实。   秦瑶见宁重楼欲言又止面色阴郁,她不禁怀疑自己言中,戳到了他到目前为止还无法正视的伤痛。   她心中一软,体贴地安抚道:“家主大人,李牧云与您的恩怨我不便过问。但李牧云性情与常人有异,许多话都是一时负气信口雌黄。其实他对我坦白过,他将廿一视为弟子,虽然王府之内都以为廿一是他的娈童,其实那无数夜晚,廿一只是随他习武。如果你问廿一,他亦会对您坦言。除了被迫成为奴隶,廿一比普通人都优秀许多。您可知他武功已经尽得李牧云真传,江湖上少有敌手?您可知他识文断字读过许多书?您可知他多么聪颖善良,坚忍不拔?他在我眼中非常优秀,武林盟主的儿子燕飞鹰都比不上他。只要您试着了解廿一,就会发现他的好。只有别人配不上他,作为您的儿子他绝对不会为您抹黑。”   宁重楼听得目瞪口呆,颤声道:“他真的如你所说……这怎么可能?王爷因为我,那样恨他,他从小被当成奴隶教养……”   秦瑶料到宁重楼会纠结在这个问题,会不相信,的确她若非亲身体会,她亦不信的。可这确实是事实,她没有半分夸张。她并不再仔细解释,只幽幽回答道:“我想这世上还是好人更多一些吧。我以前自认为不是好人,可遇到了廿一,着了魔,改变了许多,这也是他的魅力,我的宿命。”   那一日,宁家家主与秦家二小姐会晤超过了半个时辰,延长到了一个时辰。   因着提前准备充足,除了当事两人,没有旁人晓得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宁家家主随后睡下,似乎很平静,就像是聊完了家常,并不在意的样子。   而秦家二小姐春风满面的离去,眉眼里都露着喜色。   不明真相的下人们猜测着,定然是家主大人感谢秦家二小姐热心帮忙,两人言语投机才多聊了几句。左礼谦也利用这样的契机,有意无意散出消息,说是有平南王千金这样的贵人相助,宁家定能挺过难关。   宁家内外连日风波看似就要渐渐平息,殊不知平静的假象掩盖之下暗潮汹涌之势才刚刚来到。   99初夏暖意浓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情景紧接【番外二】的内容。   这个怎么也算是糖了吧?   不要霸王,呜呜,明天争取继续更新。廿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舒适的软榻之上,身下垫着锦缎包裹温暖柔软的褥子,身上盖着的亦是精致薄毯。软榻就摆在窗户边上,明媚日光倾泻,春风花香扑面,悦耳鸟语清晰可闻。   他闭眼再睁眼,恍惚了一阵才敢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然而这里应该是宁家家主的书房才对。   昨晚二小姐对他说今天要外出,可能要耽搁一些时日才回转,她已经拜托宁家家主照顾他。二小姐还说宁家家主兴许会给他一个惊喜。   于是一早他就候在家主院外,得了准许进入书房服侍,却因着心内紧张害怕,加上伤病体力不支昏迷倒地。   他以为醒来时会是正在刑房里遭受责罚,却未料到,居然能被留在书房内,还可以堂而皇之躺在软榻之上。   昏迷中模模糊糊听到家主对他温柔说的那些话,再次回荡在心间。   “廿一,我知道你是我的儿子,你可知你是我和最爱的女人生下的儿子?我知道我当初做了错事,害你一直受苦,我不晓得该怎样补偿你,而且现在为了宁家,我还不能公开认你,我……”   “廿一,你很难受对不对?你的内息很乱,是七伤散发作了么?胃也在痛么?我这里有药,你张嘴,让我喂给你吃。”   “廿一,你醒一醒,不要怕。”   “廿一,我不会打你的,刚才是不是碰痛你的伤口了?你怎么没有反应?脉象上看你应该是醒着的,你睁眼看一看。这是她留下的药,这些是吃的……我不是哄骗你,我是真的想照顾你,让你能过得舒服一些。不要吓我,求你相信我,给我补偿的机会,好不好?”   那时全身没有力气,手腕似被勒得生疼,原来不是被吊起,而是父亲焦虑地握着他的手腕吧?让他张开嘴,不是灌辣椒水将他弄醒的残酷招数,而是父亲真的担忧他的身体病情,要喂给他汤药?   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廿一呆呆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躺在软榻上。房内早已没有了父亲的影踪。   他猛然想起自己的低贱身份和身上的伤,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从床上滚落,跌跪在地。然后他不安地仔细检查软榻上的被褥,并未发现污损,总算是稍稍安心。   接下来他又笑自己太紧张,明明这些天一直有二小姐精心照料,他身上大多数血痕都收了口子,还缠了细布敷了药。再说今天早上换穿了宁府赏赐给下人的新衣,他又什么活计都不曾做,身上应该没有脏污的地方。   父亲既然会允许他在软榻上躺着,想必也觉得他身上还算整洁体面吧?   不过虽然父亲私下认了他,他公开的身份仍然是低贱奴隶,岂能乱了礼数在主人家房内安然躺着?   廿一急忙将软榻上的褥子铺平,将锦被叠好放整齐,膝行挪到门边。   看看窗外日影,应该是午时,他竟是躺了两个多时辰什么都没有做,悠闲的越发不安。父亲在哪里?是等得不耐烦,去了别处忙正事了么?   略一寻思,廿一就决定还是安静地跪在房内不出声,等着父亲回来或是旁人传唤。什么都不做,回味着之前父亲的温柔相对,真是难得的好时光啊,心中暖暖的,幸福的滋味满溢。   耳听着父亲的脚步声渐渐向着书房而来,廿一的心跳也开始加速。   快到门边的一刻,父亲突然放轻了脚步,轻微到好像整个人消失了一般,若非凝神细听,都察觉不到。   廿一不晓得父亲为何会这样做,是不想让他知道他回来了么?他在书房内是否妨碍到父亲了?   门扇开启,也是悄无声息的,随着父亲进入的还有饭菜的香气。父亲是去陪着妻妾儿女一起吃午饭了么?   廿一就跪在门边,因着食物的味道和一些解释不清的情绪,胃又不合时宜的开始抽痛。虽然房内有清水有点心,不过他哪里敢碰触,所以从早上吃了二小姐给的东西一直到现在,他都是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其实对于廿一而言,饥饿的时候通常都没有机会吃东西,忍一忍到麻木也就无所谓了。所以他强忍着不适,低头叩拜行礼。   “你怎么跪在这里?”父亲的声音里流露出几分不满。   廿一不敢抬头,也不敢多问,依着惯例回答道:“下奴知错。”然而心内竟止不住有一丝丝期盼,希望父亲可能是为他担忧。   果然父亲将房门关好,弯腰,温柔的将他搀扶起来,叹息道:“傻孩子,身体不舒服就该在床上躺着。”   廿一顿时忘记了伤痛,心中本来就洋溢的幸福迅速放大,滋润着四肢百骸,害怕让父亲担心,他禁不住隐瞒了实情回答道:“家主大人,下奴的伤病已经好了,并无不适。”   宁重楼抬眼,看到软榻上的铺盖叠的整齐,房内食水纹丝未动,不由得心内揪痛。   这时门外响起了问询之声:“家主大人,您要的餐饭是否现在送进来?”   “嗯。”宁重楼应了一声。   廿一则迅速恢复跪姿,不敢让外人见到不妥的场面起了疑。   丫鬟拎着五层的食篮款款而入,食篮一一开启,她动作娴熟地在书房的茶桌上摆放各色碗碟,俱是精致菜书,色香味十足诱人。   摆放完毕,丫鬟躬身退出。   廿一注意到桌上只放了一副碗筷。难道刚才父亲并没有用饭么?是啊,父亲事务繁忙,想必为了节约时间就在书房内吃饭更快捷一些。   宁重楼在桌旁坐下,招呼道:“廿一,你过来。”   廿一膝行至桌边,茫然无措。以前在王府,王爷和大公子都嫌他肮脏,顶多让他举着笨重桌子或食盒,或者干脆在他身上铺了毡垫当成座椅,从不曾让他碰触那些精致餐具。现在看情形,难道是父亲希望他能服侍他用餐么?   父亲并不嫌他肮脏?廿一的嘴角微微翘起,眉眼中掩不住喜形于色,虽然不懂得该如何布菜,不晓得父亲喜欢吃什么,不过父亲终于给了他机会,让他可以亲近。   宁重楼并没有要求廿一必须起身与他对面而坐,秦瑶曾经提醒他,过分关照反而会让廿一不安惶恐,尤其吃饭这种时候,还是由他喜好,不可以强求。所以他刚刚并未与妻儿用餐,推说在书房处理重要事务,让人将精心准备的全素席送过来。并且为了掩人耳目,只要一副碗筷。反正是父子,他不介意与廿一用一套餐具。   现在他也只是亲自盛了一碗白粥,交到廿一手里。   廿一身材高大,跪在桌边,不用刻意将手里的碗举高。他捧着盛满粥的碗,看着父亲继续往碗里添菜,他认真记下那些菜的样子和味道。这是父亲喜欢的口味和菜书吧?父亲真有耐心,愿意一点点教他。   接下来,父亲将筷子塞入廿一手中,问道:“你会用筷子吃饭吧?”   廿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莫非这满满一碗精美可口的饭菜,是父亲亲自为他盛的?他的手开始颤抖,眼睛也有些模糊,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温软的白粥,清淡鲜亮的素菜,是因为顾念他的胃疾么?   廿一继而又想到刚才,父亲在门口突然放轻了步伐,或许也是怕吵醒他?   一点一滴细致入微,都是父亲的关爱啊。   “廿一,怎么了?是饭菜不合口味么?”父亲的脸上现出忧虑之色,小心道,“还是以前很少用碗筷……我教你。”   廿一以前的确很少用碗筷吃饭,不过大小姐大公子还有李先生都偷偷教过他。他急忙握好筷子,一只手端住饭碗,将饭菜送入口中。   不冷不热,无比美味,远远超出了他过去对食物的所有幻想,而且是父亲盛给他亲自陪着他吃。   一碗饭吃完,父亲又盛了一碗。   到第三碗的时候,父亲因怕他胃疾经不起暴饮暴食,不再继续,就着他用过的碗,自己盛了粥,夹了有些凉的菜,才开始用餐。   廿一暗自懊恼,刚才居然霸着唯一的碗筷吃了那么久,父亲还没有用饭呢。他赶紧垂头跪好。   不待廿一请罪,宁重楼就慈祥道:“没事的,看你爱吃这些东西,我也很高兴。一会儿我带你去一个僻静院子,二小姐不在的这些天,你先住那里,我不会让王府的人去打扰。你也可以继续休养。”   廿一如在云端,飘呀飘,与父亲一起吃了午饭,又随着父亲去到一处僻静的院子。   这处院子院墙很高,院内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枫树。   廿一想起在王府先王妃过去住的冬雪园,园内也种了枫树。一到秋天,绿叶都染成金黄的颜色,煞是好看。   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嫩绿的叶在枝杈上舒展新姿,阳光顺着叶间缝隙洒在庭院之中,投下梦幻斑驳。   这院子可能是久不曾有人居住,除了通向正房的石子铺成的小路,满院子里草儿自由生长,野花争奇斗艳。   宁重楼在小径上驻足,指着正房对身后毕恭毕敬跟从的廿一说道:“我若不喊你去书房,你就留在这院子里休息。我特意吩咐过,旁人不得私自进入。你看看还缺什么,我马上让人送过来。”   廿一环顾四周,发现院内就有水井,井边放着汲水的木桶和存水的瓦罐,野草丛中夹杂着口味还算不错的野菜,正房的檐子很宽,睡在墙根下应该能遮风避雨,甚至角落里还丢着一卷看起来能用的旧席子。若说还缺什么,那就是刑房里他穿过的衣物盖过的毯子。   不过天气渐渐暖和了,那些厚衣物和毯子都用不到了暂时存在刑房里也不错。现在他晚上即使是赤了上身在院子里席地而睡也不会觉得冷,何况还有那卷席子铺垫。   “什么都不缺。”廿一回答的很干脆,又小心翼翼问道,“家主大人,墙角的席子可以留下么?”   宁重楼本来还想带着廿一进房内看看,虽然院子没来得及打理,不过房内都已经清扫干净,换了新的被褥,柜子里留了干净的换洗衣物和疗伤用书,桌上放着点心盒子,还有一些新鲜水果,另外书架上也摆满了各种书籍。   可是宁重楼又想起秦瑶的叮嘱,害怕他在的时候,无形中增加了廿一的紧张感,再者也的确是有许多事务尚需他去处理,于是他不再耽搁,廿一的要求他立刻应了也没细想,就匆匆离去。   100迟来的关爱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因为连续加班,不能保证日更。下次更新在端午节,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   廿一的心其实已经敞开了一道缝,所以才能感受到父亲的关怀,他信了才想努力为那些对他好的人多做一些事情。可惜老宁那边还不了解廿一的心态,于是父子纠结会持续的。   瑶瑶和廿一马上又要在一起了,别急。廿一从院中的井里打了水,将旧席子清洗干净,趁着天气好晾晒起来。他仔细数了数院子里可以吃的野菜,估计着至少能顶三五日,于是他更加踏实。   父亲虽然说会时常来看他,不过有了上次在马舍空等一日的经历,廿一从一开始就没有将父亲的话当真。   于是随后几日里,父亲真的没有来过,似乎将他完全遗忘,廿一亦不会太难过。毕竟这院子里有吃有喝的,又没有人来催着他做活。   七伤散在第二天提前发作了,偏偏天公不作美,阴沉沉时不时洒下雨滴。廿一缩在屋檐下,一开始还能强忍着维持清醒控制着不出声,到后来疼得只能咬住头发,实在忍不住就滚到院子里,淋着冷雨蹭着那棵枫树粗壮的树干,仿佛那样做就可以分散痛楚。   廿一很庆幸昨天晚上是脱去了上衣,赤着上身睡觉,如今他就不必担心新领的衣裳被雨水泥水污浊。   根据以往忍痛的经验,疼到无法昏睡的时候就尽量去想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或者开心的事情,分散精力。于是迷迷糊糊之中,廿一想起了昨日进房内去看到的情形。   廿一昨日闲极无聊大着胆子推开房门,发现院内唯一的屋子里非常干净,并不需要清扫整理。   房间不大,不过一应家什俱全。靠墙摆着床榻,虽然是简单木板床青布幔帐,不过上面铺着干净柔软的被褥。另一侧靠墙是摆满书册的书架和存衣物的柜子。临窗的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一大盘新鲜水果和一大盒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糕点。   廿一记得当时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猜测怀疑这房间是父亲特意为他准备的。父亲的意思是希望他能住在房内而非睡在院子里么?   但是他仔细思量,房内书架上的书册,衣柜里的崭新衣物,桌上的笔墨纸砚和那些上等吃食……这些东西显然不是一个奴隶有资格能使用的物书。何况父亲并没有明确提,允许他能住在房内。一切都是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吧?   然而凄风冷雨中,身体疼的不行的时刻,廿一又禁不住继续幻想。如果他偷偷睡在房内的地板上,就在角落里门边,不去碰房内任何物书,等到雨停了立刻出来,会否也不会惹人注意,不会让父亲厌烦?   这个念头在心中浮动了一阵子,廿一终究还是放弃了。万一父亲或者别的什么人突然来到院子里,也许不会直接将他从房内赶出来,但也会嫌弃他不懂规矩吧?反正过去露宿在外伤痛交加的日子也很常有,甚至是无法休息依然要劳作。现在能躺着什么都不干,已经是难得的好处,他应该知足才对。   这一次毒发持续了将近一整天,随后一晚上廿一都是虚弱无力,发着高烧陷入昏迷。   到了第三日,天空放晴,日头升得老高的时候,廿一才恢复知觉。   廿一完全是出于本能在清醒后迅速翻身跪起,四下打量,只见院内石板路上斑驳泥泞,杂草野花因他昨日痛的翻滚压倒了一片,泥水也留在了枫树的树干上。从院门那边望过来,比之前显得凌乱许多。   廿一急忙开始整理。没有工具没关系,小时候在王府翻土都是用手,拔草打理庭院这些事情,一双手足矣。   两三个时辰之后,野草丛生的荒凉院子就变了模样。石板路擦得干净透亮,花草树木经过廿一徒手修剪,规整了格局的同时不失生机盎然的雅趣。   在这个过程中,没有皮鞭殴打,没有谩骂催促,廿一身心愉快,还可以歇息片刻吃口野菜,真是难得惬意的一日。   等得夕阳西下,廿一的工作终于完成。他勉强支撑着打了水从头上浇下,将自己周身仔细清洗,干干净净躺在席子上。美中不足是席子昨日淋了雨,略有潮气,不过总胜过直接席地而睡。   父亲会否来看他呢?   二小姐何时才会回来呢?   期盼怎么也压抑不住,寂寞无聊闲的发慌的时候一点一滴从心底渗出来,弥漫在廿一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宁重楼因着生意上的事白日里周旋,晚上还有外出应酬,连续几日竟没有抽出时间去看望廿一。但他记得自己答应过去看他的,再不去的话房内存的食物恐怕是要吃光了,不能让廿一再挨饿。   于是这日晚间,他借口身体疲惫提前离席,匆匆回转家中,从厨房拿了一盒吃食,直接奔向廿一所在那处偏僻院子。   推开院子门,宁重楼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与他离开那日相比,杂乱荒凉的院子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整理,昨日那场风雨也不见了痕迹。   没有宁重楼的吩咐,无人敢靠近这院子,那么是廿一独自整理的了?他不记得院子里放了任何工具,大片的杂草凌乱的枝杈,是廿一用手清除的么?   不过宁重楼来不及细细思量,因为他马上就看到廿一赤着上身躺在屋檐下,睡在一张破烂席子上,蜷缩着身体。他的心一揪,痛楚从胸口弥漫开来。   廿一其实听见了父亲来到,若是以前他定然会提前爬起来,跪好了等待。可今日入夜后他又开始发烧,虚弱无力,硬撑着爬起来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他突然大胆地想要知道如果他就这般怠慢了赖着不起了,父亲会是怎样的反应。   父亲会嫌他不懂礼数么?会骂打骂他么?   亦或是根本不在乎,因父亲心中从不曾真正接纳他这种卑微的奴隶儿子,对他的照顾也仅仅是存了一分半分可怜而已吧?   “廿一,你怎么睡在这里?夜风很凉。”   父亲的声音里有不满不过更多的是关切和焦虑,廿一能够察觉,心也一下子暖了起来。他挣扎着努力爬起,跪好,激动而紧张的忘了行礼,只抬头望着父亲。父亲应该看出院子整理过了吧?父亲会喜欢这样的庭院么?父亲会觉得他还有些用处么?   然而父亲没有对院子做出评论,只是忧伤疑惑地望着他问道:“廿一,你进过房内么?”   廿一从父亲的神态语气里猛然醒悟,父亲难道真的是希望他可以进入房内休息的么?难道那床铺衣物还有满桌的食物都是给他的么?   “下奴曾进房内,觉得无需打扫。”廿一不知道自己为何就答出了这样的话,明知道父亲可能是关心他,他还用这样生疏的语气回答,简直是给脸不要脸。   父亲轻轻叹息,眼中果然是失望之色。   廿一慌忙垂头,不敢再与父亲复杂的眼神对视。在父亲的眼中,他是个不识抬举的奴才么?可父亲之前走的时候并没有吩咐,他又怎敢私自住在房内?   廿一清清楚楚记得小时候在秦三才的棍棒皮鞭之下,是如何学会在主子的院落里爬行,不去碰那些奴隶不配碰触的物书,除了刑房他也没有在任何像样的房舍内留宿。只是最近二小姐特别的照顾,他才享受了睡在房内地板上的待遇。   父亲不明白也不想了解吧?   廿一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是希望他能睡在房内么,能相信那些物书都是他特意准备的么?宁重楼忐忑不安,眼中难掩失望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文作为哥哥在两个妹妹面前从不肯示弱,倘若课业紧了身体累了,从文会私下里扯着他的衣袖央他抱抱,甚至是故意惹他生气,引他更多关注。这是男孩子向父亲撒娇的方式么?廿一终归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啊,那样的回答,是想故意说气话希望他能给与更多关注么?   宁重楼的心内越发酸涩,再看廿一跪得端正,垂了眼眸,伤痕累累单薄的身体在夜风中微微发抖,他忍不住拉起廿一,拽进了房内。   宁重楼将新拿来的食物取出,就放在桌上,与已经打蔫的水果和糕点一并,然后压低声音温柔说道:“廿一,是我的错。我应该明确告诉你,你可以睡在房内,这些东西都是为你留的。柜子里有伤药和换洗的衣物。二小姐说你识字,所以我还备了书册,你无聊时看一看,笔墨纸砚写写画画都可以的。”   廿一觉得眼眶模糊,心跳好像停了一下,瞬间分辨不出自己是否清醒。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将心中委屈化成了滚烫的泪,一颗一颗藏不住,滴落下来。   父亲为他考虑的如此周详,他竟然是辜负了一片好意,现在还让父亲为他操心。他这种无用的为父亲添麻烦的儿子,真是不孝。母亲在天有灵,会否因他的蠢笨而生气呢?父亲也不会真的喜欢他这种儿子吧?他现在唯一能为父亲做的事,是不要再耽搁父亲宝贵的时间了,对不对?   于是廿一郑重请求道:“下奴谢家主大人恩典。家主大人事务繁忙,无需在此过多耽搁,下奴会谨尊家主大人吩咐。”   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宁重楼的心,廿一是因他的冷淡疏忽,生气了么?廿一是想赶他走么?虽然是恭敬客气的用词,不过那种态度,明显是不希望他继续留下吧?   “以后都睡在房里。饿了吃这些东西。”宁重楼吸取教训,在临走时不忘再次叮嘱一遍。   父亲再次离开,没有继续“浪费时间”,这让廿一松了一口气,少了几分负罪感。   廿一认真执行父亲的吩咐,听话地留在房内,尽量不让自己多想,想太多会生出太多希望,有了希望所以失望的时候会更难过。他不愿难过,更不愿自己成为他在乎的人的拖累。   他将手仔细擦干净,才敢去摸床上整洁的被褥,不过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头发**,裤子上还沾了旧席子上的灰尘泥水,若脱了衣物,满身丑陋粗糙伤痕依然会污损了被褥。他犹豫片刻,终于决定还是席地躺着更踏实一些,父亲要他睡在房内,并没说必须睡床铺。他少弄脏一些东西,就能少给父亲添些麻烦吧?   廿一席地躺好之后,才意识到房内弥散着食物的香气避无可避,充斥在口鼻之间,辗转难眠。   101珍贵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明天继续有更新。   顺便推荐最近瑞雪丰年大人写给我的评【评23-41章】,还有其他的长评啊,都是不错的,说到了我心里去。   另外催促在我每章右侧推荐的那里更文的其余后妈,一定要勤奋更新,不要总断更啊!!秦瑶策马狂奔,身旁一骑是李牧云,不紧不慢看似悠闲,实则无论她如何催动马匹,他从不曾被甩下。她知道那不是马匹的差别,而是骑术,是她尚不能运用自如的技能。不过她并不气馁,此番回转比去的时候,她至少能独自驾驭马匹夜间飞驰,将来若遇紧急情况,她相信自己绝对有希望逃的更快一些。   “二小姐,你这样着急,可是想着廿一?”李牧云偶尔会无聊的奚落几句。   秦瑶咬牙充耳不闻,并不答话。不是她多么傲气,而是连日骑马奔波,她双腿内侧早磨破了皮,虽然包扎处理做了防护,不过这样疾驰,难免痛楚。何况一夜不睡,她又没有李牧云那种高深内功,已是体力透支,全靠意志支撑,根本就懒得说话。   李牧云啧啧道:“二小姐不说,老夫也明白,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宁重楼虽然是凉薄的很,好歹也会依着二小姐的恳求,对廿一稍加照顾。春暖花开,院子里都是能吃的野菜,廿一只要是手脚能动,被允许可以去院子里劳作,应该不会饿死的。”   秦瑶暗骂,李牧云这种话说了还不如不说。让她的廿一吃野菜?倘若宁重楼真敢这样“照顾”廿一,她一定翻脸不认人,再不管宁家死活。   可惜赌气没用处,秦瑶心里清楚,她与宁家其实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绳子被牵在别人手里,相互倾轧不如抱成一团才有望熬过难关。   李牧云见秦瑶不理他,就光自己讥讽几句,看不到对方恼怒反应,也觉得无趣,便不再出声。但是他的思绪无法平息。   这短短三日相处,让李牧云见识了秦瑶的坚韧冷静狠辣,与她柔弱的外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其实此番是大公子秦放奉王爷密令,率领王府精锐在龙云岗设伏,目的是为了剿灭隐龙的主力,斩断皇室那边伸出来碍事的手脚。然而这次行动又要掩人耳目,所以秦放连哄带骗收买了一群江湖人,明面上要制造出武林争端黑吃黑火拼的样子。   秦放的武功放眼江湖年轻一辈里已经是翘楚,与武林盟主之子燕飞鹰交好,集结了游历中结交的江湖朋友,仔细谋划严密布局,将整件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到了收网前夕,李牧云得王爷亲笔手谕,命他一定要前往看顾一二,免得秦放出了危险。李牧云倒不是因着王爷密令才如此积极,只为见见隐龙的首领。江湖传闻隐龙最初一任首领曾得藏剑山庄的武功秘籍,如果能生擒首领拷问出武功秘籍的下落,不失为一大额外收益。   带上秦瑶是李牧云一时兴起,也存心打算让秦瑶去分散秦放的精力。到时他从旁操纵浑水摸鱼,私吞武功秘籍还能有人给背黑锅。   只是事情并不如李牧云想象中进展的那么顺利。李牧云与秦瑶与秦放汇合的时候,得知情况有变。   隐龙的首领突然抽掉了一半主力失去踪迹。根据情报分析,隐龙失踪的那些人最有可能是临时接到命令去保护皇室某个重要人物。紧接着王府那边传来加急密报,皇帝微服巡游离京,具体去向未明。两条消息合在一起,不难想象,说不定皇帝御驾就在荣城周边。   秦瑶一直是安静地陪在秦放身边,仔细观摩别人调兵遣将,指挥王府的人和那些江湖朋友设伏阻击一点点蚕食隐龙所剩不多的力量。这个过程中李牧云难免会出言指点秦放几句,秦瑶也听得格外认真。   李牧云注意到很多次秦放疑惑不解的时候,秦瑶的眼中已经有了了悟。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毕竟秦瑶从小混迹街头,天天接触三教九流,见惯了算计杀戮,更容易理解那些江湖人的心态。   关于处置俘虏的问题,秦瑶的看法也与李牧云空前一致,都是审问完了立刻杀了灭口免得累赘。而秦放和燕飞鹰还有那位甄公子都是主张得饶人处且饶人,最多废了他们武功,放他们离去。   若隐龙的人是一群乌合之众草寇山贼倒也无妨,不过从当初阿墨的身上就能看出,隐龙的人是不折不扣忠于皇室的杀手死士,只要给他们活路,将来的危险和麻烦难以预料。   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才是省心的办法。   李牧云在马上回味着秦瑶看着那些俘虏被斩杀时的神态。   秦瑶的眼里燃烧着恨意,但匆匆收敛,瞬间变化成善良不舍的模样,落下清泪对着秦放哽咽道:“哥,我也觉得不忍,可隐龙几次袭击我们……那些为了保护我们而死去的护卫也是人,一命偿一命,用他们的血祭奠那些因我们而死去的人,又有什么不对呢?”   楚楚可怜的表情,配合着听起来颇有道理的话,很快就扭转了秦放的心态,让活下来的护卫们,还有燕飞鹰以及一众江湖朋友都觉得贴心在理。   没错,为了那些死去的人,替天行道,斩杀这些冷血杀手有何不对?   李牧云不禁感叹,对于人心性情的把控和利用,秦瑶似乎有着天生的觉悟和优势,假以时日给予更多机会,秦瑶的成就恐怕会远远超过旁人想象。   不管嘴上多么不屑,曾经将秦瑶玩弄于鼓掌,不过李牧云渐渐也发现了,他对秦瑶的评价越来越高。他喜欢强者,喜欢在逆境压迫中不消沉,还敢积极挣扎寻找出路的人。秦瑶无疑具备这样的特质,让人不由自主心折。   在天光破晓的时候,李牧云与秦瑶回到宁家。   出人意料的是,宁重楼居然没有睡,还亲自迎了出来,对秦瑶嘘寒问暖。   秦瑶最想做的是看看廿一然后睡觉,无奈之下,敷衍着宁重楼,配合着回答早就编好的瞎话。比方说她离开是为了去见恰好途经此地的大公子,顺便结交江湖朋友云云。   宁重楼不嫌她敷衍,反而顺着话茬,言道与武林盟主有些交情,大赞燕飞鹰青出于蓝多么优秀,隐隐颇有撮合之意。   秦瑶累得无暇思量宁重楼的言外之意,又耽搁片刻,趁着清醒急急赶赴宁重楼为廿一特意安排的那处安静的休养院落。   “廿一。”秦瑶推开院门就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人。   清晨,雾蒙蒙,如梦似幻。   那俊美的少年赤着上身,正坐在树下,嘴里嚼着一根草茎,神态悠闲。   他赤着双脚没有鞋袜,他的裤子上也有泥水斑驳,他披散着长发新伤旧痕影影绰绰,不过这些都丝毫不能遮掩他与众不同的气质。温柔的,纯净的,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不染点尘山中精灵的错觉。   他看到秦瑶,并不是按照奴隶的规矩跪地迎候,而是匆匆站起身,唇角微微弯起一个美妙的弧度,眼眸中都含着笑意。   朝阳之色,穿透枫叶洒在他的身上,金灿灿映亮了他的笑容,夺目灿烂。   “二小姐,您回来了。”廿一高兴地回答。   秦瑶痴痴点头,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去,搂住他的腰身,紧紧拥抱。   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实在太久。   她想念他,想的食之无味辗转难眠。   拥入他的怀中,感受他的心跳,他的气息,他的温度,她才能安心。   而且他也想念她,她不用问也知道的。他望着她的眼神和那深情的笑比任何言语都清楚地证明他的心。   这就足够了。   在分开的时候,有他毫无杂念,真心惦记着她,她心满意足。   宁重楼迟来一步,将廿一与秦瑶紧紧相拥的场面看得一清二楚,他不免尴尬想要避走,却还是忍不住留下,悄无声息进了房内。   床褥上看不出使用过的痕迹,桌上的食物依然未减,似乎什么都没有动过,廿一昨晚仍然睡在院子里么?廿一是赌气还是根本不信他呢?   宁重楼颤抖着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夹在几本书之间。那是他通宵没睡,连夜书成的武功心法招式精要。他自己虽然武功大打折扣,不过自从忆起往事,在藏剑山庄所学和与人切磋的心得体会一点点浮起在心头。别看这本书字数少,却是图文并茂,习武者梦寐以求的秘籍。宁重楼想着既然无法公开认廿一,无法给予更多照顾,也许可以帮廿一习得上乘武功,助廿一摆脱旁人的控制奴役。宁重楼的儿子怎能任人宰割践踏?廿一如果足够强大,就不会再如此自卑了吧?   宁重楼放下书,悄悄离去,并没有打扰院子里依然相拥的一对儿女。   之前听说秦瑶对燕飞鹰很是迷恋,刚才他趁机言语试探,发现并非如此。那么秦瑶与廿一是真心相爱的吧?难得的缘分,难得的机会。只要秦瑶不负廿一,他亦会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去关照疼爱,为他们的幸福谋得一片天地。   “廿一,刚才家主大人好像来过?”秦瑶随意问了一句,拉着他进入房内。   廿一微笑道:“嗯,家主大人来过,在房内放了一本书,还用传音入密叮嘱下奴要仔细看看。”   秦瑶好奇道:“什么书?”   廿一走到书架旁,依着刚才听声辨位,很快就找到了那本特别的薄薄书册。   封面上空无一字,翻开内页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配了插图。   秦瑶眼尖,惊讶道:“这好像是一本武功秘籍,看起来不错的样子。对了,家主原本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是不是将经验全写下来送给你当做礼物了?”   是父亲特意为他写的书?廿一自心底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感动,四肢百骸气血舒畅,身体都不由自主开始颤抖。父亲,真的是为他费了不少心血,他还是拖累了父亲吧?   102终身暗自许   “廿一,这书册你要好好保存着,不要再对旁人提起,李牧云估计还惦记着。”秦瑶压低声音贴着廿一的耳朵说道,“这次我与李牧云一起出去,是和大公子清剿隐龙的主力。不过李牧云的真正目的是想抓了隐龙的头目拷问藏剑山庄的武功秘籍。我看那东西未必真的存在,而你这册子才是货真价实,千万要保密,免得惹来麻烦。”   父亲明知道这样宝贵的物书,还是毫不犹豫给了他,父亲是在乎他的对不对?廿一笑得灿烂,梦幻一般,又不是梦,真真切切,一只手还被二小姐拉着,另一只手握着那书册。   二小姐和父亲都不嫌弃他,都对他如此的好!太美好了,从未想过的美好竟成了真。   看着廿一发自内心喜悦的笑容,秦瑶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她的精神越发亢奋,趁着此处地方僻静,她禁不住赶紧将重要的事情都告诉廿一。有些问题她一个人想不明白应对不好,也许与廿一商量了,就能找到更巧妙的解决办法。   于是秦瑶认真对廿一说道:“廿一,这次见大公子的时候,我得到王爷的命令,王爷虽然并未追究那特使的死因,不过有件事情迫在眉睫。王爷想让我与信王之子订亲……信王的地盘就在这里,又是皇亲国姓,倘若能联姻,王爷那边实力倍增,吞掉宁家就更是易如反掌。你说我该如何拖延呢?”   二小姐要订亲……成婚,嫁给门当户对之人么?廿一的笑容一滞,心头仿佛刺入一枚钢针,痛从针尖上那一点迅速扩散几乎瞬间就充斥到整个胸膛,抽搐着窒息。身体上各种不适终于冲破了梦幻的甜美感受,再次袭来,他痛得颤抖,却是闭口不言。   他只是二小姐的奴隶,他有什么资格因为二小姐要嫁人的事情而难过?如果真有难过,也是为了那些人配不上二小姐。对,没错,就算是信王之子,至少武功也应该是及不上大公子。二小姐喜欢武功高强的少年侠士,连大公子都比不上的人,二小姐怎会下嫁?   秦瑶没有发现廿一的异样,自顾自说道:“刚才宁家家主还想要撮合着我与燕少侠进一步交往……难道他是想让我嫁给旁人么?他对你那么没信心么?”   二小姐说前半句的时候,廿一还在想,如果是燕少侠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也许二小姐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将来说不定就像大小姐那样逃离王府。到时候有重情重义侠名远播的燕少侠照顾,二小姐也会像大小姐那样快乐吧?可是燕少侠已经有了大小姐那样的知己,二小姐又算是什么?太委屈二小姐了。   在廿一的心中,二小姐的形象不仅与先王妃重叠,甚至是更鲜活,真善美都集为一身。这样的女子,必须嫁给极为优秀的男子为妻,否则……   但是二小姐后半段话,让廿一有些迷惑。父亲撮合二小姐与燕少侠,没什么不对吧?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父亲看不上他这样的奴隶儿子是理所当然的,对他没有信心也没错,有没有信心……与二小姐嫁给谁这是两码事情吧?   秦瑶看到廿一眼中的迷茫,和他小心躲避的模样,不禁叹息着把话挑明道:“廿一,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么?王爷那边的安排我现在还是无法抗拒,先敷衍着走一步是一步能拖就拖。但是宁家家主知道你我关系,还想着将我推给旁人,这怎能不让我生气?他不希望我嫁给你么?是嫌弃你还是看不上我?”   话挑明的时候,心中刺痛似乎缓和一些。二小姐这么好,父亲自然是喜欢的,不用问,父亲也很明白道理,不愿二小姐在一个奴隶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吧?   “我偏要嫁给你。”秦瑶气鼓鼓道,“你父亲不同意,大不了我们就背着他成亲。”   “嗯。”廿一习惯性地应了一声。   “啊?你是赞同我的意见?”秦瑶高兴地钻入廿一的怀中,搂着他的腰,脸上也浮起红晕,羞涩道,“原来你与我想的一样啊。他既然不公开认你这个儿子,我们也不公开认他做爹。我们自己拜堂成亲,天地为媒为证,除了漫天神佛谁也管不了。”   廿一的呼吸一紧,那温软的身体就与他贴在一起,淡淡女儿香萦绕,她又是说着那种任性的话,是哄他,还是一时发泄说说而已呢?他不应该听,不应该答应,只用装作一根柱子,让她抱一会儿。然后她会离开,会嫁给别人,都与他无关的。   可是为什么,他不想放开,而且不由自主将手里的书册放下,腾出两只手伸展开圈住了她的腰,将她抱的更紧。   她闭眼抬头,楚楚动人,妩媚颜色红唇诱惑。   他低头,心中钝痛,呼吸滞涩,然那渴望无法压抑,他竟是用自己的唇触到她的唇。   秦瑶心跳加速欢欣雀跃,因着这次虽然她摆了姿势,不过到底还是廿一主动吻她。他对她有感觉,他喜欢她,才会亲吻她。   她迫不及待,迎合着,与他胶着。   他亦随着她的引导,动作越发娴熟。   什么都不去想,刹那忘记了周遭一切,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人,放纵地沉浸在身心的交融与愉悦之中。   不过时间依然存在,各种麻烦危险隐现。就连廿一的心,秦瑶也没有把握真的了解。她与他的唇不分彼此,可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把她当成了什么?他把自己当成她的什么?   疑惑和不安一直是无法消散的,在那缠绵一吻之后,秦瑶禁不住又问道:“廿一,我与旁人订亲,或者被迫要嫁给其他人,你会怎么做?”   廿一郑重答道:“二小姐不喜欢的事,下奴一定会尽全力去阻止。”   “你不生气,不吃醋么?虽然也许是逢场作戏,可万一我的名份落在旁人头上……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想堂堂正正嫁给你么?你信,还是不信?”秦瑶逼得急,长期相处和多次经验教训让她明白,廿一敏感聪颖不敢奢求,任何拐弯抹角的话很容易让他产生悲观的联想。她不愿让他误会,她要争取每一个机会,穿透他厚厚的心房,敲击他的真心。   她要将自己烙印在他的生命里,永远不分离。   “下奴不敢生气,下奴只是主人的物书而已。”廿一隐约猜测到她也许是真的,至少这一刻她的心里有他,可能不是哄他。但他仍然故意用疏淡的语气,那样去回答。当初在父亲面前,也曾这样给脸不要脸,他如今忍不住再犯,他想要什么?让二小姐早些明白他是不识抬举的奴隶么?还是因为心中莫名难受,无法控制就开始这样胡乱回答,激怒她还是想试探她?他在乎她,早已难以自拔。   没想到秦瑶微微一笑,不以为然道:“廿一,我知道你在说气话。我信你心里一定明白,也已经感受到我的真心。看着我的眼睛,我撒谎的时候,眼神绝对不是这样的,我若骗你,一定不敢看你的眼睛。”   廿一没有说话,却着魔一样依着秦瑶的言语,望着她清澈的眸子。   她温柔地盯着他,幽幽道:“廿一,我娘说倘若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听见这女人要嫁给旁人,定会生气焦躁,心里头就好像被人狠狠扎了几刀,疼得不行。或许现在你没有这种感受,那是因为我对你还不够好,你仍不信我。但我坚信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也明白你自己的心。我愿意等,等你接受我成为你的女人。”   103他喜欢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和虐心基本结束了。话说,我的确有心想将老宁写死的。   下一章会是廿一与秦瑶为了将来,排除万难而努力奋斗的过程了。当然过程中,他们免不了要受伤的。那一日,二小姐平安归来。   那一日,二小姐对他说了许多话,美好的连他做梦都不曾想过,她却一遍遍认真地重复着。   那一日,二小姐千叮咛万嘱咐,留他继续在父亲为他准备的房间里休养。   那一日,他知道了父亲亦不曾嫌弃他,将珍贵的武功秘籍赐给了他。   那一日,仿佛将十六年来,他能够想象的所有快乐都集合在一起,一下子倾注在他身上。   如梦似幻,却又真真切切。   他开心地笑着,忘记了所有的痛。   直到二小姐离开后很久,他仍然沉浸在快乐之中。   二小姐说那本武功秘籍很重要,对,他应该尽快将内容背下来,将书还给父亲,免得惹来麻烦。   于是接下来廿一将武功秘籍仔细地读了一遍,文字和图画牢牢刻在心里,在看书的过程中,他察觉附近有一个人在监视着房内的一切,他不敢大意,集中精神加快速度,不到一个时辰就将书册放回了书架上最初的位置。   他先是在脑海中反复默诵,怕有遗漏,又趁监视之人离开的时候用纸笔将记下的默写了一遍,确认与原书无误,这才立刻烧掉了默写的纸张,将房内一切恢复原状。   二小姐说,他可以睡在床铺上,说宁家家主也一定是这样的意思。他因着快乐欣喜,信心也比往日足了一些,入夜后,大着胆子尝试着坐到床边。   被褥异常柔软,幔帐内散发着清新气息。   在廿一准备就寝的时候,他听到了父亲的脚步声,渐渐向着这里而来。他急忙站起身,走到门口,迎候。   他没有跪在地上,仅仅是躬身站立,因为二小姐告诉他,宁家家主也一定不喜欢看到他总是跪地的卑微样子。   二小姐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廿一,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父亲推门进入的时候,看到他竟然是站着迎候,果然眼中闪过一瞬的欣喜。   廿一能清楚地感受到父亲的关怀挂念,身体渐渐放松,未免让父亲担忧,低声解释道:“家主大人,下奴一向睡的少,子时睡寅时起一天就会很精神的。”   一向睡的少?宁重楼心中一揪,恐怕在王府的时候廿一经常会通宵劳作,还要忍受各种刑责折磨。这孩子现在这样回答,是赌气仍未消么?   白日里,宁重楼曾经抽空偷偷来到附近,看到廿一拿着他熬夜写成的武功秘籍观瞧,他心中很是满足。但是廿一似乎只将那书册随便翻看了一下,不到一个时辰就匆匆放回了书架上,他不免又有些失望。   廿一对武学并不感兴趣么?他自认为是旁人求之不得的珍贵礼物,在廿一看来没有多大意义么?   廿一他究竟喜欢什么?   他该怎样做,才能补偿这孩子,才能温暖这孩子的心?   只靠秦瑶一人的关照远远不够吧?秦瑶是个好女孩,特意找他,恳求他能够为廿一多做些事情,哪怕只是一句夸赞,比如说庭院整理的很好,比如嘘寒问暖诸如此类,廿一定会开心许久。真会是这样么?   “廿一,庭院是你整理的吧?真的很不错,看不出你还有这样的才能。”   廿一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俊脸微红,抬起头,望着父亲的脸,确认刚才他不是幻想错觉,确认父亲是在夸赞他。父亲也喜欢他整理的庭院,他对父亲是有用的。如果父亲允许,他愿意将整座宅子的庭院都整理一遍。   那些花草比人友善,还可以顺便看看哪里有野菜。   野菜……说起这事情,二小姐还骂他傻,放着屋子里那么多吃食不用,竟盯上了院子里的野菜。可父亲那么忙,不可能每天都为他送来吃食的,野菜又不是随时都能长,吃一颗少一颗,所以他将吃食留久一些有什么错?   不过二小姐说水果新鲜的时候更好吃,糕点也不能放太久否则会发霉长毛的。廿一其实对此稍有怀疑,在王府的时候他偶尔吃几次新鲜的糠饼也没觉得比发霉长毛的多分量顶饱,倒是新鲜的水果比打蔫的水果可能分量也会足一些。这样算起来,应该先将水果吃掉更划算。   “别担心吃食,屋子里的吃完了,我还会带来新的给你。”宁重楼温柔地叮嘱,又说道,“床铺摆设也别怕弄脏,随意使用,否则我会担忧难过,你明白么。”   这些话,是秦瑶今日私下里特意提示宁重楼一定要对廿一说明的。   廿一乖巧点头,担心自己是否又惹父亲不满,否则父亲怎会反复叮咛?他没来得及去睡床铺,他不敢使用房内的物书,这些都辜负了父亲一片心意吧?他害怕的时候会下意识想要跪在地上请罪。   廿一脸上笑容依旧,不过眼神里有紧张和惶恐之色,想要跪下的小动作,这些都被宁重楼及时发现,他伸手将廿一拉住,拉着去到床边,父子两人终于并肩而坐。   宁重楼耐心问道:“廿一,你喜欢习武么?我送你的书册你看过了么?有什么地方不懂现在可以问我。”   喜欢?什么是喜欢呢?廿一对这个概念很模糊。   还不懂事的时候,他喜欢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喜欢困倦伤病的时候可以立刻躺下睡觉,幻想过能有一天不挨打,渴望着也会有人愿意抱抱他。不过四五岁之后,他明白,他喜欢的事都不会实现,痴心妄想的结果反而是更难受,他渐渐开始尝试着不去喜欢,努力适应加诸在身上的一切残酷不公,只挣扎活着赎罪。   也许他可能是喜欢整理庭院的,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有机会发现可以果腹的野菜。   也许他可能是喜欢习武的,因为修炼内力之后,他可以比以前更禁饿,几日不睡也能熬住,最关键挨打的时候他知道了该如何避免更大的伤害,疼痛似乎能减轻几分。   也许他可能是喜欢被人关怀惦记的,否则他为何贪恋二小姐给的温暖照顾,为何还妄想着父亲可以接受他这样的儿子?甚至祈求母亲终会原谅他的罪孽。   然而喜欢,不等于真的可以拥有。他不能给父亲添麻烦。于是他小心翼翼回答道:“下奴没有喜欢的事情,现在已经很好了。”   吃着院子里的野菜,害怕衣物污损宁愿赤着上身露天睡在破烂席子上,廿一就已经觉得是很好了么?这孩子知道什么是好么?这孩子是对他这个父亲毫无信心么?   挫败沮丧心疼,种种复杂情绪充斥在宁重楼心头。   廿一却担忧那本珍贵的武功秘籍放在他这里不安全,加之不习惯坐在床上,赶紧起身,从书架上将书册取出来,郑重呈递给父亲:“家主大人,二小姐说这书册很珍贵,放在这里恐怕不妥,还请您收回。”   宁重楼百感交集,接过自己呕心沥血书写的册子,眼中终于掩饰不住失望懊恼自责纠缠。   廿一不愿接受他给的好么?   廿一其实是恨着他的吧?   廿一从不曾喊他一声父亲,一直用家主大人这种恭敬而生疏的称呼。   看来他这个父亲真的很失败啊。   习武的确是艰苦而危险的事,因此他给儿子起名从文,就是希望儿子不要习武。这本武功秘籍,既然廿一看不上不想要,那留着又有何用?   宁重楼攥紧书册,内力运至掌心,忍不住又问道:“这书册,你真的不需要么?”   “已经不需要了。”廿一认真回答,书上内容他早就熟记于心,自然不用再看。   尚且散着新墨清香的纸页瞬间在宁重楼的手中化为灰烬。   廿一只是静静观望,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等着尘埃落地,廿一很自然地跪下,用手将纸灰拢成一堆,就像所有奴仆会做的事情一样。   宁重楼只觉得胸闷气短,心乱如麻,猛然间想起秦瑶说的话,廿一中了七伤散,已经发作过五次,如果没有解药,廿一就会活活痛死。这孩子是不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才不敢说喜欢什么,才会对一切都失了兴趣?   “廿一,七伤散的解药我会想办法帮你弄到的,你一定不会死。”   廿一轻轻应了一声,心中并不想麻烦父亲,又怕他乱说什么暴露了二小姐的安排计划,所以低头敛眸掩饰自己的表情心思。   廿一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根本就不信吧?宁重楼叹了一口气,知道解释无用,何况他根本对解药的事毫无头绪,只能给廿一一个空口许诺,又有什么用?他真是没用的父亲。   李牧云讥讽的话再次回荡在宁重楼的脑海。   “宁重楼,你应该已经记起,当年叱咤风云时的样子吧?那时的你才是顶天立地真男儿。再看看你现在,妻妾成群拖儿带女,谨小慎微的懦弱,真是可笑。宁家算什么?没了你,就会散架么?你以为你在保护他们,你以为你活着肩负更大的责任,其实你死了,他们或许活的更舒服。”   “你越来越没用了,你爱的女人早早死了,你和那女人的孩子从出生起就过着凄惨日子,你承诺的事哪一样做到了?”   “你可知道,我为了你当年一句话,费了多少心血,放弃了多少机会,杀害了多少人,十几年坚持不懈谋划布局,马上就要取得成果的时候,却发现你变成现在这样子?你可知我有多么伤心失望?恨不得杀你一万遍。”   “不过我发现,让你活着,让你清醒地看着你造下的罪孽,看着你在乎的人因为你受苦受难,也许会更有趣一些,不是么?”   宁重楼禁不住打了个冷颤,阴影笼罩在心头。对于性情异常的李牧云他或许能找到各种借口理由推脱责任不去理会,但是对与廿一,他除了深深自责真的是无能为力了,他现在怀疑做任何事都已经无法补偿廿一受到的伤害。   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就是报应么?   这就是生不如死的滋味么?   104小人磨恶人   秦瑶这一宿睡的很不踏实,不仅仅是因为担心廿一。   白日里刻意不去想的烦恼,在梦里被放大,幻化成稀奇古怪的魔魇。   王爷那边的计划一直在稳步推进,宁家现在风雨飘摇,浮在表面上的生意危机与因此而生的内忧外患交织。看起来,王爷的胜算更大,却偏偏在此时,圣驾微服,很可能出游至此。这意味着什么?   当棋子的滋味不好受,秦瑶做梦都想的是挣脱旁人掌控,自由自在按照自己的意志而活。   也许该找个机会去面见天子,直接阐明自己的立场?不妥,此招太冒险,皇帝凭什么会信她?就算天家别有用心暂且愿意与她合作,多半还是会将她做棋子,让平南王与宁家两虎相争,互相消磨,将来没用了弃子一扔。   不过紫凤印之主也应该在附近吧?此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最初的营造者会不会就是那位端庄典雅菩萨一样的静和公主殿下?   很多人都告诉秦瑶,她不要痴心妄想去夺紫凤印,她远远不够资格。   可越是得不到的,她越是忘不了。   千头万绪,没有出路,唯有迎难而上不回头,向着别人认为她不能企及的高度攀登。她从来都不缺少斗志,她从来都是坚忍不拔。   权势的诱惑,对未来与廿一幸福生活的憧憬,每一样都不能舍弃。   她贪心,她逐利,她不是善人,因人善被人欺,她要当恶人,她要活出自己的天地,让旁人都屈服在她的威势之下俯首称臣。   清晨,醒来,秦瑶一身冷汗淋漓。噩梦尚未忘却,抬眼看到的竟然是站在窗前不知道已经多久的面无表情的李牧云。   原本在秦瑶屋里屋外侍候的丫鬟婆子,都是昏昏未醒,秦瑶不用想也知道李牧云做了手脚,他这样鬼祟闯入她的闺房等她睡醒,所为何事?他还没玩够么,要折腾她到什么时候?   “秦瑶,我已经查明紫凤印之主匆匆赶往荣城外的行宫,想必圣驾已经安顿在那里。”李牧云故意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想不想要紫凤印?”   秦瑶的意识因着这个问题完全清醒过来,毫不犹豫答道:“想。”   哪怕是借着李牧云的手,明摆着成为傀儡,她也要先得到那个权势的象征物,而后再寻机图谋其他。   李牧云好整以暇道:“我知道你会想要的。紫凤印传承仪式,必须有天子亲临见证。静和公主上赶着去拜见天子,下一任三个候选人也都秘密出城,应该是汇聚行宫。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呢?”   秦瑶心头一紧,难道她真的赶不上了么?没有人给她机会!不过也对,就现在她这点本事和低微的出身背景,谁能看得上?连干娘都曾经劝她死了心……   “我也想去。”秦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不公平,说不定给我时间,我可以比那三个人更胜任那个位置。”   “世上本就没有公平。”李牧云奚落道,“想要得到就凭实力,堂堂正正比不过便心黑手辣不择手段,那三个候选人若是都活不成,或者主动放弃,你说不定还能成为候补。”   秦瑶的眼神明灭闪烁,抬头冷声问道:“李先生有话直说,我是你的棋子玩偶我承认,不过定然是有利用价值,否则你也不会浪费时间这样尊尊教诲。”   “我喜欢你的聪明和果断,外加阴狠。清剿隐龙主力的那一战,你比秦放更适合当指挥者。”李牧云难得夸赞了一句,紧接着从怀中抽出一封信,丢在秦瑶身旁,认真说道,“这是我的人截获的信,应该是你的干娘私下捎给你的。你刚才睡的熟,我忍不住就先看了看。”   秦瑶心中嘀咕,总算见识了李牧云的厚脸皮,干坏事说的理所当然坦坦荡荡。不过腹诽的同时,她仍是依言拿起信封,从拆过的封口里取出信笺,仔细阅读。   果然是妙手毒王的字迹。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txt全本小说网   瑶儿,对不起,七伤散的解药虽然已经做好,但是被静和公主殿下要走。殿下希望你和廿一一起尽快去找她,凭你们的真本事打动她。殿下没有透露她的行踪,据我观察可能是去了荣城西郊。我能帮你的不多,制作解药剩下的材料我尽量筛选,争取可以抓紧赶在廿一最后一次毒发前再做成一份,不过目前看来希望实在很渺茫。李牧云的事,你不用太操心了,我已经想到好办法……   信笺从这里被生生撕断,后半截消失不见。   李牧云估计着秦瑶已经读到这里,难免讥讽道:“秦瑶,其实你干娘信里写的那点手段还不及你,你看了也没用的。”   秦瑶的唇角忽然泛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眼中冷意更胜,脸上却渐渐绽放如花笑颜,用一种极冷又夹杂着无比艳丽的姿态,对李牧云说道:“我的确不用看信的内容,因为我干娘多半已经得手了。”   李牧云神色一惊,迅速反应道:“莫非信笺有毒?不可能,我反复查验过,这都是普通纸张普通笔墨。”   秦瑶并不争辩,只正色解释道:“干娘说过她打算下毒,逼你主动去找她拿解药。至于如何下毒,她想了许多方法,虽然没有对我具体提过,但是告诉我一旦收到她的信,无论信上写的是什么,都是她下毒成功的暗示。然后我要做的就是及时转告你,免得耽误了你性命。信不信由你。”   李牧云凝聚心神,眸中放出异彩,沉声问道:“秦瑶,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对我再说一遍刚才的话么?”   秦瑶笑得更艳,不以为然道:“说实话,我也不信干娘能这么快就下毒成功,我只是遵守约定告诉你这个消息而已。你用摄魂术也没用,因为我不信的,我纯粹是出于好意。毕竟你若死了,谁来替我扛着王爷那边的压力?”   李牧云的眼神一滞,收敛功力,放弃摄魂术。他最恨就是这种情况,他现在已经无法判断秦瑶所言真假。若说完全不信,听天由命他又不甘心。妙手毒王十年前就是用毒如神的人物,为了能再见他不择手段也说不定。他心中有鬼,所以疑神疑鬼,越想越怕。   “你既然负责转告,那么她人现在哪里?”李牧云并未尽信,却也不敢用自己性命开玩笑,完全忽视秦瑶的所谓“好心”提醒。   “我不知道啊。干娘给我的信是你截获的,你看的比我全比我仔细。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晓得?不过按理她应该在白鹿女学教书。”秦瑶强压心头得意与紧张,收了冷笑,换成了清纯无辜的模样。   李牧云恨的牙根痒痒,秦瑶说的没错,他问的简直就是白痴的问题,可见他心神已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他懂得摄魂术,为何会被秦瑶这个小丫头三言两语撩拨得无法安定思绪?   也许这是秦瑶耍诈,故意借机骗他,她笃定他暂时还不会杀她,哪怕日后把戏穿帮。   也许她说的是真的,妙手毒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在他身上下了毒,他不能不以为然,他可能危在旦夕。   无论哪种情况,秦瑶这一手玩的都很漂亮。她在绝对的弱势,他原以为缴获了这封信可以更加强势地控制她,没想到她却能把握机会逆转地位,轻轻巧巧在他心里埋下忧虑隐患,扎了一根他拔不掉的刺。她真的很懂得人心,懂得利用人心中脆弱的一面。   李牧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道:“秦瑶,我本来打算是帮帮你,送你顺利安全地到静和公主面前。现在我为了核实毒药的事,不得不去找妙手毒王。她得意了,你却失掉了我这样一个好伙伴。”   秦瑶心想,李牧云话说的真好,可若没有她信口雌黄这番话,想必他也打算的是作壁上观,怎么会有好心将她顺利安全地送到目的地?   他玩虚的,她亦以牙还牙,顺坡下驴,和气回答道:“那我还真要先谢谢你。不过你对紫凤印的兴趣不比我小,若我们精诚合作,联手攻克难关,拿到了好处,我这么弱也独吞不下,还不是和你拿着一样?选傀儡也要选懂事听话好控制的,我无疑是这方面比较合适的一个吧?”   李牧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思量着秦瑶的话。她很了解她自己的优劣势,也早早就洞悉了他的图谋。与这种明白人兜圈子说废话毫无意义,还不如直接讲利害关系,红果果利用。   “没错,我要你拿到紫凤印。”李牧云直白道,“妙手毒王不傻,她若认为你毫无机会,只为解药的事,定然不可能是这样简单地撺掇你与廿一去找静和公主。她也许想要暗示,静和公主已经将你列为候补,毕竟紫凤印那三位正式候选人都去了行宫,静和公主人也在行宫。”   秦瑶只觉得呼吸越发紧促,李牧云所言正是她所想。刚才所谓下毒的事是她小小报复信口雌黄,但是干娘的信货真价实很值得玩味。以她对妙手毒王的了解,既然仓促通知她,没有劝阻反而隐隐是鼓励,那么就应该是希望她去找静和公主吧?而且还用七伤散的解药刺激她。   还有那位高深莫测的静和公主殿下,上次见面的时候,静和公主对廿一十分关注,此番干娘信里特别提要她与廿一一起去,应该是绝对有深意的。   “秦瑶,如果我刚才的推测成立,有一点让我很不解,静和公主为什么能给你机会?只凭妙手毒王替你说几句好话似乎不够的。”   秦瑶自然不会将已经见过静和公主的底牌翻出来,只小心翼翼应对道:“我觉得目前局势很可能就是皇家借紫凤印之主的名义暗中操控的,我的身份这样特殊,在王爷和宁家之间摇摆不定,圣上说不定已经发现了端倪……”   秦瑶的敷衍之词,竟是让李牧云无端端陷入深思。   室内突然变得沉默寂静,格外压抑。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秦瑶又要开始打瞌睡,久到她以为李牧云走火入魔或是老僧入定一般。   李牧云终于又开口说道:“此事已经比我当初设想更复杂。秦瑶,你和廿一立刻动身去西郊行宫。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们,不过我想此去绝不轻松。据说紫凤印之主的选拔不是一般的残酷严苛。你这个迟到的候补,要多加小心。”   叮嘱完这句,李牧云皱着眉头匆匆离去。   秦瑶先是舒了一口气,又渐渐开始心虚气短,六神不宁。刚才与李牧云斗智斗勇,心神损耗剧烈,情绪大起大落紧张万分,不是一时半刻能缓过来的。更要命的是,按照李牧云和她自己的推测,去找静和公主拿解药应该不是轻松的事。   等待着她的考验会是什么?她与廿一是否有足够才智本领和运气去应对阻挡在前的重重危难,坚持走到胜利的那一刻呢?   105考验的开始   春光无限,天气不冷不热,正是踏青的好时候。   秦家二小姐一早乘车出门,带了一众奴仆护卫离了宁家,说是去西郊踏青。白鹿女学的课业是上几日歇几日,正赶上休假,贵族小姐们无所事事外出游玩没什么稀奇。   不过秦瑶此番无心踏青,借着这幌子离开,无非是要不引人注意地尽快赶去西郊行宫。按照李牧云的情报,静和公主应该是在行宫之内,另有三位紫凤印的候选人已经是在昨晚先一步到达。   皇室行宫不仅主建筑群占地极广,周边山林原野也是一眼望不见边属于皇家禁地,平民百姓都不得靠近。   秦瑶算是不请自来,早早在禁林外围就被巡逻的守卫拦截劝返。   秦瑶不急不躁,表面上堂而皇之让仆人们停下队伍不再深入,实则心中早有打算。   在皇家地盘外围不远处,秦瑶将廿一叫入豪华马车,两人背着其他人仔细商量详细对策。   “阿宁,你先换上这身衣服。”秦瑶在开始说正事之前,将一早就放入车内的得体衣物取了出来。   上次廿一与妙手毒王比武之时穿的那套玄色华服多处受损,秦瑶就特意又请了裁缝比照那玄色华服做了一套一模一样的。而相应搭配的内衣,都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其实华服与内衣的做工明显存在差距,秦瑶的手艺差的远,不过廿一根本看不出。无论哪一件都比他过去穿过的破烂衣衫好太多。   这一次不用秦瑶过多解释,廿一也没有推辞,就在车厢内迅速换好了衣物。   秦瑶假装闭眼非礼勿视,实际上眯缝着眼偷偷观瞧。忽略廿一身上的伤痕,只看那修长四肢匀称的肌肉舒展的骨架,宽肩窄臀没有一处赘肉,他的身材可以说相当好,从上一直看到下,让她忍不住心跳加速。   廿一感觉到二小姐心跳异常,匆忙提起下衣系好腰间裤带,低声问道:“主人,您的心跳为何突然变快了?”   秦瑶索性张开双眼,光明正大盯着廿一未着上衣的胸膛看个够,理直气壮道:“天有点热,一会儿还有硬仗打,我紧张不可以么?”   廿一微微一笑,俊脸上浮起红晕。不用言语解释,不用再有疑问,秦瑶已经明白他可能发现了她在偷看。她赶紧耍赖道:“阿宁,这里没别人,就你和我,还不许我看么?反正你早晚是我的人,我也是你的人。”   廿一低头,似乎是因着羞涩声音也带出颤抖:“下奴自然是主人的人……”   秦瑶猛然扑入廿一的怀抱,紧紧搂着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口,认真说道:“廿一,你知道为何独处的时候,我不再叫你这个名字么?因为那根本不是名字,那只是奴隶的编号。在我心中你不是奴隶,你是我的阿宁,我也是你的小小。身份地位阻挡不了我们相爱,金钱权势只是为保障我们能在一起幸福生活的工具。那些都可以不要都可以舍弃,我只想要你,要与你在一起。敞开你的心,接纳我的心,相信我,好不好?”   “我信”,这样两个字非常简单,曾经在廿一的心中盘桓许久,几次欲脱口而出终于还是不敢还是悄悄咽下。而今日此时,二小姐再次拥抱他,再次这样对他表露她的心她的情意,他不是瞎子,不是没有感知。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再也忍不住,愿意那样去回答。   不用敬称,不用下奴自称,就简简单单回答两个字:“我信。”   然后他如愿以偿看到二小姐绽放的绝美笑容,看到她眸子里闪动着欣喜而幸福的光芒。   她知他所想,她愿意将自己交托给他。   他亦是如此,愿意一辈子留在她身旁,守护着她,为她的幸福献出自己的一切。   夫妻名份不重要,旁人的目光也不重要,父亲反对亦无须顾及。他是人,他不是牲畜,他有思想,他懂得自己的心。他喜欢她,很早以前他就开始喜欢她,情根深种在心而不自知。   现在他知道了,他相信了,喜悦因她而源源不绝。   这就是相爱的滋味么?   他也可以是被爱的么?   仿佛十六年来所有的痛楚,换这一刻的幸福都值了。没有海誓山盟,没有以身相许,没有甜言蜜语。唯有心心相应,感知着彼此悦动的血脉,灵魂相融。   “阿宁,我已经将干娘给我的信和求见静和公主的拜帖叫人送了进去。或许一会儿咱们就能堂堂正正受邀进入行宫禁地。”秦瑶收敛心神,回到正题,“不过我要你趁现在去四周寻看,找出可以突破的路径,万一遭到拒绝,我们还能有别的方法进到里面去。而且一会儿说不得也需留逃跑的后路。”   “我明白。”廿一很聪明地改了自称,集中精神思索对策,对秦瑶的提议补充积极建议。   此番秦瑶带出来的人,无论奴仆护卫都是李牧云安排的影卫所扮,闲杂人一个都不要。因此廿一行动起来并无需刻意遮遮掩掩,也不会有人多嘴乱问疑神疑鬼。   不过秦瑶很清楚,机会只有一次。下回再来同样的招数,欺上瞒下与李牧云私自调遣影卫,不按王爷计划行事,恐怕王府里跟着来的其他人会产生怀疑。   半个时辰之后,廿一探查完毕回到车内。   秦瑶也已经接到了行宫那边的回复。   秦瑶在拜帖里故意只说是求见曾有一面之缘的静和公主殿下,没提其他。   找静和公主拿解药是当务之急,另一方面秦瑶还存了心思想攀着静和公主的关系觐见当今天子。但皇帝微服出游一定是不希望随便什么人都知道的事情。她若不识好歹冒冒失失多说了什么,免不了要惹人忌讳,疑她另有私心。   因此事情必须一步一步慢慢来,首先是争取顺利见到静和公主。   大把的金银打赏帮忙跑腿传信的禁林守卫还算是物有所值,秦瑶竟收到了静和公主的亲笔回复。   那守卫绘声绘色传话道:“小姐您运气好,碰上我今日当值,与行宫里面的大太监是拜把子兄弟,能为你通个信。”   秦瑶耐心听着那守卫炫耀,并不插话。她深知这些小人物的心态,皇上几年都不见得来一次的行宫,平时哪敢有人叨扰?在这里守林子官再大也多半寂寞无聊。能有件事张罗,还能得丰厚的银子,那守卫估计睡觉都偷着乐。   果然那守卫炫耀完了,正色道:“您拜帖上自称是平南王之女,我那兄弟也不敢怠慢。恰好听闻公主殿下一早去了晴明阁,又费了不少周折,才托人将帖子送到。您看……”   秦瑶拿起身旁早就备好的另外一袋银子再次递了出去。一开始她就料到愿意跑腿送信的人定然贪财,来回传递消息难免再多讹些钱财,所以她早就将辛苦费拆开分了好几个钱袋来装。虽然总数没多少区别,不过一次次给出去,显得“诚意”更足。   那守卫得了“额外”赏赐便不再卖关子,从怀里取出信函呈递给秦瑶。   秦瑶多留了心眼,让身旁影卫接了信,等将守卫打发走了,也不急着拆看,反而是小心检验有否夹带毒物,小心行事免得着了道。   李牧云训练的影卫的确有过人之处,很快就发现信封无毒,信纸上却涂了慢性毒药,人的肌肤如果直接沾了这种毒虽然不致命,但会萎靡不振昏昏欲睡。   秦瑶倒吸一口冷气,多加了十二分小心,让影卫拿了信,她掩了口鼻才敢靠近仔细看上面写的内容。   秦瑶,很高兴你这么快就能来这里找我。行宫禁地闲杂人不得进入,你若想面见我,最多再带一人。我知道你除了解药还想要别的,我可以给你机会,不过机会也意味着考验。林子里有陷阱,行宫内也设了不少机关。你们两人如果可以坚持来到晴明阁,我们再仔细谈谈条件。否则,也没必要见面了。   秦瑶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与廿一仔细将信笺上的内容反复琢磨推敲,梳理出重要的信息。   首先,可以肯定静和公主的考验,奖励书不仅仅是七伤散解药,信中暗示了还有其它内容可以谈。   其次是好心提醒了林子里有陷阱,行宫内有机关,还指明目的地是晴明阁。   最后一个重点是秦瑶发现的。   “阿宁,你注意到没有,殿下是让咱们两个人一起进去,一起去到晴明阁。关键点是两个人,缺了谁都不可以。所以你不要光想着保护我,万一你受伤或者被别的什么绊住,我一个人到达了也没用的。”   廿一的眼中闪现疑虑。   秦瑶却趁热打铁万分肯定道:“别猜了,我们女人的想法和你们男人不同的。殿下对你的兴趣更大,那可是不争的事实,让我嫉妒了很久呢。”   廿一心头一亮,用传音入密对秦瑶说道:“殿下会否因为与我母亲旧日情谊能手下留情?”   秦瑶点点头,信心更足,微笑道:“也许吧,至少她已经给了我们这样的机会。”   对随行其余人简单交代几句,秦瑶就脱掉长袍,露出里面的劲装将自己收拾停当,带好了武器,脚尖点地干净利索地翻身上马。   秦瑶盘算着从禁林到行宫建筑群还有一段距离,骑马比走路能多存些体力没什么不好,再说有些陷阱恐怕还要靠活物来试,于是又多牵了两匹马备用。   廿一徒步跟从,两人三马消失在禁林之内。   行出一段路,秦瑶估摸着身后那些人已经看不到这边,于是轻轻勒马,自然而然向着马旁迈着修长大腿奔跑的廿一微笑着伸出手。   廿一瞬间停住身形,眼神由迷茫渐渐变得清澈而后是激动,他不由自主伸出自己的手,握住她的手。   “上来,我教你骑马。”   廿一纵身上马,高大身躯坐在秦瑶身后,局促不安的双手却被她抓住,牢牢按在她的腰间,让他可以抱紧她的娇躯。   她毫不害羞,寻了舒适的姿势靠在他怀中,让了马蹬给他,甚至是将缰绳也交到他手里,而后柔声说道:“廿一你那么聪明,应该早就知道怎么骑马吧?”   廿一轻轻点头。   秦瑶笑颜如花,欢快道:“太好了,控制马匹很麻烦的,有你在,以后我就都可以偷懒了。”   危难之地重重考验算什么?紧张的心情因着她的笑容放松愉悦。   廿一心想,林子应该更大一些,路不到尽头才好。让她能一直这样坐在他的怀中,笑得如此灿烂,耳鬓厮磨亲密无间,永不分离。   106棋局执子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就是所谓真相和早已经被安排的命运。   行宫,晴明阁内。   窗外鸟语花香,房内幽深静谧。   黄袍男子与紫衣女子对面而坐,两人之间是一张棋案。檀木为底金玉镶边,黑白分明的玛瑙棋子零星散布。   旁侧香炉烟气袅袅,矮几上精致器皿里茶水饮食齐备,而太监宫女竟都是退到了一丈开外,低头垂首,个个充作死物声息全无,不敢打扰两位主子的雅兴。   黄袍男子饮了一口茶,并未在棋盘上落子,而是开口说道:“皇妹,你若输了,想赔给朕什么好处?”   紫衣女子人到中年,不过风韵犹存,眉宇间信心十足,微微一笑,坦然答道:“皇兄,这一局定然是我胜出,倒要问问你能赔给我什么好处呢。”   皇帝并双指夹起一颗黑棋,果断地落在棋盘上一处,逼死了周遭一片白棋,瞬间逆转败势,并不服软道:“皇妹,从小你就喜欢争强好胜,现在脾气还没改啊。三五成把握你就有绝对的信心?你选的那三个人朕看着都还是少不更事的孩子,没有谁能及你当年一半的本事。你这么急着传位会否太仓促了?”   静和公主绽放魅力笑容,并不在意棋盘上的失力,胸有成竹道:“皇兄,下棋妹妹从来都不如你,但是看人却还算是准。否则多年来不可能在江湖上站住脚,为朝廷办成那些事情。你我都老了,不服老不行。我想着早点与丈夫儿子共享天伦,有何不对呢。那三个孩子现在虽然稚嫩,不过各有优点,最终选定的人又有你照着,顺带教诲一二,接掌紫凤印绰绰有余。”   皇帝面露忧色,叹息道:“皇妹,有句话朕赞同你,就是咱们都有老的一日。朕在位尚能照顾你的传人,若不在了,太子年轻识浅心善仁慈,恐怕会更需要一个老练狠辣的帮手才行。”   “那皇兄就别藏私,随便传一两招,可比我教一辈子都强。”静和公主戏谑地挤兑。   皇帝无奈道:“皇妹,不要戏弄朕了。朕知道你一定留了后手……快说出来,朕什么都依你。”   “这与我刚才打的那个赌有关。”静和公主收起笑容,忽然很严肃地解释道,“我赌平南王的女儿秦瑶带着她的奴隶一定能活着走到这里。”   “朕一早给了你骗去了调用御林军和影卫的权利,胜负还不是都在你手里捏着?”   “皇兄以为我会手下留情故意放他们进来?恰恰相反,我不仅调动御林军和影卫层层设伏拦截,我给那三个候选人的题目也是让她们杀死外来之人。她们每个人都被规定只能带一名帮手……还算是公平吧?”   皇帝的眼眸里绽出精芒:“你的意思是,其实你挑了四个候选人?秦瑶也算一个?”   静和公主不再卖关子,点头承认道:“这样理解也对。那三个候选人不缺聪明,缺的是狠心。在白鹿女学里,她们与秦瑶都是相识,算不上好友也不算仇敌。如果她们做不到我吩咐的事,那么将来又怎能替皇兄完成那些残酷的杀伐任务?女人天生善良,容易委屈自己成全别人。而皇室需要的紫凤印之主,不能因着善良违背了君主意志。”   “难道秦瑶不是女人么?听皇妹的意思,好像更看好她?”皇帝提出质疑。   “也不能说是看好。”静和公主解释道,“我留在外边那一半隐龙的人全都死了,据我所知,平南王的爱子秦放没有这么狠的心。当时秦瑶应该是匆匆赶了去,参与了围剿的全过程。还有平南王与宁家这场局,平南王居然是将秦瑶派了出来,就算是幌子那也需要秦瑶拥有足够的胆量和勇气。”   “秦瑶未必是平南王的亲生女儿,也许是早就训练好的死士。”   静和公主否认道:“并非如此,我之前见过她,也见过那个奴隶。”   皇帝终于听出话外之音,问道:“你反复提一个奴隶是为什么?”   静和公主的眼中流露复杂神情,幽幽道:“皇兄,为了你的大业,我不惜出卖了好姐妹,鼓动她抛夫弃子,为了所谓真爱私奔,替她掩藏行踪阻挠平南王的搜寻。她走了然后死了,你的眼线才能安稳留在平南王身边。   但她爱的男人和她与那男人生的儿子必须活下来,平南王与宁家鹬蚌相争的局面才好继续。他们相互敌对消磨精力,才能放缓发展减轻对朝廷的威胁。而那个在阴谋中诞生,多年来一直无辜受尽折磨的孩子叫廿一,就是秦瑶此番带在身边的奴隶。”   皇帝全身一颤,禁不住问道:“你说秦瑶将宁重楼与慕容雪的孩子带来了?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他们此来究竟为了什么?”   “皇兄别担心,他们并不知道真相,甚至可能也不知道陷入了紫凤印的考验之中。他们来找我,是为了拿到七伤散的解药。平南王在廿一身上下了七伤散的毒,再有两次毒发,廿一必死无疑。秦瑶不想廿一死,不愿遵从平南王的指令行事去迫害宁家的人。而且这两人可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我猜应该是恋人。”   皇帝瞪大了眼睛,早忘了棋局,怔怔盯着静和公主,半晌才问道:“堂堂平南王之女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从出生起就受尽折磨的卑贱奴隶?”   “秦瑶从小混迹街头,与一般养在深闺的贵族小姐心性截然不同。廿一武功极高,识文断字,对秦瑶忠心耿耿。我虽然不知他们两人为何会相爱,却相信他们这一组的实力比另外三组都强。这才给了他们最难的考验。”静和公主顿了一下,回望着皇帝探究的目光,正色道,   “无论起因,先说结果,难道皇兄不认为,平南王之女与一个奴隶相亲相爱是好事么?皇兄当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蓄奴的种种弊端,早想下发敕奴令,可是封地内那些王公大臣们舍不得奴隶带来的种种好处,光在京畿试点都无法推行。但是若有封地最广的平南王支持,两相呼应便能牵动四方……何况廿一是宁重楼的儿子,为了儿子不再是奴隶堂堂正正做人,要宁家交出矿权来换说不定也有的谈。皇兄应该不想看到平南王真将宁家整垮,倒了宁家还会冒出别家聚敛财富。平南王的藩位也不是随便能削掉的。不如将流血冲突消弭在无形,少死一些人,借力使力稳稳操控人心,才是长治久安之道。而秦瑶,无疑是平衡局面的一颗绝妙棋子。”   皇帝皱眉,思绪起伏。许多话不必静和公主说透,他就已经明白更深一层的意思。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决策要不要用秦瑶这颗棋。至于怎么用,都交给静和公主也无妨。兄妹之间合作了这么多年,早就熟知彼此的才能和性情。圣人云天子一向是孤家寡人,不过自从大齐有了紫凤印以来,皇帝就少了寂寞,多了一个贴心的帮手。   想到这里,皇帝开口道:“如果紫凤印传给秦瑶,她必须嫁给太子为妃,留在深宫朕才能放心。可是既然她喜欢的人是廿一,就算为了权势暂且答应嫁给旁人,也会留下隐患。不妥,不妥。何况就凭她一个庶出的女儿,怎能控制平南王听从朕的号令支持新政?”   静和公主微微一笑,复杂眼神里跳动着兴奋之色,沉声道:“首先,我没说一定要给秦瑶紫凤印。其次,棒打鸳鸯的确是不妥。而且秦冶源当然不会那么老实地听命陛下。但是如果让秦瑶嫁给廿一,然后再帮她继承平南王之位呢?”   “皇妹你疯了不成,秦瑶是女子……”皇帝脱口而出的质疑戛然而止,他似乎意识到什么,颤声道,“……女子为王,倒未必不可以。”   “没错,秦冶源那两个满脑子圣人书的儿子不敢做的事,秦瑶敢做。将来她以女儿身破天荒继承王位,迫于外界压力要想在封地内站稳脚,一定会倚仗朝廷扶持,所以必须拼命讨好陛下。她有很明显的弱点,她追求的恰恰是陛下能给的,所以她会是一个合格的傀儡。女人比男人更好控制一些。如果陛下还不放心也可以趁机让她再难有子嗣,到时候平南王因无后撤藩,封地被收回也名正言顺。”   107同甘共苦时   秦瑶没有想到,从禁林到行宫的外墙,这段看起来不到十里长的路,居然走了这么久。直到天黑的时候,他们才依稀感觉到行宫的轮廓。   然而他们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三匹马死了两匹,廿一身上也挂了彩。禁林里的陷阱仿佛无处不在,时不时还有偷袭的人出没。最要命的是,整座禁林应该是一个极为复杂的阵势,廿一虽能看出一点端倪,但碍于人手不足,他们两人无法破坏阵势,唯有不断绕路,才能避开更大的危险。   幸运的是,在廿一的用心保护之下,秦瑶毫发无伤。   秦瑶与廿一翻身下马,寻了一棵安全的大树歇脚。   他们的确需要歇息,从进入禁林开始,两人一直都处于紧张的状态,无心也无暇吃饭喝水。廿一更是多处受伤,血染衣衫,往往是刚刚包扎好,又会因为陷阱和偷袭再度受伤或是撕裂原本的伤处。   其实如果是廿一一人,也许并不会受伤,秦瑶很清楚廿一的每一处伤,都是为了保护她才落下。是她逞能大意,自以为轻功如何如何,顾前不顾后成为靶子;是她胆小惊慌在一连串危险偷袭之下乱了方寸,扯了廿一后腿。   “阿宁,我是不是很没用,害你受了这么多伤。”秦瑶低头,将干粮取出,自己没有心情吃,连同水囊都递给廿一。   廿一微笑道:“我没事的,都不觉得疼。主人,您先吃,我不饿。”   “说了多少遍,叫我小小。”秦瑶撒娇地要挟了一句,知道自己不吃廿一也一定不吃,于是掰开干粮,自己吃一口喂他吃一口,喝水也是一个水囊不分彼此。   这一次廿一没有推辞,极为享受着她的照顾,面如春风,眼神里却并非都是喜悦,掩不住流露出几分担忧之色。   秦瑶不满道:“阿宁,怎么本小姐服侍你吃喝你还不高兴么?”   廿一忙不迭解释道:“小小,我总感觉到附近潜伏着一个高手,他跟了我们很久一直没有现身。我已经打发了那些偷袭的人,这么久还不见新的攻击,咱们也走出了禁林的陷阱,想必那高手该有所行动了。”   秦瑶故意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大声说道:“要不是仗着咱们不熟悉道路还有那些下三滥的陷阱偷袭,外加我这个拖后腿的,谁能敌过我的阿宁?那藏头露尾的所谓高手,恐怕是根本不敢光明正大与你比武。”   廿一猜到秦瑶是故意刺激潜伏的高手才如此刻薄讥讽,不禁好笑,用传音入密叮嘱道:“小小,不可大意。那高手我一个人能拖住,就怕还有潜伏的人趁我分神再来偷袭你。”   秦瑶点头,面色亦凝重起来。   廿一三两下吃完干粮,再次叮嘱道:“小小,一会儿跟紧了,就算我与人打斗,也不要离开我五步远。若有其他人出现,都引到我身边来,我能应付的。”   “阿宁,我怕。”秦瑶收好剩余的食水,忽然搂住廿一的腰身,头贴在他坚实的胸膛,身体轻轻颤抖。   廿一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受伤。”   “我不怕受伤不怕死,我怕你为了我……”秦瑶忽然止住声音,不敢将那不吉利的话说出口,狠狠咬着嘴唇,满眼都是自责。   “比这再重十倍的伤我也死不了。”廿一骄傲地扬眉,脸上信心十足。   廿一说的不错,他过去受的那些刑伤,远比现在严重,可他毕竟是血肉之躯。光线越来越暗,她看不清,却能摸到他身上被血水湿透的衣衫,能闻到刺鼻的血腥气息。他装作不疼不痒,笑的轻松淡定,不过他一定在痛,他可知他难过她亦会难过?   寒光乍现。   昏暗林中顿时杀气弥漫。   廿一急忙将秦瑶推开,迎上偷袭而至的刀锋,手中匕首轻挥,瞬间幻化出一片炫目之色。   偷袭者的刀一滞。   箭矢破空的声音却没有停,直直逼向秦瑶。   廿一身形一转,挥袖卷开箭矢,眼神一凛,将那箭矢逼向黑暗深处。   噼啪声响,箭矢落地,果然在那里隐藏着第三个人。   廿一现在已经确定这一轮来偷袭的一共是三个人。   一个用刀在近前缠斗,一个埋伏在远处放冷箭,还有一个潜伏观望。这观望的人才是那跟踪他们已久的高手。   然而用刀和射箭的人明显比前几次偷袭的人功力深厚。   刀锋凛冽,招数诡谲,自成一派。箭矢之上蕴含内力,绝非普通弓手能射,应该是巨弓硬弩,可穿金石。那潜伏之人却不知用什么兵刃有何绝学。   廿一心中难免紧张,如果这三人联手,如果他们将目标都放在秦瑶身上,他能否应对?遂提起十二分小心,一面以秦瑶为圆心飞速游走旋转,用自己的动作身躯布成一张严密的防护网,一面有意用刀手的位置牵制防范冷箭攻击,思量着策略。   先解决刀手!   秦瑶和廿一几乎是同时想到这一点,两人眼神交错不用出声就明白了彼此心意。   秦瑶虽是武功平平,轻功勉强能支应一时半刻,不过她混迹街头打群架积攒的临敌经验并非全然没用。她此刻再不顾什么大家风范,手拢在袖子里,嘴里使诈大声喝道:“看暗器!”   那刀手愣了一下,并未听见暗器的声音。廿一则趁机发起反攻。   那刀手知道被骗,面色一沉,却并未攻击秦瑶,而是迎向廿一。   秦瑶这时看出那刀手的模样有些眼熟,记得好像是在白鹿女学见过,应该是某位大小姐的侍卫,难道说是紫凤印的候选者来了?倘若真是如此,对方对她这位平南王之女似乎还有所顾忌。   秦瑶向来是欺软怕硬有空子就钻的,看出那刀手有顾忌她反而放开胆子,连连使诈吆喝,就是不发暗器。   等那刀手见怪不怪完全不理会秦瑶的时候,她也闭了嘴,看准风向悄无声息冲着那刀手迎面洒出一包粉末。这是她的必杀技,粉末是石灰,她则在得手后忽悠道:“中了本小姐的毒药还不快快跪地求饶?”   那刀手在粉末洒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紧躲慢躲仍沾了一些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不敢睁眼,飞身疾退,耳畔听着秦瑶得意炫耀,心中恨的牙根痒痒。那刀手能够分辨出是石灰粉,并不信秦瑶的忽悠,但也气恼堂堂平南王家的小姐居然用这种下三滥招数。   秦瑶看出那刀手没上当,她又故技重施,趁着对方无法睁眼的时候时不时扔出身上零碎,嘴里连喊着:“看暗器!”   那刀手险些一口气走岔,又不敢大意,腾出一只手拨打秦瑶丢来的“暗器”。   廿一微微一笑,施展杀招如鬼魅一般欺身而上,出其不意攻向那刀手要害。   此时,箭矢的数量陡然增多。   廿一听出来那弓手已经比刚才靠的更近,而且是左右开弓,一弓多发。不是为了营救那刀手,而是想趁他对付刀手的时候去偷袭秦瑶。   廿一轻啸一声,匕首杀招顿时生出新的变化,逼着那刀手随着匕首左右闪躲,恰好挡住了箭矢攻击的方向。   那刀手一面应对廿一狠辣攻击,一面还要躲避成为盾牌的厄运,加上秦瑶接二连三的戏弄,气的失了常态,大声喊道:“冷侍卫别射箭了,你想我死啊?”   冷侍卫?秦瑶微微一笑,听名字应该就是另外一名紫风印候选者的护卫了。   莫非那三位候选人也是只能带一个护卫,都埋伏在林子里的?   莫非那三位候选人通过考验的其中一环,就是要阻止她与廿一进入行宫?   不会吧,这太不公平了!静和公主真是心狠手辣,居然骗她和廿一过来给别人当活靶子耍?秦瑶不断腹诽,盘算着恐怕另外一个潜伏者也许就是敏柔郡主的人。   终于,那潜伏者出手了。   战局的氛围陡然一变,浓郁的杀气仿佛一张无形的网越勒越紧,不复轻松。   交手没几招,秦瑶和廿一就清醒地意识到这最后出现的潜伏者与那刀手和弓手完全不同,他不仅仅是武功上的明显强悍,而且用的都是致人死地的杀招,对秦瑶的性命毫不顾忌。   秦瑶半吊子的武功在那个人面前变得幼稚可笑,那个人的杀气逼得她几乎是再无心思和闲暇耍滑使诈,唯有咬牙使出浑身解数施展轻功上蹿下跳拼命奔逃。   有那个实力强悍的人在,廿一以一敌三,努力缠斗护着秦瑶不受伤目前已经觉得吃力,偏偏祸不单行,他隐约听到另有两个人正悄悄向着此地靠近……   108人心贪不足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周日依然能更——呜呜又一个周末持续加班中。   天完全黑了下来,星月无光。   行宫外,禁林边缘,幽深之处藏着两人窃窃私语。   “郡主殿下,秦家二小姐与她的护卫看来实力很强,这么快就能突破了禁林迷阵。那两组人已经等不及联合隐龙一起发动了攻击。属下是否要加入战团?”一身劲装的年轻护卫向身旁少女毕恭毕敬地请示。   少女亦是一身劲装,区别于年轻护卫的跃跃欲试,她端庄清丽的面容上笼罩着同情担忧之色,犹豫片刻,才叮嘱道:“阿平,你去帮他们。”   阿平服侍敏柔郡主已久,深知主子性情,遂提醒道:“郡主殿下,属下明白您的意思是希望属下能够帮助秦家二小姐对不对?”   敏柔郡主同样也知道阿平的性情,就因为她仁慈善良,父王特意训练了果断狠辣又对她无比忠心的阿平充当助手。她不忍心去做的事、舍不得杀的人,阿平都会替她分忧解难。所以此刻,他虽然这样问,但她明白他一定是会不择手段帮她胜出。   静和公主很明确的对她们这三位紫凤印的候选人公布了考题,就是让他们杀死外来闯入者。杀死与驱逐完全是两个概念,倘若闯入者是素不相识图谋不轨的歹徒,她当然能狠心下手。不过她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秦瑶。   今年白鹿女学开课的第一天,她就认识了秦瑶。由宁家家主亲自来送,据说是平南王流落在外多年的私生女儿的秦瑶,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随后多日,秦瑶主动与人交往,天真可爱和气谦虚,又是才华平平毫无威胁,能充分满足许多大家闺秀的虚荣与自傲心理,这样的秦瑶,无疑是很讨人喜欢的。如果是无怨无仇,谁舍得去要她性命?   “郡主殿下,秦家二小姐是平南王庶女,因私闯禁林不听劝告丢了性命,平南王亦不敢追究,毕竟一切有圣上做主。便是没有此番过节,圣上也从来不曾放松平南王那边的压制。今后您接掌紫凤印,一定也会为圣上分忧,继续这样的政策,不可能与平南王那一方相处融洽。”   “为何一定要取人性命,秦瑶是无辜的。她根本不知道已经成为我们通过考验的猎物。她闯入禁林一定有她的原因,说不定……我们出面劝她离开,她就不用死。最多,杀了她的护卫,这样也好交差吧。”敏柔郡主怎样也不忍伤及无辜。   阿平自然不会明着指出敏柔郡主的弱点,只顺着她的思路附加更有效的方式委婉劝道:“郡主殿下的想法很对,属下也赞同不该多伤无辜者的性命,所以如果能劝说或者强制让秦家二小姐离开才是上策。杀了她的护卫,断了她的左膀右臂,她应该就会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勇气和能力。”   “据说隐龙的武功承自藏剑山庄一脉,深不可测,他出手恐怕会不留余地。阿平,你还是先去帮助秦家二小姐他们脱险,我再出面劝阻,你看如何?”敏柔郡主依然坚持不愿见过多杀戮。   阿平暗自叹息,领命离去,不过心中早有计划。先救出秦家二小姐也许是个好办法,能取得对方的信任,然后再出其不意出手杀了秦家二小姐的护卫,只剩秦家二小姐一个柔弱少女就只能任由宰割了。   秦瑶惊叹于自己的好运气,就在她与廿一几乎要支持不住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英俊武功高强的护卫加入战团。   那个年轻护卫竟然不是来袭击他们的,而是来帮他们的!   那刀手和弓手本来还有喘息的余力,但是那年轻护卫显然是相当了解他们的弱点,没多久就将那两人重伤。那两人惨叫倒地,免不了咒骂两句发泄怨气,却是一时半刻无力再战。   局势瞬间发生逆转,隐龙却相当老道,一看不妙迅速抽身并不恋战。   阿平低声道:“请随我来。”   刀手和弓手倒地时的咒骂犹在耳际,让人难免怀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护卫,与袭击者本来该是一伙儿的,为何反而会帮他们?而且阿平的身上藏着一股杀气,廿一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不禁有些犹豫。   秦瑶却急急翻身上马,果断道:“先跟他走。”   廿一立刻飞身上马,将秦瑶圈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充作盾牌屏障,不给旁人任何偷袭的机会。   阿平一见廿一防范严密,只得暂时息了杀意,微笑着头前带路,故意露出背后空门,以示诚意。   “是敏柔郡主殿下吩咐我来帮你们,殿下就在前面等你们。”阿平温和说道,“我叫阿平,刚才的刀手和弓手我都认识,或许这之间是有了什么误会……殿下慈悲,不忍见杀戮,才特意命在下出手相助。”   秦瑶其实并不尽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护卫有多少好意,不过既然对方暂时表现出善意,何不顺便利用一下。   果然,片刻后,在一片看似毫无危险的空地上,秦瑶见到了满面同情担忧的敏柔郡主。   从小见多了世态炎凉尔虞我诈,秦瑶对人的性情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敏柔郡主心地善良这一点她并不怀疑。所以当敏柔郡主简单讲了事情起因,又提出为廿一疗伤的时候,秦瑶并没有拒绝。药书多多益善,何况敏柔郡主武功平平,就算是想要暗算廿一,也没有机会。   秦瑶趁机自己也歇歇腿脚,随意找了廿一身边的一块大石坐定,掏出自带的水喝了起来。   那个叫阿平的护卫本来是想帮敏柔郡主打下手,却被敏柔郡主勒令退后,保持警戒,防范隐龙的偷袭。   秦瑶心中松了一口气,那个护卫眉眼带煞眼神深沉,明显是有心计的,让他离廿一远一点,廿一就能安全一些。   不过安稳和放松的时间并不长。   那护卫突然喊道:“小心,隐龙就在附近。”他一边喊一边抽刀飞身向着一旁的树丛跃起,作势像是要迎击偷袭的样子。   秦瑶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从石头上跳起来,向反方向退去。   如同提前掐算好了一般,秦瑶起身后退的角度,恰恰遮住了廿一的视线。   廿一凝神细听,察觉到隐龙果然已经潜伏到附近,但是并不在那护卫出击的方向,他心中疑惑,怕那护卫判断失误,视线却被遮挡无法判断树丛中是否另有机关埋伏。他紧张焦虑,心跳加速,注意力全都转移到秦瑶身上,完全忘记了自身安危,不敢再坐着休息急忙起身,想要去到秦瑶身旁。   说时迟那时快,转瞬之间也就是在廿一起身的过程中,他只觉得后心一凉,这才意识到是敏柔郡主出手偷袭。   为什么?   他疑惑万分,不过第一反应不是救护自己,而是加快步伐,一跃而起冲到秦瑶身边,将将在阿平的刀砍到秦瑶身上之前。   为什么?刚刚明明是敏柔郡主他们出手相救。   为什么?现在他们又突然露出狰狞獠牙?   秦瑶隐约意识到危难,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就已经被廿一抱在怀中,下一刻两人稳稳落在马背上。   谁料四周机关轰鸣,空地上凭空腾起数道浓烟,刺鼻气味弥漫开来,马儿嘶鸣乱了方寸,不肯听从指挥。   廿一耳听着阿平的刀逼近,又确认了不远处隐龙的踪迹,不敢恋战,抱起秦瑶再次闪转腾挪,跃上一棵粗壮的大树。   这个时候,秦瑶才发现廿一背心上插着的匕首,鲜红之色就算是在暗夜里也无法忽略格外刺眼。她心中一揪,仿佛感同身受痛得窒息,匆忙要去将那匕首从廿一身上□。   廿一却阻止道:“不要碰,匕首上有毒,我一会儿自己处理。小小,你站稳……”   廿一话没说完,隐龙的剑飘忽而至,如同窥视已久的毒蛇,吐出毒牙。   廿一放开秦瑶腾身而起,在空中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急速翻转,凝内力以指风为剑,全力迎敌。   秦瑶抱住大树粗壮的枝杈,刚刚喘了一口气,护卫阿平的刀就已经来到她身后。   杀气之浓烈,目的之坚决,连秦瑶都能清晰感受到。秦瑶吓得几乎要叫出声,却咬住嘴唇吞下了惊叫,免得分散廿一心神。她深吸一口气拼命在树枝上连连跳跃,躲避着如影随形的刀。   夜很暗,只见刀光剑影。   树枝高低参差,隐藏着许多空隙,一不留神走差一步,就会跌落在地,而地面上浓烟滚滚,看不清是否还另外藏着敌人或陷阱。   命悬一发之间,秦瑶提起十二分精神,竟比平时练习的时候身法更快,判断更敏锐,挣扎着一次次逃过阿平狠辣的刀。   隐龙沙哑的声音,如催命的魔咒一般响起:“你们逃不掉的。我的那帮兄弟死的好惨……我一定要杀了你们才解气。”   秦瑶被隐龙那蕴含了内力的声音震得头晕恶心,脚下一软,险些踏空。不过她猛然间想到一个办法,至少可以确定那个强悍的偷袭者多半是隐龙。那么隐龙会否对武功秘籍感兴趣呢?   “放过我们两人,我愿意用藏剑山庄正宗武功秘籍来换。”秦瑶颤声大喊。   藏剑山庄这四个字一出口,隐龙和阿平的招式明显一滞,就连树下一直抬头观望对时空场面毫无办法满怀愧疚的敏柔郡主,也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   也许秦瑶对藏剑山庄的了解相当浅薄,但她恰恰将她知道的信息之中最诱人的那一点用足,无限放大。   隐龙与藏剑山庄有渊源,却非嫡传弟子,创始人只不过是得了皇室流传而出的半本藏剑山庄秘籍自行领悟了一套功法,每一代隐龙都渴望着能够获得更多相关的武学知识,不断自我完善成为顶尖高手。   隐龙知道宁重楼是藏剑山庄的嫡传弟子,知道秦瑶与宁重楼关系密切,那么秦瑶会拥有藏剑山庄正宗武功秘籍并非毫无道理。   敏柔郡主则是早就听闻当年白鹿女学创始之时,曾经收藏了天下各种珍稀宝典。其中就有半本据说是藏剑山庄流传而出的惊世武功秘籍。藏剑山庄一直是武林神话,是无数习武者梦寐以求的归宿,她将来若掌管紫凤印,若是得了那本武功秘籍,会否就可以更轻松地控制江湖豪杰?   秦瑶此时已经是体力严重透支,手脚酸软,再也逃不动了,她索性把心一横搂住一棵树干停下身形,大声喊道:“秘籍换我和阿宁的命。求求你们放我们进去,我们不是为了你们要的东西,我只是来求解药的。阿宁中了毒,没有解药会死的。你们杀了我也没什么,只要先放阿宁进去……”   109姜是老的辣   “阿平停手!”敏柔郡主在树下大喊,无论出于良心自责还是为了那本极具诱惑的武功秘籍,她都必须趁机阻止眼前的杀戮,“隐龙,求你也停手。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阿平的刀锋似乎是很听话地离开了秦瑶的身体,却并未立刻离开战局,他反而是欺身袭向廿一的要害。   此时此刻阿平眼中狠厉之色再也藏不住,心想既然秦瑶的那个护卫已经中毒没有解药早晚都会死,不如这就送他上路。若是依了主子的意愿,不伤人,放他们两个离开,就会被评判为考验失败吧?他不能辜负信王的期望,不能让主子落选,哪怕背上恶名,他也绝对不能手软耽误了主子的前程。   秦瑶敏锐地感觉到阿平的刀是向着廿一而去,她顾不上别的,也全然忘了自己还在树上立足不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猛然扑上前,紧紧拖住阿平的一条腿。于是她整个人失了重心,几乎是挂在阿平身上,拽得阿平的身影一晃。   阿平心意已决,哪肯放弃大好机会?之前他已经是对秦瑶起了杀机的,索性另一条腿飞踹,狠狠踢向秦瑶的胸口,借力坚持向前想要继续对廿一的攻击。   秦瑶只觉得胸口剧痛,咽喉腥甜,一口血喷出来,却还是死命拉着阿平的腿不放开,双手指甲抠入他的衣裤,让自己完全脱离树干,就像一个沉重的挂坠,利用身体的重量将阿平的动作生生拖慢。   阿平的攻击被阻挠,怒不可遏,挥刀砍向秦瑶手臂,妄图除去这“挂坠”的拖累。   廿一是背对着秦瑶,耳听着身后变故,但是腾不出手援助,自身难保。刚才被敏柔郡主所伤中的毒,似乎牵动七伤散的毒性,强行压抑的剧痛再也压不住自血脉中觉醒,隐龙的攻击却是越来越狠辣。他冷汗淋漓,眼前景象渐渐模糊。   不可以,不可以倒下!   廿一咬破舌尖,头脑瞬间清醒,猛地忆起父亲那本武功秘籍里的招式和运功诀窍。当时只是牢牢记下细细书味,真正危难时刻身临其境,命悬一线之时终于顿悟……融会贯通。   隐龙密不透风的杀招好像突然慢了下来,露出了破绽。   对,他看到了破绽!   廿一依着运功诀窍强行凝聚全身功力,运向指尖,以指为锋以臂为剑,人剑合一,穿透了隐龙杀招织成的网。   凝成一线的强劲真气重重点在隐龙左肩头。不待隐龙做出任何反应,廿一的指尖已经戳在他身上,犹如一把利刃直透筋骨。隐龙内息一滞,手臂发麻,骨肉爆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隐龙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死穴罩门被看破,再想回防为时晚矣,左臂经脉已然重创,肩头从关节处骨骼断裂。   “啊!”随着这声惨叫,隐龙直直落向地面。   廿一亦是力竭,眩晕摇晃,身体痛得仿佛就要死去,然而心中有个声音格外清晰,不可以倒下,去救秦瑶!   他吃力地转身,趁着最后的清醒,向着秦瑶跃过去,用血肉之躯撞向阿平,阻止他砍向秦瑶的刀……   “印主有令,留他们两人性命!”   秦瑶隐约听到有人高声喊话,紧接着她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人事不省。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秦瑶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榻上。环顾四周,雕梁画栋,灯影恍惚。   她应该还活着,应该是有什么人救了她。   阿宁呢?   她急忙坐起身寻找廿一,这一番猛然动作,牵动脊背摔伤和胸口肿胀之处,痛得她窒息眩晕险些再次倒下。   咬牙理顺气息,她终于看到角落地上,血染衣衫的廿一。   “阿宁!”秦瑶扑过去,跪在他身旁,伸手探向他的口鼻。感觉到微弱的呼吸,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秦瑶奔向门口,推开房门,也不管这是哪里,就大喊道:“有人么?”   “自然是有人的。”房外长长廊子尽头闪出一个端庄的身影,答话的竟是静和公主。   静和公主身后跟着的不是普通侍从,而是敏柔郡主和那个护卫阿平。   秦瑶目露愤恨之色,强忍着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廿一现在昏迷不醒,他们两人落在这帮人手里,她逞强发火毫无益处。既然人家留下他们性命,估计是要谈条件的,否则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秦瑶生生将脸上怒容收起,垂下头,向着静和公主和敏柔郡主行礼。   “免礼,随我进屋详谈。”静和公主仿佛没事人一样大大方方吩咐了一句,又如使唤自己奴才一般支使阿平道,“你,去找大夫,给秦家二小姐的那个护卫疗伤。”   阿平不知是因伤还是内心纠结,总之脸色阴沉,不过仍然乖乖遵从静和公主的吩咐立刻去请大夫。   一听会有人来为廿一疗伤,秦瑶对静和公主的恨意稍稍减轻几分。她此刻完全冷静下来,也不多问,将她们迎入屋内。   分宾主落座,秦瑶却不肯坐,倔强地站着,守在廿一身边。   静和公主也不勉强,笑盈盈道:“秦瑶,这一次是圣上开恩,特意下令保了你们两人性命。你那奴隶武功高强也算是个人才,不如将他留在宫中侍奉圣上……如果你同意,解药定然是会给他,你也可以得到封赏安全离开。”   静和公主既然知道廿一身世,为何言谈中还将他当成奴隶?让廿一进宫伺候皇帝,是打算将她与廿一分开么?然而若她不依,还有别的办法得到七伤散的解药么?   “殿下,我不愿与他分开,可否成全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您才肯赐解药?”秦瑶坦然迎向静和公主的目光发问。   “你倒是不糊涂,什么便宜都想要。也罢,我知道你想成为紫凤印主,这事情并非没的商量。”静和公主的眼光瞄向敏柔郡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武功学识甚至女红厨艺,随便哪一样,你与敏柔郡主比一比,只要有两样能胜过她,我就立刻将紫凤印传给你。”   敏柔郡主是信王嫡女,从小受到良好而全面的教养,素有才女之称,不但女子应会的样样精通,更是能文能武,才华见识远超一般男子。秦瑶之前在平南王府那几个月临阵磨枪根本是不及人家半分,就算再练十年也别想有两样能胜过敏柔郡主。   秦瑶心知自己的斤两,明白这恐怕是静和公主故意刁难,但她并不气馁退缩,反而沉声问道:“如果我得到了紫凤印,是否就可以拿到解药?”   秦瑶此时此刻已经猜到静和公主十有九成属意将紫凤印传给敏柔郡主,但也她并非完全没机会染指一二,比拼那些斯文的技能她的确样样不如敏柔郡主,不过她也许可以借比试的机会将敏柔郡主杀死,让静和公主再无选择。说不定静和公主就喜欢心狠手辣的,不计前嫌愿意将紫凤印传给她呢。   谁料静和公主摇摇头,正色道:“紫凤印之主必须为皇室嫡传血脉,或者嫁给皇室之人,以防大权旁落。所以一开始,就该有人告诉你,你并不适合那个位置。除非,你能证明你比敏柔郡主更有本领,而且愿意嫁给太子为妃。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奴隶,不过天下间怎会有白来的好处?要权势地位,就必须付出代价。我不杀那个奴隶,甚至允许你陪他过最后这几日,等他毒发死了,你再想办法达到我期待的实力水平,就能得到紫凤印。太子将来会继承大统,你出身低微虽然没资格当皇后却也是高高在上的妃子,一辈子得享荣华富贵……”   “不用说了!”秦瑶忍不住打断了静和公主的话,坚定道,“没有阿宁,我要紫凤印何用?殿下请直说,要怎样才肯给阿宁解药?”   对与秦瑶如此“不识好歹”的反应,静和公主并不诧异,眼中竟流露出几分怜惜之色,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你不稀罕紫凤印,那我就将印主的位子传给敏柔郡主。你需交出藏剑山庄秘籍给她,并且当着她的面发毒誓,终生不觊觎紫凤印主的位子,听从印主号令,永不背叛。”   “只用我一人发誓么?”秦瑶皎洁地眨了眨眼睛。   静和公主和蔼地点点头。   秦瑶当即跪倒在敏柔郡主面前,以手指天,表情相当虔诚地立誓道:“信女秦瑶对漫天神佛发誓,今生今世永不背叛紫凤印之主,如违誓言肠穿肚烂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敏柔郡主红了脸受了礼,伸手搀扶秦瑶起身。   静和公主却看出了秦瑶的小手段,不免在心中感叹唏嘘。秦瑶的话里根本就没提不觊觎紫凤印的事,只是故意对着敏柔郡主发誓,营造出一种认定对方为主的假象,一口气飞快说出了偷工减料的誓言,容不得旁人挑错。倘若哪一天秦瑶有了足够的实力,说不定就从仁善的敏柔郡主那里抢了紫凤印,到时候自己称主也不算是有违誓言。这样也好,私下里再提醒敏柔郡主吃一堑长一智,留着秦瑶这个“隐患”时刻督促着敏柔郡主防备小心,说不定也能让敏柔郡主更快成长。   此刻阿平已经引着大夫等在门口。   静和公主传唤大夫进入,让敏柔郡主与阿平先行离去。   看到大夫来为廿一疗伤,秦瑶顾不得别的,赶紧过去帮手,免得旁人动作粗鲁,弄疼了廿一。直等到廿一周身一切伤口处理完毕,秦瑶这才想起来静和公主还没拿解药给她。   “公主殿下,七伤散的解药可否赐给我?”秦瑶理直气壮地伸手讨要。   静和公主一直是坐在屋内喝茶冷眼旁观一切,见秦瑶终于想起来正事,才不紧不慢道:“秦瑶,你好像也还没有将藏剑山庄的武功秘籍交给我,我怎么能给你解药?”   秦瑶面色一红,的确不是她故意不给,一来是没有现成的东西,二来是一颗心都系在廿一身上,压根忘了这茬。她这会儿理顺了思路,眼珠一转答道:“那本武功秘籍我和廿一一起看过。我字都认不全没记住多少,不过廿一应该记得清楚。请先赐解药为廿一解毒,等他伤势好利索了,我马上让他默写一份给殿下。放心,我们的底细你们都清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翻不出你们的手掌心,不会赖账的。”   静和公主已经达到基本目的,原本没指望秦瑶能马上兑现藏剑山庄武功秘籍这种在她算计之外的好处,于是心平气和道:“你现在交不出秘籍也没什么。其实刚才我就想告诉你,解药已经不在我手里。”   110权势的代价   “什么?”秦瑶质问了一声,面色顿时变得苍白,被算计欺负的委屈涌上心头,气得几乎说不出话,双拳紧握身体颤抖,一脸就要冲上前掐架的模样。   静和公主看得有趣,不过也知道玩笑不能开太大,见好就收,耐心解释道:“解药已经上交给圣上代为保管,圣上就在行宫之内。只要你见到圣上,当面告诉他你已经通过我的考验,他就会将解药给你。”   秦瑶胸口起伏,喘息片刻,脑子渐渐清醒,冷笑道:“圣上不会又对我提一堆条件才肯给解药吧?”   “秦瑶,你是难得的可造之材,我和圣上都很喜欢你,才给你这样的机会。”静和公主依然是慈祥面孔,语重心长道,“否则就凭你是平南王之女,又私闯行宫,死一万次都够了。你想和你的心上人安稳地过活么?拿到解药只是第一步,你应该为将来做更多打算。我能帮你的有限,而圣上也许会给你很好的建议。”   秦瑶怎能不明白静和公主的弦外之音?事情到了这一步,是她太嫩吃亏上当,怪不得别人。她现在根本没的选择,除了乖乖照静和公主的话做就只有等死。她不想死,更不想廿一因她而死。   她深深吸气,压下无数委屈幽怨,换成讨好的笑颜,很识趣地问道:“那我怎样才能见到圣上?殿下可否代为引荐?”   识时务者为俊杰,静和公主就喜欢秦瑶的聪明果决,她微笑着继续道:“你若有本事,不妨自己在行宫里逛逛找到圣上踪迹,当然要在被当成刺客杀死之前。另外还有一条路可能更适合你。你现在无官无书,没有圣上旨意,根本就没资格觐见天颜。除非你击鼓鸣冤在正殿之前滚过钉板,再甘愿去衣受杖刑四十以示诚意,圣上才会破例见你。”   皇帝所在之处定然是明里暗里重重守卫,若是廿一没有受伤秦瑶倒是不怕,不过此刻廿一伤重昏迷,她自知凭自己那三脚猫功夫独自硬闯行宫内苑,活着见到皇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另一条路似乎也不容易,滚钉板或许还能投机取巧弄些厚实衣物防护,不过随后去衣挨杖刑五十下,她无法蒙混吧?   “我是女子岂能去衣受刑?”秦瑶尽力争取对自己有利的条件,讨价还价道,“公主殿下既然不愿代为引荐,可否行个方便,免了去衣受刑的规矩?”   静和公主这会儿倒是好说话,旁敲侧击道:“秦瑶,别以为这与你发誓的时候一样有机可乘,穿着衣服挨打,皮开肉绽衣服烂在肉里更疼。不过你若真是好面子怕羞,又打算在衣服里做手脚,那我就帮你一把。”   秦瑶咬着嘴唇,心里嘀咕着果然是姜老的辣,她的把戏逃不过静和公主的眼睛。但是看穿就看穿,她反而理直气壮道:“我只想活着见到圣上,讨解药讨公道。为了表示诚意我愿意接受考验,但是不会为此丢了性命。只有我和他都活下来,才有意义,我不想死,也不想他因我而死。”   “很好,很好。”静和公主笑意更浓,叮嘱道,“今晚你们在此好好休息,需要什么衣食用书尽管吩咐门口的人。明日一早,会有人带你去正殿门外鸣冤鼓旁,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争取了。”   廿一知道自己还活着,在漫无边际的痛苦之中挣扎。   七伤散再度提前发作,内伤外伤交织,痛苦抽干了他所有力气。睁不开眼,无法出声,甚至动一动手指都困难。唯有凝聚所剩无几的真气护在心脉,维持虚弱的呼吸。   他不能死!   为了他爱的她,为了她的期待,为了他们的将来,他不可以现在就死!   意识偶尔是清醒的,于是他听见她们的对话。   她竟为他不在乎荣华富贵,轻易就放弃了紫凤印?   “没有阿宁,我要紫凤印何用?”   她的意思是只愿与他一起,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么?   如甘泉浸润干涩的唇舌,如良药沁人心脾。痛楚瞬间缓解,欣喜滋生蔓延,充斥在他的胸膛,他的心跳越来越有力。   她是真的在乎他,他再无怀疑。   然而这样的答案在带来喜悦的同时,也让他更加不安愧疚。他不能帮她,还拖累她,因为要救他,她放弃了她那么想要的东西。他实在是对不起她,他从出生起就背负罪孽,他害死了母亲,现在还要害了爱他的女人么?这样的他真的有资格继续苟活么?   “阿宁,你不要死,你答应我的好多事都还没做呢!”   秦瑶任性而又温柔的声音在廿一的耳畔回荡,点燃了他心中光亮。她一一细数他欠她的那些情分,体贴地为他擦拭面颊,她含了药嘴对嘴喂入他口中……   是她,全都是她。   她不离不弃耐心地照顾着他。   “阿宁,你别担心,明天我见到圣上,就能拿到解药了。等你毒伤治好了,一定要替我狠狠教训那些欺负人的坏蛋!”   她说的轻松,她以为他不知道明天是怎样的阵势么?她要滚钉板挨杖刑才能见到皇帝,且不说另有什么苛刻条件等着她,他都听到了。   他努力睁眼,一道窄窄的光线闯入眼帘,模模糊糊能看到一些,他尝试着寻到她的身影,感觉到她仿佛胸有成竹丝毫不惧明天的危险。她应该是在缝制加了特别防护的厚衣,积极为明日做着准备。他知她冰雪聪明坚毅果决,可他又怎舍得怎忍心见她为了他受那么多苦?   “你好好休息养伤,等着我明日的好消息。”秦瑶没有发现廿一已经醒来,做完了手头活计,自言自语地絮叨了几句,点上了安神香,熄灭了火烛。   今晚,她要尽量睡的踏实,积攒足够的体力,明日无论如何,也要清醒地走到皇帝面前,要到她想要的东西。   安神香对秦瑶有用,对重伤虚弱的廿一也很有用。   廿一渐渐陷入昏迷。   模模糊糊之中,他感觉到天已经亮了。她起身穿戴整齐,她走到他身旁,情意绵绵看了他很久依依不舍。她离开时,温柔地亲吻他的嘴唇。   如梦似幻,也许是真。   不!不要走!   他大声喊,却发不出声音。他想要抬手抓住她的衣袖,却动不了手指挽留不住她离去的身影。   不要,不能让她受伤!   他拼命调动着身体里仅存的力量,试图凝聚真气。   轻轻的叹息声在耳边响起:“真是傻孩子。”   静和公主手捻银针,飞快刺入廿一身上几处大穴。   七伤散发作带来的疼痛虽然没有消退,真气却一点点开始凝聚,廿一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   静和公主看到廿一睁开眼,不待他发问就低声说道:“我只能帮你暂时聚拢真气,一个时辰之后失效,反噬带来的痛楚会比之前更甚。”   “她是否已经去了正殿?”廿一急急发问,迅速运转真气猛然从床上坐起,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痛。   静和公主面露怜惜之色,点头道:“她刚离开不久,出门右转自会有人为你引路,也许能赶得及追上她。可你伤成这样,追上她又有何用?不如老老实实等好消息,她那么聪明死不了的。让她吃过皮肉苦,才能懂得爱惜你。”   “这世上如果有人愿意爱惜我,那一定是她。”廿一的声音并不大,语气却相当肯定,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苍白的脸上露出纯净的笑容。   母亲也许曾经爱惜他,可母亲已经不在这世上。   父亲也只是可怜他更多一些,不曾真正接纳他这样的儿子。   幸运的是,他遇到了她。   她是爱他的,只有她不嫌弃他。她当然是聪明的,但她不是钢筋铁骨不是全能无畏。他要追上她,他要帮她,为她分忧解难。   他对她是有用的,他也一定能够帮她!   顾不得多话和周全礼仪,来不及穿好衣服鞋袜,廿一赤足下地随手抓了一件外袍披上,就那样散着如墨的长发,身形如箭冲出房门。   每一个动作,每走一步,都会加重伤痛,根本来不及愈合的伤口再度绽裂,他不在乎。他咬牙强行提气施展轻功用最快的速度飞奔。   他望见了行宫正殿巍峨的轮廓。   他听到了棍棒打在人身上的沉闷声音。   他看到了刑凳上趴伏的那个娇小的身体,她脊背的衣衫湿红一片。   “住手!”他大声喊。再不管这是什么场合,自己是多么卑微的身份。   “什么人大呼小叫?”御林军发出呵斥。   廿一一纵身,凌空而起,跃过那块沾了新鲜血迹的钉板,跃过那些冲上来拦阻他的兵卒,仿佛从天而降的神仙一般,稳稳落在秦瑶身边。   滚钉板的时候,秦瑶穿的是垫了厚木板的特质衣物,只手臂和腿上木板防护不到的位置稍稍刮蹭破皮流了血。之后的杖刑这一关,她脱去木板装,贴身穿的都是塞满棉花比过冬衣服还厚实的好几层衣物,足足使她的身形胖了一大圈。而且她提前吞了一粒醒神丹避免疼得晕厥,还用布巾塞住嘴巴免得乱叫丢脸。   尽管她以为做足了防备,当真开始挨刑杖的时候,她才知道厚衣服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   每一杖打下来都似千斤重锤,狠狠砸在脊背上,她骨肉震颤疼得窒息,两三下衣服就被打烂,第四下已经是破皮流血,恨不得马上死去结束痛苦。   还好,吃了醒神丹,秦瑶只能靠这一点安慰自己,坚持计数。   五、六、七、八……幻想着过一会儿疼到麻木,就能好受一些。   然而痛楚没有减轻,只有越发强烈,她能感觉到碎裂的衣服被一点点挤入绽开的皮肉,飞溅的热血随着木杖飘散在周遭,整个人仿佛正被野兽尖利的牙齿残酷地撕扯着慢慢吞咽入腹。   好痛!真的好痛啊!   再忆起廿一身上那些狰狞的新伤旧痕,想到他过去几乎是日日夜夜受此折磨,她终于落下泪,哭出声。   真是丢脸啊,才打了十几下吧?她就痛得哭了,廿一知道了会笑话她吧?   不可以哭,要坚强!她一定能够挺过去,多少困难都无法阻挠她的意志!   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她不知自己是否还清醒着,为何她听到了廿一的声音?难道他醒了,是他赶来救她了么?   秦瑶的心一暖,于是疼痛好像突然减轻了一些,她吐出嘴里的布,想要对他说话,却听到他大声喊道:“我愿代主人受刑!”   然后他身形潇洒旋转,瞬间将那些还在空中飞舞的厚重刑杖牢牢握在手中,硬生生制止了血腥刑责的继续。   111终得见天颜   面对刑场突生的变故,脑子清醒的御林军统领赶紧向正殿内奏明情况,恭请批示。   不多时圣上发话:可找人代替,不过刑责从头开始翻一倍。   廿一微微一笑,体贴地将痛得身体抽搐的秦瑶扶下刑凳。   秦瑶这才缓过神,意识到不对,挣扎着喊叫道:“不要!让我继续受刑,我可以的!”   然而刑场上那些兵卒侍卫根本不理会秦瑶的意愿,严格执行圣命,粗鲁地将秦瑶拖拽到一旁死死按在地上。   廿一将上身衣衫褪下,仔细叠整齐放在一旁,神色安然地在刑凳上趴好,沉声道:“可以开始了。”   刑杖从头计数:一、二、三……   腥红之色在眼前弥漫开来,鲜血的味道充斥在秦瑶的口鼻之间。她看到廿一脊背上原本已经渗出血迹的裹伤布三两下就被刑杖打烂,那些狰狞翻卷的伤口暴露出来,又迅速被一片新的伤痕淹没,触目惊心。   廿一努力控制着脸上的神色表情装出轻松的模样,扭头望着秦瑶反而安慰她道:“别担心,我内力已经恢复,又一贯禁打,八十下不算什么。一会儿……嗯……我,我还能陪你一起去见圣上。”   珠串一般的泪水从秦瑶的脸上滑落,她跪伏在地,望着他苍白的脸,颤抖着哭泣着不能自已。   痛苦弥漫在身体上,也充斥在心间。离开了他,她什么都做不好,到这种时刻都不能让他安心养伤,还要由他来替她受刑。是她太任性逞强,是她拖累了他吧?   不可以再让他继续受折磨,她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哭泣是没有用的,她必须行动起来!   她霍地站起身,强迫自己的视线离开廿一,转向正殿。她擦干脸上的眼泪,理清思绪,用最大的声音喊道:“圣上,求您恩准先暂缓刑责。民女有机密要事禀奏可解圣上忧愁,若圣上不满意,民女愿接受一切惩治,求您允许觐见!”   秦瑶撕心裂肺的喊声持续不断传入正殿之内,满屋子侍从就算面上不敢有反应,心内也颇为惊讶,暗自感叹秦家二小姐的勇气和泼辣。   高高在上的皇家兄妹二人,却是禁不住相视一笑。   金冠黄袍的天子放下手中茶盏,摆手招来身旁服侍的太监总管,低声吩咐几句。   不待那太监总管离去,紫袍金钗的静和公主就沉声阻止:“且慢。”   皇帝微微蹙眉,藏起心虚眼色,故作不解道:“皇妹,你还有什么事情么?”   “陛下,请留廿一性命。”静和公主收了笑容,眼神深沉,十分肯定地请求。   皇帝面色一沉,暂且让周遭闲杂人等退到远处候着,这才压低声音道:“皇妹,你为何怀疑朕要杀廿一?”   静和公主眯起双眼,更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反问道:“这么多年兄妹,这么多年君臣,陛下的心思,我还不懂么?”   皇帝索性不再掩饰,正色道:“既然你懂,就不该留下祸端隐患。倘若来日秦瑶与廿一知晓当年阴谋,联手报复怎么办?就算他们永远不知道,但是以秦瑶的心思手段以廿一的武功和他对秦瑶的爱慕忠诚,若生了异心危害江山社稷,新任紫凤印之主能否制衡抵挡?这实在是让朕寝食难安。不如趁他们羽翼未丰之前,折了秦瑶臂膀。再许她做傀儡平南王的位置,安插朕信的过的眼线为王夫时时监视她,朕才能睡的踏实。”   静和公主坚持道:“陛下若是杀了廿一,就等于毁了秦瑶。若想减少杀戮,秦瑶这颗棋不能毁,需充分利用。况且廿一还是宁重楼的长子……另外,据秦瑶交待,藏剑山庄的武功秘籍也只有廿一能默写出来。秦瑶不能死,廿一也不能死。”   皇帝换了角度,坦言道:“不杀也行,趁此良机废了廿一武功,让他交出秘籍,朕便削了他的奴籍,赐婚为新任的平南王王夫,这样的恩典已经足够了吧?”   静和公主的心头浮现起廿一纯净的笑容,那俊美无双的脸,那飞扬矫健的身姿,那恍若仙人的绝妙武功……唯有用“惊艳”二字来形容。这样的少年,就算她不曾欠了他们母子那么多,她亦不忍继续迫害。   静和公主的眼神飘向不知名的地方,心神游荡。   她亦曾天真善良,亦曾热血正义,亦对那个救过她性命的男子情动心许。   然而她的初恋无疾而终,面对宁重楼和慕容雪那样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她唯有黯然退出,弃了情爱选择了事业,选择了肩负起皇室血脉的责任。于是她以为可以忘了他,她昧着良心害了他的女人,害了他的儿子,设下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残忍之局。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评价她是一点也不错。   因情,因责,说不清道不明各种纠结,逼得她铁了心冷了血,踏着累累白骨拖着一众怨魂无法回头,走到今天这一步。   也许一句话,能要许多人的命。   也许一刻坚持,就可以为旁人争得一生幸福。   她该继续错么?   不能再错了!仅存的那一点未曾泯灭的良心在她的骨肉里挣扎着鸣叫着。   她毅然决然起身离席,向着皇帝盈盈下拜,行过大礼,无比认真道:“陛下,多年前您许诺臣妹,紫凤印卸任之时,满足臣妹一个愿望。臣妹现在已经想清楚了,臣妹的愿望就是希望您饶过廿一,并且颁下圣旨,为廿一与秦瑶二人赐婚。”   皇帝轻轻叹息:“皇妹,你心软了,为了那两个很可能会恨你一辈子的人这么做,值得么?”   “皇兄,我很少任性而为,这一次,求你了。”恳求的话说出口,静和公主的心内反而平静下来。无悲无喜,只有一个念头,她应该帮廿一和秦瑶一次。就这一次任性,她不想再算计,不愿再猜测结果好坏。   皇帝最是了解自己这个妹妹,他看出她心意已决,他拒绝也没有用,于是淡淡道:“皇妹,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朕满足你。可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何时是在演戏收买人心迷惑他人,何时是真情流露。倘若你是男子,我怕是永无机会坐在这龙椅之上。”   得到了皇帝肯定的答复,静和公主温柔浅笑,目光却越发迷离,如开玩笑一般轻声回答道:“陛下可知,臣妹少不更事之时只幻想着嫁个顶天立地的大侠,抛弃公主身份,从此远离朝堂恩怨,做个逍遥快活的江湖人?”   “圣上有旨,减免刑责!宣秦瑶觐见!”   太监的通传之声从正殿门口依次向着刑场这边传来。   杖刑的计数声在“五十八”下的时候戛然而止。   廿一艰难地从刑凳上撑起身体,咬破双唇维持清醒,摇摇晃晃向着秦瑶走去。   兵卒们不再阻拦,秦瑶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扶住廿一鲜血淋漓的身体,泪水再也忍不住模糊了双眼。   “别哭了,我没事。”廿一虚弱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一定没事的。”秦瑶坚定地说着,不顾自己的伤,挺直脊背让廿一能更舒服地倚靠在自己身上,搀扶着他慢慢向着正殿而去,“我们一起去见圣上,讨个公道。”   “嗯。”廿一放松身体,倚在秦瑶身上,仿佛不知伤痛无惧无畏,心内满溢着幸福的滋味。   从刑场到正殿门口其实并没有多长的路,秦瑶和廿一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却走得极慢,走了很久。   两人的鲜血在身后相融,他们坚定地不回头不动摇,彼此信任相互依偎搀扶,坚持着没有倒下,勇往直前。   “圣上只宣召平南王之女秦瑶一人觐见,奴隶廿一需在此跪候。”正殿门口的太监板着面孔冷冷吩咐。   秦瑶想要据理力争,廿一却拉了拉她的衣袖,慢慢跪在地上,抬着头,眼神清澈而恳切地望着她。   不必多言,秦瑶就已经冷静下来。她明白此时此刻,他们的性命还捏在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手里,她必须装出听话乖巧的样子,不可急躁生事。   “阿宁,等我。”她柔声叮嘱。   “嗯。”廿一笑得灿烂,仿佛已望见来日他与她的幸福。   正殿的大门缓缓开启,雕梁画栋闪着金光如野兽冰冷的獠牙,从门口向内延伸的猩红地毯宛若厉鬼的长舌,忽地一卷将秦瑶的身影吞没在阴沉的门洞之内。   廿一的心一紧,强自用手臂支撑着身体不倒下,凝神细听,于是可闻殿内断断续续的对话之声。   “这瓶是七伤散的解药,这瓶是毒药。你喝了毒药,朕马上将解药赐给廿一。”   “喝了毒药,我会如何?”秦瑶的声音里并无惧色,揣度着圣意试探道,“陛下应该并不想要我二人性命,陛下究竟想让我做什么,不妨直说。”   “很聪明,有胆色,朕就是欣赏你这一点……”   皇帝的话突然变得低沉模糊,廿一再次强行运功,经脉一阵阵抽搐,身上的痛楚也几乎到了可以忍受的极限,失血过多,真气凝聚的效力渐渐消退。   “……不会伤你性命,只是让你无法生育子嗣。等你百年之后,平南王因绝嗣撤藩,名正言顺。”皇帝的语气阴狠霸道,毫无商量的余地。   殿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隐约能听见秦瑶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之声。   廿一的心悬在嗓子眼里,默默祈祷着秦瑶不要答应任何条件,不要再为了他舍弃她的幸福。   “好,我愿意!把毒药拿来,我现在就喝。”秦瑶终于出声回答,不再犹豫坚定而果决。   “不要!”廿一大喊出声,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然跳起,希望能阻止一切不幸的发生,然而他毕竟是伤势太严重身体已经完全透支,终于来不及冲进大殿,整个人就脱力晕厥跌倒在地,陷入沉沉昏迷。   112伴君回愈城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开始发糖了,明天管理休假一日。   然后尽量一鼓作气日更到本文完结了。廿一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美梦。   在梦里,先王妃一直活着,还收养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子。那孩子长得与先王妃一模一样,除了温柔善良,还活泼聪明,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   廿一可以每天都见到先王妃,每天都陪着那个可爱的小女孩玩耍。他与她一起长大。   她叫秦瑶,她却喜欢他叫她小小。   小小从不打骂廿一,她会想尽办法照顾他。她为他缝制衣物,为他烹煮饮食。她不嫌弃他是低贱奴隶,她允许他拥抱她。   他受伤生病的时候,她会为他敷药治疗。他痛苦的无法睁开眼,无法吞咽食水,她就嘴对着嘴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他痛得睡不着,冷的发抖全身抽搐,她就那样拥着他陪他一起坐在床上,为他讲一个个惊奇的江湖故事和美好的神话传说。   没错,她与他睡在一张床上。   不是在阴森冰冷的刑房,躺的不是破烂发霉的席子而是柔软温暖散着香气的褥子,盖的也不是染了血渍污渍的薄毯而是锦面团花崭新的大棉被。   她说她要嫁给他为妻。   “阿宁,我要嫁给你了。”秦瑶这些天,每晚临睡前,都会在廿一的耳边说这句话。   廿一一直昏睡着,七伤散的毒性虽然已经解除,不过御医说他内伤外伤交织,体力严重透支,就算是用名贵珍稀药材疗伤滋补,也不是三五日就能清醒的。   于是她亲手为他包扎换药,每天为他擦身更衣,每顿饭每一碗药都是一口一口喂给他吃,如妻子一般体贴温柔照顾着他。   她相信他一定能醒过来。   她相信他一定能好起来。   她相信他们的将来会比现在更美好。   “阿宁,御医说你的伤已经熬过性命攸关的时刻,你为何还不醒来?不过我知道你很坚强的,一定是过去太累了,你多睡几日无妨。我把每天听到的好消息都告诉你。如果有坏消息我就藏着不说。不过你要相信我,有我在怎么会有坏消息呢?圣上和静和公主他们都很赏识我,巴不得我和你活得好好的。”   “阿宁,今天我看到圣上写好的诏书,等着回到愈城,搞定了王爷,圣上就封我当郡主,还会向天下颁布赐婚的事情。是将我赐婚给你,你应该很开心吧?反正我是很高兴,高兴的都睡不着了。”   “阿宁,今天我听说圣上逼着宁家家主认了你的身份,顺带着还向宁家强要了不少好处,什么矿权秘籍秘方之类的。家主……不,现在可以改口叫爹爹了,他为了你能削去奴籍,心甘情愿接受了圣上开出来的一大堆不公平价码。我才知道他真的是很在乎你的。改日,咱们两人的婚礼上,是不是可以邀请他来呢?当然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理他,谁叫他当初不肯主动认你,还嫌弃你这个那个。”   “阿宁,今天我们就出发陪着圣上一起去愈城,回咱们的家。别担心,王爷身边有的是圣上的眼线爪牙,王妃和世子都是向着天家的,让王爷低头服软架空他的权势也许比我想象中容易一些。”   “阿宁,圣上已经削去你的奴籍,咱爹爹还特意为你起了名字入了宁家族谱。他为你起的名字是宁自在,这名字听起来怪怪的,我还是叫你阿宁好了。你是我的阿宁,我是你的小小。阿宁和小小永远在一起,同心结发。对了你还记得当初我要了你的头发么?我将咱们的头发系在一起贴身藏着,果然是很灵验呢。”   “阿宁,你的手指在微微抖动,是不是有知觉了,能听见我说话了?我的伤早就好了,你还疼不疼?是不是还会作噩梦?如果不是噩梦,那你的美梦里有没有我?”   有的,当然是有的。他的梦里一直是有她的。   梦中他无论是怎样的身份,都有她相伴。   梦中他为她喜怒哀乐,为她开心快活。   梦中的世界,是他从没有想象过的种种幸福,而且他知道那些幸福将不仅仅是在梦中!   他不用睁眼也能看得到,不用侧耳也能听的清,不用抚摸也能感受的出,她想着念着爱着他的那颗纯洁善良的心。   梦里梦外,她一直陪着他守着他,不离不弃。   柔软温润的双唇印在他的唇上。不是喂水喂药,而是动情的亲吻。   他的心神一荡,四肢百骸瞬间通畅,真气游走再无阻碍。   他醒过来了。   他可以动了。   他急切地睁开眼,看到的是她娇羞面容,盛开笑颜,花样美丽。   他的唇舌回应着她的吻,缠绵。   他的手臂圈住她匍匐在他胸膛的娇躯,让她贴的更紧。   她没有挣扎,反而闭上眼,将她的身体全都交给他控制。   ……   这个甜蜜的吻,持续了很久,久到两人身心里都满溢着浓浓的幸福。   廿一这才意识到他们两人是躺在一辆豪华的马车里,虽然窗幔低垂,不过外间应是光天化日。车在平稳前行,周遭马匹随从浩浩荡荡。   若是被人知晓他与她在车内做的羞人事情该如何是好?   廿一的脸红了。   秦瑶的脸亦是红的。她却坚决不放开,依然紧紧搂着他。   “阿宁,我好高兴。”她贴在他的耳畔温柔细语,不厌其烦一点点讲着这些天发生的事。   其实有许多他都听她说过,可是他愿意再听一遍,只要是她说,他就喜欢听。他愿意被她拥抱在怀中,他享受着她的声音她的温度。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吧?   她即将成为他的妻子,他也要光明正大成为她的夫君。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么?   梦里,她亦是嫁给他为妻。   梦里,他们白头偕老,他们儿女双全子孙满堂。   儿女?   廿一猛然想起在行宫正殿外听到的那些话,他颤抖着问道:“小小,你没有喝那个毒药吧?”   “毒药,什么毒药?”秦瑶的心一紧,难道他都听到了?他……他担心她?   “我好像听到圣上说,那个药会让你……是为了我,为了换我的解药,你才……”   他的眼中满是愧疚担忧,她看的出。明明是她不够强无法公平地拿到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是她对不住他。他却以为责任是他么?   不是这样的,他们谁也不欠谁,是她心甘情愿喜欢他,为他做她力所能及的一切。如果真要清算,那一定是她欠着他,她对不起他。   “阿宁,不是你的错。咱们谁都没有错,是天不公,是他们欺负人。”秦瑶任性地抱怨了一句,而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咬着廿一耳朵轻轻说道,“不过我也不会老老实实受欺负的。那瓶药我略施手段洒了一大半只喝了一小半。将来找干娘问问,说不定还有救的。倘若将来我还是生不了,就允你纳妾,总之不会让你绝后的。”   “不……”   “不什么?”秦瑶眼睛一瞪,嗔怪道,“这你都不满意么?纳妾要我把关,将来可不许你随便到外边找女人。”   廿一的脸红的滴血,结结巴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想娶你一个,不要别人。再多了别人我怎么侍候的起。”   秦瑶哈哈大笑:“傻瓜,你已经不是奴隶了,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何不可,那些女人都是侍候你的。就像你爹爹那样,妻妾一群儿女多多,一大家子其乐融融不好么?”   像父亲那样么?忘了最爱的女人,拖家带口因着责任脸面,不要来历不明身份低贱的儿子么?他不想做那样的人!   廿一的思绪渐渐清醒,坚定道:“小小,我只要你一个,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一起白头偕老好不好?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让我陪着你,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好不好?”   “好,当然好!”秦瑶喜极而泣,晶莹泪光在眼角闪烁,脸上的笑却格外灿烂。   她将她的心交给他,他接受了,他亦将真心托付。   他们心心相映,共许今生来世。   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么?   “有人要进来。”廿一耳聪目明,听得仔细,低声疑惑道,“我听着来人好像是李先生。”   “李牧云?他来做什么?”秦瑶立刻提起警觉,往日被欺压的喘不上气的阴影迅速笼上心头,赌气道,“我才不要见他。”   113善恶皆有报   作者有话要说:   “二小姐为何不愿见李某?”李牧云不请自来,推开车门,挤了进来,全然不顾眼前两个正卿卿我我的年轻人阴沉戒备的脸色。   秦瑶怒气冲冲道:“李先生此来又有何贵干?”   廿一亦撑起身体,将秦瑶护在怀中,以防李牧云突然生变。   李牧云面容僵硬,唇角抽搐几下,看起来是笑却比哭还难看,唯有眼神里流露出几许不屑还算“正常”,冷冷道:“廿一伤病未愈,你们两个加一起也全然不是我对手,老实坐着不要白费力气。”   秦瑶寻思着难不成李牧云已经从妙手毒王那里回来,拆穿了她的谎言,这次是特意来报复的?   不应该啊,她和廿一这辆马车在皇家护卫重重防守之下,光天化日李牧云没有易容没有换穿护卫装束为何能悄无声息溜到近前?若说李牧云那么容易就买通了皇家护卫,有点太不可思议,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李牧云的出现是经圣上默许,甚至有可能是圣上的意思。   秦瑶迅速镇定心神,端起架子说道:“李先生,我们二人武功的确不如你,不过我们的性命现在已经卖给皇家,不会轻易任你摆布。你有何目的来找我们,不妨直说。廿一的身体尚需将养休息,若是没有正事,本小姐去别处陪你闲聊即可。”   李牧云从秦瑶的反应中已经猜到她看出了端倪,他不再兜圈子,唇角不自然地继续抽搐,压低声音道:“我找你们两个都有事,就在此处说说。”   秦瑶仔细观察着李牧云的表情神态,隐约意识到他与以往的张狂阴狠都不太一样,似乎身上哪里有了变化。她不禁大胆诈道:“无所不能的李先生莫非也有疑难的事情,需要我们两个能力有限的小辈帮忙?还是说你最近又觉得无聊,想将我们做玩具?”   李牧云无心与秦瑶斗嘴,一反常态叹了一口气,而后又咬牙切齿道:“妙手毒王让我帮她办件事情,就是保护你和廿一的安全,直到你们拜堂成亲之后。我此来就是催促并确保你们能尽快成亲的。”   李牧云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秦瑶听得明白,不过字和字联系在一起,表达出的意思似乎有些令人费解,秦瑶心头转过无数念头,可哪一个都不敢相信李牧云说的是真话。   论武功,妙手毒王连内力被封的廿一都打不过,李牧云如果找到了她,该是对她为所欲为,怎会答应帮她办事?   论心计,李牧云更是翘楚,妙手毒王连秦瑶的小手段都会上当,只有她吃李牧云的亏,怎会占了李牧云便宜?   说不通啊,奇怪,真是奇怪。   不会是李牧云又想到了什么整人的点子,编出这种荒谬的理由,故意留在她与廿一身边,图谋不轨吧?   “二小姐不信这种说法也很正常。”李牧云苦笑道,“怪只怪我当初多疑,着了你的道,主动去找了妙手毒王。话说回来按辈分算,她是我师叔,我帮她做事有何不对?”   “咳咳!”秦瑶干咳两声,不敢再继续提出什么质疑,且先听听李牧云想干什么,“那么李先生是打算按照我干娘说的做,不打折扣么?其实,嗯,以前你也帮了我们很多忙,这会儿你若是还有别的事情,大可不必继续在我们这里耗费时间。皇家护卫这么多,我们一路回愈城不会有危险。等见到我父王,有圣上为我们撑腰,他还能对我怎样?再说还有廿一……”   “哼。”李牧云从鼻孔里冷哼一声,甩袖转身,“你以为我想浪费时间在无趣的玩具身上么?我李某最守信用,既然已经答应别人,不管你们是否接受,我都不会半途而废偷懒离开。”   此时廿一用传音入密悄悄对秦瑶说道:“李先生好像是中了毒的样子,他面部总是不正常的抽搐,藏在袖子里的手掌心似有黑线……”   秦瑶心中暗爽,没想到干娘这么有手段,竟真的能在李牧云身上成功下毒。李牧云会答应干娘所托之事,多半就是受了毒药控制。哈哈,坏人的现世报来的真快啊!   “若是没有我略施手段控制了秦放,你以为光凭着圣上这些护卫就能如此顺利进入平南王的领地么?若是没有我,平南王府暗中布防机关还有那些影卫谁来对付?。此番有我出手,秦冶源除了乖乖听话,别无活路。否则你想嫁给廿一,做梦去吧。”李牧云的语调里满是轻蔑还夹杂着些许不忿郁闷的意味,“妙手毒王写了信将我引荐给圣上,反正要陪着你们几日,倒不妨顺带享受几日当官的待遇。你们放心,我巴不得你们两个早点拜堂成亲,免得我真的空耗那么久时光。”   秦瑶顺竿往上爬,得寸进尺道:“李先生,现在你的身份算是圣上指定的我们的护卫么?”   “算是吧。”李牧云恨恨挤出这几个字,根本不回头也毫无所谓“下属”对上级的恭敬意思,自顾自说道,“二小姐,找你的事情已经说完了。接下来我要对廿一说些事情,不想让你听见。”   秦瑶大大方方道:“不听就不听,需要我出去,还是你点我穴道?其实不必如此麻烦的,如果我事后问廿一,他一定都会告诉我半点不隐瞒。”   廿一微笑着点头,抛开了往日的卑微羞涩,目光坚定地看向李牧云,认真说道:“没错,我将是她的夫君,我的一切都是她的,我愿意与她分享所有秘密。李先生有话不妨直说,不用避开她。”   李牧云虽然是背对着他们,却也感受到从廿一身上散发出的不同以往的气势。他惊讶地回头,对上廿一自信的双目,他心神一凛,眼前年轻俊美的容颜与他记忆中的宁重楼那么像,他禁不住激动而震颤,勉强维持着正色道:“廿一,伤愈后与我一战。你赢了,我从此甘愿听命于你。如果你输了,我会再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后你若是还赢不了我,我便杀了你最爱的人,然后慢慢等你用一辈子的时间找我报仇。”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不会输的。”廿一毫不犹豫朗声回答,眼中神采奕奕,自信飞扬。   廿一那么干脆的回答不仅让李牧云吃惊,也让秦瑶紧张起来。   李牧云小心掩饰着内心的兴奋与期待,面部依然抽搐着冷笑几声,装作不信的样子也不多话,推开车门“潇洒”离去。   秦瑶忐忑不安轻声问道:“阿宁,你真的有把握战胜李牧云么?”   “父亲给我的那本武功秘籍里专门有一篇写了与人比武交手的制胜诀窍,我深知李先生武功,细细回想父亲的诀窍两相比对,似乎那诀窍里有很多都是将李先生作为假想敌。只要给我时间钻研其中奥妙,虽然未必能短期内将武功实力大幅提升,却能投机取巧寻到克制李先生的妙招。”廿一搂着秦瑶,在她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清的声音耐心解释,温柔安慰道,“小小不必担心,而且有你在,想要取胜也许不仅仅靠武功一途硬拼,对不对?”   秦瑶只觉得他此刻对她讲的话,比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甜言蜜语还要美妙。   他是信任她的,他也很了解她。   虽然他们还不曾有夫妻之实,不过他们的心已经交融在一起,难分彼此。   没错,有她在,即使面对的是老奸巨猾的李牧云的挑战,她亦不会退缩。她将与他并肩战斗,用他们各自最擅长的方式。   他的武功已经很强,以后一定会更强。   而对付李牧云这种心黑手辣的人,她能毫无愧疚使用阴险卑鄙的招数。总之绝对不能让自己人吃亏。   她与他同心协力,将劈荆斩棘,无往不胜!   “对了阿宁,被李牧云一搅合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今天听到的好消息。”   “还有好消息?这些天你对我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廿一依然搂着秦瑶不放手。   秦瑶也享受地依靠在廿一身上,像所有恋爱中的少女一样,身心脸上满溢着幸福的模样,撒娇一般地说道:“是关于秦三才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关于三管事的……好消息?”廿一的眼中闪过往日伤痛记忆,犹豫道,“莫非是他如愿以偿高升了?”   “算是高升了。”秦瑶俏皮地眨眨眼睛,得意道:“我将来可不想再看到那种人,所以就举荐他替圣上去看矿山。宁家原本在北方苦寒之地有好几座矿山,此番都交归朝廷,总需要有人长期驻扎看守管理。蛮夷之地匪患横生,穷山恶水多刁民,秦三才那种人去了正合适。圣上封了他芝麻绿豆点的小官,他就美的屁颠屁颠急匆匆上任去了,据说他这辈子是没机会再回到中原。杀了他,不如卖了他还让他帮着数钱对我感恩戴德的更有意思吧?”   廿一笑了,是那种从骨子里生发的开心畅快的笑容。   秦瑶沉迷在他的笑容之中,亦是笑颜如花,动情忘我。   他快乐,所以她快乐。   ——————————————————————   顺便通告,我已经贴了新文《他,来自女尊》在本书书页有直通链接,欢迎大家捧场。   114最低调婚礼   皇帝本是微服出巡,谁料路遇凶险,恰被平南王之女秦瑶与宁重楼之子宁自在所救,逢凶化吉。圣驾因此改了行程,特意南下去往愈城,皇帝宣称欲向平南王当面道谢。   虽说是皇帝亲自上门来道谢,不过身为臣子,平南王不敢丝毫含糊。何况平南王爱子秦放突然失踪生死未卜,多方消息显示正是圣上通过李牧云控制着秦放,秦冶源敢怒不敢言。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txt全本小说网   秦冶源表面上是花了大力气布置一番,将王府的中路改成皇帝临时行宫,到圣驾来临那一日城门大开,出城十里亲自带着一干臣下早早恭候。城内更是红毯铺地黄绢帷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肃清闲杂人等,免得发生意外。偏偏是真有不要命的刺客冲了出来,可惜连皇帝的样子都没看见,就被大内高手围堵当场击毙。   尽管小风波不断,皇帝还是安全顺利入住平南王府。   无论对外宣称的借口如何冠冕堂皇,皇帝此行的目的,平南王心知肚明。皇帝敢亲临愈城,敢大大方方住进平南王府必然是有充足准备。李牧云是关键人,秦瑶的立场也多半是倒向了天家。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要背叛他?   秦冶源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他慧眼识人言听计从奉养李牧云多年,给了李牧云那么多好处;明明是他将流落街头的秦瑶接回家中,让她衣食无忧吃穿不愁,还想着为她寻个门当户对的好婆家。   是他给他们的好处还不够么?   李牧云投靠皇帝还情有可原,毕竟功名利禄也许只有圣上能开得出足够的价码。但是秦瑶,他的亲生女儿啊,骨肉血脉割不断,凭什么她就那么轻易成了圣上的走狗?   圣上能给秦瑶什么好处?让她掌管紫凤印,或者许诺她太子妃的位置么?就算圣上愿意,也过不了祖制那一关。紫凤印非出身血统能力天赋皆优者能掌;而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国母,庶出之女全无资格,何况秦瑶的性情想必也不愿困在宫中与那么多女人争宠吧?   若是秦瑶想要的是皇帝成全庇护,她抛弃身份嫁给江湖人,比如燕少侠之流,秦冶源还能勉强理解。不过眼下的情况,难道秦瑶想要的竟然是嫁给一个低贱奴隶?   那个从小被踩在脚下,蠢笨肮脏受尽折磨欺凌的奴隶廿一,除了模样俊秀,还有什么用处么?秦瑶瞎了眼猪油蒙了心也不会看上那种男人吧?就算是沉迷男色,反正是她的奴隶,随便玩一玩,玩腻了再扔就是,完全没必要赔上名节耗一辈子啊?   是别人疯了,还是他疯了?   秦冶源表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内心深处却波澜起伏,疑惑猜测翻腾不息。   那些人不管也罢,等不到宁重楼生不如死的消息也无妨,刀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这世上权势地位皆可抛,唯独放心不下他最爱的儿子秦放。   是他思虑不周,事事都惯着秦放,最关键的时刻任儿子离开,没有将儿子护在身边。   悔恨懊恼无时无刻不侵蚀着他的心,折磨着他的魂。   秦冶源在心中呐喊:雪儿,你在天有灵为何不保佑我们?放儿也是你的儿子啊,若你知道他平安,可否托梦告诉我?   然而秦冶源终究是没有等到慕容雪的托梦,只等到了除赐婚之外一连串更不可思议的圣命。   先是破格将秦瑶封为郡主,赐婚给刚刚解除奴籍的宁重楼长子宁自在;接着以世子秦舒身体病弱不堪重任的理由撤消了其世子封号,改封闲散侯爵;最后是皇帝出面亲自诚邀秦舒来京医病养生,外带着将平南王及王妃一并拐带回京城“小住”。传闻平南王长子秦放已经提前去到京城,为修建新的府邸迎接父母和弟弟开始奔走筹措。   圣旨还明文指定平南王不在封地之时,大小事务均交由郡主代为裁决。这样一来,明眼人都看得出,秦瑶显然成为了没有世子头衔的平南王王储,偌大封地之中有圣上撑腰的实际掌权人。   秦冶源这时才彻底醒悟,原来秦瑶的野心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她要的是平南王的王位!她一个女子,怎敢觊觎这个位置,而且还哄得圣上帮她?不对,一定是那老奸巨猾的皇帝耍的阴谋诡计。   朝廷想要撤藩,就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即便是皇帝安插的眼线王妃之子秦舒,那毕竟还是男子,一旦成为平南王,说不定就会生了长期称王的野心不愿再受摆布。但是换成生母卑微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子成为下一任平南王,没了朝廷的支持,她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样的傀儡,皇帝才能放心操纵吧?   过去的十六年,秦冶源的兴趣心思都在如何报复那个拐走了王妃的男人身上,此刻虽然能想通其中症结,可惜为时已晚。   平南王离开封地之前最后一次公开出席的活动,就是秦瑶的婚礼。   相对于平南王恭迎圣驾的浩大排场,秦瑶的婚礼显得非常低调简朴。   宁自在作为郡主之夫娶亲前无官无书,娶亲后才能受封四书虚衔,若严格按照礼制,婚礼与其说是娶亲倒更像是富贵人家招上门女婿的架势。   新郎披挂整齐骑着高头大马是从平南王府邸的后门出发,绕到正门请出新娘的花轿,在城中巡游一圈敲锣打鼓渲染一下喜庆气氛,又回到平南王的府邸之中继续拜堂的仪式。   因着圣驾就在平南王府住着,闲杂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来造访的,哪怕是平南王之女成婚这种大事,来往宾客也都是受到严格的筛查审核控制。   喜堂之上端坐着平南王及王妃两人,神态表情更像是牵线木偶一般,无悲无喜地严格按照礼仪说话动作。   喜堂之下稀稀拉拉坐了五六桌客人,多数都是陌生的面孔,基本为精挑细选的平南王封地内各处无关痛痒的低阶小官,和一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这些人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识时务听话会做样子,绝对不议论是非,乖乖按照圣命吩咐做事,充个人场。   宁家没有一个人来参加婚礼,这本来是在廿一意料之内的事情。   父亲已经送了他秘籍,已经为他能脱奴籍舍弃了那么多利益,在力所能及范围内能补偿的都补偿了,父亲根本不欠他什么。   然而在婚礼之前,廿一还是满怀憧憬的送出了邀请函,期待着父亲会来,哪怕是派一个代表出席。   不过宁家没有人来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他是父亲不明不白的私生子,曾经在平南王府为奴十六年。这种不光彩的出身,也就是因为皇帝逼迫才能入族谱,宁家的人或许觉得丢脸恨的牙痒痒,怎会有好心情来祝福他的婚礼?   从今往后,他有秦瑶一人相亲相爱,相依相偎就足够了。   廿一在前面如所有新郎那样应酬着宾客。秦瑶在洞房内如所有新娘一般静静等候。   夜深沉。   喜宴的喧嚣尚未褪去,在新郎未归之前,洞房内突然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黑衣蒙面,飘忽而至,丝毫没有惊动周遭守卫,一步一步靠近秦瑶。   秦瑶的心一紧,本能的反应是想伸手掀掉盖头一看究竟,自我防卫。   那人却用传音入密说道:“别怕,我是宁重楼。盖头要由新郎用玉如意掀起,你不要动,免得不吉利。”   秦瑶这才镇定下来,继续披着盖头,等待着宁重楼说明来意。   “瑶儿,我其实是没有脸来见自在,又忍不住想要亲眼看到他娶亲的幸福时刻,看到他开心的笑容。我知道你最是聪慧善解人意,我希望你能好好待他,照顾他一辈子。让他不要恨宁家的人,若是恨就只恨我一个。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他和他的母亲,我会继续补偿他。如果你知道他想要什么,请一定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给他。如果他不愿接受我给的一切,那么麻烦你帮我掩饰,说是你给他的,他想必不会拒绝的。求你,帮我,可好?”   秦瑶心中感动,禁不住轻声道:“他想要的有一些或许只有你能给。我代替不了的。”   “究竟是什么?”宁重楼惊讶而急切地询问,“我已经公开认了他,入了族谱。他还喜欢什么?告诉我。”   “那种形式上的东西有用么?”秦瑶反问一句,幽幽道,“他想要的无非是父亲真心接纳,不因为他的出身看不起他嫌弃他,对他付出爱毫无保留。这些我帮不了您,也不是送什么东西做什么事就能表现的。您拥抱他的时候是怜悯更多还是欢喜更多呢?您永远不会为了他一个,就放弃宁家所有的责任吧?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的父王比您更像一个好父亲,他为了秦放,心甘情愿放弃了这里的一切,跟着圣上回京。若是您与我父王身份对调,您能做到么?”   宁重楼叹息,无言以对。   秦瑶反而安慰道:“您不必灰心,其实他对您的期待也没有那么高。您已经为他做的一切,他都知道的,都接受了,很满意的。”   “原来是这样……”宁重楼颓然苦笑,心里空落落道不出悔恨万千。   “重楼,廿一要回来了,你和媳妇的话说完了没有?”李牧云幸灾乐祸的声音钻入宁重楼的耳朵,“我帮你见到了秦瑶,接下来你该与我好好清算了吧?”   宁重楼匆匆告别,转过身翻窗离去,收起温和慈爱的眼神,斜睨一旁黑暗处那个阴魂不散的人,冷言道:“李牧云,就算我武功尚未完全恢复,这一次与你对决也不会再让你占到便宜。”   “重楼,我就是喜欢你这种态度。”李牧云喜形于色,心内扭曲病态呼之欲出,飞身前行带路,一边走一边不忘挤兑宁重楼,“走,随我去桃李园的密室里,好好叙叙旧吧。过去那些年,廿一没少在那里伺候我。现在换成你,看看是否更刺激一些。”   “你,无耻!”宁重楼摩拳擦掌,紧随其后,若眼神能杀人,李牧云早就死了千万次。   这一晚,桃李园的密室内刀光剑影,斗得天翻地覆,仿佛不死不休。   这一晚,春和园的洞房里红绡帐暖,柔情蜜意风月无边,一对鸳鸯终于修成正果。   (正文完) <-- -------------------------------------------------------------- 书籍名称:廿一 作者:人间观众 本书籍由网友“飞轮湖”上传 日期:2010/7/10 12:19:21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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